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郡湘潭实验中学地址:1500名远征军伤病员死亡之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7:02:59

1942年6月,日军攻打缅甸东吁地区,缅甸护士帮助盟军伤员撤离

一个令我震惊的谜

坦率地说,最初听刘桂英讲述这段故事时,我几乎不相信——我不太相信有1000多伤病员会死在一起,而且是自杀。我曾经在云南采访过第5军军部参谋、一直跟在杜聿明身边的邹德安老人,得知第5军军部是和新22师一同撤退的。在我对邹老20多次的采访中,邹老从来没有提到这个事件。

不仅如此,我手上所有关于滇缅作战的资料,也都从未提及此事。台湾朋友后来送给我台湾“国防部”出版的《抗日战史》,也没有提及此事;后来我又看到了罗古的《缅印之征战》(1945),这部回忆录是作者按每一天日记所记著成,也无这段故事。

几年前,香港晏伟权先生曾经和我提到他在台湾看到过一位将军的回忆录,其中也提到了1500名伤病员自焚的故事。晏伟权先生是驻印军第50师师长潘裕昆的女婿,一直痴迷于这段战史。他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请求他把资料发给我看一看。

邱仲岳将军在《抗战时期滇印缅作战(二)——一个老兵的亲身经历》中写道:

……(1942年5月)14日黄昏时分,第五军军部与第65团(新22师所部)主力到达莫的林宿营,军直属部队及各部队伤患一千五百余人进驻莫的林东南边的村子里……

第5军工兵团以一个营,在当地民众的协力下,利用佛塔东侧空地,用砍伐得到的竹木和从汽车上拆下的篷布盖成简陋的兵舍,野战病院则以佛塔附近的五六间只有顶盖的草棚子为医疗站,收容了各部队重伤患一千五百余人……

5月16日,第5军主力纵队徒步出发,伤病员及辎重全部留在原地……

……原先留在莫的林,或为战伤或因重病不能跟随部队长途跋涉的一千五百余中华儿女,咸以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华鬼的志节,宁为烈士死,不做降俘生的决心,慨然于5月21日凌晨一时引火自焚,含恨而终!

傍晚,杜军长惊闻此讯,不禁恻怆动怀难以自已,踉跄步出帐外,面对西南莫的林方向,俯首肃立、默哀致敬,而后仰视苍穹郎朗而誓:“光庭(杜聿明字)只要一息尚存,誓灭日寇,报此仇雪此恨,以慰诸烈士在天之灵!”

邱仲岳当时是新22师前卫营65团一个连长,后来晋升为少将,逝世后追认为中将。他一生的很多时间都用来研究这段历史,在台湾编撰抗日战史时,有关中缅印战史主要由他领导编撰。邱将军的这段回忆由台湾“国防部”史政编译局出版。

1944年12月,一支中国军队在缅甸八莫的街上巡逻。图中是被击毙的日本士兵尸体

到目前为止,我发现只有刘桂英和邱仲岳两人以当事人的身份叙述、记录过这段历史。我认为两人叙述的这段故事有很大的可靠性。多年研究这段历史,又能穿梭于台海两岸的香港人士晏伟权查看了无数有关材料,也仅看到这份回忆记载此事,但是他也认为,邱仲岳将军的回忆可靠度很高。可惜邱将军已经去世。

可是,当年的野人山是否真如两位当事人的回忆那样,发生了集体自焚事件,也还存有疑点。疑点一:台湾“国防部”战史没有这段事件的记录,既然邱将军参加了“国防部”滇印缅战史的编撰,为什么没有把这个事件编入“正史”呢?疑点二:已故的邹德安老人也从未与我讲述过这个故事,这也是我一直有所怀疑的一个证据。同时,和他们走同一条撤退路线回来的人,在网上有回忆的至少还有7~8人,除了一位提到事后他听说过有这个事件外,其他所有人都没有提到这个事件。

如果我们假设,回忆撤退的人都是在前面走出来的人,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当时政府是否会有意隐瞒真相,不愿意公开透露?如果“自焚”还有一点疑虑(是否真正就是伤病员自己自愿自杀的)可以成立的话,那么“正史”和大多数当事者不愿意说这个事情就是情有可原的。当然,这也仅仅是我个人的分析,并没有任何的证据。

当年的野人山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成了许多年萦绕于我心中的一个问题。去缅甸探访野人山,于是也成了我渴求已久的愿望。

野人山的疑问

撤到野人山之前的部队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呢?

关于部队伤病员人数,按刘桂英的说法是1000多人,邱将军说1500多人,各种资料也说是1500多人。而这些伤病员都是来自第5军各个部队的。第5军下辖第200、新22和第96师,在1942年5月前,3个师都前后和日军进行了激烈的战斗(第200师同古、仁安羌和东枝作战、新22师叶达西斯瓦等作战、第96师平曼拉四二六高地阻击战等等),重伤病患人员达到1500人是完全可能的(仅新22师死伤人员就超过千人)。

全军伤病员集中车辆运输。第5军在撤退时,计划是从密支那方向撤退,到了密支那再择路回国。由于军部的车辆最多,又是最重要的单位,所以行军路线为最安全的中部(第96师为先锋,接着是新22师、军部,最后是新38师断后)。部队撤退时,为了便于野战部队的机动,将原来集中在军部野战病院的轻伤病员遣返回各部,由军部用汽车带着各师的重伤病员1500多名撤退。第5军是当时中国唯一的机械化部队,把伤病员集中起来用车辆运输是有这个条件的。如果到了车辆也无法走动,那么这些伤病员自然就要放下来安置,所以,如果找到部队烧毁车辆辎重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安置重伤病员的地方。

杜聿明部在途中意外得知密支那被日军占领,最后决定避免和日军接触而放弃密支那撤退回国路线而走曼西以北,曼西以北几乎就是无人居住区,所以曼西也就是公路的尽头(至今仍然是这样),这是一个意外事件。出于无奈,军部只好把车辆全部集中到曼西附近烧毁,而伤病员也就安置在曼西附近(最后也就牺牲在这里),这是合情合理的。徒步撤退的部队绝对不可能带着重伤病员走。

王之平 1917年出生,河南洛阳人。1936年参军,进入南京宪兵队,警卫中山陵。抗战初期,加入陈嘉庚开办的西南运输公司,每天在滇缅公路上运输美国援助的物资。1943年3月,被选为驻印军,派到印度集训。听说抗战胜利后要被派到东北打内战,他偷偷离开队伍,与来自云南腾冲和顺的刘月英结了婚。后举家迁往曼德勒,开了挂面厂。王之平的儿子王玉顺如今热心于缅甸远征军老兵的联络工作

刘桂英说,重伤病员用“汽油自焚”。资料上说,部队在公路尽头的曼西附近,把重伤病员就地安置,然后把所有辎重放到另一个地方用汽油烧毁。邱仲岳先生说是“引火自焚”。本来部队的车辆是准备开往密支那,然后再回国,油料带得多是可以肯定的。

可是即使上述的分析都有合理之处,我对“自焚”或者是“自杀”仍然有一些疑虑。

我感觉中国人中很少有集体自杀的文化和传统,而且是这么多人同时产生一个念头,我几乎是不相信的。更不相信1500人全部自杀,有的朋友说,自杀相信,但是不相信是自焚,自焚是极端痛苦的事,尽管他们有汽油。

前面说到,我有些倾向于这里有1500名伤病员死亡,我的意思是说,我相信这里死了这么多的重伤病员。但是我一点也不相信是自杀,尽管我到目前为止没有一点证据。假设不是自杀,不是自焚,那是怎么回事呢?

以下只能是我自己的想象。

资料显示:部队安置好伤病员后,仅仅留下几辆救护车作为手术医疗室,其余的全部集中烧毁。重要的是,他们给所有重伤病员留下了足够维持5天的食物。尽管没有提到是否留下了照顾和警卫伤病员的医护警卫人员,但是按照常理是会留下的。这样,大部队就离开他们开拔了。几天后的5月21日,重伤病员全部“自焚”身亡。刘桂英和邱仲岳都没有提到,可能存在的看护和警卫人员怎么样了?

假设重伤病员不是全部自杀,那么会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是部队接到命令,希望重伤病员殉国自杀,或者帮助他们自杀。如果是这样,那么就一定是最后这些留守人员所为,至少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我认为是部队把他们弄死的。但是也很难说,我感觉,部队把他们抛弃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把他们弄死呢?为什么要用汽油呢?这是非常残酷的……当然战场上不是没有重伤病员要求没有负伤的战士“成全”他们的事例,也不排除没有负伤的人员出于无奈把重伤病员弄死的事情。但是这次死亡的人员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处死,这里也许会有一个责任问题。那就是谁下的命令?谁来负这个责任?

再回顾一下刘桂英的话:“在这个时候把伤兵集中起来,集中起来就问他们:‘现在我们无路可走了,你们跟我们走也是死路一条,你走不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们自己想个法子处理吧!’(哽咽)讲不下去……伤兵讲:‘你留一点汽油,你们走吧!’他们把汽油点了火,自焚……1000多伤病员带不出来,我们都趴在地上哭……那个伤心啊,败退到这个地步……”

要重伤病员自己想一个法子处理,显然是可以走的人对重伤病员说的。这句话里除了有“动员”的意思外,我自己推测,弦外之音显然还有“命令”和“强制”的成分。也可以说,是“上级”要求或者命令重伤病员自杀的。

1944年驻印军反攻缅北时,盟军在孟拱附近发现了两年前第5军撤退时被迫炸毁的大炮

邱仲岳的记述:“傍晚,杜军长惊闻此讯……”

重伤病员“自焚”后,杜聿明“惊闻”——至少按字面所表达的意思,可以说杜聿明事先并不知情,也许也能排除是他下命令的可能性。在邱仲岳的回忆中,5月12日部队到达莫的林,15日安置伤病员,16日主力出发……都是杜军长下达命令,而在中途他生病由士兵抬着担架行军(没有生病的日期)。然后就是伤病员自焚和杜军长“惊闻”,从字面上看,好像军长生病在前,“惊闻”在后。这样给人一种感觉:因为军长生病,下达“自杀”命令由别人代劳。

但是,资料明确说到留下给重伤病员的食物只能维持5天,从15日安置伤病员到21日凌晨伤病员“自焚”,刚好就是5天。还有就是,伤病员21日凌晨“自焚”,到了傍晚,已经行走了5天,远隔百里的杜军长就“惊闻此讯”,时间掐算得几乎分秒不差。说明一定有人事先安排了这一惨剧,甚至是无线电直接指挥的……

我们再假设,军长知道此事,而下级袒护。但是邱将军回忆录出版日期是“民国八十八年”(1999年),杜聿明早已被俘在押大陆。也有消息说,台湾官方对杜聿明在大陆的表现十分不满,所以如果邱将军不袒护“军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有一个情况:部队16日出发前,军部和重庆电报频繁,双方是否对此事有安排呢?

综上所述,假设重伤病员“自焚”有命令的因素,那么这个命令应该来自军部甚至更高一层,然后把死亡说成是重伤病员“自焚”,目的是逃避责任。

这些仅仅是分析,不是证据。

杜聿明曾经写过入缅作战回忆录,洋洋万言,但是对于1500名伤病员“自焚”的事情只字不提!这是耐人寻味的。难道他不知道吗?或者他有难言之隐?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缅甸人把他们弄死的。大量资料证明,缅甸人对中国军队怀有敌意,在部队到达的地方,老百姓都跑光了。有的地方部队和缅甸老百姓发生过冲突,双方都有死人。但是,如果是缅甸人把他们弄死,那么为什么要说是“自焚”呢?

许多人把这个事情描绘成悲壮,而我看来是悲哀!由此一直想去那里亲眼看一看,看一看烧死了1500名伤病员的地方的土壤到底是什么颜色的,红的、黄的,还是黑色的?要不长出大树护卫了死者,掩盖了历史?

莫的林之考

无论伤病员是自焚还是自杀,是自杀还是他杀,总之,所有的第5军的重伤病员在徒步行军的第一天就“不见”了。所以我非常倾向他们有可能留在了原地,以后就死了。

那么,这个地方在哪里呢?

各种资料都是说在曼西以北不远的一个叫做“莫的林”(Modilin)的地方重伤病员自焚的。但是台湾“国防部”提供的地图仅仅只有一个叫做“莫的村”的地方,我也查阅到了“莫的”的英文是“Mode”。但是至今没有找到“莫的林”这个地方(资料中同时也提到了一个叫做“堪迪”(Kanti)的小村落,说是重伤病员安置在莫的林和堪迪。但是这个堪迪在地图上更是无法找到,我只好放弃,集中力量寻找莫的林或莫的村。

我查找台湾“国防部”出版的撤退路线图局部,“满许”就是曼西(Mansi),曼西以北就是莫的村。

“莫的林”和“莫的村”是什么关系呢??提供给我台湾资料的晏伟权先生告诉我,地图上的莫的村就是莫的林,我在网上查阅到一个网页也说莫的林就是莫的村。

从美国出版的缅甸军用地图上看,曼西以北就有一个村庄叫莫的,GoogleEarth也能找到。

由于没有找到莫的林,我只好根据各种回忆录和战史来分析曼西和莫的林,还有莫的村三者的关系。最后,我判断莫的就是莫的林的可能性非常之大,理由如下:

——曼西是公路尽头,资料显示部队开车沿着北上的牛车道再勉强走了一点,就到了莫的林或者莫的村。而美国的缅甸军用地图在曼西以北,我发现莫的以北基本上再也没有村庄了,烧毁车辆的地方应该距离伤病员的地方不是太远。我在军用地图上测量,曼西到莫的直线距离就是20公里。

我拉拉杂杂说了半天寻找莫的林(莫的村)的过程,目的就是想去看一看这个死了1500名我们士兵的地方!这个地方多年来一直揪着我的心,我也相信同样揪着许多国人的心。莫的林或者莫的村,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啊?!

“1500”这个数字对我从小就有印象,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的学生老师也就是1000多,到了大学也是1000多。上学放学,课间操和中午打饭,那都是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所以,“1000多”对于我,是“无限多”。现在,这个“无限多”的中国士兵,他们的父母在哪里?知道他们的儿子就这样死去吗?死在异国的荒草蛮野之中,他们死的地方是一片坟地,一片荒地、一片树林还是一片垃圾?

无论是莫的林,还是莫的村,我认为到了曼西就不难找到,因为附近就是烧毁车辆的地方,我看到过美国士兵在反攻时找到烧毁车辆的地方的照片,所以,在这里烧毁车辆是肯定的,这个地方应该有更多的痕迹甚至遗物。再说,老百姓也许会知道一点。邱将军的回忆录说,当地老百姓也来帮助搭建草棚……

我想象过一百次一千次,如果真的找到了那里,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我希望找到这个地方,也不希望找到这个地方,希望这个故事是真的,也不希望这个故事是真的……翻开古今中外的军事史,还能再找到这样悲惨的故事吗?我也希望找到这个地方,把他们带回来,让我们这些后生有一个机会来好生看护他们,让我们这些后生也有一个磕头的地方。

我想起老挝的苗族,他们死后都要放一双鞋子在棺材里。因为他们要走回中国,中国是老家。如果他们已经化为灰烬,我是否也给他们准备一些走回老家的鞋呢?!问题是,他们愿意穿着鞋子回到祖国吗?……

艰难的考察

2011年2月23日,我与其他一些热心于远征军历史的人组成工作组,搭乘飞机飞往缅甸仰光,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考察。

考察路线:仰光、同古、曼德勒、腊戍、西保(以上为远征军作战地点)、莫的、霍马林、是委定、堪迪、新平洋(以上为远征军撤退路线),然后沿着史迪威公路考察密支那和八莫(远征军反攻地点)。

由于我们要考察的远征军撤退路线全部都属于缅甸不开放地区,所以专门邀请在缅甸从事商贸活动多年的云南福德公司的董事长高飞先生参加。高飞先生常常给予缅甸灾民和学校帮助,得到缅甸最高当局的嘉奖和持有深入林区的特别许可,而且他也非常关心滞留在缅甸的中国老兵。

尽管如此,在我们考察完莫的村到达霍马林后,就无法按照计划继续考察远征军撤退路线的另几个地点了。缅甸当局给予的理由是:这些地方都是原始森林密布、人迹罕至、交通困难,有时有强盗和反政府武装出没,外国人前往非常危险。高飞带着我们穿梭于霍马林警察局、移民局、政府和当地驻军,仍然无法得到他们的同意。我们只好临时改变计划,放弃继续考察撤退野人山的路线而直接前往密支那和八莫。

距离莫的村只有1.5英里处,我们的两部越野车终于再也开不动了,无奈大家决定在莫的新村宿营,明天再进莫的村。因为天黑徒步趟水涉过4条河流进入莫的村很危险。

我忍无可忍、不顾一切也要只身前往这个折磨了我很久的地方看一看。一路上尽管心急如焚,但是路越来越难走,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的50公里居然用上两天!摄像师小黄自告奋勇陪同我。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除了道路艰难外,更重要的是要停下来向知情的老百姓打听烧毁汽车和伤病员牺牲的事情。远征军烧毁车辆的事情和地点已经知道了,但是伤病员牺牲的事情和地点则毫无线索。所以我心急如焚。

与云南比,这里山地并不险峻,只是没有公路,车辆行走需要涉水。带路的缅甸村民说,最后这1.5英里路是任何车辆都无法进入了。“莫的,就是‘公路的尽头’的意思。”村民这样说。

诡异的莫的

莫的村为缅甸实皆省英多县曼西镇以北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村庄,具体位置为东经95度42分,北纬24度1分55秒。距离曼德勒超过700公里,距离密支那超过400公里,距离印度雷多650公里。

由于缅甸经济发展缓慢,莫的村一带至今仍然和战争时期远征军撤退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这里仍然是旷野和森林、人迹罕至。莫的村寺庙长老告诉我们,大约是在92年前,英国殖民统治者派遣一些外地的种植工人建立了莫的村,目的就是有计划地大规模种植柚木。英国人走后,不再大规模种植柚木,莫的村就开始衰落。现在莫的村实际只有60多户人家。所以这里也是生与死、光明与黑暗、平民与盗匪的交接处。因此,我们雇请的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与翻译王玉顺告诉我们,不要在莫的村久留,更不要驻扎。

3月9日15时,我终于来到了这个朝思暮想的村庄。

进入村庄后,我们马上采访老人了解重伤病员牺牲的情况,由王玉顺先生担任翻译。77岁的乌亚麻是莫的村寺庙的主持,他说那一年是缅历1304(1942)年突然来了许多中国兵,老百姓害怕就跑到山上了,但是可以从山上看到村里。他看到中国兵沿村北唯一的小路北上,中国兵很多很多,几天几夜都没有走完。他在山里看到村里的中国兵每一个人都在把稻谷捣成米。

新编22师第64团的书记员罗古曾回忆:他们在曼西一带四处宿营,到附近的村庄寻找食物,因为军部命令就地征集至少5天的粮食。由于缅甸老百姓对中国兵不了解,都四处逃散了,村子都空无一人,所以部队只好把村里老百姓的稻谷捣成米带走。

莫的村里85岁的乌龙当则告诉我们:“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山里听到村子方向连续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大家都哭了起来,以为是中国兵炸掉了我们的房子,第二天有人偷偷下山去看,才发现中国兵是烧毁了他们的汽车,不是房子。”

而罗古在回忆录中也记录,他们是越过莫的村往北走后宿营的,夜间听到南面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们还以为是弹药仓库发生爆炸,第二天才知道是军队在“毛地”附近把车辆全部烧毁,烧毁时汽油发生了爆炸……

由于老百姓躲避中国兵是逃往莫的村北面的山区,烧毁汽车的地方在莫的村以南1.5英里处,所以老百姓误以为是烧毁村庄。烧毁车辆的时间资料上没有记载,但是莫的村老百姓和罗古说的完全一样,都是在夜间。

莫的村村长乌普江说,战争时期首先是英国人来到这里,命令老百姓赶快修路,说是大部队要经过这里,“但当时修的路只有6英尺宽,车根本过不去,英军把村长抓去要枪毙,后来村长求情,说自己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可以给军官当老婆,才逃过一命”。

他们说,后来英国人让村子里的人赶快离开,说是中国兵和日本兵要来了!所以大家都逃难到了山上。中国兵走后不久,日本兵又来了,他们穿着比中国兵整齐一些。

在谈到战争时,村里人非常茫然,对所有来到这里的外国兵都没有明显的感情倾向,甚至对战后唯一来到这里的外国人也没有表现出异常的好奇。

为了在天黑前赶往驻地,我们只好赶快回去,第二天再来到这里四处打听。

说到远征军烧毁汽车的事情,当地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成为战后几十年当地人和外地人一个主要营生。王玉顺告诉我们,他父亲原来是中国驻印军第6汽车团的驾驶兵,战后他跟着父亲开美国GMC军用十轮大卡车在林区拉木头跑运输,那时班冒、曼西甚至英多就是一个巨大的盗卖“二战”美国汽车零件的地下市场,整个缅甸许多地方的人都跑到这里来购买,他自己也参与其中,但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些汽车原来是中国远征军撤退时抛弃的。

第二天,我们由五六个当地人带领下来到一片柚木林里,他们七嘴八舌说这里就是烧毁汽车的地方。这里距离莫的村1.8英里,是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当地人凯冒说,这里是破烂汽车最多的地方!他们听老人说,过去有100多辆各种车辆,甚至包括战车、大炮,但是最多的还是卡车。这些车辆都是被烧毁的,在烧毁中也发生了爆炸。中国人撤走以后几天,日本兵就来了。后来日本人经过修理,又开走了几十辆车,以后老百姓都在这里随意拿走任何他们可以拿走的部件,再后来就是外地人开着汽车来这里大规模搬运出去变卖……

然后,凯冒带着我们穿过小溪密林,在这里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地上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破烂不堪的铁片钢架,有的铁皮稍微用力,就会像纸片一样被撕烂。

资料记载:“各部队的各种车辆除堪迪野战医院保留救护车作为手术室外,其余全部由李汉萍处长指挥调遣,统统集中到莫的林至堪迪间闻之的山麓空地上,一切笨重装备器材和行李以及公文箱也必须集中到该处,由李汉萍少将全权指挥予以销毁,以免落入敌手。”(邱仲岳回忆录)

再一天,我独自一人再来到这里,寂静,只有鸟叫声,偶然有摩托车的声音。柚木都是英国殖民时期种植的,而且生长期很长,所以这里的柚木应该见证了这一悲惨过程。一位老人的回忆慢慢浮现眼前……

上世纪80年代,我常常到昆明市顺城街一间狭小的阁楼里采访一位皈依伊斯兰教的老人邹德安,他是原第五军军部参谋,他向我说过烧毁车辆的详细过程。

部队把车辆辎重集中起来准备点火焚烧,我在曼德勒弄到了两支最好的猎枪和路上捡来的美国威利斯吉普车也在其中。泼上汽油,“突”地一下子就火光冲天,点火的小兵没有经验,差点被烧死。不可思议的是,军长最新款的美国林肯牌轿车由于短路,喇叭“滴”地叫了起来,一直不停,叫得大家心惊肉跳不敢吱声。因为有一个典故:当年项羽兵败乌江,把心爱的坐骑给了艄公,不想那匹乌骓宝马长嘶坠江自尽……

我们到了实地才知道,实际上,从曼西到莫的村沿途到处都有烧毁汽车的地方,只是这里烧毁的车辆最多。沿途汽车修理站还有许多从这里拿走的汽车部件,而在莫的村,至今到处都是汽车部件,多得数也数不过来。仅仅在一户人家,我们就买了整整一牛车的汽车部件交给王玉顺保存,以作为收藏,只花了相当于数十元人民币。

未解之谜

为了慎重,这次出发前,我们曾委托全国关爱老兵的著名人士李明晖先生再采访刘桂英。但据李明晖打来的电话说,刘老已经病倒了躺在病床上,所以采访很不充分。但是刘老再次十分肯定了在野战医院棚子的旁边发生了死亡1000多伤病员的事件。她说:他们来到这里时,伤病员已经死亡,“在村子外面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搭着几个棚子,军部工兵营的士兵正在掩埋这些尸体,沿途北撤的零散士兵走到这里都向他们鞠躬,我也就鞠躬……”

出发前,我专门就此事采访了昆明云南省民族影视艺术中心主任王立荣。王先生的外公覃遵三当年是第5军军部装甲兵团少将,后任团长,撤退时也在其中。王先生一家和已故的云南嵩明县原政协主席董祠兴老人是至交,他听老人说过这样的故事:撤退时,董老是第5军第96师的一个工兵连长,他们连因故而落到了全军的最后(撤退时,第96师为先头部队)。他们来到这里时,在汽车烧毁的地方看到了大量已死亡的重伤病员士兵!据董老回忆,他们到这里时,大部队早已远去,汽车已经烧毁,但是仍然弥漫着烧焦的烟雾。在宿营处和车辆上,看到许多被烧焦的尸体。董老肯定地说,这些伤病员不是点燃汽油自焚的,而是开枪自杀后再点燃汽油焚烧尸体的。烧毁汽车和士兵并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而且分散在几个地方。

另外,王先生还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况:由于外公去世在上世纪70年代初,那时年纪还小,没有听到外公谈到相关事情,但是父亲和外婆曾听外公说过,在撤退途中,非战斗死亡的人最多。外婆还说,包括外公等许多将领并不同意杜聿明军长选择从原始森林撤退的路线,而是坚持按原定计划沿着公路从密支那突围!因为在这里,装甲部队没有经过任何战斗就必须抛弃战车!

更有意思的是,王立荣说在1983年左右,他曾经和舅公在北京专门拜访过居住在太平桥一带的杜聿明先生,那时他是全国政协文史专委。在谈到撤退时死亡很多人和抛弃大量装备时,王立荣十分肯定当时杜聿明一声不吭,嘴唇紧闭,有意回避的态度非常明显。

消失的堪达村

我们在实地采访时,发现一个线索:在烧毁汽车附近,有一个现在已经消失的村庄堪达,附近也有一个很小的佛塔。而资料上记录,重伤病员是安置在莫的村附近的堪迪村和一个佛塔旁边。李明晖采访刘桂英时,刘老明确说,重伤病员死亡的医疗站就是在堪迪村附近,而没有提到莫的村。在英文中Kanta(堪达)和Kante(堪迪)十分相近。从实地位置看:从烧毁汽车的地方到莫的村,中途要经过这个消失的堪达村。当地人凯冒带着我们来到堪达村的佛塔旧址旁,尽管灌木杂草茂密,但是佛塔遗迹的大土堆仍然清晰可见,这里有一条小溪,地势平坦,应该是野外宿营的理想地方。而堪达村还要翻越一个小山包,那里已经没有遗迹了……我们曾经对附近好几个小土堆进行了挖掘,结果正如当地人说的,是蚁穴而不是坟墓。我们不能肯定说消失的堪达村和旁边的佛塔就是历史上记载的远征军重伤病员安置处的堪迪村和佛塔。

遗憾的是,尽管我们采访了十几位不同年龄的当地人,仍然没有得到一点中国重伤病员死亡的线索。由于我们在莫的村的调查时间无法延长,采访和调查有遗漏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仔细分析我们调查的情况,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

——老百姓的讲述和资料都明确说明,远征军来到这里时,害怕战乱的老百姓已经全体逃亡,因此,中国重伤病员死亡时,当地缅甸老百姓不在现场是可以肯定的。

——大量资料显示,当时许多缅甸人对中国部队入缅作战有敌意,纷纷采取不合作甚至武装对抗和偷袭小股中国散兵游勇的事件,中国部队也予以还击。而大多数缅甸人不明真相却对日军的到来表示欢迎。缅甸的民族英雄、国父昂山将军当时也呼吁缅甸人欢迎日军。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分析当时的远征军在处理死亡的重伤病员时,一定要避开缅甸人的耳目采取十分秘密的方式。这样,绝大多数缅甸当地人不知道将近70年前中国部队在这里处理和埋葬了1500名重伤病员的情况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后记

原计划我们准备在莫的村多住一段时间,走访更多的人和村庄,彻底调查重伤病员死亡之谜。但是我们的行动已经被缅甸人注意,这里是外国人的禁区,尽管高飞有缅甸国防部开发木料的许可证,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出,我们的目的不是来做贸易的,所以大家只能非常遗憾地离开了。

目前,莫的村和1500名重伤病员神秘死亡事件已经越来越引起人们的注意,第二次考察莫的村的计划正在筹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