陆地飞行者车友转让:讲堂111期 易中天 先秦的“士”(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7 00:37:45

“士”的前提:经济独立、理想和追求

学生1:易老师您好,我是国际关系学院信息科技系的大一学生,我在读《诗经》时读到非常多的描述爱情美好的诗句。我们知道《诗经》主要收录于春秋战国阶段,让我觉得春秋战国时期的自由恋爱非常普遍。但我又看了解读版的书以后,发现很多解读者将《诗经》解读为贵族阶级的恋爱生活故事。我想问的是,在先秦时期是否允许士和平民通婚,如果允许,这种现象普遍吗?当时的社会舆论是如何看待这种现象的,谢谢老师。

易中天:一般说,贵族的婚姻还是父母指婚,尤其是嫡长子,尤其是掌握了政权的那些人,比如说国君、大夫,牵涉到政治问题。那个时候很多婚姻是政治婚姻,统治者之间的婚姻是政治婚姻,秦国和晋国经常通婚,秦晋之好。但下层就比较随便了,尤其是士、庶之间是不是有很严格的界限不好说,大家也不关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便当时有礼教,有婚姻制度,但还是开了一个口子,即三月三上巳节。《史书》的记载叫“奔礼不忌”,就是三月三上巳节这一天是允许自由恋爱的,如果你在这一天爱上的另外一方,家里就不管。读《诗经》,上巳节时,在河边唱歌,男孩和女孩互相赠送芍药花等就是描写上巳节的,那就是古代版的花儿与少年。

学生2:易老师你好,我是大二的学生。首先非常荣幸在这里听您的授业解惑。刚才你讲到城濮之战是齐桓公攻打楚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晋国打楚国。我的问题是,前段时间在中国国家历史博物馆门前竖起来了孔子雕像,而前几天我去玩时发现这个雕像已经被移到了国博的另一侧。这充分反映了中国当代社会对孔子的一种复杂心态,有的人说孔子是著名的思想家和理论家,而有的人却说,孔子的伦理道德对中国社会和历史的发展产生了很深的文毒害。对此,易先生有什么样的评论?谢谢。

易中天:孔子的事一言难尽,你再把你的问题简化一点。

学生2:当代人对孔子的评价莫衷一是,褒贬不一,对此您有什么评价?

易中天:很正常,褒贬不一是正常的。

学生2:现在有一种现象是丑化孔子,说打倒孔家店。

易中天:文革当中是这么说的,当然我不赞成这么说,我对儒学的态度简单归结为一句话,可以打倒孔家店,不能打倒孔夫子,因为孔家店是别人开的。有一首诗是这样说的“非佛非仙也不癫,圣人原本食人间。后儒要吃冷猪肉,便设神龛算酒钱”。孔子是被哄抬起来的,我在《论语》当中读到的孔子我认为他是非常可爱的人,我喜欢在家里弹琴唱歌的孔子,不喜欢坐在神台上的孔子,也不喜欢竖在哪个广场上的孔子。《论语》记载着孔子的一个故事:有客人拜访孔子,孔子不想见他,对门房说,告诉他我生病了。门房告诉来人说,先生生病了。孔子在访客没有走的时候,在房间里大声唱歌,目的是告诉访客我没有生病。我主张你要了解孔子,就要去读《论语》,《论语》这本书我个人认为基本上是靠得住的,为什么?论语里有很多记载孔子跟人家辩论辩输了的记录在案,孔子的学生顶撞他也记录在案,子路顶撞他都记录在案,这个比较靠谱。孔子以后,从墨子开始,庄子、孟子所有的记录一旦有辩论都是自己赢,没输过,这反而不靠谱。我觉得《论语》是靠谱的,我们评价孔子,我认为要评价《论语》当中的孔子,而不是后人描述的孔子。谢谢!

学生3:易老师您好,我是大二的学生。你刚才讲到先秦的士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礼仪,那么先秦的礼对我们现代当今社会有什么样的启迪作用,如果我们为了恢复先秦的礼而崇尚先秦的礼,是不是有矫枉过正之嫌,我们如何把握好这个度,把握好这个度又将对我们文化创新以及精神文明建设有什么样的巨大作用?

易中天:礼仪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精神,贵族礼仪背后的精神实际上是对他人的尊重。我不主张现在把周礼演习一遍,像某些地方一样,那些地方搞的是为了挣钱,跟精神文明建设八竿子打不着。我们需要的是礼仪背后的精神,我认为首先是对他人的尊重。比如说你到餐厅里去吃饭,服务员端菜来的时候,你能否跟服务员说“谢谢”,我每次都会说。我到酒店,司机给我开车,临走之前我也一定会跟司机说谢谢。这很容易做到,但很多人不做,不但不做,而且到了餐馆里还吆三喝六“服务员,过来,倒茶”,这样不好,不要以为那个很有范儿,我认为那个很丢人。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就是很多年前搞的阶级斗争,一定要说中国古代的礼仪,西方的绅士风度是虚伪的,中国封建统治者是虚伪的,西方资产阶级也是虚伪的,只有我们无产阶级不虚伪。不虚伪就是骂娘?是发彪?记得那个时候我们上课,政治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西方的教会学校犯了校规打屁股,怎么打?校长把犯校规的学生叫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宣布根据校规第几条第几款现在必须打你屁股,请脱裤子,请趴下,一五一十的打。完毕后就说请穿裤子,请站起来,然后说谢谢。你看资产阶级多么虚伪啊,打人家屁股还说谢谢。后来才反省到一点都不虚伪,为什么?因为是办公,我跟你个人没有恩怨,不是我跟你有恩怨我要打,是因为根据学校的校规,为了管好学校不得不打,我打你是执行公务,你让我打了,你配合我工作,我要说谢谢,怎么会是虚伪?所以文明的习惯、礼仪的培养都是从点点滴滴小事做起。我们现在的教育出问题就是太爱唱高调。药家鑫案出来之后,他们学校竟然发表声明坚决拥护法院的判决,法院怎么判要你拥护吗?你无论怎样拥护都只是那么判。然后是总结经验教训,要加强对师生的道德教育和法律教育,就教育老师和学生?领导干部、政工干部、行政干部、后勤干部都是不需要教育的?就盯住老师和学生了?他们学校第一个要教育的是他们的校长和书记,最好到城墙下面壁思过,当然我并不建议他们一头撞在墙上。然后说培养德艺双馨的学生,在现在虚伪的教育体制下,哪个学生敢不表态德艺双馨?用不着唱高调,从最底线做起,比如说你从玻璃弹簧门进出时,有没有回头看有没有人?如果有人把门开着,至少让人接过把手我再出去,你能否做到?上电梯时,如果看到有人赶过来能不能赶快把电梯开键摁一下,让他们进来?就是这些小事体现了你的品德。而且诸位将来是要当外交官的,这方面很重要,不要出国以后给中国人丢脸。中国之所以在外面给人感觉不好,就是因为小事,比如在餐厅里大声喧哗,在公共场所里抽烟、吐痰,都是这些小事。我们大多数时候生活在和平的时代,诸位做了外交官出去以后,都要建立中国和外国的友好关系,这些事都要从点点滴滴非常小的细节做起,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你第一次说对不起,你觉得难受,但说习惯了就自然了。若实在觉得困难,我的外孙女有一条经验可以传授给你们,她犯了错误以后,我们不打她也不骂她,就是不理她。一会儿她忍不住了,对外婆道歉:“我错了,对不起。”我们才理她,跟她说:“没关系。”

谢谢! 

学生5:今天的主题是先秦的士,您说到先秦有谋士,有墨子一样的侠士,有孔子一样的人士以及老子一样的隐士,有如此诸多的士。那曾经你和于丹老师讨论这样一个问题时,说到灰色的孔子,孔子没有色彩,只有温度,我们刚才看到有那么多的色彩,那么在整个先秦,士应该有什么样的颜色,放在今天,我们又应该具有怎样的颜色和怎样的温度?谢谢。

易中天:任何人都有颜色都有温度,但作为中国古代的思想文化遗产,我主张去色彩化,也就是我所主张的抽象继承。关于这个问题,我在《南方周末》有一篇文章,讲对儒家的思想文化遗产应该继承什么,怎样去继承?我提出了三句话,第一是以共同价值为标准,第二是以抽象继承为方法,第三是以现代阐释为途径。至于礼,我们现在的青年学生、知识分子应该有一种什么样的颜色,我想应该有生命的颜色。

学生6:易老师您好,我是文传系的学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先秦的“士”在中国历史上逐渐变成了一个上传民意上达天子的黏合剂,有人说因为有了中国的“士”,所以中国古代社会保持了一种稳定。现在因为我们缺少了“士”这种阶层,所以看到当今现在很多问题是价值观混乱,而且民众和政府之间缺少了这样一个黏合剂,诸多突发性公共事件难以调和。以您来看,当今中国需要“士”这个阶层吗?哪些人可以承担起“士”的角色?谢谢。

易中天:你问了一个非常棒的问题,“士”作为一个阶层是不可能产生的。我觉得在中国现代社会确实要有一部分成为士人,但这个士人就不再是古代意义上最低等的贵族,而是精神上的贵族。精神上的贵族也不是说要会交响乐,会十八种国外语言,而是能保持士的风度和风范。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当年的士人演变到后来成为知识层,到了现在大量的是脑力劳动者,连西方人所说的作为代表社会良知和良心的知识分子都不是了。博士、硕士毕业以后的那些人我称之为脑力劳动者,他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工作就可以了,比如说医生照顾病人,电脑工程师做好电脑,盖房子修桥的把房子盖了、桥修好就足够了。甚至人文学科的有一部分人也可以不充当知识分子,当脑力劳动者,好好整理你的文献,好好的做你的学问,教好你的书都可以。但必须有极少数人,总要有那么几个人成为士,包括你说的沟通民间与官方,有没有这样的人?有,比如说于建嵘。于建嵘一直在做这样的工作,他很希望民间和官方沟通起来。但我必须强调我的观点,第一,我们需要于建嵘,第二,大家不必都做于建嵘。谢谢。

学生7:易老师您好,很感谢您给我最后一个机会提问。你刚才提到先秦的士很自由,是中国思想文化的黄金时期,那么它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现在中国要想达到思想文化很自由的阶段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谢谢。

易中天:谢谢,太好了,你也问了一个很棒的问题。先秦的士,尤其是那些思想家们之所以有很自由的思想,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的人格独立,身份的自由。曾经有一句话说,知识分子是毛,必须依附在一阵皮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话抽象的看,没错。后代和先秦的区别在于先秦的士虽然是毛,但有很多张皮可以依附,而秦汉以后只剩下一张皮,这张皮叫皇帝,就是秦汉以后中国的士人、知识分子逐渐的没有了风范。何况汉武帝又割了司马迁的“小弟弟”,这一刀割下去把中国思想界的“小弟弟”割掉了,从此中国思想界整体阳萎。因此要回到先秦“士”的精神和那个时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可以做不依附某一张皮的毛,或者说我们有很多张皮可供选择。而最好的办法是我把我的毛变成皮,什么意思?就是我可以自食其力,这个很重要。以前我们受到的教育说鲁迅先生的骨头是最硬的,鲁迅先生吃到人家的也不嘴软。但是鲁迅先生只是偶尔吃一餐人家的。鲁迅先生到某学校演讲,鲁迅上台就说你们这个学校办得很差,虽然刚才校长请我吃面,但我还是要说你们很差。因为鲁迅先不必天天吃人家的面,他有很足够的版税收入,经济上是独立的,他才可以不嘴软。所以我一贯认为,必须先有经济的独立,没有经济的独立就没有人格的独立,没有人格的独立就没有思想的独立。这个话很多人不以为然,他们往往这样反驳我,还是要安平乐道。我说的是经济独立,没有说“富有”这两个字,安平乐道也得经济独立,陶渊明也得有三亩薄田才能种豆南山下,采菊东篱下,如果餐餐饭向人家讨,这样可行吗?所以一定要有经济,这是一点。

第二,还是要有理想和追求,不要被太世俗的东西束缚住。现在中国教育很大的问题就是量化考核,制定各种各样的标准,要求教授、副教授讲什么,每年填表,填那么多表干什么?如果学校的教师整天忙活这个,还让他还有创新思想?这岂不是天方夜谭?有人说,现在怎么出不了创新型成果呢?党中央国务院一再说我们要建设创新型国家,那怎么就是无法创新呢?北大李零教授有一句话叫学校不是养鸡场,而现在学校已经变成养鸡场了,校长天天就数着教授下几个蛋,天天逼他下蛋,天天数,然后还说怎么不下一个创新型的蛋?我说这个量化考核就是一个创新型的蛋,叫混蛋!北大、清华带那么坏的头,谁扛得住?就只好执行。我拜托各个学校校领导,在你们不得不执行混帐政策的同时,开个口子允许个别教授不这么做。而且要想清楚一个道理,人才不是培养出来的,成果不是打造出来的,真正优秀的成果、人才是自己冒出来的,是不被毁掉的。如果中国教育还这样深入持久的“毁”人不倦,将比中国足球还没有希望!

好,就说到这里。

主持人:我想最后大家都知道了易先生的点叫提问者的习惯,概括起来是“舍近求远”。同学们提问相当厉害,把一场学术讲座当成了博士论文答辩。

今天上午文传系同学采访我,问到对今天晚上的讲座有什么期待,我说了一些诸如让同学们开拓眼界之类的套话,其实我心里藏着一句话,今晚最没有悬念的期待是易老师肯定讲得比我好。

易中天:你客气,我只能说献丑了。

主持人:易老师所讲的内容大家在不同的课程中可能都听过,我上课也讲过,但我为什么就讲不了这么好呢?易老师让我看到了我离《百家讲坛》有多远。

易中天:那个地方你不去也罢。

主持人:我很想去。

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宜经常请易老师来,他要来得多了,我就失业了。

士人文化是中国文化研究中的一个重大课题。易先生把一个老生常谈的题目谈出了精彩,别开生面,让人耳目一新。尤其是他对很多细节的挖掘特别出彩。反思我自己的课,恰恰缺的是最后的那“临门一脚”,我看到了差距,在座的观众今天也都享受了一场精神的盛宴,不但在这两个小时里大家得到了美好的感受,我想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也会留下久久的回味。

最后让我们再以最热烈的掌声感谢易先生的报告。

易中天: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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