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江新振阳驾校:hszhg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4:59:22
 名人专栏
小四专栏:光之芒(1)
  01 光线
  听说光线是有生命的,在很久以前,是如同鱼或者大象一般的活物。那日在书上看到这样的一段话的时候,窗外正好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光线从窗户照耀进来,亮得刺眼,些许的尘埃缓慢浮动在空气里。小呆趴在我脚边吐着舌头,眼睛在剧烈的光线下眯成一条缝。
  人的心情也是这样吧。可以理解为活物。像是每个人心里都居住着这样一个生命体。
  以它们的心情,左右着我们的心情。甚至也可以和光线扯上关系。人在晴朗的天空下,一般都会觉得开朗和充满希望。在昏暗的黄昏,一般会觉得怅然若失的悲伤。这些都是和光线有关的,人的内心。
  我对光线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周末睡到中午,眼皮被光线打亮,醒过来就听见了收音机里广播的声音,或者怀旧的歌曲,厨房里妈妈已经烧好了饭菜。就算是在上海独自生活很多年之后,我每个周末在光线中醒来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起少年时的这样的场景。而如果那一天是一个阴天,我就会蒙上被子睡到天黑。
  呐,光线真的是古怪的活物吧。
  02 地面之下,地面之上
  有时候贪图方便,快捷,我就会选择地铁或者轻轨这样的大众交通工具。尽管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少。因为确实在车厢里被别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感觉非常不好。但还是一直记得刚来上海时,在还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时,一直坐地铁与轻轨的感受。
  有时候觉得,地铁这样的东西,一辈子都在地面之下穿行着,从光明的站台,开进黑暗的隧道里,然后再到达另一处光明。这样重复的来回,直到机器老旧,变成不再使用的废弃车厢,这样的人生,好寂寞啊。
  而轻轨就会绚丽很多。在城市的上空飞行着,穿越过无数的霓虹光线,穿越过人声鼎沸的上空,穿越过一群飞翔的灰色鸽子,从一处天空,到达另一处天空。
  所以清和第一次带我坐轻轨的时候,我吃惊地睁大了眼,贴在玻璃窗户上,一直往外看。那是我19岁第二次到上海的时候。而现在清和已经去了美国。
  而很多年后的现在,有一天我因为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所以又上了轻轨。却挺惊奇地发现,有一段路途,竟然呼啸着开往地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升上地面来。难道说是地铁太寂寞了,对轻轨发出了邀请吗?
  呐,来下面看看我吧,我一个人,很寂寞呢。(我又不是在讲。)
  03 生病
  人很难会在健康的时候回忆起生病时的感觉。
  却会在每一次生病的时候,回忆起健康时的感觉。
  这像不像我们的恋爱呢?
  我们很难会在恋爱时,想起失恋的感觉。
  却会在每一次失恋时,翻箱倒柜地回忆起每一次恋爱的感觉。
  04 心
  我们每次说到的心。是指胸腔里,那颗被肌肉和骨骼包裹着的跳动的肌肉纤维状的心脏,还是我们接受一切悲伤和喜悦等情绪的那颗,所谓的心灵呢?只是我们都习惯了在年轻的时候提到自己的心痛。而忽略了那颗心脏,其实一直都健康地活在我们年轻的身体之内。持续不断地跳动着。提供着血液。维持着我们年轻的生命,以及滋养着让我们可以持续感受悲伤和喜悦的资本。
                 
小四专栏:光之芒(2)
  05 少年的记忆
  那些随着盛夏的烈日而粘在猩红眼皮之下的记忆,持续地蒸发在胸腔里。
  每一次回想到过去,不管我是身处在冬天上海快要冷死人的街道上,还是处在盛夏突突朝外喷着白色冷气的空调房内,视界里第一时间出现的,还是那些被阳光照得冒油的绿色草地,还有上面孤独而立的白衬衫少年。
  操场上空洞的跑步声。
  CD机偶尔因为卡片而发出的喀嚓声响。歌声突兀地起了疙瘩,不痛不痒却又明显地划痛在耳膜上。小卖部内的早点会迅速地卖光。放学后的教室里,剩下一两个值日生朝地面泼着水。校门外的几个争吵起来的少年,朝对方挥了拳头。
  06 一个人的平安夜
  大街上挤来挤去的少年和少女,他们头戴着鹿角和圣诞帽子。女生瘪了瘪嘴,于是男生赶忙去排队买冰淇淋。排队的时候不时地回过头来看女生的脸,看到女生笑眯眯的眼睛的时候,就松了口气,兴致勃勃地排起队来。从南京路一直到外滩都是人,街边很多人拿着安全烟花舞来舞去。每一家商店似乎都朝外喷薄着热情洋溢的温暖,店门都是雪花和圣诞老人的装饰。大商场里摆满了表情可爱的麋鹿。
  男生在电动城门口,表情可爱地求着女朋友陪着进去玩。女孩子松下口来,尽管内心更愿意去外滩江边上点燃烟花。但是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小王子开着或者拿着枪扫射着,或者挥舞着宝剑冲向古堡营救公主,于是就觉得小王子有一天也会变成国王吧。
  出门的时候,男孩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女孩重新进去,丢了一把硬币,趴在娃娃机前面,终于钓起了一个公仔,塞进女生的怀里,然后哈哈大笑地搂着她出门去。
  电影院里播放的爱情故事,在暖气的烘焙之下,变得伤感动人。女生抹着眼泪在包里翻找着纸巾,但旁边的男生,却紧张地握紧了手指,不敢放到栏杆上,去抓住女生的手。
  这些动人的画面,发生在安静的平安夜里。没有雪花,没有麋鹿跑过大街,等待一晚也不会有圣诞老人从烟囱里爬下来。但是这些,依然在安静的平安夜里,温暖而美好着。
  但这些也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裹着厚厚的大衣,从往家走。
  (生病了。55555)
                 
ACOSTA专栏:终点(1)
  用博士和硕士来区别两个男人是不是很傻?
  但是如果把时间回溯到从前,秒针滴答滴答朝向过往。他们两个都是同样穿着白衬衣在太阳下眯起眼睛的少年。只是两个人奔跑在不同的天空之下,挥霍着年少时的时光。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之后的岁月和故事里,他们会变成两个用博士和硕士来区分的男人。
  她和博士是青梅竹马。
  当她有记忆的时候就有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熟悉到并不觉得他很帅,所以会觉得其他喜欢他的女孩子没有眼光。
  每次她做错了事,他总是责任最大。因为学习不好的关系,她经常被排在教室的最后。他总是默默地帮她抄作业,送纸条。被发现的时候会被老师揪住在教室外罚站。
  下课了她喜欢拉着他的大书包走回家。她记得冬天时在学校的操场上,雪密密麻麻地下着,把空旷的地面一寸一寸覆盖掉,他拉着她想快点回家不要感冒,但她却站在雪地里,看着白色的世界微微红了眼睛。她想,如果纯白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那该有多好。
  初中毕业后他们就不在一起上课了。但每次下雪她散步操场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在操场的另一端,朝着另外一边她所在的操场,寂寂地望过去。寒冷的空气吹得皮肤很痛。他揉了揉眼睛,她的样子就在大雪里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后来他们毕业了。她当过商场导购、助理会计,最后凭着父亲的介绍进入一家大公司成了一个小白领。
  而他一路保送去了另外的城市读博士。两个人经常通信。她每次收到他的信时,都会拿起信纸反复地看,脑海里像是无数缓慢的文艺电影画面,镜头中的他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另外一个城市,将漂亮的字体写成对她漫长的想念。
  相遇硕士的那年,她21岁。生命里最美好的年华,像一整幅画里,最耀眼的那一个区域。拥抱着世界上每一样新鲜美好的事物,唯独对于爱情,敬而远之。
  像是有一棵大树,扎根在心脏上,吸取着内心深处的情绪,催生出繁茂的树阴,在心上,投射出一块寂寞的影子来。
  面对身边那些追求者,她总是想着各种理由搪塞过去。终于硕士出现在她面前,清新的书生气,谈吐和处世有点特别。他也有点固执的傻气,穿越大半个北京城,从通州到上地,只为了送一本书。总是拿着一个不知道牌子的,总是在路上就被挤成了碎渣。为了送她回家,他总是能等她到深夜,等她从走读大学下课。硕士总是永远最先知道,每天晚上提醒她以后几天穿什么。她知道他的心意,他的真情像是阳光一样照耀进来。但心上的那棵大树,却依然在风里摇曳着,在阳光里投射下一小块斑驳。
  硕士说:“做我的女朋友吧。这句话,我不随便说出口呢。因为说了,就要承担一辈子的责任。”他微微笑了,露出好看的白牙齿。她的视界里缓慢地浮起一层水雾来,世界被搅得一片混沌。惟独眼前的他,清晰地微笑着。她抬起手捂住眼睛,手指缝里都是温热的泪水。他凝视着说,你是第一个为我哭的女孩子呢。她说,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早点忘了我,对你百利无害。他说好,但是请你别忘记我,好吗?她终于忍不住,在他的怀里痛哭。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他们在动物园偷青草去喂,在地铁倒线时抢座位,在雍和宫争着上香。人生是这样的美好。好像日光照耀下来,阴影也变得透明了。
                 
ACOSTA专栏:终点(2)
  风将树木的清香吹向遥远的地平线。
  秋天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博士夏天要回北京来了。
  见到了经常旅游风尘仆仆的博士。他还是一样傻傻的。居然要等她提醒要吃饭了,才着急找餐馆。他们在熏的发黑小餐馆里,吃着六块钱一碗的拉面。聊着过去的回忆,过去的朋友。原来昔日种种都是那么的浅显。
  博士说,再陪我在中学操场散散步吧。两个人就这样绕着操场从中午走到黑夜。“能这样一直看着你吗?”博士问。
  这是告白吗?她抬头看到暮色中博士闪亮的眼睛。她说,我们差距太大了。
  这是拒绝吗?博士的眼睛转瞬如潮汐退潮。他说,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在阳光下伸开手来,无数条交错的掌纹。果然没有任何两条是永远平行的吧。也许在某一个以后,更加以后的以后,总会相交的吧。
  风吹过树冠,一片潮汐般的树叶声响。海浪一般地涌回心脏。
  硕士不管在哪个方面都很聪明,但恋爱方面只是个小学生。两个人开始觉得有了无形隔阂,不知不觉。虽然她觉得博士已经成为过去,但她的心已成起伏的波浪。她和硕士在阳光里变得越来越沉默。话越来越少,总等着对方开口。
  博士经常很有礼貌地邀请她散步。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博士的眼睛都开始闪亮。她的心好像也回到了那段纯真岁月。仿佛看到了炽热的内心。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就这样和他一起走向白色的世界尽头,那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她跟硕士的心逐渐冷淡。感情像夏日里掉在地面上的冰块,先是化成水,再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硕士毕业的时候在电话里说一定要去上海。
  她木然拿着电话。再见的客套词也忘了说。
  他说,跟我一起走吧,在上海扎根。忘记这边的回忆。
  她说,我离不开这个城市。
  电话那端是一片冬天月光下的海面般的寂静。
  她已经有半年没有博士的消息了。思念是最肥沃的养料。她心里那棵树木越长越繁盛。巨大的树冠投射下纯黑的阴影,几乎快要覆盖整个心脏了。她知道了用一生要等待的是什么人。
  终于有一天,她听到了消息。博士在内蒙古出差,喜欢一个人出游的他去了库布齐沙漠,却再也没回来。
  漫漫沙漠,吞噬了年轻的生命,以及与这个生命维系在一起的,长线另外一头的希望。
  6年后的北京,她走在满树金黄的大道上。
  深秋的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的额头,回忆瞬间落了一地。
  心脏上的那棵树木,终于结满了重重的果实。
  “那些遥远的过去,还有漫长的未来”
  “人生海海 浮云开外 挥手拜拜”
  ——拜拜。
                 
落落专栏:昼无魇(1)
  传说总是美化了真相。
  从上帝造人用的七天过程,到忘记过往的方法是喝孟家的汤,说得头头是道而让人彻底地远离了事实的原本。或者又好比,那只吃噩梦的怪兽,夜晚时分着陆在月光,踏下去的每一足倘若都有阴凉的风起了,等它的眼球寻找到目标,所有挣扎的颤栗的寒冷的惊悚的全都一口吞食,于是梦境随后空空如也,只有拼命奔跑完的人对着瞬间茫然的空旷视野,聆听此刻格外清晰的心跳。
  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即便是冬天,光线依然能够早早地破进窗帘的空隙,将屋子某个空间率先扯入“白昼”。剩下的那些虽不情愿,而天亮也无非是随后半小时里的事情。
  天亮意味着准备在路边的早点摊位已经做好了迎客的准备,而地铁站上已经有冲击视觉的人流,很少有人再能闲到停下脚注意飞过的鸽影,城市被几千万段不同的人生推动向前。喧哗像熨斗前升起的蒸汽,压下去后就是平平整整而烫热的一天。
  说“天亮”的时候,却未必真是天亮。这种语言里的借代方式,在很多地方的原意是“睁眼”、“清醒”、“梦的结束”。
  读书的学生因为要换坐远途的车,所以走出家门时外面的光线明显还是寂蓝色的。星光也在。但依然是“天亮了”、“天亮的时候去上学”,“天亮去上学的时候希望天永远不要亮起来”。
  冬天里最考验人的就是起床。有时候会很无所畏惧地想到底是什么让我非得去上课不可,不去的话究竟能带来怎样的可怕后果呢,好像就算被爸爸打一顿也无所谓,可比爸爸打一顿更难忍受的就是把腿从温暖的被窝里挪出来。
  学校的早自习甚至都会因为光线未明而开起整一教室的灯,窗上都是水汽,被已经抵达教室的人涂花了,值日生抱怨着等干了以后会留下麻烦的印记。
  连这些事都会变成小麻烦。而更大的一天里的麻烦:昨天夜里抵不住睡意很早就躺下了而作业根本没做完。今天下午还有地理的随堂测试,那个老头曾经在上回抓住过自己的一次作弊那么今天绝对不会手软。电车上没有欣喜的遭遇。做完早操上楼梯时被撞了个趔趄险些要在大众前跌倒。
  没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舍不得下雪的冬天,视界里建筑都被风吹得寡薄,纸做似的。
  期待它什么时候会被踩破。只有梦会暖。
  如同一片旧河滩,也有没被拆干净的建筑不知原先是什么用处,而更多的是草,及腰的草,干绿色并有黄,叶子会带些潮露但终究不会太过弄湿衣裳。梦的河滩。
  用处是等你走过去,无所事事地在那里坐下,可以一会把腿并拢一会又分开,然后隔着及腰的蒿草在绿色中寻找自己被埋没的脚尖。转头的话,一两只飞虫停在肩膀附近。
  这些,全都不能算噩梦吧。
  哪怕出现疾风过境,吹得整个草野要把根茎的土色露出来翻盖在外,灰沙迷到睁不开眼睛,更弱小的昆虫也许早就被吹走,而风里淡紫色的也许正是它收集的灵魂。
  可也依然不能算是噩梦吧。
  “噩梦”这个词,和“天亮”一样,用来形容最多的却不是梦。
                 
落落专栏:昼无魇(2)
  从地铁上一个没有抢到座位的女人和抢到座位的男人之间持续了整整半小时的对骂开始。天上尽管还是夜光的主场,可眼下的城市已经醒来,在它的某个、许多个器官里爆发出折腾的音符,只送渐强号,不见终止符。
  上第一节课时就领到了因为匆匆抄了同桌作业而被老师发现后留下的批语。而更糟的还在后面,放在膝盖上偷偷读阅的小说被从后门进入的班主任一下扔进垃圾桶,如果还能有多余的心思想想“她怎么不去做篮球手呢”。
  罚站了十五分钟。
  没有猜错的话,自己无论怎么摆出无所谓的表情,甚至右脚跨出小半步,重心后移为了方便抖动它——不管怎么做,还是在邻班那个暗恋的男生经过这里时,一瞬死死咬住了嘴唇而忘了坚持至此的“无所谓”。
  怨恨到不惜责怪他的出现不挑选时间。
  总是这样了。
  他不会在自己穿了最漂亮衣服的时候出现,不会在自己青春痘全线消退的时候出现,不会在自己小腿最瘦的时候出现,却总是在自己被老师喊去办公室训话时与他碰面,在自己晚上就要洗头的前一个傍晚与他碰面,在自己捧着大盒餐饭的时候与他碰面。
  刻意的计划好像永远对随意的变化无处招架。于是险些就要眼看着自己怎么在他的眼里,那些短短的仅仅的接触中,变成成绩糟,头发腻,又似乎很贪吃的形象。
  而因为不熟悉,也根本无法上前直接拦下说“喂!你别搞错啊!”
  冬天白色,冬天黑色,冬天的树惟有银杏的黄绚烂过度。在这个寡薄的质地上,过一层冬雨,就能粘下满地的图案。
  坐在教室后面远远看它们在腐烂前被扫除。
  有些人会梦见被坏人追杀,有些梦见尸,有些梦见鬼,总之真正的噩梦无外乎那些要素,而托眼下电影制造的福,甚至连梦都未必能有恐怖电影来得精彩。而属于自己的梦依然是那片无人草滩,它们可以在这个季节里被感觉成柔软的文或没有的曲,躺下去的时候能望见远近的天体构成不一的图案。
  是不是衔一根草,就会有随后的牛伸出舌头把自己舔得满脸湿漉漉。但梦里是不会出现牛这种太过平和的事物的。假若真的有,也应该是梦魇吧。传说中专吃噩梦的生物,因为只在传说中,所以没
  有人描写得出它真实的样子,可仅凭猜测也似乎是与牛类接近的,只是由于演出效果的需要,没准是长着三只眼睛的巨大怪牛。
  可它在草坡上,始终没有出现。
  绿色的及腰的草,完全躺下去的时候,可以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
  是不是就不用被发现,不用被喊醒,不用在天亮了以后塞进气味强烈的车厢里,而迎接自己的目的地是不讨喜的地方。冬天里的教学楼亮至透白。多么古怪。亮至透白的地方,看自己进去脱下柔韧的胛骨,露着通通跳的心脏。而各种荆条在外伸着无形的网。批评不是可怕的事。责难不是可怕的事。他人投来的鄙视或无视的眼神也不是可怕的事。做不出的题不是可怕的事。做错的题不是可怕的事。故意不做的题空了好几行,也不是可怕的事。有喜欢的人不是可怕的事。没有人喜欢不是可怕的事。自己的存在到底能改变谁,这种问题的答案也不会是可怕的事。
                 
落落专栏:昼无魇(3)
  ——过去五年后,一定会这么想吧。
  竟然被这种东西打倒着。弱得不值得同情。
  白昼的亮光分明。结束了梦的地方。
  一直在等着谁呢。在等着谁?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梦魇。谁会需要它从梦境中把自己救出。那些只消一通电话,一串闹铃,甚至一通下楼的匆匆脚步声,就能把自己唤醒的事,怎么会需要它的大费周章。传说它的强大和无所不能,既然挣扎的颤栗的寒冷的惊悚的全都一口吞食,那么艰涩的委屈的失落的哀伤的,是不是更加轻而易举。可偏偏,无论在白昼中等待多长的时间,也始终没有那踏到自己身旁的四蹄,把它们
  一扫而光。昼。还未睡。有噩梦。却没有魇。下午三点的眼保健操响起了音乐,做第一节的时候用拇指轻轻压过漏出水的眼眶。
                 
hansey专栏:Pegasus(1)
  可能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旅行的人,之前的每一次成行,几乎都是由父母带领或者因为工作的需要,真正有意愿然后出发的只有一次。
  只是偶然能回想起旅途中的日子,意识到每一次的出行都似乎都带给我更丰富的经验,我的几次性格的转折也都在那些时候形成。
  谨此纪念过去逐次的旅行以及被虚度的时间。
  第一次远行是八岁那年随父母到北戴河,一整个月的时间里的主要内容是在夏日的海滨戏水,每次傍晚上岸的时候会买一包五角钱的爆米花,皮肤就在那个时候被晒成了深色,就再也没有改变过。住宿的招待所有很大的花园,后花园里有假山、石桥和好看的白色石鹿,在那里第一次学会用傻瓜相机,是一张父母的合影,保留到现在,那时候父母还很年轻,家里多数的留影是那个时候的。以及一个月里游历大大小小的各处景点,妈妈把门票粘贴在一个小的黑皮本子上,放在黑龙江家里的抽屉中,不知道几次搬家以后是否还在。
  四年级暑假时和父亲去山东半岛一带旅行,因为水土不服整日喝大瓶的雪碧,傍晚从海边归来,路边那家简陋的小店灯光昏黄,好像只停留了三天,也因为每天买饮料和柜台的老人熟络起来,微笑着说,我要大瓶的饮料。记得住处非常潮湿,似乎是假期里的学校用作临时招待游客,旋转楼梯上去,右转的走廊尽头,很多人一起住的一个大房间,很多张床。夜里总是被爸爸同事的鼾声扰醒,白色的蚊帐随风轻轻飘动,像呼吸一样。那一年第一次坐海轮,夜里遇到风浪摇晃得很厉害,晕船症状记忆犹新,是不太愉快的体验。
  初中毕业,随母亲从大连到威海,在海轮上度过平稳的整日,反复听窦唯的《山河水》。有海鸟一直随行,随我们一起跨越海峡。深水里有惊人庞大的白色水母。
  高考结束,因为升学无望情绪失落。母亲强作轻松,明知不可能成功,也陪我去北京托人询问升学的可能。得到的答复是名额已被当地官员子弟占满,不可能有外地学生的名额。在回家之前,母亲带我去水族馆,在昏暗的展厅里,我的多数照片都因为曝光不足而报废。趋近于黑色的深蓝色和缓慢游动的鱼,成为我难以磨灭的印象中的一部分。
  在日后的一次拍摄时回味当时的情境,才恍然明白母亲沉静而甘愿付出的关爱。
  零四年末,受到款待出西北的外景,一路经历兰州、银川、嘉峪关。在去往敦煌的国道上整日的车行中,看到荒漠中的风车群,宽大的叶片转动着发出划破风的厚重声音。
  安排行程的书店董事长为人豁达和善,见证我初涉世时多余的棱角,我总能回想起他意味深长的笑以及对我的劝告,那以后我曾经在一次活动中见到他,举止仍然让人尊重。
  零五年一月,在广州度过平静的两天,而后前往海南和一些读者一起旅行,舟车劳顿,唯独中途一天的晚上在住处朝南的阳台看到夜里的海,和海上的烟花。隔壁的读者从阳台轻轻叫我的名,提醒我不要着凉。
  四月游历西南的几处胜地,在去往香格里拉的山路上遇见神奇的天光射透云层。几次短途的飞行中,拍下夕阳中隐没在云雾中的群山,像是海上柔和的褶皱。只是后来因为硬盘损坏而丢失了那次旅行的所有照片。让经历的那一切不再有具象可查,
                 
hansey专栏:Pegasus(2)
  只是印象中山顶的寺院、白塔、经幡、凛冽阳光更加动人,令人牵挂。
  零五年十月北方的红海滩有寒冷强烈的风。
  零六年一月独自出行为补拍那些丢失了的一直存留在我记忆中的影像,在丽江默默度过几天,唯独到过云杉坪,称作情死之地,途经原始森林,阳光从高大的云杉枝杈中倾泻而下。我的相机从那时便留下一个毛病,偶尔会在照片上出现黑点。
  补拍的照片一直小心保留下来,作为今后出版的资料,在给朋友作礼物包装的时候用过一次,这些照片的印刷品目前只她一人看过。
  夏天在去古城凤凰的车途中断断续续看一本小说,在行程最后一天的早晨看完,那时车上的其他人都去参观景点,我留在车里,情绪被那本书完全控制,阳光很好,透过淡蓝色的窗帘的镂空打在合起来的白封面上。
  回来以后我在上海买了一间房子,因此生活渐渐有了压力,变得平实。突然觉得时间加快,每天重复着近似相同的事情,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也能更确凿发觉生活细节中的感动,炸东西被热油烫到时想到日夜操劳的父亲母亲。
  爆米花、每天买雪碧的路边小店、海上的一天、水族馆、风车、天光、夜里的海、大风、森林、路途中的一本小说,这些代替留影成为我对这些经历记忆的索引。
  时至今日,当每年假期回家仿佛变成一次旅行,更能发现曾经历和虚度的时间中,那些让人感怀的点点滴滴,便由衷珍惜时日和与家人间深重的感情。
  看过了喧嚣的天空 闭上双眼
  还如何有此外更美好的景色
  我已经无法重回过去
  竟存在如此柔美的地方
  如哭泣般的风
  触摸你右手所绘的画——线条由风教会
  几度化作尘埃的世界 被光照射得美丽 影也随之形成
  进而化作不名颜色的绸带
  由你眼中出发 如同融化冬雪般投向我体内的光
  渐渐膨胀着由深黑色的翅膀间溢出
  将翅膀穿透 将深黑色缓慢褪去
  消失于地平线中
                 
年年专栏:梦见市(1)
  好赶!
  是小学的公厕!
  一槽贯穿所有格的公厕!
  迅速冲进随便一格,好急!
  两脚叉在槽上两边人为践踏成的脚掌面积大小、5~6cm深的“盆地”里,然后!
  还没来得及蹲好,就掉下去了。
  ★ Today is September 17th,2006,a sunny Sunday.
  早上6点46分因为如此噩梦而起床……却在厕所地板上躺了一小时,期间半梦半醒右脑还在构思着构思了3天还没构思出来的画面左脑一直骂“你归去种地瓜算了!”于是空不出命令来指挥美好早晨里本该是少女般优雅地刷牙梳洗的动作。直到听到妈妈起床奔向厕所的脚步声我才“刷”一声狼狈爬起来——差不多末了还被地板缝扯断了两根头发!!
  爬起的瞬间抬头,近视眼终于透过磨沙玻璃窗看见室外包围了大地所有身影的天蓝色。这么快。晴朗又无云的初秋。叶子下落的季节。
  维持着平常的模样草草梳洗完然后在日记里敲出一小段:
  “好想把自己丢到某个不受任何人骚扰、不被任何人催促的地方,不要告知任何人。一个人静静呆上一段自己认为适合的时间,只带上心爱的Kagrra,的CD,然后一边听一边哼,一边好好地把在脑海里自然生长出来的画面画出来。努力削B~6B铅笔,对了,还要带丙烯颜料和画笔……这些绝对只是像在志留纪那么久远的时代梦想然而在此刻却仿佛被放大到能当上我全部的人生意义。志留纪那时人类还没出现呢。所以我去那里好了,呼吸没有一丁点人类欲望的大气。
  可我却带着‘放弃现实’的欲望去降临。”
  ★ ↑Could it be “My Wish today”…huh?
  有时会被问“你最近的心态怎样啊?”那,你今天的心态又怎样呢?——很多时候答不清楚。说到“心态”这个字眼就感觉很严重似的。绕了很大很大一个圈,最后才发现只是莫名心里疲累罢了。然后开始YY。说起来YY也是“如呼吸一般地存在”啊。
  即使随便地许愿“每天都是礼拜天!”可对于目前的状况来说也不晓得多久没有度过一个“正统的”“标准的”“休闲的”礼拜天了。“礼拜六礼拜天”除了代表“挂历上红色的数字”、“啊,这两天ATV晚上的节目绝对比TVB好看啦”、“企鹅上一片无人烟的灰霾……”之外,对我便毫无意义。比如今天,考虑不如去番禺百万葵园散心一下吧:“想象跟那个《现在、想去见你》的纯爱电影一样,午后在向日葵的巨大花盘映衬下接吻”。
  不过看到官方照片里向日葵田中一堆尽情遮挡了本该尚算宽广的风景、向镜头卖笑的拖家带口们,便立刻变成“想象跟刺激的悠闲小游戏一样,把照片上的人类打成向日葵”——游戏名叫《爱向日葵,就把他们打成向日葵》。今天已有丰富节目的朋友在企鹅那方隔岸摇头:“你心情果然很坏呢~”我:“对呢!(害羞表情)”所以啊因为“礼拜天除了自己家里任何地方的人都太多”的理由而扑灭“心愿”的情况更多啦。
  ★ Then,What’s my YY?
  My YY is……Sometimes I just want to be anyone else.
                 
年年专栏:梦见市(2)
  有时的确是希望:“成为天河区的上班族每天穿窄西裙、去挤比西裙更窄的地铁车厢?”“学一下缝制技术,然后在中山大学对面的轻纺城为别人做衣服缝窗帘但首先要缝一
  朵最华丽的头花给自己戴~~”“当一个农夫可能也不错,留怎样的胡子都很方便。穿着劳作用的沾满‘动物有机肥’的破花衬衣却跟里原宿潮流的设计感有一拼啊握拳!”“越秀公园的清洁工好像没动物公园的清洁工那样需要忍耐每天令自己眩晕再醒来再眩晕的动物味道哦……”“白云山卖山水豆腐的老板娘应该每天都能看到很多上身赤裸的男子吧?但他们通常都只有一块腹肌哦呵呵…………”“为珠江夜游的渡轮掌舵,看尽在船上痴缠的俗世男男女女然后江面就红尘也滚滚
  了……………………”“去珠江边跟着叔叔伯伯们一起钓鱼然后偷偷拿去市场卖!”“楼下停车场管理员早就学会电台里播的每一支歌啦!!”=+=。
  ★ “YY,How are you?”
  “……不好。”
  “裸蕨类植物在海陆交界处张开手臂召唤我,刚长出脊椎的鱼在上空悠然嬉戏。世界灰白色,风灰白色。我在风中努力用手臂的一切力量夹紧画夹,悄悄爬到背上,听信那个传说:爬到恐龙背上就能看见全宇宙。然后悄悄地画起所有曾被遗弃的心愿。……直到耳中那些音乐的心痛感,慢慢慢慢把意识撕裂在同样灰白色空气里。”
  查了一下,原来志留纪里恐龙还没出现。哦。
  无论想到多么远。
  最后还是只能接受现在的自己。
  啊,这所谓的“固执”便是惟一像摩羯的地方?
  虽然“也许真的有一天,我坐着时光机。飞去志留纪。”
  宇宙如果能有这样的歌,该是多么悦耳的歌。
  逢K必唱的歌。
  ★ Why do you white in English?
  用英语畅写一切可无限舒展身姿的心愿。因为它们从来不属于此刻我身边的世间。终归所有都只不过是在现实的怀抱里埋下的心愿。敲了出来,然后遗弃,或者无限期
  推后。像你我的diary或blog,新的一篇必以置顶姿态叉腰出现。然后旧的日子记事便小心
  后退后退……直到退到你看不见的第2页、第3页……第n页。键盘上的覆盖膜还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敲下来这么多碎块的。“那些碎块离开后剩下的具有参差不齐边缘的小洞,穿越过去,或许真能到达志留纪
  呢。”
  ★ And What’s “My Wish today” exactly? 年 年 12:46:40对了,外面初秋的天气真的很诱人
  一个人去天河正佳广场吧。想到了。那里有2层结构的旋转木马和小小的灰白色溜冰场。虽然木马迷你得好像这边跨上去便立即从另一边滑下来。还有溜冰的人们脚下穿着的冰刀,看上去完全没有因碰触冰面而发生摩擦的感觉,仿
  佛它与地面有稳定的同极磁场。然后一直与冰面无限接近地平行着,在空气里滑行而已。眼中的其他机动游戏都迷幻而费解。……我也不懂溜冰。一直看着在难得的休息天里玩乐得忘了形的人们。一边大声哼歌也没关系,游戏声响
                 
年年专栏:梦见市(3)
  会把所有杂音覆盖。声响很大。与空间不成比例地持续膨胀着。连我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去哪里=发呆=果汁先生橙子味=杀时间。感觉自己,真是普通到飞起。
                 
李皆乐专栏:乐乐采访手记——下(1)
  一
  采访春春是在金鹰节的开幕式上。
  那天的国际会展中心人山人海,我很早就进入了会场开始介绍现场的情况。有了前几次的合作,编导璞璞已经很放心把话筒交给我了。他掰着手指头说今天到场的有信乐团、李宗盛、黄立行、麦克学摇滚、刘亦菲、杨澜……我说每个都要采访到吗?他轻松地点点头说是的,还有春春。
  数到的艺人不少都是我很欣赏的。信乐团艰苦的发家史和《special thanks to》专辑,李宗盛大哥对着吉他说话的嗜好,黄立行的《黑色意念》和超凡的舞台表现,杨澜老师的主持人经英语经……在璞璞念出他们的名字的同时我脑中随即就浮出来采访时可以谈到的话题,以及如何切换到与我们节目相关的主题。可在说到春春的时候,脑子里着实顿了一下。
  我说春春一会儿怎么问啊?璞璞望着我有些惊讶,说:“蔡康永你都能问出一堆有关超女的问题来,春春你能不知道怎么问?”
  二
  是真的不知道怎么问。因为去年超女比赛时我在宁波的工作也刚刚开始,根本无暇顾及。即便当时火爆到“万人空巷看超女”我也还是把所有心思放在了刚刚开始的事业上。是的,去年的比赛我一场都没看。
  跟很多人一样,认识到春春是通过街头的广告牌。她在比赛刚刚结束时担任了一款手机的代言。广告牌上,她穿着黑色的皮夹克,染黄的头发争先恐后地往天上冲。记得我当时在想:世道乱了吗?平民选秀选出来的冠军女孩怎么会是这副女版姚明的模样呢?于是开始嗤之以鼻,和所有没认真看过比赛的人一起嗤笑玉米。
  后来,陆续听到了一些有关她的消息。比如代言的手表全球断货,超好的人缘和职业道德,宁愿饿肚子也不愿让观众等自己。再后来,《新周刊》05年大盘点的封面,受伦敦市长之邀一起点灯……想想觉得,这个冠军多少还是有些魅力的吧?
  三
  和璞璞在嘈杂的后台穿来穿去,寻找一切观众可能感兴趣的东西。一路采访一路介绍,脑子里不停转着一会儿见到春春该问什么呢?况且之前早就听说春春是出了名的言简意赅,一会儿对着镜头没话说那就尴尬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璞璞已经把我带进了贵宾休息室。相对外面的人声鼎沸,这里显得格外安静悠然。内圈的沙发右侧,汪涵和杨澜正在准备开场白,不远处刚到的刘欢正在跟旁人小声交谈。沙发的左侧,金莎打扮得很像。旁边坐着的就是春春了。
  她看上去跟电视上相差不大。一身黑的西装,头发照样一根根往上冲。正跟人说话着,点头得很干脆,整个人看上去跟她的黑西服一样简单明了。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璞璞已经拉住我往前冲了,说快,春春这时候正好有空,一会儿再来几个记者就没我们份了……我腿上跟灌了铅似的走不动,说还没想好怎么问呢……璞璞才不管,拉我继续冲。
  都怪我磨蹭了两秒钟,快被拉到春春面前的时候她站起来请造型师帮忙检查一下服饰。我尴尬地对着镜头解释说春春现在正在做出场前的准备,脑袋里再加速旋转思索一会儿该怎么提问。想春春这么简单直接的人,也该是用最直接的提问方式吧?
                 
李皆乐专栏:乐乐采访手记——下(2)
  春春个子很高,这时才发现那是一套超帅的西服,贴身的剪裁让她英气十足。并且,和所有传闻一样,春春的皮肤一级好,白皙光滑,是能令所有女生羡慕的。
  这时我已经满脸滚烫,是因为,我已经想到一个问题。
  “春春。”问题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就不再管她是不是有空了。
  “皆乐好!皆乐好!”春春特有的中低音声音短促有力,一边低头方便造型师整头发一边对我微笑。
  “你……认识我?”说实话我当时有点呆住,还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我不认为春春会要去留意一个没进入总决赛的选手。就算真的留意到了,凭她现在的影响力此时此刻大可以大牌地不言不语静静等候我发问,再视问题的感兴趣程度来选择认真回答还是敷衍了事。
  “当然认识啊,我听你唱歌声音比较特别的。”她还是铿锵的声音,这话让我怎么听着怎么高兴。
  “你的《皇后与梦想》我仔细听过了。”我虽然满心欢喜,但仍然记着要以最直接的方式丢出我的问题“相信有不少记者提过有关你这张唱片的问题,而且现在不管是销量还是有关的评论,几乎都是正面的。”这时造型师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春春凝神听我说话。我继续慢慢说:“可是我整张专辑听下来,觉得你的快歌部分演绎得不错,可抒情歌曲有的地方还不到位。”
  说完我有意停了停,等春春的反应。
  “好!”春春嘴里蹦出这一个字。
  换我有点莫名其妙了。“好什么?什么好??”
  “提得好,问题提得好!”语速稍快,继续铿锵。
  “那,慢歌不好怎么办呢?”我只管继续追问。
  “怎么办,专辑都已经发出去了啊,以后尽力改进。”
  这种快速提问的方式对春春似乎很合适,她的回答果然很简洁,也十分有节奏。我得
  想办法把自己说话的节奏调整到和她一致,也开始变得短促有力。“对今年超女以后发展的建议!”“做自己!”“怎样才是做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你最喜欢做的事?!”“做音乐!”
  ……
  “春春可不可以拥抱一下?!”
  “可以!”
  “春春可不可以拍照一下?!”
  “可以!”
  先前以为会有的尴尬和担心此时灰飞烟灭,等拍照完春春也即将上场。我问璞璞说采访能用吗?他说当然。
  四
  友好、大气、真诚、简单。这就是我见到的春春。果然如大家所说的,春春身上有一股让人一见到她就会喜欢上她的气质,难怪玉米们会对她如此痴迷。自那以后,每次谈到春春我也都会由衷感叹这位平民巨星身上的确流淌着不平凡的血液。
  春春,加油。
                 
青春祭
永恒复现(1)
  ■文/ 卢丽莉
  夏季的转校生叫万里。这件事在老师使劲拍着桌子喊静一静之前,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学生们还是故意吵闹了一会才好整以暇地静了下来。这年头谁还听老师的话谁就是白痴。千秋磨蹭着抬起头的时候,男生的腰已经弯了下去。异常傲慢的声音从底下沉沉传来。“万里。请多多指教。”
  像从纯爱校园漫画,或者某部日剧里走出来的,神情冷淡眉目清秀的少年。嵌进一片
  光里,空气摇晃得哗啦作响。惟一令人感到气馁的,是安排座位时的理由。万里原本是上野私立高中的优秀生,因为家庭缘故转来隅西川公高。懒惰又没有什
  么建设的老师一句“你就坐千秋旁边吧,她学习很差多帮帮她啊”就把他拉到旁边的座位。
  “呃,上次里惠向他告白,他竟然说什么……‘你是谁,很碍眼’!”似乎觉得难以表达激奋的心情,女生再次强调。“他竟然这么说耶!”
  “差劲的男生!”
  “差劲透了!”
  “以为自己是什么嘛!就是长得帅了……点!”女生哼哼地转过头。“喂,千秋,抄好作业没有?赶着交呐!”
  “抄完之后去买三罐茶呀,要热的!”
  千秋受惊似的抬起头。“好……马、马上!”
  然后。
  “千秋,今天的值日就交给你啦,我们还要去补习班呢。”
  “对啊,你脑子这么笨再去也没有用了,我帮你向老师请假吧,就这么决定了!”
  再是。
  “完了!今天忘带便当了!千秋,你那份给我吧!权当啦。”
  “你看你腿都这么粗了。”
  还有。
  “哇,这个奖品好想要——”
  “抽奖的耶,很勉强吧。”
  “什么话!千秋,买这个产品吧,我想要抽奖券,你有多少钱?全拿来吧。我们是好朋友对吧!呐!”
  或者。
  “啊,抱歉,三人一个小组啊,没有千秋的位置了耶。”
  “你找别的朋友好啦。”
  “噢,对了,昨天想要的CD,弄到了么?”
  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复复发生得多了。导致了一直沉默不言的男生看着又一次在“我们是好朋友吧”的攻势下匆匆跑出教室四处张罗的女生,挑起眉说了同桌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骨气么?”
  学校从前年开始实行学分制。各个科目的教科书被定义成模块一二三四,期中期未的大考则被设定为模块考试,也叫修学分。考试不及格的可以补考,也当通过这门课程,不过只能评丙等。
  今天是英语的模块考。赶到学校的时候,考试已经开始了,分选择题跟非选择题两部分,时间是两小时。
  千秋的英语很差。准确地说,千秋每一科都很差。虽然上课认真听,暑假也一天到晚泡在补习班里,笔记做了一大摞,可成绩还是上不去。越是这样,考试时就越紧张,尤其是临近结束的几分钟,还有一堆题没有做完,也许认真想会想得出什么眉目,但因为紧张得不得了,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堂堂冬天也出了一额冷汗。
                 
永恒复现(2)
  最后五分钟还有十五道单选题没完成,如果做不完的话,离及格就更没希望了。千秋捏着笔,手不停地颤抖。她看了看墙壁上的钟,又看了看试卷,纸笔间的声音好像慢慢后退到某个边缘,只有时钟的声音不断前进,越来越响,像要把紧迫在喉咙的心一、二、三地压出来。
  脑袋越来越涨。
  “喂。”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千秋的臆想。
  “……呃。”
  男生的视线落在前方,他动了动手臂。课桌的左下角,男生的手肘下压着一张答题卡。
  白色的纸片在男生的遮挡下露出答案的部分。
  “抄吧。”
  关于死有很多种说法。圆寂、仙逝、牺牲、去世、死亡、去了、叮左、香左,呱柴、呱老衬、卖咸鸭蛋等等。或者就如最近学生间常说的那句——
  他那个了。
  让像一摊死水,偶尔掺夹些校园暴力或校园恋情的高中生活突然沸腾起来的,是高二开学不久后的一起死亡事件。同级的少年死在了车轮底下。
  有很多关于事故的传言。有的说被卡车从街头拖到街尾才停下,面目全非。有的说被卡车一下轰到天上,像破布娃娃一样掉下来,开出满头鲜血。有的说被碾掉了半边身子,看得到脑浆跟内脏。而千秋在事发隔天经过那条街,看到依然车水马龙,只有路边还剩一圈冲洗得非常淡的血迹。
  可谣言的热情那样旺盛,即使在两个月后,也还能听到女生们故作可爱地这样讨论。
  “啊呀,你听说了吗?那件事。”
  “嗯,嗯!好可怕哟!100%可怕的!”
  “听说是自杀喔。”
  “不是吧,我听说是司机醉酒耶。”
  “总之一个人三更半夜地跑出去,很可疑不是吗?”
  “嗯……”
  然后,更多的话题把少年延伸出各种不同版本。可怕、可怜、可悲,或者另有隐情。
  “千秋你觉得呢?”
  千秋愣了愣。
  “……我觉得,死了就是死了吧。”
  古人常说回魂夜,指的是死后第七天晚上灵魂回到记忆中的家。千秋在父亲死后第七夜,并没有看到鬼魂,因此她一直怀疑这种说法。就算是回魂夜,如果七天不足够让死去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或者在途中迷路了,也许再过十天、二十天甚至更长的时间也不能到达。
  那么,要多久才能重新与死去的人相遇呢?
  放学时候,学生从校门鱼贯而出。千秋挽着书包随着人浪前进。
  今天放学意外地准时,而且也没被人要求值日之类的杂事,所以大概可以准时到补习班上课。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有三次没去上课,绘里说座位出了大变动,言下之意是你就别跟我们坐在一起了。
  千秋停下脚步。
  穿着蓝灰色校服的人群像流于灰暗的铅质,起起伏伏,散向四面八方。
  只有一个点。时光在这里像永恒静止,透出截然不同的质感。
  千秋走了过去,微微抬起头,用略带惊讶的口吻询问道:“万里同学?”
  世界上有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容貌相似又各不相同。你永远无法了解身边的人,也许某一个有你想象不到的无法置信的人生。
                 
永恒复现(3)
  而这对于千秋的意义,就是体质异于常人。
  “简单地说,我能看到鬼。”
  男生迟缓地点了点头。好像不太能接受这个平时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女孩,竟然有“能看到鬼”这样大胆的能力。
  “其实我也不太能分辨谁是鬼谁是人……”女生解释道。“只是能看到而已。”她低下头,盯着手指到脚尖的一段距离。
  身边的男生沉默地走着,从余光里可以看到他把手插在裤袋里,步伐迈得很大走了一小段路已经把她甩开很远。
  就在千秋喘得不行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阔别已久淡漠而傲慢的声音沿着空气传来。
  “你是说……”
  “我回来了。”千秋迅速脱了鞋,咚咚咚地跑进房间。“我回来了。”
  少年坐在窗台下,微微抬起眼算作了回答。
  “今天补习班也留了很多作业,不做到半夜看来是没法睡了。”千秋从书包里抽出练习薄,朝少年走去。“上课的时候有几道题不太明白……都抄下来了,可以帮我解释一下吗?”
  少年点点头。“待定系数法……”
  然后。“今天下午有一次很呛的小测啊,老师突然在自习课就拿着卷走进来了,吓我一大跳。结果一定是考得一塌糊涂。真奇怪,明明已经很努力学了,可脑筋还是转不过来,笨死了……”
  “你最近……”少年搜寻着词措。“很吵。比以前在学校吵多了。”
  千秋一怔。“对不起……我……我没有什么朋友……可能……只是……”
  “下一题,待定系数法。”
  “……欸?待……?”
  “刚刚不是讲过了吗?”
  “好像……”
  万里皱起眉。“你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放弃学习早点工作更好。”
  千秋停下笔。“我知道。”
  整齐的笔记本,里面的笔记多处重合。做一道题,同一种做法换个数字或问题的方式就不会做。再怎么努力,也像原地转圈的笨蛋。愚蠢到了甚至令自己痛恨的地步。
  但是。
  “我只是想试试,努力的话有什么是我做得到的……”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活着不如死了。”
  少年的眼神沉进昏黄的暮色里。
  认识万里已经一年又八个月。开始只是淡漠的同桌,直到一年后他死了。
  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每天放学回家,打开房门就能听到少年淡淡地说“你回来了”。以前的事,每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或者哪一题不会做这种小事,什么都可以跟他说。虽然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但已经觉得非常、非常高兴了。
  甚至高兴到可以滥用“幸福”这个词。
  “万里的头脑真好啊,没有上学也会做这些题。”
  “嗯。”
  “那个……”
  少年侧过头。
  “明天……不如去一趟学校吧。”
  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样……你老是待在这里,会很闷的嘛……所以出去走走……”女生垂下了头,“对不起,就当我没说……”
  少年把目光移到窗外。“明天有一场测验吧,我帮你作弊。”
                 
永恒复现(4)
  第一次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是在指着一片空白说“我看到了一个人”的时候。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知道这些在别人看来都是一片空气的东西,有一个叫做“幽灵”的名字。可千秋总是无法分辨那些被人类描绘成三头六臂的幽灵,它本身,跟人又有什么区别。
  就像近在眼前的少年,他走路,他说话,他不声不响地看着一抹光。他的轮廓清晰得纤毫毕现。除了没有影子这种几乎可以忽略的事情之外,他在千秋的印象里,还静静地保有那个低低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骄傲而且自负的少年形象。
  可是在所有认为万里仍然存在的时间里,属于万里的桌子已经搬到最角落的位置里,上面摆满了杂物。千秋看着站在课室后一脸冷漠的少年,他甚至没往这里看一眼。
  课室依旧很吵,说笑或者打闹,等到上课才逐个嘻嘻哈哈地回到坐位。千秋被人说了几句,有点心不在焉地搓搓手,向后望了几眼。等到少年回视她的眼神时,才又慌忙地低下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安,有点担心,也有点窃喜。几乎是在少年走进来的一瞬间就毫无理由地确信了此时此刻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个秘密。万里回来了,万里回来了。其实仔细想想,为什么要让他来学校,其中的理由也多少涉及点炫耀的成分。
  即使你们都不知道,可就在你们都不知道的地方,他在这里。
  第三节是国文课,当老师了无生趣地念出“林表明霁色”的时候,千秋突然听见少年在后面说了一句。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
  “城中增暮寒?”
  意外的是这竟是一道题目。千秋在老师惊讶的眼光中得到生平第一次赞许。
  类似的事接踵发生,顺着少年的话,千秋以蚊蚋般的声音道出了正确答案。然后是测试,虽然毫不明白自己写下的这一堆堆方程解析式是来自哪个星球的文化侵略,但它们看起来无比正确。
  “以前没想过靠鬼来作弊?”
  “没想过。”千秋老实回答。
  “上课干吗老向后看?”
  “有吗?”抵赖。
  “说话干吗这么小声,我说的答案又不错!”
  “啊……”感觉到今天的万里似乎特别多话,千秋有点惴惴地。“万里?”
  “什么?”
  “上学……好吗?”
  费了一点劲才理解到女生的意思。他愣了愣,移开视线。
  “跟以前一样。”
  跟以前一样?是一样无聊,还是……
  “过几天是期中考……”
  “哦。”
  “所以……”
  “哦。”
  “再来吧。”
  “……哦。”
  他看着夕阳把女生的脸照成红色,她的表情像不知把手脚往哪儿摆。她也许是不敢说的,现在心里一定慌得不得了。
  可是,再来吧。再走一次这条路。
  走到学校去。
  ◎◎◎
  那个时候,千秋几乎就要叫出来了。可还是慢了一步。刚刚哦了一声的男生别扭地转过身时正碰上那个女人,女人踩着直直地穿过了
  男生的身体。“那个……”千秋赶到男生身边。“没事吧?”这样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口拙的家伙,换作是电视剧里那些漂亮的小女生一
                 
永恒复现(5)
  定会先笑话一句“搞什么嘛?穿过人家的身体还不道歉,真是没礼貌!”然后再说“看你小样儿的没事吧?”
  “万里?”
  整个人僵住了。
  “万里……万?”
  像受了极大的震惊。
  “万里?你怎么了?”千秋去拉男生的衣袖,结果抓了个空。
  “万里?万里!”
  期中考之后就是体育节。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受欺负的存在,学校的体育节委实无法跟千秋扯上一点关系,甚至可以说就算没了这个人也感觉不出来。可是像今天这样掩人耳目地逃出来却是第一次。
  以前千秋看,总是把能看到鬼的人称为通灵者,而这些人通常强大无比或者天赋极高,遇到什么事都能风风火火三下五除二地解决。这跟千秋这种连人连鬼都分不清第六感奇差的家伙显然不搭调。
  可这一次不同。哪里来的奇异感应,在每一次经过那条路的时候,都觉得有什么在召唤她走向另一边的尽头。其实在很久以前也曾试过。一种蚂蚁爬满心脏的感觉。是从哪里传来的呼唤。
  第一次,目睹了母亲的死亡。第二次则是父亲。
  千秋从不知道那些看似平常的路线,旁边有贴满无聊广告的街灯,有红色的邮筒邮递员打着铃踩过。瓦蓝屋顶的两层民用房,报纸扔在门口,牛奶箱里装着两瓶牛奶。都是再平常不过。但当它们排列成一个特定的组合,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力量把千秋的人生带到截然不同的方向。
  火烧云像浪涛卷起来。
  千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按下去的。朝着那个门铃按下去。
  态度非常恶劣。这是客气的说法。已经不是恶劣能够形容的了。
  出来开门的是个男人。“天美,小姑娘好像找你。”
  “您是万里的父亲吗?”
  “什么?”男人啼笑皆非。“你疯啦?”
  “谁啊?”女人走出来。“你找谁?”是那天那个女人!
  “我是万里的同学……”
  “什么万里?万里已经死了。”
  “我知道……可请问您是……”
  “我跟那家伙没关系!小妹妹,那家伙就是个骗人的货,要是你被他骗了也只能自己吞下去了,人死都死了,别来烦我!”
  门砰一声关上。
  那家伙。骗人的货。“侦探游戏就这么好玩么?”千秋转过身。站在街灯下的万里。
  ◎◎◎
  总觉得,万里是个存在于不同世界的人,像黑色的独角兽,孤独得棱角分明。发布成
  绩时很是喧闹了一阵,万里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面,沉郁地融进了背景的颜色。期中考后第四十八天。也许还可以这样说。那一天之后第四十六天。放学路上说起了“万年迷路王”的事迹,女生嘲笑似地说连隔着一条街也会走错路
  啊。然后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又补充说“其实还是挺好的。”“哦。”“至少没有像《乱马》里面那个家伙,说好在屋后见的,一出门就往前走,结果绕
  了整个地球呢。”“哦。”“意外的收获是,还发现了一个公园,很漂亮的。”“哦。”“……呃,已经拆了。”“哦。”“一个月之前。”“哦。”有时也会想,为什么呢?万里这个人,倔强到连“嗯”也不说出来,却很温柔地提
                 
永恒复现(6)
  醒自己他有在听。他有在听,可从来也没放在心上。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万里对自己的事情,好像从来都……”其实还有很多都不了解。“万里对自己的事情……”但是,能够一起上学,讨论中午饭吃什么,一起走路,一起看书,偶尔抢抢电视频
  道。像这样在一起,仿佛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是那样地高兴。心剧烈地跳,真的,高兴得不得了。所以,不能说。所以,不能问。即使很讨厌这样想的自己。但如果那样的话,一直以
  来的一切,都会……“可是听说之后会兴建一座游乐场呢。”“哦。”“到时一起去玩>
  永恒国度的少年啊。
  你还有,什么资格,计划未来呢?
  ◎◎◎
  有一天,究竟是哪一天呢?童年的万里曾经听父亲这样说过。
  ——一直活下去的话,应该会有好事发生的吧。
  这样说着的父亲,后来随着救护车的鸣叫声远去,再也没有回来。留下一大笔遗产,还有一个毫不相关的女人。
  然后,随着时光的推进。在门口倔强地等待“即将归来”的父亲的孩子,安静地长成漂亮的少年。年幼时无法理解的东西,无论是女人恶毒的诅咒,还是从不来解救的父亲。那些应该觉得痛苦的谜底,犹如底色不足的拼图,虽然拙劣,可还是呈现出完整的模样。但却并没有旁人随意○○××的歇斯底里,只是心里有一片地方,是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里,谁也无法走进去了。
  无论如何,万里还是相信的,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一直活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有好事发生的。虽然有些时候,也会消极地想“本想就这么活下去,可却尽是些痛苦的事”,这种非常傻×的事情,在后来的日子里被万里认定为只有在作文里才会出现的文艺腔,简直可以媲美那些什么“太阳公公露出红扑扑的笑脸”之类的恶心句子了。于是大多数时候,万里平静地长大,却也没有想关于痛苦的字眼。总想着将来长大成优秀大人时,那些意义不明的好事,是指恋爱、事业或别的什么都好,都会接踵而至吧。
  不过,无论是长大,还是将来。像“以后”“到时”这些词汇,应该是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去想象的吧。
  所以,当女生尖叫着摔下了楼梯,额头上开出血色的花,看热闹的人把女生团团围住,闪着红灯的救护车掀起一地尘灰。万里都试图用“不是我的责任啊,又不是我推她下去的”“即使是平时,也有不想救人的时候吧”来平息心底那种感觉。
  而事实上,在女生往后倒的时候,万里是确确实实地,伸出了手。可这种确实,因为落进一片虚无里,最终演变成谁也无从提起的故事。
  这算是英雄救美么?哪门子的呀。
  都说人死了变成鬼,鬼哪能救人啊你发神经吧。
  充满了粉尘的时光里。夏日的光。像谎言一样刺穿眼膜。
  ◎◎◎
  有一次是这么跟万里开玩笑的吧。“世界上最差的品牌就是TCL,因为‘太差啦’!”也有说过“最无力的花就是茉莉花呀,歌都有唱‘好一朵没力的茉莉花!’”
                 
永恒复现(7)
  万里看了过来,淡淡地回了句:“好强大的冷笑话。”
  但这并不妨碍女生下次又说出诸如“HELLO KITTY就是那个白脸无嘴人面猫呀”这样的话。虽然在再次受到打击后总会在心里嚷嚷一句“都不懂欣赏”“难相处”什么的。
  可如果,跟眼前的少年之间,仅仅是难相处这样问题,其实也不算什么。
  ——我应该是……
  仅仅是这样的问题。
  ——死了吧。
  真的不算什么。
  ——是这样吧。
  女生的头上绑着绷带,病房里静得震聋发聩,只有点滴液的声音。
  ——再也不能活了。
  很久以前的回答是怎样的?记得好像是“不是的”。简单地否定。她摊开了一点手掌。
  他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冲破谎言的力量。
  终有一天,从她身边离开。像破茧蝴蝶,飞向新的生命。
  留下谎言的空壳,清晰的旧时光。
  总有这么一天的。
  可是如果可以。
  那些谎言,都能在最初那个夕阳里变成光。在最初那句“万里同学”,在最初那句“你是说……”,在那里,已经不需要更高的起点,都能统统地,统统地变成光,绵密地覆盖住往后的岁月。
  都不要消失。
  那么肯定,最初那句会是。
  “请你留下来。”
  “为了我,请你留下来。”
  轻薄的尘埃,支离破碎,布满斑驳。
  ◎◎◎
  还不是那么有钱的时候,住过铁路边的房子。吃完晚饭或者晨雾刚散时会走出去沿着铁路散散步,牵着父亲的手,偶尔也会像普遍父子一样玩“骑高马”的游戏。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后来这条铁路,常常出现在万里梦中,梦见自己一直往前跑,夕阳在尽头露出半张脸,铁路旁长满了黄色的金星草,被热浪掀起,飞得很高。
  梦里的自己没有一句对白,梦里那条铁路也没有尽头。然而更重要的,是万里搞不明白,梦里为什么没有别人。应该会有父亲,照理说是有的,但为什么没有。只有自己,只有空旷,只有无尽和满天的金星草。
  直到女生从楼上摔下去的那一天。
  “我应该是……死了吧?是这样吧?再也不能活了……”
  千秋猛地拔开了输滴的针头,仓皇地跑出了病房。跑到走廊,跑出医院,跑过长长的碎石路,石头把脚底扎得流出血。
  “喂……喂!”万里从后面追上来,挡在她前面,她却跑着穿了过去。
  “喂!”万里再跑上前去,还是挡不住她。“千秋!千秋!!!千秋!!!!!”万里看见女生一个踉跄,摔倒在沙砾上,光着一双脚,大号不合身的病服上灰扑扑的,沾了不少血。万里突然生气了,就算早已知道她笨得无可救药,还是忍不住生气。可没等他开口,千秋就说:“你到底想怎样!”
  眼泪止不住留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很丢脸。为什么会这么丢脸呢?
  拼命虚张声势,装模作样,撒谎,软弱,又没出息。其实真的不想让他知道这样的自己,也想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跟喜欢的人说笑,一点一点地了解他的事,因为担忧而露出难过的样子,希望他可以因为自己的力量,而变得幸福起来。可无论是怎样精心地去准备话题,说无聊的冷笑话努力地跟他相处,却只是把自己变成更丢脸的样子。
                 
永恒复现(8)
  “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我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喜欢我这样的人啊。
  “我只是……我说你没有死,其实我只是……”
  我只是。
  “想跟你多呆一会儿,想跟你多说几句话,哪怕是‘今天天气很好啊’也是好的。”
  那对于我而言。
  “……是不能停止的啊。”
  “喜欢万里这份心情……”
  如果就这样停止的话,那么一直以来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一样。所以,即使再难看我也要说。
  “我喜欢……喜欢……”
  少年愣住了。他慢慢地别开脸,捂住了嘴,似乎非常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办……我好像……”
  “有点高兴。”铁路的尽头,应该有那个喜欢你的人。
  ◎◎◎
  后来一切都变好了。千秋成了年级第一的好学生,身边围了很多朋友。大家都说“大智若愚啊”。也有收到情信了,放在鞋柜里,第一次收到时她还颤抖着问“小……小万,这啥玩意……”后来就直接作废物处理。
  对了,称呼也从“万里”变成“小万”。这都是无关的小事。
  她最近常说“好像一步登天的感觉。”你诧异她竟然会用这么艰深的成语,就高兴地回应道“一步登天就是随便迈出一脚却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后来她被迫接受体育祭的接力赛,拼命说我不会呀我不会的时候你也有教“接力赛就是四个人被一根棍子追得拼命跑的过程。”
  一模过后,很快就到高考,她问你应该填什么学校的时候你说随便,过了很久她把招生简介递过来指着一间大学叫“水卞”。许多人都已青春不再,盛宴也只余残羹。于是纷纷向她告白,基本上,你装作没看到。
  你有时想起那天在碎石路上跟她说的话,虽然你马上就后悔“啊我怎么就说实话了呢”。你可能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想过了。但你一定记得的是,你无数次在暮色四合的校门外等她。你站在课室后面,看她的背影和撩头发的动作。你陪她走过的那些路,她疑惑地问你:“既然可以穿过物体,那为什么不会从地面掉下去呢?”你忍不住笑说:“要掉到哪里去呢。”她冬天头发上有永远也拂不走的雪花,她有总是要迟到的坏习惯,你就早早地坐在她床边喊她起来。你帮她作弊,借她的手看一本书两本书,书页翻过光线哗哗响,你看见她其实很秀气的睫毛。还有那些你想吻她的时刻,她穿过你的身体,仿佛是一个拥抱。你记得这个女孩子,是怎样走进你荒芜的心,你只希望过她一个人,能傻傻地跟在你身边,在屋子里乱晃悠,说冷笑话。并且可以一如既往地傻下去。
  然而,更重要的是,你一定会记得,她是那么喜欢你。
  可后来,你又忘了很多,你听见每一个人,每一块骨骼都发出生长的声音。
  而你在永远的十七岁夏天。
  有一次放学回家,万里突然开口叫:“千秋。”
  “嗯?”
  你会嫁人吧。
  “千秋。”
  “嗯?”
  在我无法拥抱的地方,一个人成长。
  “千秋。”
                 
永恒复现(9)
  “嗯?”
  总有一天,你不会用“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来拒绝别人的告白。
  “千秋,千秋……”
  “怎么了?”
  我喜欢你。
  ◎◎◎
  那些可以用“希望你……”来开头的句子。
  希望你别迷路了。
  希望你学会待定系数法。
  希望你交到好朋友。
  希望你别再被人欺负。
  希望你幸福。
  希望你一个人,也能够坚强。“千秋,13号考生千秋呢?”“嗳?不在么?”“不知道啊。”“什么事啊……”底下传来一片议论。“好了好了,别吵了!我出去查一下,你们乖乖地在这里考试!”主考官擦了擦光
  秃秃的额头上的汗水,低声咕哝着“真倒霉”,疾步向办公室走去。夏日闷热的天空沉甸甸地压在屋顶,忽然爆出一道惊雷。“搞屁伐!吓死没命赔啊!”主考官咒骂道。远处,铁路上,一道列车把少女的躯体抛向天空,然后欢快地驶向远方。黄色的金星
  草被热浪掀起,飞得很高。巨大的轰鸣带着盛夏的光呼啸而来。
  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鬼”这个道理同样存在的另外一个道理,是“并不是所有死后的人,都能变成留在人间的鬼”,就好像并非所有的喜欢都能理所应当地单行三年后就能走向永远。
  写字台上留下的一张白纸,上面的字迹在夕阳下泛出黄色的光来。连那几个“……那么,我就变成你吧”的字样,也变得格外温暖。少女的尸体被抛在铁轨的边缘,热浪一波一波地往上覆盖,像要吞噬一般,一点一点
  擦去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像是每天下午六点半后,一定会被值日生擦干净的黑板。干净得像是新生一般。
  少年寂寂的身影站在铁轨上。背影像灰墙般投射下深深浅浅鸽子的影斑。幸福的结局只差最后的一段结尾,只因为他没来得及写出这段结尾,递给她阅读。这段潦草的结尾是“并不是所有死后的人,都能变成留在人间的鬼。”
  一部电影暗了下去。然后是一套桌椅。一间教室。一个夏天。慢慢地,都消失了。
                 
罐子不知道(1)
  ■文/ 王小立
  [——“呦”]
  上课的时候梨花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呦痛!”眨了眨眼睛。梨花终于相信了这不是做梦。
  升上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学校莫名其妙的大分班。原本2班的梨花和原本4班的北仁
  一同被安排进了1班。不但一同安排进了1班。还安排到了邻座。而更重要的是——
  梨花又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这次是手臂。
  “呦痛!”而,更重要的是。这不是做梦。
  [——“啊”]
  一般来说,北仁是这样的人。身材高挑。长相清秀。会打扮。篮球打得很好。性格爽朗。在男孩子中间都很吃得开。
  对梨花来说,北仁还是这样的人。
  不但身材高挑,手指还很修长。不但长相清秀,下巴的线条还超。不但会打扮,还不显得女气。不但篮球打得好,足球也一把罩。不但性格爽朗,说起笑话来头脑也转得快。
  不但在男孩子中间很吃得开,在女孩子中间也是被很多人暗暗喜欢着的。
  自然是包括了梨花。
  既没有“在走廊的转角处撞到”,也没有“在教员室同时被老师骂”之类的经历。在2班的梨花突然清醒的时候,她已经趴在教室阳台的栏杆上,和班上的其他几个女生,一同将视线定格在了4班体育课的某个特定的背影上。
  ——如果目光是有重量的话。北仁同学会被压扁也说不定。有时候瞅着瞅着,梨花会突然这样想。然后觉得好笑。
  但现在,觉得快被压扁的却是梨花自己。
  坐在了北仁同学的旁边。仿佛突然就被“很多人”“一起”“暗暗喜欢”的大群体给一口唾了出来。周围(女生)的目光、自己心脏的跳声、漫无边际的妄想——那些本来可以大家承受的东西,却在这时全都堆积到了一个点上。
  梨花吞了口口水,瞄了眼身边的压力制造者。大概是上节体育课刚打完篮球的关系。男生在政治老师铿锵有力的“共产主义的实现可能性”底下熟睡得简直像是昏死过去。
  啊。额头好多汗……
  啊。睫毛好长哦……
  啊。刘海好乱欸……
  啊。…好……
  有压力,但又是“啊…好……”
  吞了吞口水。梨花两眼重新直视回了黑板。尽管如此,她身边的那个人的距离,却是即使目不转睛看着黑板也能感受到的热气腾腾。
  “加油。”莫名其妙地捏了捏拳头给自己打起气来。
  [——“哈”]
  “你叫什么名字?”是北仁在坐到梨花旁边后说的第一句话。北仁说的第二句话是“梨花?哈哈!我很喜欢吃梨子欸!”
  即使到了三个星期后的现在,这句话依旧会跟着某个方程式的解答过程,翻滚进梨花的脑袋。其实只是北仁同学不经大脑的随便说说罢了。但当时的梨花就是手足无措的脸红起
  来。只是随便说说吧。真的只是随便说说?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而已?
  总而言之。这句“随便说说”在梨花的脑子里翻滚了将近一个多月,把大脑里的神经带翻滚得一片平滑,于是愈加没有阻力地肆意翻滚下去。
                 
罐子不知道(2)
  结论是带着撒娇成分的“北仁这个笨蛋!!”和“我是不是闷骚得病态了一点呢?”的气急败坏。……还有“好喜欢北仁同学傻呼呼的那声‘哈哈’呀”。
  [——“哦”]
  北仁同学的桌子上有时候会摆着一个罐子。是很普通的一个罐子。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单单墨绿色的外壳。塑料制品。当然,关于“这是个什么罐子啊?”的问题,梨花也是问过的。
  得到的回答是“一看就知道是笔罐嘛。”“可是没插笔啊~”“因为是个有其他用途的笔罐。哈哈!”
  话题到这里中止。固然梨花也想继续接下“那是有什么用途?”的嘴。却又害怕得到“你真三八呀~”的回应。只好干脆以一个“哦”作为结语。然后就装成不感兴趣的样子继续听课。
  其实问问又怎样呢?
  应该很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不会对女孩子说出“你真三八呀~”的类型呀。
  暗地里狠狠咬了咬唇。松开下颚的时候却依旧问不出口。
  在还存在着“对方不认识自己”这条鸿沟的时候,和朋友在走廊看到北仁同学的时候,明明也可以大胆地盯着对方露出有些暧昧的笑容,或是在背后用正常音量做出花痴宣言的。
  可现在,在距离缩短了之后,却反而变得别扭起来。
  离一个点越是接近,就越是竭力地想维持着形象吧——新班级里还没交到可以一起吃饭的朋友,身边的那个人却是已经和同学们混到了可以问“你这小子交过几个女朋友?”的地步——有些生气,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莫名其妙地“不想输给对方”。
  而“不输”的方法,其实也不过就是在听到北仁同学用很好听的声音嚷着“来聊天嘛!梨子同学上课偶尔也放松一下哈~”的时候,却只淡淡一笑地回一句“哦,不了”,而已。
  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对自己有些生气。又不知所措起来。
  却好像,已经变成习惯了呢?
  [——“欸”]
  北仁笑嘻嘻地把罐子递到她面前的时候,梨花正忙着翻书核对自己刚才的数学考卷上的公式有没有写错。
  “手。手伸进来~”北仁指指她的手,又指指罐子。
  “欸?”
  “伸进来就是了!”
  还没等梨花反映过来,手就被对方抓着塞进罐子的口里。在经历了“里面会不会有蛇”的惊吓和“啊,拖手了!!?”的状况之外……0.501秒后,在梨花的手指接触到罐子里的小纸团,她才终于能问出“这是干什么?”的正常疑问。
  一边问一边条件反射地抽了其中的一个纸团出来打开。看到上面歪扭地写着“94分”。
  “我看我看!哦哦!94分啊!厉害!!”未等梨花发问,罐子的主人就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什么94分?到底是什么啊?”
  “嘿嘿。”北仁晃晃手里的罐子,在纸团摩擦出的沙沙声中有些得意地解释“这是未卜先知罐!可以用来测考试成绩!里面的纸条0到100分都有哦!”
  “……这就是你罐子的用途?”
  “嗯!考试做选择题的时候也可以用哦!”还是很得意的样子。
                 
罐子不知道(3)
  “真是……”……可爱呢。这样想着,口里却吐出了“无聊”两个字。
  “……”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般回应似的愣了愣,但很快,北仁又被其他同学的“我也要测”的喊声吸引了过去。
  “什么,43分!北仁你的罐子肯定不准!!”
  “不要把自己的笨怪到我的未卜先知罐上!”
  “哈哈,白痴北仁!你不如拿这个罐子测测到底哪个女生会是你女朋友好啦!”
  “测你个头。我的罐子里只放我喜欢的女孩的名字!”
  “总之在那之前先测测吧~!哈哈哈”
  喧闹声犹如潮浪。但对于梨花而言,之前那个短暂的空白就足以将她淹没进一片茫然的境地。
  “无聊”
  “……”
  一片空白中,只有这两段对话。像是一直被NG的演员,带着沙哑的声音,反复地,一遍接着一遍地,上演得不知疲倦。
  下意识地狠掐着自己的手。
  并不是为了“证明这不是又在做梦”,只是单纯的“想掐”——心里憋得发慌,却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自己是怎么了?
  [——“吓?”]
  考卷发下来是事隔一个星期之后。
  用“事隔”这个词似乎有点夸张,尽管引以为傲的“罐子妙用”遭到了自己别扭的冷水,但对于像北仁这样的人而言,这不过就像“早上好”或是“吃了没”一样,不过都是说完听完就会被扔在脑后的日常生活附属品而已吧。
  根本算不上“事件”
  所以在那之后,北仁依旧神态自然地,扬着好看的下巴线条对着梨花叫唤“梨子同学”。叫得多了,后来干脆就简化成了“梨子”。
  “梨子,英语作业借我抄一下!”“梨子,我忘了带语文书,一起看好不好?”“梨子,我先睡一回,老师来了摇醒我哦。”“梨子!”“梨子~”“梨子。”
  听着仿佛能感受到亲昵的这两个字。但于梨花而言,面对能这样一脸爽朗地把这个称呼挂在嘴边的北仁同学……“他果然是没有往心里去在意我吧”的失落是远远要多于“和北仁同学越来越亲密了!好HAPPY!”的吧。
  不会像我对他那样,总是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不会像我叫他那样,到现在还不敢去掉“同学”的后缀。不会像我说他那样,因为讲错了一句话而难受半天。
  ……不会像我在意他那样,在意我。
  “梨子,刚刚发下来那个上次的数学考试,你多少分?”“哦,92分。”“92分!?那跟我上次帮你测的94分很接近啊!”“吓?”“哼,知道我罐子的厉害了吧。上次还说我无聊~”“吓?”“……你‘吓’什么啊?”
  考卷发下来是事隔一星期之后。用[事隔]似乎有些夸张。
  “吓?你都还记得?”——事隔一个星期的那个时候,梨花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但。
  “你以为我不记得了啊?”
  ——事隔一星期的那个时候,北仁最后说了这句话。
  [——“咳”]——
  其实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校园生活。
  尽管“北仁居然还记得我一个星期前说过的话”的发现让梨花小小地兴奋了一下。但也仅止于此。手肘与手肘之间所距离着的那小半条过道,会散发出怎样的炙热或冰冷,也终究只有梨花自身的细胞在一惊一乍。
                 
罐子不知道(4)
  “梨子”依旧是“梨子”,“北仁同学”也没有省略掉“同学”。
  ——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无聊的对话而确定彼此的心意?
  这句话梨花对自己说了无数次。但在[无数次]的间隙中,却又有[无数次]的“北仁同学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或是“要是我表白的话他说不定不会拒绝吧”的私心在斩头露角前仆后继。
  暗地里的这些想法犹如即将沸腾的水底下的气泡,虽然细小却繁密得不容忽视。
  然后在某个温度的刺激下,就咕嘟嘟的突然炸开一片水面。
  [——“嗯”]
  模拟考的前两个小时,北仁罐子里的纸团,除了“A”“B”“C”“D”,还多出了另外一个。
  “嗯。我喜欢你。BY/梨花。”
  字用的是黑色水笔,无论句式或是字体都因为过度紧张而略显生硬。
  ——
  只是一时冲动。因为是冲动,所以也揪不出更多有魄力的原因。在梨花从少女情怀的波澜壮阔里清醒过来后,她才痛不欲生地发现:“偷偷拿出来”,远远要比“偷偷放进去”困难得多。而随着考试钟声的响起,“怎么拿出来”也就彻底沦为了“保佑不要抽到”的绝
  望。这或许是梨花这辈子最紧张的一次考试。既心惊胆战地不想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又控制不住地撑尽眼角余光去揣摩探究。
  没有反应。应该没抽到吧。没有反映。还是没抽到吧。没有反应。依旧没抽到吧。没有反映。始终没抽到吧。
  望着直至考试结束也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奋笔疾书的男生的侧脸,突然就五味陈杂起来。
  ——还好没有抽到。——没有抽到,么……——其实我是想他能看到的吧。——还是看到了但却装着不知道的样子而已?——是造成困饶了吧?——果然是太冲动的么?
  悔恨夹杂着其他的什么情绪,梨花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喂,北仁,第三题的选择题答案是什么?”“不知道欸……我都是抽签决定的。”“那我也来抽抽看……啊?三个的图案是什么意思?”“不是苹果。是梨子……1个是A 两个是B,你抽到三个的就是C。”“搞什么啊。直接用字母不就好了。”“你管我,我半年前就开始用了……总之,答案就是这个。”
  疼痛中,梨花听到男生们,和男生们中的北仁的声音。
  ——不是做梦呢。
  有那么一刻,大腿的痛楚直冲上鼻翼,梨花就觉得眼泪仿佛快要掉了下来。
                 
隐秘声(1)
  ■文/ 林汐
  关键词:壹砂。声音。男孩。每一次。玻璃。梦境。
  PART 01
  静谧与嘈杂,哪个令人更害怕呢。
  你能明白吗,就算处在没有人的地方,捂住耳朵,依然会有什么像是电流一样刷刷地
  响起来。
  开始,只是噪音,而后,逐渐形成声音。
  在哪里,都不能停止。
  “喂,其实你,不想这样活着吧。”
  壹砂去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
  她出现在班里面时,所有人都静了一下,随即又吵闹开来。壹砂像是两个月前的每一
  天一样,低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同位的女生——就是出事那天送她去医院的几个同学之一,在抬头看了她一眼之
  后,才慢吞吞地把放在原本应该是壹砂座位上的书包拿过来,然后开始收拾堆在壹砂桌子上的课本。“——怎么回来得那么快。”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个女生确实小声地抱怨了这一
  句。壹砂没有看她,把书包放在座位上,慢慢地挪进来。女生看到了她怪异的走路姿势,发出大声突兀的提问:“你的脚怎么啦?”全班的目光都被这一声吸引过来,壹砂依然没有说话。那个女生自顾自地大声说:“有那么严重吗?竟然瘸了……班里面有个瘸子很不方
  便的呀。弄不好还会被别的班的人笑话哦,你们说是不是啊。”周围立刻有人“是呀是呀”地附和开来。壹砂毫无知觉地拿出课本。如果是这样的话,早就习惯了。
  对于这些,早就习惯了。
  即使经过两个月的休养,右脚还是有点跛。
  医生说脚踝粉碎性骨折,而从楼梯上摔下来时地上一摊不知道被谁打破、没来得及打扫的碎玻璃,割断了她的韧带。右脚可能会永久性落下残疾,但如果积极做复健的话还是有好的可能,而这个可能是百分之十。
  那天早晨来学校的时候,上楼梯时不小心摔下来。而几个来早了的女同学正好碰到,送她到了医院。在医院躺在病床上休息时,她听到病房外面的父母一直对那几个女同学说着谢谢,她轻轻地把床单拉过头顶。
  而声音,就是那一天形成的。在她蜷缩在白色的床单里面,她清楚地听到那个声音。“——喂,其实你,不想这样活着的吧。”
  陌生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黑暗里面响起来,或者是在她空洞的心里面响起来,在她寂静的耳边响起来。壹砂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害怕,或者是对于她来讲最可怕的都已经度过了。
  她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是啊,有谁想要这样活着呢。并不想被别人讨厌的,同样非常不喜欢性格软弱的自己,也不是出于内心甘愿平凡。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人生本来就是没有那么多的选择和回旋。
  壹砂步行去车站坐车,她因为脚不方便走得很慢。
  刚刚下楼梯的时候又差一点在原来摔下去的地方绊倒,而正好被同桌看到,她挑起眉目说,你还想要再摔一次么,这次我们可没那么好心送你去医院。
  壹砂咬了咬嘴角决定下次换另一边的楼梯,其实即使是上一次她们也不是出自内心想要帮她吧,如果非要说那也实在称不上“帮”。她们只是被当时的场面吓到了,所以才慌忙地把她扶起来送到临近的医院。那个女生看到壹砂低着头不说话哼了一声就走了。
                 
隐秘声(2)
  “你就没有想过要改变吗?”
  壹砂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走路,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声音。清晰的,陌生的,不知来自哪里。
  “——不过……‘人’本来就是很难改变的呢。即使你和从前不一样了,而他们却还是他们啊。”
  壹砂没有想到会在路上遇到他,在那个时候她直觉性地去看自己的脚。
  但也来不及了,男孩已经看到了壹砂。
  “啊……是你。”表情还是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在看到壹砂走路姿势的时候轻微地蹙了一下眉,“腿受伤了吗?”
  “嗯。”壹砂轻微地点头,想要掩饰窘迫,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那个……我扶你怎么样?”
  “不、不用了。”
  “没关系的,你走路还是有些困难吧。”男孩把手伸过来扶住她的胳膊,承担一部分重量。隔着一层制服以及里面的衬衣的面料,壹砂还是感觉到了男孩手掌的热度。热气传到她的皮肤上,与流动的血液一起上涌。
  “那个……脚,怎么弄的?”忽然发出认真的询问,对于总是看起来没有正经的他来讲算是少见了。
  “嗯,不小心从三楼的楼梯上摔下去了。”她有些局促,“地上正好有一些碎玻璃。被割到了。”
  “那个人是你么?”男生难得地发出低低的声音。
  “嗯?”
  “前一段时间听说高二年级的一个女生在学校里面出了事故,没想到是你。”男孩的声音又振奋了起来,“是骨折么,其实没有关系啦,我小时候缺钙经常断胳膊断腿的,
  现在不是好好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现在又正是生长的时候,没问题的。”“……可能好不了了,不只是骨折,韧带也被割断了。”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到男孩震惊错乱的眼神,随后沉入寂静,盖上蒙蒙的灰色。“——是这样啊……”
  第一次遇到他,是在放学时路过的公园里面。她想起自己中午剩下来的半包饼干,路过公园可以喂给里面的那些野猫。可是她到达里面的时候发现猫们都扎堆在一起,低着头殷切地吃地面上的盒饭。顺着
  视线移动就看到一双长腿,以及坐在长椅上面,穿着和她同一个学校的制服,塞着耳机,用脚轻轻打着拍子的男生,头发盖住耳朵,刘海稍稍遮住眼睛,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
  男生看到壹砂后摘下耳机,对着手里面还拿着饼干和水的壹砂说,“你也是来看这些
  小家伙么。”“嗯?”壹砂对他的忽然出声有些惊讶,“啊……是啊。”“呵呵,我比你先到。”“你一直来看它们吗?”壹砂蹲下去摸一只黑色小猫茸茸的背脊。“有时间就来。”男孩子站起来在她面前形成一片阴影,她分神想了一下,他的身
  高,哪怕自己站起来也需要仰起头看他吧。
  “我家住公寓,妈妈又对猫的毛发过敏所以没有办法带它们回去。”他也跟着蹲下。“不过没有想到除了我还有人来看它们呢。”男生看了看壹砂,有些嘲弄的微笑,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壹砂,“你们这样的好学生时间总是很紧迫吧。”
                 
隐秘声(3)
  壹砂把饼干分完,“也不都是这样的。”然后她站起来,“我该回家了。”他也跟着站起来,随意地问了一句“我叫夜里。你呢。”壹砂没有回看他的目光,“——壹砂。”
  在往后,在学校里面也经常会看到他。他经常跟一个男生走在一起,应该是相当不错的朋友。那个男生比他稍微矮一些,同
  样有帅气的面容,某些部分和他相同。果然就如壹砂想的,他并不是那种听话好学的好学生。甚至有一次壹砂去办公室交数学作业的时候,听到一个高三年级的老师对她的数学老
  师抱怨,“现在的高中生越来越不好管教。哎,尤其是我们班的那个夜里和祁颜,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从来就没有上过晚自习。上个礼拜又听说和校外的一伙人打起来了。”
  壹砂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7点多了,在车站谢绝了夜里想要送她回家的要求。家里只有妈妈在,爸爸应该因为加班还没有回来。
  壹砂躺在自己的床上,觉得右脚还是有些间歇性的疼痛。如果说是伤口早已经愈合了,骨头在出院的检查中也说生长良好。可是她还是偶尔会觉得从右脚,自下而上蔓延而来的疼痛。
  壹砂想其实她这样的人断了一只脚也算不上什么吧。除了行动会有些不方便,还是和从前一样。可是既然依然相同,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么一阵一阵的疼痛又在提醒着什么呢。
  “——是来提醒那些不能忘记的事情吧。”那个声音,从空气中跃出,这样说出来。
  PART 02
  时间像是抛上半空中的羽毛,悄无声息地落下。在学校里面偶尔碰到夜里都习惯性装作不认识地擦过去。在班里面吃午饭的时候,忽然听到同桌那个喜欢一惊一乍的女生对着周围的女朋友大
  声说:“你们看,夜里和祁颜欸。”身边立刻就有人发出呼应唏嘘的声音。“最近很少看见他们在学校里面打球了欸。”“是啊,两个多月没有看到了吧。”“你记得还真清楚……”“当然!”
  “你在自信什么呀?”
  “哪有嘛。哈哈哈哈……”
  女生围成一堆叽叽喳喳,“喂,你没看到我们在说话吗,你在这里很碍事,坐到那边去不行么?”同桌斜着眼看向正在低头吃饭的壹砂。
  壹砂端起便当站起来往角落走过去,背后的声音又炸开来:
  “她好像很听你的话哦。”
  “她谁的话不听?”同桌女生的声音得意起来,“再说,我可是救过她一命欸。”
  “哈哈哈哈……我们可听说了,那叫‘救’吗?”
  “……她那样的人怎么活不是活啊?”
  壹砂轻轻地盖上饭盒。
  吃不下去了。
  和孤独寂寞相比,没有来由地让别人厌恶,更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根本找不到源头,不知如何去修正自己,也没有能力改变别人。
  夜里进到壹砂的教室就看到这样的情景。
  当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学校里面大部分的人都散了。夜里从高三所在的四楼下来,正好路过壹砂的教室。
  男孩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
  “嗯?你怎么在这里。”从没有在学校和他有过对话。
                 
隐秘声(4)
  “这句话应该问你吧,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家。”
  反射性地问,“几点了?”
  “快7点了。”
  “啊……我该回家了。”壹砂有些慌乱地收拾桌子上面的东西。
  “之前你都在干什么啊?不要告诉我一直在发呆?”
  “不知道……”壹砂低下眼睛。
  “真受不了。”夜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送你去车站吧。”
  “不用了。”
  男生忽然发出有些低沉的笑声,“你好像经常这样说话,‘不用了’‘对不起’‘不需要’‘没关系’‘谢谢你’。除了这些似乎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应该有些什么吗?”壹砂没有抬头,紧紧抓住了书包带。
  “不,这样也不错。”
  ——这样也不错。
  夜里没有注意到对方有些紧张的呼吸和用力到有些泛白的手指,毫无知觉地拉出笑容,说了这样一句。
  “——你觉得这样就够了么。”
  这样就够了吧,壹砂想。
  这个声音,早晚有一天会消失的吧,自己已经不需要它了。
  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见到夜里,班里面的女生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小小的嘲弄虽然是少不了但也算不上什么。
  壹砂找到了新的吃中午饭的地方。
  是学校后面的仓库,很安静,几乎是没有人来这里的。恋人一般都会在长廊那边约会。仓库是上了锁的,她可以坐在台阶上吃完中午饭,间或看一下天空。
  没有人打扰她。
  这天壹砂依然拿着便当去学校后面,她走过那个转弯就看到两个人影。
  是夜里和祁颜。
  壹砂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只是磕磕绊绊地说出一句:“你、你好啊。”
  “你是谁?”祁颜转向夜里,“你认识她么?”
  夜里的眼睛看过来,盯住壹砂的眼睛,勾起嘴角——“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哦——”祁颜的尾音拉长,眼神带着轻佻的弧度,搭上夜里的肩膀,“我说小子,她喜欢你吧。没想到你还挺招残疾人喜欢呀,还是个跛脚的。哈哈哈哈……”
  夜里的眼睛扫过壹砂,落到别处,“怎么办,我也不想让自己太受欢迎哎。”
  壹砂看着夜里和祁颜,在他们的笑容里没有知觉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去。
  她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类似麻木与冻结的。抱着便当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停住脚步又折了回去。“他帮了自己那么多忙,至少要对他说句谢谢吧。”——她是这样想的。心里面就静了下来,也没有了刚才的慌张。
  而也就是这样的心情,覆盖了猜疑与难堪。
  她走到拐角还没有来得及踏出那一步,就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喂,你不用这么说壹砂吧。”是夜里的声音。
  “怎么?愧疚了还是心疼了?夜里你不会吧。”“刚才你不也是装作不认识她吗?”
  “那是我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现,而且你在旁边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什么?”那个声音低沉起来,“你要是万一说漏了怎么办,要知道我也是要跟着一起担责任的。”
                 
隐秘声(5)
  “不会有那么严重……”
  “谁说的,要只是打破玻璃就算了。但现在割伤了人,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是你说不需要收拾那些玻璃的。”
  “可是那个窗户是你打球时候打碎的吧。”
  “你……”
  “我什么?你不会是真喜欢她吧?”
  “……有没有搞错,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哈哈……可怜,同情心泛滥啊你,她那样的人即使是死掉也不会造成损失。”
  “……虽然话是这么说……”夜里的声音转入归顺。
  不想再听下去了。
  什么都不用说了。
  如果说一切都是有理由的,都是有因果的。
  那么真相就是这样么。
  记挂着公园里面的流浪猫,愿意送并不熟悉的受伤的女生回家,会拉开嘴角开心地微笑,无知无觉地说着温暖的话。
  这些,难道都不是你吗?
  原来,真相就是类似这么一回事。
  壹砂坐在座位上,旁边的女生还是在和朋友大声地说话。
  偶尔说到,“欸欸,你们知道么,我昨天看了一本书。”
  “什么书?”
  “心理方面的。”
  “什么啊,真没意思——”同桌摆摆手。
  “你听我说啊,有一个实例,讲的是一个人非常阴沉自闭,失去活着的希望,她的潜意识就会压制她,出现幻觉,步步引导她进入沉睡。”
  “沉睡?”同桌有些疑惑。
  “最后应该就是吧。”
  “什么啊,骗人的啦。”
  “是真的哦,而且——”女生意有所指地看向壹砂,“我们班不是也有一个性格阴沉的家伙么。”
  “哈哈对哦。”同桌捂着嘴笑起来,“你要不要也干脆这么消失算了。”说着就用手去推壹砂,“不是告诉你我们说话的时候不要坐在这里碍事。”
  “碍事的是你们吧。”壹砂抬起眼睛与她对视。
  同桌没料到壹砂会回嘴,愣了一下就刷地站起来,一下子推翻了壹砂的椅子,连着壹砂一起摔在地上,女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上次的教训,给你的还不够吗。”
  PART 03
  “喂,其实你,并不想这样活着吧。”——有个沉寂已久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壹砂闭上眼睛。
  是啊,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你还是觉得很痛吗?”
  女孩躺在自己的床上,右脸还贴着纱布。
  “——上次……你的脚……你并不是从楼梯上不小心滑下来的吧。”
  声音清脆透彻,指出真相。
  “——是她们把你推下来的不是吗。”
  “——你还是需要我的啊。”
  壹砂睁开了眼睛,第一次回应了它的话,“你能做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你心里面所有不敢说出口的愿望,都由我说给你听。”
  “——我就是因此而存在的啊。”
  “——如果你睡下去,它们就会变成现实哦。”
  “——你在梦境里面就好了。”
  “——你会看到很多很多。无论是清澈的湖泊,还是雾色的山脉,或者盛满风的森林。你都会看到。”
                 
隐秘声(6)
  “——你可以在湖边有一栋房子,里面有很多很多的小猫。当然也会有你最喜欢的带有褐色斑点的那只。”
  壹砂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除了那个声音身边一片寂静空旷。她说:“请继续说下去。”
  “——没有伤害,没有压制。没有狼狈的不堪。你可以永远生活在那里,你会一直幸福下去。”
  “——你会比谁都幸福。”
  有一种声音。
  是什么声音。
  会潜入你的意识的声音。让你陷入梦境的声音。
  没有形态的隐秘之声。
  你只需静静地睡下去。安静地,睡下去。
  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你,只要不停止这美好的梦境。
                 
N世界
花染凉意水无声(1)
  ■文/消失宾妮
  碧洛只要一笑。我便会恼。听不得她在房里面哼哼嘻嘻的声音,像是高山上流水肆意奔波而下,砸在我这宁静的湖面上。水花散,云离去。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最终只是在我胸腔某处拉开一条细长的口子。
  不疼。
  只不过觉得恼。
  去年我比往年开得早,三月初便自枝头绽出白瓣。因为早,所以引得乡里的人们都来观赏。乡人喜我,爱我,护我,只因我是一株特殊的花,三年才开一次,一枝开着重瓣白花,另一枝上开满清透的红。纷繁重叠的瓣交叠上不同的颜色,若是春意裹风而过,触上
  我枝头那一点颜色,遍会涌泻出一种特别的香味。
  人头涌动在眼前,他们看着我,数双眼睛里弥漫着各色情绪,欢喜的,激动的,好奇的,或者心怀不轨的。黑色瞳仁,透出一丁点的欲望。我喜好看着他们的眼睛,抒情伸张。那些波动不止的情绪散发着芬芳的气味,他们越是汹涌,我便越想将他们吸食干净。
  惟独一人是不露情绪的。
  众人簇拥她走过来。然而她只看我一眼,便要乡人自行观赏,自己往内堂走去。长发之中只有清水之味,再无其他。众人欢送她离去,谢她恩赐这一园春色给乡人观赏。她没有笑意,只是照旧行礼,之后提裙自我身边张扬而去。
  N世界 Top Novel
  我故意落一片花瓣自她袖口,她总是那么机灵,一转身轻轻抖落那一丁点如她长裙一般洁净的白色。
  碧洛。这一园春色的主人。惟独她不喜欢我。
  依情而忆,她做小姐时我便应该已经在此扎根,然而那时候的我却没有记忆。只是后来忽然有了意识,听着三娘每日拿碧洛的旧事做笑料,我才知道,她从前并不是这样冷漠。
  就好比我从前也并非一株能食人情绪的花。
  某日之前,我也与身边任意一株草木一样,饮甘露之水,吸土壤之味,沐光浴雨,按季盛开。只是某日之后,忽然知晓了世事,一转瞬,世间幻变竟也记在心头。
  那个某日,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哪日。
  然而三娘晓得碧洛忽然性情大变的某日。三娘的故事总说得绘声绘色,说是那一夜无风无雨,更无月光。这房子某处忽然传来让人耸然的哀号。这一声凄绝的声响从镇上每个人的脑中穿行而过,留下了无法遗忘的深壑。
  然而这一声过后,大宅便由此寂静了。
  过了一日。宅中无一人出入。乡人觉得有异,便壮起胆三五成群地进了宅子。然而推开房门,却被遗留在宅中的浓香呛出泪水。他们自各个房间找到了各个房间的主人,主子或者仆人,个个惨死在自己的房间。
  三娘将自己浸在洗菜水中的手抽了出来,往旧裙上抹了两下,然后皱眉弓身,以一个奇特而扭曲的姿态向眼前被吓得不敢张声的小丫头们讲着:“乡亲们说,是那种裹着腥咸的血气的香味,杀了人。”
  小丫头们面面相觑,刚想说话,然而三娘身后那一条清冷的人影此刻竟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三娘哼哼的笑着,丝毫不知身后碧洛正听着她的故事。
  乡人最终在小姐房中找到了小姐,惟独她的房间气味如故,小姐安详地睡在自己的床塌上,似乎周围一切都不曾发生。
                 
花染凉意水无声(2)
  三娘想往下说下去,此时碧洛却走至我身边,看着我这株无风却自颤的树木。我因三娘离奇的故事而笑,但故事的主人翁却丝毫不恼。她只是看着我,丝毫不顾吓得一脸苍白的三娘。声音幽幽怨怨,却藏了些杀气。
  “看,我最不喜这株花,然而我却留着它。你可知为何。”
  没人应答,于是碧洛自己作了答:“不喜它,是因不守时约,为了引人怜爱便独自开放。过于引人注目。它虽然让人厌恶,却也无处可去,离了我的土壤便成了枯枝败叶。因而我留下它。”
  碧洛的眼神凝在我枝头一簇艳红上。她伸手一摘,一握,一撒,我枝头的嫩叶便化成她手中流淌而出的残渣:“我不介意收留些讨厌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总该明白,命是在谁手中的吧。”
  她阴阴柔柔,每日提裙自这大宅内无声来去。不似我,即使无风吹过,也会肆无忌惮地抖下身上的碎叶。所有人觉得我美丽异常,只有碧洛知道我是一株妖异。然而她不怕我,她喜欢我艳红一枝的花,却厌倦我另一枝的苍白。
  闲暇时我在院子里听三娘继续偷偷摸摸讲着离奇的故事,时而也逗一逗从外爬进院内的小贼。小乞丐闯入这院子的那天,我正开得艳丽。我的花季漫长,自三月一直诡魅地开放至七月。小乞丐爬上院墙的第一眼,是被我满身妖娆的花朵所吸引。
  他怔怔看着我这一株妖异,红粉一枝,苍白一枝,惊得说不出话。
  三娘正路过庭院,看见小乞丐便大喝一声。这一声立马将小乞丐从墙上震了下来。他直直落入墙下的小水池中,纷飞的水滴裹着他青涩的情绪,渗至我的根蔓里。
  碧洛没有罚他。我一直以为,兴许她如我一样,能分辨得清人的情绪。那个十六七岁的乞丐,情绪却干净得似个未经世事的少爷。我落下一瓣花,想牵引出他心中一点贪欲,然而最终无果。
  乞丐的眼中,只有碧洛的身影。
  花落尘埃尘不恼,尘埃只把美人笑。小乞丐羞涩地捏着自己衣角的水,想整理自己那身零乱的衣裳。碧洛看着他,愣了两秒,然后命小乞丐抬头。小乞丐稍稍抬头,又不知所措地低下了,手心却捏得越来越紧。
  “你能否让我好好看看。”碧洛一说话,四周便静了。这一句温柔让众人吃惊。
  小乞丐过不久才畏畏缩缩地抬起头。众人想从碧洛眼神里看出些究竟,然而她藏得太好,谁也看不到。久久,碧洛才缓缓道出下一句:“你叫什么?”
  “没有名字。”
  “那么,叫你无疆。可好。”
  众人与小乞丐一同诧异,而我也惊得花枝乱颤。小乞丐还未回应,碧洛的命令又再三而来:“以后,想吃东西便来这家。倘若你愿意叫无疆的话。”
  小乞丐仍然来,但不是来讨食的。三娘次次见他都会念叨“奇怪啊奇怪”,不过这问题过了很久也无人明白。自他出现之后,碧洛偶尔会笑。她时常领他在棋房下棋,她亲自教小乞丐。他错一招,她便笑一声。
  错多了,便听得满院异色都被她温柔的笑声吓得连连颤抖。而我往往是颤得最凶猛得那一株。每当她笑,我便觉得恼。她欢快的情绪总是隐藏在房间之内,不拿出来与人分享。我吸食不到她情绪里的记忆,然而却能想象得到它的甘美。
                 
花染凉意水无声(3)
  因而我恼。
  从此以后,小乞丐时常来此下棋。由白日至天黑,直至那些蒙面黑衣的男子个个蹲在房梁之上时,他们的棋局仍不停止。
  自我从一株普通树木苏醒成妖时,黑衣男子就已时常出现,我从来不想理会他们。他们偶尔在房梁之上如蛇行走,偶尔在墙沿伪装成难以辨别的天空之色,总是细细地打探房间的每一个细节。
  “究竟去了哪儿……”为首的一个忍不住懊恼。
  这情绪之大,让我忽然觉得饥饿。
  另一个黑衣男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然而最终只能摇头:“师兄只说来了这,其他的没留下。”
  “失踪得也太久了。”
  其他的也连连点头。
  这四人互视一眼,最终只能无奈地消失在房顶。
  夏末将至,我自知再盛开便会被人所怀疑,于是故意地收拢了花瓣,装成一树枯枝,立于院中。乡人叹息,奇景已过,还得再等三年才看得到了。碧洛丝毫不心疼我落下的满园缤纷叶,只是扯着小乞丐在房内下棋。
  偶尔小乞丐望向我,碧洛便伸手自他眼前轻轻晃过。少年若不再看我,碧洛便得意地笑。
  我辨不出碧洛心中情绪,亦不知她为何会笑得那样欢乐。我惟独知道少年心中滋生出一种庞大而安然的情绪,他虽日日隐藏,然而每当碧洛冲他笑时,那情绪似波浪鼓一般汹涌而起,自他心底敲出细细密密的声响。
  三娘说,小乞丐怕是喜欢上主公了。
  然而喜欢,是那浪潮一般蜂拥而来、瞬息而停的情绪么?
  我好奇地看着他二人安静地下着棋,一个轻笑,小乞丐情绪便涨起千层之高。她端庄的笑意给了他如此庞大的力量,这比我日日费尽心机吸食的其他情绪要庞大多了。或者,喜欢这种情绪才最是味美吧。
  正当我甜蜜地思考着怎么样去吃掉小乞丐的情绪,两个男子却忽然拜访。他们从正门而入,没有穿那古怪的黑衣,然而我却认得他们。日日看他们蹲于梁上,自然对他们十分熟悉。
  两人惺惺作态与碧洛绕了很久的圈子,最后才道出本意。
  “我们是在找人的。”
  “人?”碧洛哼笑一声,“府中活人不少,死人也有不少,冤死亡魂更是不少。可惜我接手此家不久,心中没有这本细账,要找人,还得劳驾各位自己找了。”
  男子面面相觑,最终道了声谢,离开了。
  这边两个男人离开,另一边另外两个黑衣男人依旧那身打扮上了房顶。真是无聊,四个大男人还玩这样的小把戏,也不觉得无耻。然而此二人并不如我所想那般偷偷潜入屋内,而是愣在了房顶之上。
  转瞬间,心灰意冷的情绪却成了激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却是那个小乞丐所立之处。
  “师兄!”一个先出了声,刚想跃入院中,却被另一个却挡了下来。
  “慢。不像。”
  “怎会!那脸!那鼻子!那嘴!不是师兄还能有谁?”
  “五官虽像,然而师兄年龄在你我之上,怎会这般年轻。”这个人倒异常冷静,只是紧紧捏着激动的那人,蹲在原地继续看动静。
                 
花染凉意水无声(4)
  少顷,身旁激动的少年才终于泄了气:“是,确实不是师兄。只是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不知道,但是这事情实在有些奇怪。这屋子原来的主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按理来说师兄仇也报了,为何还不回去呢。”
  两人互视一眼,双双叹气,最终又如故消失在屋顶之上。
  后来,黑衣人与小乞丐来院子的时间都差不多。小乞丐在房内下棋,黑衣人便在房顶上偷听。他们下棋时静若无声,小乞丐走一着,黑衣人便才敢应声动一下,而碧洛总在这时轻轻一笑。
  黑衣人看不到,小乞丐也看不明白。惟独我很清楚,碧洛那一笑,眼神自屋梁上飘忽而过,又最终回至了小乞丐身上。
  而我日日懒散地张开枯枝,伪装成一株乖顺。但是根系却牢实地自地下深挖,能盘着点什么吸食,便尽力吸食。然而我的根系之下能量竟那么壮大,大至我日渐妖异无法自拔。
  过了几日,一只云雀不知死活地停在我枝头,我被它那细长的声线恼烦了,忽然张牙舞爪地将它吞下了肚。毛茸茸的,鲜血淋淋的,那滋味是平日吞噬情绪所无法体会的快乐。
  原来活物这样味美。
  我站在院子里痴痴地笑,满屋子人都未发现我这一夜的异样。碧洛或许有,然而她从来都不动声色。过不了几日,三娘开始背着碧洛传些骇人的话,说院子里这几日失踪了好些鸟雀鸡鸭等活物,只在某株树下发现了些动物皮毛,只怕是……
  三娘仍旧那么会讲故事,余下的句子她一句不说,不过缓缓看向我。院子里那帮子小丫头们吓得连连后退,她们再不敢靠近我。正如那些被吃过一次两次的鸟雀,它们也再不敢立在我枝头鸣叫。于是原本放养在院子里的鸡鸭也没了,鸟雀也没了。植物根茎那么硬,我实在提不起兴趣吞噬同类。
  我尽情伸展枯枝,一株小花的枯枝长得如此壮大实在令人咋舌。然而我觉得无所谓,这人世间有什么值得我在意呢,我只是一株妖异。
  碧洛仍旧天天与小乞丐会面,没有人知道她想着什么。连我也不知道。我好奇地看着他们两组人马奇怪地僵持着,碧洛长小乞丐七岁,然而小乞丐却仍然那么喜欢她。那目光里缥缈而起的情绪,似是火焰一般热烈地燃烧着。
  只是不知,他的味道如何……
  黑衣人这样呆了一段日子,最终忍受不了。他们要找的人仍旧不出现,线索断在这府中,却无人敢闯,只能静静躲在房梁。
  三娘说,这大宅原本的主人是武林之中的一户名门,因而无人敢撒野。我原本不信,然而某一日,黑衣人一时疏忽自寂静中踩响了某一截房梁,小乞丐毫无反应,因为那声音小之又小,而碧洛却趁着小乞丐低头之时,一颗白棋飞入梁上,几滴血便自梁上滴落下来。
  惊得黑衣人速速消失了。
  那一夜,两个黑衣人又悄悄爬上墙头。他们看着房内烛光幽幽,心里却恨得牙痒痒的:“难道我们就这样走?师傅不会允许的……”
  “可是师兄确实失踪了……这宅子太古怪,我们还是早走的好。”另一人自一旁低语,然而眼神却看向了我,“这一株枯枝,也长得太过壮大了吧。”
                 
花染凉意水无声(5)
  “你有时间管它?”他哼一声,往屋内看去,“我们还是硬闯一次,说不定会有收获。即使没有收获,也好向师傅交代。”
  然而看着我的那一人却默不作声,他招呼另一人安静下来,然后独自跳下围墙走至我身边。那是如此鲜活的生命之气,静静地靠近了我,让我想起枝头那只不知死活的鸟。那血肉甘甜之味如今忽然变得那么令人怀念。
  墙上的黑衣人低唤一声:“二师兄……”只是来人并不回头,刹那间,我那满树枯枝变成了柔顺的长条,“簌”的一声向那人笼罩过去。
  一场寂静。
  墙头人愣了半天终于大喊:“妖怪!有妖怪……”
  待群人应声而来时,那个“二师兄”早已成了我肚中腐肉,我吸取了他的皮囊也取了他的魂魄。没有想到,人类的魂魄居然有着那么强大的力量,大至所有人好奇地围至我身边看热闹时,我却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化作任意一人的模样,混入这些人类之中。
  让他们无法辨别。
  没有人相信黑衣人那一声惊呼,除开三娘。三娘由此又将这段经历改编成一段离奇的故事,自乡镇上传播开来。碧洛虽然知道我非常物,却不相信我会要人性命。只不过是梁上君子编的一场戏,为的是引众人目光,好入屋内打探。
  剩下三个黑衣人无法反驳,因为他们原本有此意,只是我忽然的一出现,把他们的计划都打破了。
  他们的“二师兄”最终只变成我脚下一堆破旧的黑衣,几滴鲜血原本残留在我皮肤上,却又迅速地被我的枝蔓吸食干净。黑衣人远远看着我,不敢靠近,他们暗暗低语:“难道师兄也是被这花妖给吃了?”
  “不太可能……据说这宅子惨遭灭门之前,并没有这株花。”
  “那为何会忽然生出这么一个怪物……”黑衣人不死心,满眼怨怼地看着我。然而他们情绪越是激动,我越是兴奋。这猎物之美,让我不得不化身成人的模样,自走廊之上
  悄然行走起来。
  只是他们不在乎我,我变的不过是个小丫头。
  于是我又一变换,伪装成碧洛的样子自长廊上轻柔飘过。他们果然将目光转移至我身上,我往树下走,他们目光也跟随我走。于是最终我独自站在树下一动不动,良久,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自高墙之上跃下,悄悄地走至我身后。
  我暗自一喜,又变回了一株残花。三人忽然发现“碧洛”凭空消失,以为是跃上了哪方高处,然而我那柔顺的枯枝却又向他们笼罩了过去。
  此次是三个人,我吃得心满意足,扔下他们腥臭的衣裳在树下。我从不怕人知道我是一株妖异,特别是三娘。
  三娘的故事传得越快越广,这镇上越是人心惶惶。情绪越是激动,食物越是甘美。这城镇之上惟有一人我不想吸食,他的情绪太过干净,没有贪念,没有欲望,逆来顺受得像是佛陀的心态一般。
  我厌倦他,也好奇他。
  那个小乞丐。
  碧洛与他虽好,但是却又不是爱情那种好。三娘总是过来人似的姿态笑道:“他们?一个老小姐,一个小乞丐,怎么可能在一起。”
                 
花染凉意水无声(6)
  小乞丐可能是真不敢自越身份,去菲薄这天空的明月。然而依我看来,碧洛并非不愿与小乞丐相好,不过是心中卡着一块无法消掩的过去。而这过去,是源于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三个黑衣人的失踪并未招致我的厄运。让人真正对我顾及的,是宅中仆人接二连三的失踪。三娘最终郑重其事地告诉了碧洛,院中那株奇花是妖异,不能久留,要连根拔起。
  然而碧洛的反应是我始料未及的,她自长廊上看我一眼,眼睛里幽幽飘过一阵火光,最终以坚硬的口气道:“不可。”
  三娘大惊:“为何不可,已经死了好多人了哇主公,那些人死不见尸,惟有衣服留在这树旁,这树一定是个妖怪!”
  碧洛望我一眼,又看向三娘:“死不见尸,你又如何知道他们死了。”
  三娘答不上来,然而情绪却压自心底无法释放。她眼睛一转,心里定然又生出一段故事。然而碧洛不管她,她提起裙子走到我面前,伸手抚摸我那表面枯损的枝叶。
  我嗅着她鲜活的气味,却迟迟不肯下口。
  “看。”碧洛轻声道,“我还好好的。这花没有什么不对。是不是?”
  三娘惊奇着看着碧洛与我,却最终不敢说话。我不吃碧洛,只因她竟在这紧要关头居然护我,我总得卖个面子给她。这是人类的规矩罢。
  这一年冬天我懒惰了,于是吃得也少。偶尔饿得慌,便变作碧洛的模样往偏远的地方去。见着过往路人,便吃一个。然而那些并无大异的恐惧情绪,最终激不起我的兴趣了。
  回城的时候,自路上看见了小乞丐。
  他此刻正在酒楼与人下棋,赌一局输赢。赢了便有钱财,输了就让人打骂。碧洛可能永远也想不到,她交给小乞丐的事却被他当成了谋生的手段。我好奇着拥至他身边,想看看他玩的什么把戏,然而我一靠近,小乞丐却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眼睛里闪过许多种情绪,最终至“不知所措”处停住。
  我知道自己用错了面孔,在伪装碧洛时居然被小乞丐发现,于是只好一转身迅速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三日之后,小乞丐才再出现。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在里坐着。碧洛如往常一般幽幽地自内堂飘出,她面无表情,但心里是笑的。
  “无疆,你竟三日不来。”
  小乞丐不敢吱声,低下头。碧洛丝毫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得顺着他眼神看过去。看他手又紧张地捏成拳,良久,小乞丐才再次抬头:“对不起。小姐。”
  “对不起?”碧洛是真的诧异,然而被小乞丐听来,却变成了讽刺。
  “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怎样做?”
  “在街边陪人下棋。”
  碧洛恍惚了一下,最后轻轻笑了:“这怎么了。”
  小乞丐有些不明白,那天转身离去的小姐如今又喜笑颜开。然而他松了口气,只是急促地解释着:“我不是贪钱,也不是想以此谋生,只是……”
  “你以此谋生,我也不会怪你。”碧洛喝了一口茶,又笑了,“只是什么?”
  小乞丐畏缩着从怀中掏出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他走至碧洛面前,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将那东西放至她手中。碧洛有些惊讶,然而并不拒绝小乞丐。她自他眼下一点点剥开那外壳,似是将一颗包心菜层层打开,那不小的包裹之中居然最终只藏了一只玉镯。
                 
花染凉意水无声(7)
  碧洛又笑了。
  “这是何物?”
  “玉镯。”
  “我知道,只是做何用?”
  “送给小姐。”
  “送我?”
  小乞丐害怕得紧,但是毕竟是男儿,最终一挺身,咳了一声之后在众人面前说了实话:“我希望小姐能嫁给我。”
  夜了。碧洛忽然出现在长廊之上,多年来我从未见过她心中有片刻波澜。然而小乞丐竟突然求婚,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三娘那一刻的脑子好像忽然不怎么好使了,这离奇
  的爱情故事此刻的突变让人无法接受。那时碧洛愣了一会,最终往这窗外看去,竟将眼神定格至我身上。末了,她轻轻笑
  着,惋惜道:“你知道我不能。我在守着他。”小乞丐点点头,然而话语之中仍旧是感动:“我愿意等着小姐。”“只是红颜终会老。”“即使老了,我也愿意等小姐。”一番表白让全宅的人都震惊了。我更是无风自颤起来。小乞丐此刻倒像个伟岸的男
  子,顶天立地地站在碧洛身边。然而碧洛只是笑着摇头。她退回了玉镯,拒绝了婚事。只
  是回房之前,她怜爱地看了一眼小乞丐。之后步伐轻轻,往自己那神秘房间走去,并且闭门不出,如此白白消耗掉整个白昼。夜晚我无聊地看着天空夜景之时,碧洛忽然出现在我身旁。多年来她都不曾独自来看
  我,然而这一日,她却接二连三地在意着我。我十分惊讶。她抚摸着我的枝,我的叶,抚
  摸着我变异了的身躯。我由着她,不想残食她的情绪。因为她是碧洛,她与小乞丐一样让我好奇。然而碧洛最终竟依着我,靠至我身边。温存似发散的流水,一点点往我身体里涌来。
  人类的气味真是让人无法遗忘啊,然而我抑制着自己那一点妖性,听得她温柔地问着我:“无疆,你说我该怎么办,答应他吗?”她抬起头,似是撒娇的女子,那面孔刹那间仿佛倒转回多年前她仍是小姑娘时一样,声音温婉:“我守着你这么多年,你不会允许我离开罢……”
  入春时,黑衣人又出现了。只是这次数量如此之多,让我无法计算。他们总七八个一来,每晚在不同的地方打探。真不知道这小镇上怎藏得住如此之多的怪人。而碧洛与小乞丐仍旧天天下棋,只是自那之后,不止碧洛会笑,连小乞丐也会故作沉稳地笑。
  “你走错了。”小乞丐此刻似乎不再“小”,而像是个男人般成熟。他们之间互转攻守,似是那盘棋一样。而宅子里仍然隔三差五地失踪一些人,我日渐感到着世界之中无穷的力量。偶尔我也
  会思考,究竟什么时候我变成了一株妖异呢。身边的花草如故,惟独我变成了有意识的存在。仿佛是某一日这宅内生了什么样的怨气,才忽然有了我。我闲时思考,偶尔计算黑衣人的数量。不同的人类气味,我能一一辨别。这些人比上
  次那四个聪明多了,他们非但不靠近我,还人人身上带着我无法感知的某种护符。他们不惹我,我也不会分神去理会他们。然而他们出现得越多,我越是感觉护符在渐渐吸纳我身上保存的人类精魄。于是我饿
  得越来越容易,但是他们如此庞大的存在,又使我无法轻易地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离开,我立刻化成人形出去觅食。这屋子之内的人太过好骗,我若是装成碧洛,轻易便可引人来往,随意下肚。然而久了,却不知这宅内十三位仆人却渐渐
                 
花染凉意水无声(8)
  被我吃得所剩无几。
  三娘跪在碧洛面前,一口一个“主公”,最终老泪纵横:“求您灭了那株妖孽,不然就放我回乡吧,这地方我再也呆不下去了!再也呆不下去了!”
  碧洛并非对人命毫不在意,只是想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外界将这古旧的世家之宅传成了鬼屋,然而这屋主却任何怪事都没见过。她又看我一眼,看着眼前三娘跪至地上不肯起身,最终叹息一声:“待我想想吧。你再多留一晚。”
  晚上碧洛又来了花园。而出乎意料的是,小乞丐却躲在墙沿上。碧洛全然不顾身边的环境,只是走向我,一声紧,二声慢,口口声声地唤:“无疆。”
  这名字究竟属谁呢?我?小乞丐?还是另有其他。我站定在原处静静思考,小乞丐却无法自持地自墙头激动起来。而碧洛唤着这名字,原本饱含思念,然而最终却变成了无法理解的哀怨之声:“你是在报复我么。”
  报复?
  碧洛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我原以为你不会害人的。你只是想报复我父亲,你已经杀了我全家了,又何苦再谋害其他的人呢……无疆,若你真成了妖异,你能否回答我,为什么呢?”
  她在呼唤我?
  然而我并非什么无疆啊。
  碧洛看着我好长一段时间,黑夜之中弥漫上一股哀伤之气,此时小乞丐又是一个不小心,从墙上滚了下来,又掉入了那一池清水之中。这一声“咚”,敲断碧洛的哀愁。碧洛还未看清那水池之中的人影,小乞丐已经问出了声。
  “究竟……无疆究竟是谁?”
  碧洛转身欲走,小乞丐自水中站起身来,奔向碧洛。他伸手抱住这已经苍老的美人,抱住她颤抖的身子,那水自他们身体间流淌下来,一滴一滴最终寂静无声。碧洛原本镇定的情绪在这一瞬,忽然失了控。
  “他是我至爱之人,亦是我父亲的仇人。是那一株妖异的花。更是一个,与你有着相同面容的男人……”
  “他是个妖?”
  “不……”碧洛颤抖着看向我,“那一年我为了替爹爹赎罪,暗地里助他复仇……他杀了我全家主仆,却放过了我……我原本想随家人一起死的。”
  小乞丐搂着碧洛,安慰着:“那他人呢。”
  “他爱我,他不杀我……却自杀了。”碧洛一声惨笑,“我不想世人带走他,于是将他埋在院中,并在此处种了一株花。”
  他不再问话,而是紧紧地搂着碧洛。那个平日里情绪全无的女子,此刻却有着庞大的气味,让我如此想要吸食。只是连我也没有想到,原来我会异变成怪,是因为我身下根系紧紧包裹着的居然是一具人尸。
  天空之中风卷残云而过,小乞丐看了我一眼,然后紧紧搂过了碧洛,似是以保护者的姿态道:“请你随我离开这里,离开这大宅子,我会带你过不一样的生活。”
  小乞丐想带碧洛离开,然而碧洛最终犹犹豫豫。碧洛只道让她再想一想,给她一天时间,第二日晚,小乞丐再来听她答复。小乞丐不抱怨,他安然接受了碧洛的安排,独自回去了,碧洛却自我面前静静地落了泪。
  人类之所以可怜,是因为情绪生得那么突然。
                 
花染凉意水无声(9)
  碧洛这样聪明的女子,竟然认定了我这株妖异是她所爱之人。原来情绪有着无法控制的力量,是因为它会毫无原由地蒙蔽了人类的双眼。
  我对他们的爱情没有丝毫兴趣,只是自己好不容易存下的精气快被那群黑衣人吸得精光。隔日趁着无人看管时,变了人样溜出了房。一路上遇谁吃谁,每一个都吃得精光,那些甘美的精魄之味只尝过一次便让人无法遗忘。
  只是当我在小巷之中啃食着某个孩童的身躯之时,却有谁冲至我身前“啪”的一声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刚想张牙舞爪而去,却又被那人搂至怀中。他眼泪流了下来,声音凄凉道:“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转头看过,才发现此刻拥抱着我的人居然是小乞丐。他丝毫不怕地上断臂残肢,情绪膨胀成了我无法理解的波长。
  并且他力气之大,竟让我无法抽身离开。
  “你为何骗我,为何演那么一出戏……什么无疆啊,花下藏尸啊……你自己才是那一株妖孽,是不是……”
  我不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我不是碧洛,我只是妖。我没有他那样丰富的情绪去假想和编织这个故事。然而小乞丐不等我回答,就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
  “你随我走吧……我不会嫌弃你的。但你不要再伤害别人了,你若一定要嗜血,我愿给你捕鸡捉鸭,甚至把我自己给你吃!但我求你不要再这样了,碧洛……”
  他的力气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渐渐尽失,最终松开了我。我自他怀中抬起头来,眼睛里分明是不知世事的冷光。
  “你随我走,好吗……今晚就走。”
  我心里的如意算盘迅速打响,少顷,我学着碧洛哀怨道:“我随你走。今晚你不用来我家了,日落前,我们在城郊汇合罢。”
  我并不想随他走,只是找个机会抽身而退。天色已暗,似乎已经到了小乞丐与碧洛约定的时辰。我回大宅时,三娘血肉横飞死在大堂之上。眼睛里都是惊恐。而这房间里弥漫出一股浓郁的香味,似乎想掩盖住这大宅内汹涌而出的腥味。
  这是某一门派惯用的障眼法。
  我回身至本体上,却看见碧洛此刻妆容清淡地站在众人之中。那群黑衣人一共二十余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碧洛围得密不透风。为首的一个亮出了剑:“你不怕死?”
  碧洛笑,如风抚清水而过,静,却又动人心魄。“不。我只是要等一个人来。”为首的男人道是奇怪的笑了笑:“复仇之事并非我们心甘情愿,但是杀人,总得偿
  命。姑且不算师兄的失踪,我那四位师兄弟总是死于你之手。”“说那么多何用,不如动刀子吧。”“只是让你死得瞑目,不至于成了那样一株妖异。”男子笑道,随即隐至了身边那
  一群装扮相同的黑衣人之中。碧洛静静地站至其中,竟让我心生怜惜,然而我救不了她。
  那些可怕的护符似一道墙,完全阻隔了我的存在。没有太多时间。只不过是刀起刀落。血细细慢慢顺着碧洛的脚底流至了我身边。流往我开满红艳的那
  一枝,似乎如多年前的某一日一样。
  黑衣人确认了碧洛已死,回神看了看我。他一挥手,众人便将我团团围住。我幽幽地看着碧洛,她睁着惊惶的眼,看着浓如黑墨的天空。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于是魂魄一离身,在那群黑衣人将我从土壤中拔出的那一瞬,贴进碧洛尚有余温的身子。
                 
花染凉意水无声(10)
  从此,她与我和为一体。我们是一样的妖孽。
  妖的记忆总归是不太好的。况且我只是一株植物。来年院内又生奇花,却没有人来看了。我依仗着人类的身子生活在人世间,用花香驱
  赶异味。吸食人气,成了万年妖精。因为有人类之躯,寻常道士找不着我,也伤不了我。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某一日我走至路边,忽然听得人叫我:“碧洛,碧洛……”这名字那么熟悉,而我却记不得它属于何人。只是回过头来,却看见一张苍老的面孔
  在我眼前。我道:“老先生,您找谁。”他看着我不知不觉竟流下了泪,嘴中轻轻叨叨不断:“你还这么年轻……你不是碧
  洛。你不是碧洛,正如我也不可能是她的无疆……”奇怪的人,奇怪的情绪,纵然是个肉硬的老头,却也让我忽然动了欲望。老先生抹了抹泪,自怀中掏出了一只似曾相识的玉镯,递至我的手中:“小姑娘,你
  与我有缘,请你收下这个吧。”然而我眨了眨眼,舔了舔嘴皮,愉快地收下老先生的馈赠。老先生转身欲走,我却拦
  住了他。说的什么我已经忘记,总之妖存于人世总归只有那么几套方法去引诱人类。我清楚地知道我想干什么。纵然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记得那庞大的“爱”的力量,我多年来再未见过那种无
  法估量的力量。而如今呢,我终于找到了他。我要尾随着他,吃掉他。完完全全地吞噬掉他。不剩一根骨头,不留一点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