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糯米团:“城管”与小贩

“城管”与小贩

作者：戴建业

来源：作者赐稿

来源日期：2011-7-31

几个月前，报载郑州一个城管当众打进城卖菜老人的耳光，后来的处理结果是不了了之。前天又有报道说沈阳城管踢打小贩夏俊峰，夏俊峰不堪羞辱欺凌愤而杀死城管，这次的处理结果倒是又快又狠——法院以最快的速度将夏俊峰判处死刑。城管打了小贩算是白打，小贩自卫打死城管就要偿命;开车的人撞伤农村人后接着捅死她是“激情杀人”，农村人遭城管打骂后自卫叫死有余辜。昨天看到李承鹏先生的博文《杀人者，父亲》，我一夜晚心里难以平静。

　　其实，这类新闻一直不绝于耳，在城里生活的人肯定对城管都非常熟悉，用不着看电视、看报纸，我闭着眼睛就能想起城管那副德性。城管每到一处对小贩那种吆五喝六的神态，手拿棍子那种八面威风，吼叫时那种凶神恶煞的模样，所到之处鸡飞狗跳的那种场面，即使我们这些旁观者见了也非常恶心。我对城管盛气凌人的样子特别反感，可能是我从小生长在农村，了解农村人在城里谋生的艰辛，了解农村人在城里所受到的羞辱，了解农村人悲惨的命运：不到城里来找工作，在家里就等着穷死;到外面来找工作，可能就在城里活活累死。城里谁也没有把他们当人看，他们在城里也的确没有过上人的生活，住的地方连狗窝也不如，吃的东西肯定比宠物的食品差。

　　农村人进城后，常用的谋生方式是做农民工和当小贩。做农民工又苦又累之外还难讨到工钱，当小贩又苦又累之外还像小偷，一看见城管就像老鼠见了猫。我家乡不少乡亲在城里做小贩，他们最痛恨的是城里的“城管”。家乡那些农民工出来不久就明白，在城里混饭吃不容易，通常他们都逆来顺受，何尝敢主动去惹是生非?小贩夏俊峰用刀捅死两个城管，可以肯定是他被逼急了的自卫行为。如果不是城管在他爱人面前羞辱他欺侮他，如果不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他不会也不敢去杀人，更不会去杀他们平时怕得要死的城管。

　　小贩多是由下岗工人和进城农民组成，他们只要有一点办法，大概谁也不想去做小贩，他们十分辛苦又收入低微，更要命的是做小贩像做贼一样东躲西藏。既没有生存保障，又不能免于威胁与恐惧，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应该让这些人有一条活路，不能像驱赶猪狗一样地驱赶他们。

　　今天我国各个大城市外表都很光鲜，城里这些美轮美奂的建筑，无一不是农村人用血汗建成的，可农村人在自己建起的城市里完全没有归宿感，从法律上讲他们不是城市户口，因此，他们命中注定只能在城里搞建筑、扫垃圾、干搬运、当保姆、做小贩，但不配做一个城市人享受城市生活。看看农村人在今天的遭遇，听听舞台上唱的“翻身得解放”，真是莫大的讽刺。

　　城管与小贩原本都属社会底层，走投无路的进城农民和城里失业下岗的工人才去做小贩，官二代和富二代肯定不会去干城管，城管与小贩共同的社会地位，即使做不到相互体谅与同情，至少也不至于成为天生的冤家对头，但他们事实上偏偏成了彼此痛恨的仇敌和冤家，这无疑是一种恶体制造成的。“城管”的职责并不是要好好管理城市，而只是专门用来对付小摊小贩，似乎只要把小贩赶光城里就太平大吉，可是，城市又离不开农村人，甚至不开城管讨厌的小贩。城管觉得小贩影响市容，城市离开小贩又无法运转，不说别的，武汉市民“过早”大部分人都吃小贩做的早点。各个城市的政府从来没有长远规划，也没有从实际情况出发治理城市，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我们是不是可以想想办法，既方便市民生活，又不影响市容，更给小贩一条生路?

　　全国城市都是那种“抽筋”式的管理，如果有大检查或大人物视察，各个城里的小摊小贩就遭殃——小摊一律拆掉，小贩一律起跑。等检查一完，要人一走，小摊小贩又卷土重来。连大学生和研究生就找不到工作，小贩不摆摊怎样活命呢?印度的最高法院裁定，小贩是人民谋生的合法手段，国家必须为他们提供安全保护。印度这种资本主义国家就能做到，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做不到呢?我们这个声称以工人农民为主体的国家，怎么就不能保护工人农民的利益呢?

　　我们这种体制使全社会充满了戾气，不仅各种阶层的人，甚至各种职业的人，都相互隔膜和对立。比如病人与医生本应成为朋友，可我常听人们说“协和医院只喝血，医生专门‘整’病人”。官僚与百姓，富人与穷人，更是“不共戴天”。只要哪个权贵一出事，网上就是一片欢呼，前天国家前副总理陈慕华死了，网上说真可惜，中央高干都活到90或100多岁，她死前要是能传授一点保养经验就好了，可见网民对她的死很有点幸灾乐祸。

　　我们应从体制上进行深刻检讨，不用再粉饰我们社会如何和谐，也不必天天讴歌我们制度如何优越，粉饰和讴歌都解决不了社会问题。不敢直面社会现实，只是在纸上画饼充饥，我们这个社会中的人们就只有相互欺骗——做食品的骗食客，做产品的骗顾客，医生骗病人，老师骗学生，当官的骗百姓……也只有相互敌视和仇恨——百姓恨官僚，穷人恨富人，小贩恨城管……最后弄得每个人都没有安全感。富人和权贵没有安全感可以移民国外，穷人没有安全感能移民到哪里去呢?

　　写于201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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