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达斯clima warm:卷首语:永不回答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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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永不回答的大地

www.dili360.com 2010-04-06 14:26 《中国国家地理》2010年4月 撰文/单之蔷 手机看杂志

  选自《中国国家地理》2010年第4期卷首语 撰文/单之蔷

  大地保守着它的秘密,像处女守护着她的贞洁。

  用哲学家的话说,我们看到的天地万物都是“存在者”而不是“存在”,“存在”从没有达乎语言的层面,被言说过。

  在和大地的接触中,我最感兴趣的就是有许多现象一旦追问,就变得扑朔迷离,一题多解,永无定论。记得物理学中光有波粒二象性,即光既可以解释为像机关枪射出的子弹一样是一个个粒子,也可以解释成是像声或无线电那种波。物理学中这样的事例并不多。

  但在与大地相关的学科里,这种多解现象多的是,如地理学、地质学、生态学等。

    造物主总在人们最不设防的地方给出一个破绽,把既有的逻辑否定了,让自以为了解宇宙真相的人一次次陷入尴尬和论战的漩涡。比如干旱的巴丹吉林沙漠中竟有140多个碧蓝如宝石的海子!湖水从哪里来?为什么从不干涸?为什么四周流动的沙丘从来没把湖泊埋没过?黄沙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输水系统?为什么在海子之外还不断有泉水从沙漠各处涌出?这些沙与水的谜题在巴丹吉林沙漠里集中示现,像是造物主故意设置的一扇门,打开它,人类的“常识”也许就该重新书写。但是没有人能肯定自己拿到了钥匙,因为大地无语,人类找不到仲裁者。摄影/杨孝

 

    像是有一双大手,把大小均匀、质地相似的黑色砾石铺在了新疆吐哈盆地的托克逊克尔碱雅丹地貌区里。浅色的雅丹地层不动声色地出露着,表现着它自身的连绵不绝和纯粹性质,这让人不由得质疑黑色砾石的来历。在中国西部近60万平方公里的戈壁中,断续出现了许多有颜色的砾石滩:黑色戈壁、红色戈壁、绿色戈壁、黄色戈壁……有色砾石薄薄地铺在地表,砾石滩的面积大小不等,天然形成了清晰的边界。科学家们解释了砾石的色彩成因,却说不清楚砾石是从哪里来的。造物主对物质世界的分类和拣选漫长而复杂,也许每一片砾石滩的存在都早于人类的出现,面对它们,人类最好不要奢求唯一的答案。摄影/郝沛

 

  记得有一年,我来到了甘肃境内中蒙边界一带的茫茫戈壁上。我看到一些像筛子筛过一样的鸽子蛋大小的黑色小石子,平铺在大地上。仔细看这些石子只是上面一层,下面就是土。其实这是戈壁的一种普遍现象,这层砾石被称为“荒漠砾石层”,如果要问它是怎样形成的?至少有两种答案。

  一种说法是:最初石子和泥土是混在一起的,后来风不停地吹,把土吹走了,留下了石子;还有一种说法是,最初上上下下都是石子,后来石子拦截了许多沙尘暴吹来的土,这些土在冻融、雨淋的作用下,逐渐渗透到了石子的下面,石子被抬上来了,就像筛沙子一样,细小的落下去了,粗大的留在了上面。

  荒漠中还有一种现象,众说纷纭。荒漠中的砾石上,有一层漆一样的东西,被称为“荒漠漆”。这是怎么形成的?说法竟有六七种。有的说是石子中的盐分随着毛细管上来了,水蒸发了,盐留在了石子的表面;有的说是生物作用,那上面是一层藻类;还有的说那是一层极其细小的黏土,附在了表面

  巴丹吉林沙漠中有140多个湖泊,这是怎么形成的?水从哪里来?这又有诸多说法。

  如果要问黄河什么时候贯通的?相信会有更多的说法。

  大地上的生命现象也和无机世界一样一问多解。

  候鸟为什么迁徙?有用大陆漂移学说解释的,有的用气候解释,也有用食物来源解释的。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恐龙的灭绝?许多说法,其中有恐龙放屁说,还有小行星撞击地球导致核冬天等解释令人大开眼界。

  青藏高原的藏羚羊为什么迁徙,也是多种答案。我看到一种解释竟是这样的:藏羚羊迁徙到达的产羔地——卓乃湖畔荒漠草原上的砾石颜色与刚出生的小藏羚羊的颜色非常接近,使得小羊藏匿其间,免遭天敌伤害。即湖畔大地的颜色成了小羊的保护色。

  热带雨林中的树木为什么没有建群种,而是多种多样?用哥伦布的话说:“一切都非常美丽,真是缤纷万状,引人入胜,参天的乔木,数以千计。据说这些树并不落叶,而我们看到的也正是这样,它们青葱可爱有如西班牙的五月,按着它们的性质,有的正在开花,有的已经结实,或处在别的阶段里。”为什么树木多种多样而不是单一的?据说并没有公认的解答。

  甚至热带雨林中树木的叶子大多数都有一个长长的滴水尖,我想找一下原因,竟看到众多解释,看得我眼花缭乱。

  草原上为什么不长树?最初我觉得这问题很简单,降水量不够呗。当然还得考虑气温、热量,水热组合决定了植被状况。年均400毫米以下降水量,就不能长森林了,只能长草。但是我看到一本书《苏联的草地》,关于这个问题前苏联科学家们争得不亦乐乎,竟有7种观点解释这个问题。这些解释之间互相矛盾、争论激烈。我知道的仅仅可以归结到气候说中,还有关于土壤酸碱性的,关于地形坡度、排水、土壤淋溶等其他学说。

    大自然是毫厘不爽的,如果你听从自然的召唤,必然去往你该去的地方——候鸟们在懵懂之中实践了这个真理。谁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鸟类有了迁徙的习惯,候鸟一生中有一半时间奔波在从一个家去往另一个家的路途中,这种“傻乎乎”的举动恰恰暴露了它们的灵敏天性。作为神秘信息的携带者,候鸟迷住了所有人。迁徙的秘密只有候鸟自己知道,它们却划过天际不留痕。摄影/奚志农

 

  山是怎样崛起的?海是怎样凹下的?都是争论的问题。

  这几天我又碰到了一个引起激烈争论的问题。关于大地上的一种景观——岩臼的解释。解释也是多种多样的,争论激烈。岩臼是什么呢?简单地说就是岩石上类似舂米用的石臼一样的深穴。

  有人说岩臼是冰川造就的,是一股股冰川融水顺着冰面上的裂隙从上而下跌落产生的滚流对底下的基岩研磨侵蚀而成,因此称之为“冰臼”。

  有的说这种岩臼是流水造成的,是水流形成的漩涡裹挟沙石对河床上的岩石进行旋转磨蚀而成。

  还有的人说是岩石自身风化而成。还有的说主要是盐风化而成,即岩石中的盐类不断地结晶和溶解,将岩石瓦解而成。

  这里我不想就岩臼的多种解释评价是非,而且我也不认为有是非。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关于大地上的现象的解释会是一问多解呢?

  我想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关于大地的许多猜想无法进行“判决性的实验”。

  因为大地上任何一种景观,都是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才形成的。地质上经常用的一个单位是百万年,这与人类的生命比起来,太漫长了。因此人类不可能设计一个实验,再现大地上某一个景观的生成过程。

  譬如关于岩臼的形成,我们无法再现冰期时冰盖披覆大地,当间冰期来临,气候变暖,冰盖融化退缩,冰面上裂隙遍布,水流纵横的景象。因此说岩臼是冰川融水造就的,永远无法用实验加以证明。

  同理,说岩臼是河水的涡流旋磨而成,也永无对证。

  因此对那些无法用“判决性的实验”加以检验的科学猜想,只要言之有理,逻辑自洽,就能存在下去。因此关于大地上的各种景观生成原因的解释,总是多种多样。因为这些只是些猜想,并且是无法证伪的。

  按照科学哲学家波普尔的看法,不能证伪的猜想,都不能称为科学。因为他认为科学就是等待被证伪的假说。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证实是不可能的。

  任何科学都想通过几个实验,几个特殊的观察就得出一个概括性的普遍规律——所谓的全称判断。但自从英国哲学家休谟对“因果律”进行了石破天惊的质疑,“因为结果”这样的句式就都靠不住了。你不能因为自从地球诞生以来,太阳都是从东边升起,就说:所以太阳明天必然升起。休谟说了,太阳完全可能不升起。因为我们虽然在日常生活中总是看到有A出现后,紧跟着总是有B出现,但这种A与B的依次出现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不能推导出“如果A出现,结果B必然出现”这种因果关系来。

  因果规律只是习惯或者说是信念,没有理性的必然性。有限的特例不能得出无限的结论。无论我们看到多少只白天鹅,都归纳不出“所有天鹅都是白的”这样的命题,也可能第二天我们就会看到一只黑天鹅。科学最常用的方法——归纳法受到了休谟致命的一击,康德说看了休谟的书后,将其从“独断论的沉睡中唤醒”;演绎法也得不到确定无疑的知识,因为演绎的前提必须经归纳才能得到。所以无论是归纳还是演绎都得不到确定无疑的知识。

  最后我们只能说科学理论只是一种猜想,需不断地接受证伪的检验。

  但是像数学这样的知识除外。因为数学是人类自己构造的一个由公理、定义、定理组成的体系,这是确定无疑的知识。就像我们搓麻,谁和了,我们没有争议,因为那游戏规则是我们自己构建和认可的,与客观世界无关。当然数学也有它自身带来的悖论等麻烦。

  其实从更深层的哲学角度看,世界究竟是什么?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我们知道的只是由我们的生理结构和我们的文化决定的我们的世界。有什么样的身体,有什么样的文化,有什么样的理论,有什么样的经历,我们就能看到什么样的世界。如果我们像微生物一样大,那我们的世界就是一粒尘土,我们的“珠峰”和“死海”就都在一粒尘土上,另一粒尘土就是“河外星系”;如果在进化中我们一直没有直立起来,那我们的世界又是另一个样子,至少是一个没有桌子和椅子的世界。我们之所以有共识能交流,是因为我们有同样的身体结构和大致相同的文化。只要这两点有所差异,我们就难以得到共识。比如色盲与非色盲就难以交流“红玫瑰与绿玫瑰哪一个更美”这样的问题;一个素食者与一个游牧人也无法谈论“手抓肉”的味道问题。争论之所以发生,是因为除了“我的世界”外还有“他人的世界”,这两个世界经常是难以重合的。

  从根本上讲,我们无法认识到客观的物,我们认识到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有我们自己的文化和生理在里面,就像海森伯的测不准原理一样,我们看到的事物总是摆脱不了被“污染”的命运。凡是被说出、写出、对象化的东西都被污染了,已经不是“纯粹之物”了。

  造物是如此地神秘。如果把事物看做是由“存在”和“存在者”组成的一个结构,“存在”是“隐”,“存在者”是“显”。我们不可能偷窥到“存在”的真相,我们只能觉悟到“存在”。真正的“存在”是隐的,通过“存在者”透漏一点信息。当“存在者”显现时,又否定了“存在”,把“存在”遮蔽起来;但是没有“存在者”的显,我们又无法知道“存在”的隐。

  大诗人苏轼的诗说得好:“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地上的爪痕,只是告诉我们飞鸿来过,但是鸿是什么样,无从知晓。(选自《中国国家地理》2010年第4期卷首语 撰文/单之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