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师月收入多少:诗人政治家之遗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5:52:48
  诗人政治家之遗民
  
  遗民,诞生于历史地壳断裂处,只有开始没有终结。伯夷叔齐无意间做了遗民的鼻祖,其饿死首阳山这一“历史事件”的意义不仅在于为“保守主义”的文化步辇标画下一个非常高的刻度,更在于为“激进主义”的历史战车装上了一个可以制动的后刹。
  
  遗民,井喷于文明板块撞击处,没有最烈只有更烈。江山易主,朝代更迭,遗民血泪,不绝如缕,为什么只有宋末元初、明末清初蒸腾出如此的峥嵘气象?原因并不复杂,因为只有这两个时期才真正触及到了文化的深层结构——人格——性命所依、尊严所仰、灵魂所托、精神所寄。
  
  遗民,啸聚于诗性审美的原乡,只要醉倒就不愿醒来。“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誓不休。”(文天祥)“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陆游)“扁舟去作江南客,旅雁孤云。
  
  自“永嘉东渡”以来,由于北方少数民族的入侵,再加上改朝换代,中原文化“成建制”地南迁,江南,逐渐替代了中原成为整个中国文化的中心。宋的偏安,明的去还,政治中心南移,“君父”这一既可以具体到某一个有名有姓的皇帝,又可以抽象到一种政治-伦理象征、文化-审美象征,这种象征符号便成了遗民的旗帜,成了整个遗民的精神指向和灵魂故乡,成为他们的性命所系,价值所托。
  
  因此,与其说“江南的遗民”倒不如说是“遗民的江南”更能彰显遗民的精神价值和文化内涵。
  
  一、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的听雨人生
  
  蒋捷(1245?—1305?),字胜欲,号竹山。出身于宜兴蒋氏望族。南宋咸淳十年(1274)中进士,他还没有来得及为国家和人民施展他的才能,元兵就兴兵南下,两年后,南宋即告覆亡。他同当时所有的具有民族气节的知识分子一样,不是投笔从戎,谋求复国,就是隐居江湖,不仕元朝。他走了后一条道路,回到了家乡宜兴,隐居在太湖竹山之中,人称为竹山先生。元朝建立后,曾有人举荐他为官,他矢志不从,宁肯在山中过着极为贫苦的生活,直到离开人间。
  
  最早熟悉蒋捷不是因为他的遗民身份,而是因为他的词,尤其是那首《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燕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思来想去,再没有比“况味”二字更能恰切地表述品读蒋捷这首《听雨》时所产生的感触的了。于是,想起这位700多年前的先贤于地下,希望能聆听其畅谈60年人生的况味。
  
  听雨,寻常人生里最寻常的人生情状,尤其是在多雨的季节,在多雨的江南。然而,在经历了国破家亡的词人笔下,这听雨仿佛是时光的魔杖,一点成春,再点就是秋了。想想看吧,在原本明丽的江南,最好是金陵或者是姑苏,再或者是临安。粉墙黛瓦,游廊窗下,一池的枯枝败叶,两径的芭蕉滴答。雨还是那个雨,而听雨的人儿却因了流年暗转,刹那芳华。从黄发垂髫的少年到两鬓染霜的龙钟,这中间岂是一个“沧桑”所能了得?
  
  作为一个教师,每每念及人生我便通常会问我的学生:“人是如何长大的呢?”学生们通常都会很茫然,茫然于我突然的话题转换。偶尔有个胆大的举手示意要回答我的问题,其答案也通常会令我失望,失望于这些从没有品读过人生这部大书的孩子们苍白的回答。
  
  我说,人是“瞬间”长大的!不是“一天天”长大的。
  
  这“瞬间”不是“时间”,而是“事件”,是那种足以使你脱胎换骨的“事件”,是甦生,是涅槃,是老君炉里的炙烤和锻炼。
  
  这 “长大”也不是“高了”、“胖了”、“成家了”、“立业了”、“功成名就了”、“为人父人母了”,而是“懂得”。
  
  少年蒋捷,风流纨绔。何以见得?从其生存的境况大致可以看出。
  
  蒋捷是北宋忠臣蒋之奇的后人,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词坛老前辈柳永的杰作《望海潮》。须知,那还是在北宋,杭州还不曾更名为临安。据说此词流播金国,“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生活在这样的故乡,这样的江南,蒋捷的人生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歌楼听雨,倚翠偎红,当时只道是寻常。未来,有着太多的时光可供大把大把地挥霍。
  
  然而,再怎么挥霍,大丈夫处世,功名二字是绕不过的。于是,29岁那年,蒋捷一步侥幸,考中了进士。而立之年,方巾换纱帽,从今往后,一步跨入那个可以领取朝廷俸禄的行列,倘若官运亨通,说不定位极人臣。然而,29岁的蒋捷似乎感应到了时代的脉搏,在他那些不经意的词作里似乎总能透出一丝凉意。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剪梅·舟过吴江
  
  蒋捷可怜,可怜到至今尚没有弄清楚其生卒年,更遑论年谱长编。与以往的学者不同,我更愿意把这首《一剪梅·舟过吴江》看成是其国破前的作品。因为国破前蒋捷还没有“长大”,还属于“只有春愁”的阶段,国破后则不然,蒋捷长大了,到了“不止春愁”的阶段。国破前的蒋捷固然也有羁旅,但那多半是为了自己一己功名的羁旅;国破前的蒋捷固然也感时伤逝——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但此时的蒋捷的情感尚不深广,还局限在羁旅行役思亲念家感时伤逝的阶段。而且这种感情容易重复书写。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送春归、客尚蓬飘。昨宵瀔水,今夜兰皋。奈云溶溶,风淡淡,雨潇潇。
  
  银字筝调,心字香烧。料芳踪、乍整还凋。待将春恨,都付春潮。过窈娘堤,秋娘渡,泰娘桥。
  
  ——行香子·舟宿兰湾
  
  “一剪梅”也罢,“行香子”也罢,“舟过吴江”也罢,“舟宿兰湾”也罢,在“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重复里并未见其感情的深化,倒是见出其逮住一句名句的风流自赏。尽管未见情感的深化,但却透出情感的转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如花开花落,如云起云飞,时光偷换,流年暗转。人生,在懵懂的、骚动的、热烈的青少年阶段已然透出了些许苍凉。
  
  宋祥兴二年(1276),也就是蒋捷中进士的第三个年头,大臣陆秀夫背负着年幼的皇帝赵昺蹈海而亡。赵宋320年的皇脉至此彻底断绝了。
  
  灭北宋的是金,灭南宋的是元,都是异族,绝非以往的改朝换代,而是一种亡国灭种。因此,在宋遗民那里,在“亡国”的伤痛之上又多了一层“灭种”的巨创。刚过而立之年的蒋捷就做了大宋的遗民,“立功”一途被彻底斩断了。于是便自觉地担当起“立德”、“立言”之任,在文字著述中寄寓亡国的哀痛和存续传统的苦心。“诗词末技,存江山以不朽”,于是宋元之际乱离易代的环境,既磨砺了一代封建士人的节操,又成就了遗民文学。宋遗民词即以其深刻的悲剧意蕴和文化内涵成为词在宋代发展的一个光耀而悲壮的终结。
  
  在蒋捷这里则是通过一曲《虞美人·听雨》来完成的。
  
  少年听雨,红烛高照,粉颈低垂。那是一派的红袖添香,一派的灯红酒绿。
  
  壮年听雨,残山剩水,江河呜咽。那是一派的凄风苦雨,一派的灯火明灭。
  
  老年听雨,昏鸦荒冢,萧寺晚钟。那是一派的了无生趣,一派的万籁俱寂。
  
  在历史的大舞台上,频繁更换的是道具,是布景,不换的是主角,是人生,这便是最难让人消受的况味。文不能安邦定国,武不能跨马提枪。再说也早已无邦可安,无国可定,无马可骑,无枪可提。天性敏感的文人何以聊生?那就写写人生、写写光阴吧,一如蒋捷:笔墨,淡淡的,带一点无奈,带一点惆怅,带一点点人生几何的感伤,带一点点不伤人的落寞与沧桑。蒋捷的词大多情调凄清。他没有正面地直接反映时代的巨变,而是采用“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的方式,于落寞愁苦中寄寓感伤故国的一片深情。
  
  “飞莺纵有风吹转,奈旧家苑已成秋。”
  
  “星月一天云万壑,览茫茫宇宙知何处。”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
  
  蒋捷的词,更像缓慢的黑白电影,抑或是晦涩的昏黄色调,有凄清忧伤的长笛贯穿全片。人物对白简单而深邃,那些往事如烟,那些孤冷迷茫。他一定都懂得。
  
  蒋捷的词,简单到“闲坐说玄宗”式的家常。尤其是国破之后的词作,不再需要艳香瑰丽,惊心动魄不一定要华美绝伦。
  
  深阁帘垂绣,记家人,软语灯边,笑过红透。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著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
  
  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抗争过,挣扎过,漂泊过,最后,不得不退隐江湖。身心俱疲的蒋捷心如止水,断绝了与所有人的联系,栖息于太湖竹山岛,自号“竹山”,成了一名彻彻底底的“隐士”,甚至连生卒年月都很难找到记载。后来,据胡适考证,大约是公元1235-1300年间。  
  
  二、留得桃源好避秦:谢枋得的山中岁月
  
  在每一个传统的中国士子的心目中大概都少不了一本《千家诗》。就中国士子而言,《千家诗》已不仅仅是一本启蒙读物,更是一种慈母般恩情的源头,有多少读书人是因了它的沾溉从而对祖国悠久的文化遗产产生了无法割舍的“亲情”。感恩《千家诗》,更应该感恩它的编者——谢枋得。一本《千家诗》芬芳了我的整个童年,美丽了我整个童年的梦境。
  
  公元1256年,农历丙辰年,南宋理宗宝佑4年。作为当朝皇帝的赵昀应该感到骄傲,在丙辰进士榜569人的名单当中竟然有文天祥、谢枋得和陆秀夫三位同登,三人都为赵宋王朝的江山社稷出尽了最后一点力,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以死殉国。为后世的子孙们遴选了这么好的三位国之栋梁,赵昀还不值得骄傲么?可惜的是这些“九斤老太”式的当政者在国难当头的关键时刻惟恐他们掌握了兵权拼死抗元,竟然将他们弃之不用,使英雄抱恨终生。文天祥起兵勤王时用的是自己招募的兵丁,连军饷都是变卖家资募捐而得。谢枋得的抗元主力也只是地方(信州)兵团,只有相对平庸一点的陆秀夫可以呆在皇帝身边,最后也落得个负帝蹈海的下场。
  
  在进士及第的第二年任建康考官期间谢枋得就对理宗的宠妃贾妃之弟,也就是弄权误国、荒淫无耻的贾似道的罪恶行径极为不满,曾以“权奸误国,必亡赵氏。”为题斥责贾似道,被以污蔑犯诽谤罪贬至兴国,10年之后才获赦而归。锋芒初露换来的是10年的流放。
  
  德佑元年(1275年)谢枋得被任命为江东提刑、江西招谕史,知信州。德佑年间正是元军大举南犯的时候,此时南宋的地方官员或逃或降或首鼠两端,谢枋得义不容辞起兵抗元与文天祥遥相呼应成为南宋抗元的主要力量。1276年谢枋得早年的好友、已投降元军的吕师夔充当了灭亡祖国的急先锋,他亲自带领元军南下攻打信州。谢枋得英勇反击拼死抵抗,终因寡不敌众信州失守。他隐姓埋名逃亡福建建宁山,日穿素服以志国耻。南宋覆亡后,谢枋得便长期隐居福建过起了以“占卜”为生的卖卦生涯,从此,在崎岖不平的建宁山道上便多了一位算卦的先生,此算卦先生的言行有时侯特别的怪异,算完卦之后,卦主付钱给他,他却扭身就逃,且逃且嚷:“我没见过钱,我也不认识钱。”连盲人算卦先生都能凭触觉“认识”钱,缘何这位好端端的“明眼”先生竟说自己“认不得钱”呢?他哪里是不认得钱,他只是不认“元币”罢了,为了生活,他仅收取一些粮食、衣物作为卦资。
  
  福建时期的谢枋得在国破家亡之后其生命走向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由“立功”转向了“立言”,由扶大厦于将倾的宏愿转向了文化艺术的创造。但他也始终没有忘记国耻,没有忘记那些大敌当前的附逆者,他借诗的创造一方面表达自己对故国的怀想一方面抨击那些腆颜惜命的无耻之徒。我们通常认为“臭老九”是缘于元朝对职业的划分,即所谓“八娼、九儒、十丐。”其实查遍元朝官方的典章制度,并没有按职业把人分为九等的说法,而在谢枋得的《送方伯载归三山序》中却发现了这种说法,只是其与我们今天理解的意义已经大相径庭了。谢枋得借“滑稽之雄”的戏言感叹到:“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者,为无益于国也。嗟乎!卑哉!界乎娼下丐之上者,今之儒家也。”如此看来,所谓“臭老九”之说实在是谢枋得对那些投降元朝的读书人的极端蔑视,而非我们今天的所谓对职业的牢骚。
  
  十年无梦得还家,
  
  独立青峰野水涯。
  
  天地寂寥山雨歇,
  
  几生修得到梅花。
  
  茫茫苍苍的武夷山,你埋得下一个赤子的行踪你却埋不下一个赤子对故国日思夜想的深情。反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朋友们也大都放弃了坚守更服易冠享福去了,天地之间,独有这傲雪的梅花也许可以算做一个知己。天地之大竟容不下一个老者对故国的思念。
  
  驰骋疆场为国“立功”的梦破灭了,该如何打发这难捱的隐居岁月?既然祖国的那么多优秀的文化遗产都被野蛮的异族破坏了,文明成了碎片,那么就从修复文明的碎片开始吧!炽热的生命急流一旦冷却下来就转入了下一个河床。谢枋得觉悟到了文化的重要,文化的功效决非短期行为,必须从孩子们抓起,于是他开始着手编辑一本千家诗,为失去国土的孤儿,为钟情民族文化的后来者。
  
  留得桃源好避秦,
  
  桃红又是一年春。
  
  花非莫遣随流水,
  
  怕有渔郎来问津。
  
  这几乎是每一个童年、少年时代的中国书生耳熟能详的诗句,它应该写于谢枋得隐居福建的山中岁月,看来他已经认同了陶渊明的“桃源”之梦。是的,既然没有了扭转乾坤的豪情,也没有了什么乾坤可供扭转,那么就只有保存心中那份美好的梦吧,梦总是要做的,只是别再有人来打扰就是了。山中泉水,市上人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是河不犯井,井也就不去犯河。可是,有人连他做梦的权力也要剥夺。
  
  公元1286年,谢枋得已经60岁了。为了谋生,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八闽的山山水水,他只说凭着自己的“一技之长”,终老福建,不再被人打扰,谁曾想他的诗章为他招来了麻烦,使他的晚年不得安宁。为显皇恩浩荡,元世祖忽必烈对旧朝的遗臣再一次挥舞起了橄榄枝,以招纳贤才的形式要求他们入朝做官。先是程钜夫多事,在为元朝推荐的22位宋遗臣的名单上,谢枋得的名字竟然居于首位。他没有领这份情。次是旧朝降臣留梦炎再次推荐他出仕,他回信答复曰:“今吾年60余矣,所欠一死耳!”后又有福建行省参政魏天佑仕闽再次招见谢枋得,谢枋得神情傲慢,不施礼节,天佑问话则根本不理。这一次可真正应验了中国那句俗话:“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魏天佑是个小人,他认为受到了侮辱,强行将谢枋得押送大都。好在谢枋得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他仍然用诗诀别朋友,在诗的序言中他说:“行有期,死有日。”决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万古纲常担上肩,
  
  脊梁铁硬对皇天。
  
  人生芳秽有千载,
  
  世上荣枯无百年。
  
  是的,面对毁于一旦的象征着华夏文明的道德、伦理和纲常,谢枋得勇敢地担当起重建的神圣责任,为此他必须面对来自蛮族的所谓皇天。权衡一下百年的身世荣枯与千载的人生芳秽,活着的或死了的衮衮诸公,到底应该选择谁呢?把气节看得高于一切的谢枋得选择了后者。
  
  雪压松柏愈青青,
  
  扶直纲常在此行。
  
  天下岂无龚胜洁,
  
  人间不独伯夷清。
  
  义高便觉生堪舍,
  
  礼重方知死甚轻。
  
  南八男儿终不屈,
  
  皇天上帝眼分明。
  
  以“松柏”自比,以“扶直纲常”自任,以龚胜、伯夷和叔齐自命。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男人气概,日月可鉴。谢枋得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的朋友张淑仁和诗曰:
  
  打硬修行三十年,
  
  如今证验做神仙。
  
  人皆屈膝甘为下,
  
  公独高声骂向前。
  
  此去好凭三寸舌,
  
  再来不值半文钱。
  
  到头毕竟全清洁,
  
  留取芳名万古传。
  
  这着实有点王炎午生祭文天祥的味道。一方面肯定其气节,一方面又似在督促谢枋得殉国,保持晚节。从王炎午生祭文天祥到张淑仁督促谢枋得保晚节,这一方面反映了即便是至交也很难理解彼此的心灵。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彼时的蒙元统治者的恩威并施的手段是超出想象的,稍有不慎,一生的努力就有可能化为泡影。对老朋友的勉励,谢枋得牢记在心也深懂其意。北行时,老朋友刘洞齐送他寒衣,他拒绝了,答以诗曰:
  
  平生爱读龚胜传,
  
  进退存亡断得明。
  
  范叔绨袍虽见意,
  
  大颠衣服莫留行。
  
  此时要看英雄样,
  
  好汉应无儿女情。
  
  只愿诸贤扶世教,
  
  俄夫含笑死尤生。
  
  看来谢枋得是决绝的,他没有为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岂止后路,连最容易动摇心性的人之常情也舍弃了。他念念不忘的是民族文化的传承,担心其后继无人。
  
  谢枋得的北上一点也不亚于文天祥的万里行役,文天祥的北上还存有一种侥幸,侥幸着还有抗元的机会,而谢枋得的北上是决绝的,他抱定了一种必死的信念,所以,从离开嘉兴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绝食。可是,死亡对这些想死的人们来说是难的。渡过采石之后,他仅食少量蔬菜和水果,希望死前能到大都再见一面被俘的谢太后和恭帝。
  
  秋风凉了,燕京秋天的天空显得异常的高远,一排排人字形的大雁呢喃着飞向南方。谢枋得抬眼望了一下碧空翱翔南下的雁阵,一滴清泪流在了他沟壑纵横的面颊之上,凉凉的。想那大雁一年尚有一遭的江南之行,我谢枋得从此再也归不得故乡了。到达燕京之后,谢枋得已是疲弱不堪,奄奄一息了。留梦炎将他安置在了悯忠寺,寄希望于他能身体复圆之后再上奏元庭。悯忠寺的隔壁有一块石碑,碑的主人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曹娥。作为一代雄才的谢枋得不可能不知道曹娥的故事:东汉的时候,浙江上虞的一小渔村有一姓曹的老汉靠打渔为生,其膝下有一女孩名叫曹娥。曹娥年岁虽小但十分的懂事、孝顺。在一年的春夏之交,舜江洪水猛涨,江上浊浪滚滚。作为渔人可以说既怕大水又盼大水,涨水鱼虾多,混水好摸鱼,但危险也大。曹老头没有听女儿的劝阻就下江捕鱼了,谁曾想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曹娥跑遍了整个舜江也没有找到父亲的身影,哭了整整七天七夜之后,她的泪眼产生了幻觉,在汹涌澎湃的江水中看到了一个黑团,好象是父亲在与恶浪搏击,为助爹爹一臂之力,曹娥纵身跃入滚滚的舜江。曹娥的孝心感动了天地,更感动了把孝道看得很重的中国百姓,为纪念这位十四岁女孩的孝举,渔村改成了曹娥村,舜江该成了曹娥江,江边建起了曹娥庙,塑起了曹娥像,并尊称她为“孝女娘娘”。据说,直到现在,不管曹娥江的江水多么喜怒无常,一到曹娥庙便变得异常的温顺,无声无息地流过,仿佛愧对曹娥,悄悄遁去,一过曹娥庙就又迅猛异常。纪念曹娥不止是曹娥的故乡,在祖国的大江南北都建起了曹娥庙或碑。这不,在悯忠寺的隔壁就有一座曹娥碑。谢枋得看到曹娥碑,想到这个为了寻找父亲的尸体14岁就跳水自杀的女孩不禁感慨万千:“小女孩都能做到,我堂堂七尺男儿不能不如你啊!”从此之后,他再次绝食,连医生给他的药物也都扔掉,5天之后与世长辞,终年64岁。
  
  在悯忠寺的墙壁上至今仍题有谢枋得的绝命诗:
  
  西汉有臣龚胜卒,
  
  闭口不食十四日。
  
  我今半日忍饥渴,
  
  求死不死更无术。
  
  精神时与天往来,
  
  不知饮食为何物。
  
  若非功行积未成,
  
  便是业绩偿未毕……
  
  一代英才就这样魂归故里了。
  
  三、肩膀太嫩,江山太重:夏完淳十七岁热血书写的英雄史诗
  
  晚明的天空,波橘云诡。
  
  5岁读经史,7岁能诗文,9岁写出《代乳集》,11、12岁时博极群书,15岁跨马提枪,17岁英勇就义的夏完淳短暂的一生,如划破漆黑夜空的一道闪电,给那个风雨如磐的低气压时代带来一种强烈的震撼,直至今天,仍能让英雄扼腕,使烈士低眉。
  
  天纵奇才
  
  夏完淳(1631-1647),明朝末年华亭人。乳名端哥,别名复,字存古,号小隐。
  
  其父夏允彝,字彝仲,号瑗公;好古博识,习书尚文,是晚明时期江南颇具名望的学者式文人。1641年,复社的精神领袖张溥去世,其弟子太仓吴梅村继之而为复社党魁,此后复社渐趋衰落。夏允彝自开炉灶,成立了新的师生相传的“几社”,诗文唱和,社友们互相以道德文章激励。
  
  其师陈子龙,字卧子,号大樽,为晚明时期江南著名诗人。被尊崇为“明诗殿军”、“晚明诗坛的终结者”。民国诗人柳亚子有诗云:“平生私淑云间派,除却湘真便玉樊”,所谓“湘真”,也就是陈子龙的诗词集《湘真阁存稿》。
  
  允彝完淳父子,《明史》无传,仅有零星的介绍附于《陈子龙传》末尾。清人叶梦珠《阅世编?门祚一》中有些许的介绍云:“夏允彝彝仲为诸生时,即与陈卧子齐名,及同登进士,声气益广,天下莫不知云间陈、夏,历官吏部考功郎。鼎革之际,自缢而死。其子完淳,字存古,幼禀异资,读书过目成诵,八岁能文,一时咸以大器目之。及吴帅之叛,完淳为草檄文,词连逮捕杀之,年未二十,无嗣,或云遗腹一子,今不知所在。”
  
  这是一个早慧的天才。5岁能读经史能与长者交论,7岁能诗文,9岁写出《代乳集》,11、12岁时博极群书,为文千言立就,如风发泉涌;谈军国事,凿凿其中。明代文学家书画家陈继儒曾写诗赞道:“包身胆,过眼眉,谈精义,五岁儿。”
  
  这是一颗敏锐的慧心。自幼受父亲影响,矢志忠义,崇尚名节。 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即和杜登春等人模仿父辈的样子组建“西南得朋会”,后更名求社,“为几社诸公后起之局”。
  
  有明一代,虽然专制到极点,但却还没有武装到牙齿,还能允许文人结社。自东林党之后,文人结社之风大盛。文人结社的目的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砥砺志向,切磋学问,更多的是为了对抗大明的毒瘤——阉党。因此,与其说是学术组织不如说是准政治组织更为确切。
  
  夏完淳就从小就生活在这种慷慨激昂的晚明岁月,耳濡目染更多的是一些忠烈故事。童年时代的所见所闻终究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更何况,其父其师均可谓是教训有方。
  
  史载,夏允彝每出游远方,常带完淳在身边,使他阅历山川,接触天下豪杰。读万卷书固然必要,行万里路也不可少。因为,他们懂得,为文为人必先养气,气盛而为人为文方能宽厚宏博;而善养气者自在阅历名山大川,交接天下豪杰。
  
  年龄虽小,但人格已然铸成。
  
  一个划时代的天才就是这样被培养起来的。
  
  天降大任
  
  1644年,农历甲申年,中国历史上被成为天崩地解的时代来临,明朝灭亡了。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北京百姓竟然经历了“大明”、“大顺”和“大清”三个朝代。夏允彝在几次举事不成之后陷入了绝望,满怀悲愤地写下了自己所经历明朝覆亡的亲见亲闻,取名《幸存录》之后,托孤于好友陈子龙,并特意把《幸存录》交予夏完淳,叮嘱他毁家饷军,精忠报国,代父完成恢复志愿。随后自杀。而陈子龙也在兵变被俘之后再押往南京的途中投水而死。
  
  生身父亲为抗清而死,精神之父为抗清而死,这让夏完淳突然感到了责任如山。唯一的选择就是继承父亲师傅的遗志——反清复明。
  
  在刀头舔血的日子,他继父亲的《幸存录》之后写下了《续幸存录》,记述弘光一朝的大事,总结其经验教训,如“南都之政,幅员愈小,则官愈大;郡县愈少,则官愈多;财赋愈贫,则官愈富。斯之谓三反。三反之政,乌乎不亡?”后人多以为识见超卓,深刻总结了南明王朝所以难成气候的原因所在。
  
  在战马打盹的间隙,他写下了不朽的史诗。为未来保存下了一份珍贵的历史记忆。尤其是在其被捕之后,与岳父等反清义士取水道解往南京受审。船过细林山(即辰山,夏完淳曾随陈子龙游于此)之时,夏完淳想起老师陈子龙,百感交集,遂作《细林夜哭》哀悼恩师:
  
  细林山上夜乌啼,细林山下秋草齐。
  
  有客扁舟不系缆,乘风直下松江西。
  
  却忆当年细林客,孟公四海文章伯。
  
  昔日曾来访白云,落叶满山寻不得。
  
  始知孟公湖海人,荒台古月水粼粼。
  
  相逢对哭天下事,酒酣睥睨意气亲。
  
  去岁平陵鼓声死,与公同渡吴江水。
  
  今年梦断九峰云,旌旗犹映暮山紫。
  
  潇洒秦庭泪已挥,仿佛聊城矢更飞。
  
  黄鹄欲举六翮折,茫茫四海将安归!
  
  天地跼蹐日月促,气如长虹葬鱼腹。
  
  肠断当年国士恩,剪纸招魂为公哭。
  
  烈皇乘云御六龙,攀髯控驭先文忠。
  
  君臣地下会相见,泪洒阊阖生悲风。
  
  我欲归来振羽翼,谁知一举入罗弋!
  
  家世堪怜赵氏孤,到今竟作田横客。
  
  呜呼!抚膺一声江云开,身在罗网且莫哀。
  
  公乎,公乎!为我筑室傍夜台,霜寒月苦行当来!
  
  《细林夜哭》叙事抒情,纪实用典,慷慨激昂,俯仰浩叹,声泪俱下,长歌当哭,堪当史诗,亦做诗史。
  
  倘不是生在书香之家,倘不是学在忠烈之门,倘不是游离山川形胜,倘不是遭逢天崩地解,一个仅有十七岁的少年何来如此的胸襟和气度,热血和才华?读《细林夜哭》,真真能让那些逞才使气,恃才傲物辈羞死。是的,倘若才华里没有生命的热度,倘若文字里没有热血的奔突,倘若吟咏中没有人生的尊严,那么,所谓的文章才学才真正沦为匠人的末技可了。
  
  船到江宁,夏完淳望见隐隐钟山,仰天长啸:“我得归骨于高皇帝孝陵,千载无恨!”回首遥望故乡,朝东方拜了几拜,临别故乡作成《别云间》: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
  
  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书生,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他的肩膀太嫩,大明的江山太重,让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稚嫩双肩扛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是在是太过于残酷。可我们的少年英雄却表现与其年龄不相称的镇静和果决,想来真是天之厚我中华民族。
  
  天不假年
  
  这是一场历史颠倒的审判。审判官与嫌疑犯应该互换,事实上也已经互换。
  
  审判官:洪承畴
  
  嫌疑犯:夏完淳
  
  洪承畴:“闻汝曾上奏鲁逆,可有此事?”
  
  夏完淳:“不错,确有此事。”
  
  洪承畴:“童子何知,岂能称兵叛逆?误堕贼中耳!归顺当不失官。”
  
  夏完淳:“吾闻亨九先生本朝人杰,松山、杏山之战,血溅章渠。先皇帝震悼褒恤,感动华夷。吾常慕其忠烈,年虽少,杀身报国,岂可以让之!”
  
  洪承畴一时语塞,大汗淋漓。
  
  左右差役还以为他真不知道审讯他的正是亨九先生,厉声呵斥:“小子妄言,今洪大人即坐于堂上。”
  
  夏完淳大怒,声色俱厉道:“亨九先生死王事已久,天下莫不闻之,曾经御祭七坛,天子亲临,泪满龙颜,群臣呜咽。汝何等逆徒,敢伪托其名,以污忠魄!”
  
  ……
  
  1647年9月19日,南京西市。面对玉树临风的少年书生夏完淳,刽子手举刀的手在颤抖。然而,强权终究不会因为反抗者的俊逸潇洒而放下屠刀。
  
  这一年,历史的确切记载,夏完淳还未满17岁。
  
  这一年,夏完淳给我们留下了永垂千古的《狱中上母书》、《遗夫人书》。
  
  淳死之后,新妇遗腹得雄,便以为家门之幸;如其不然,万勿置后。会稽大望,至今而零极矣。节义文章,如我父子者几人哉?……呜呼!大造茫茫,总归无后,有一日中兴再造,则庙食千秋,岂止麦饭豚蹄,不为馁鬼而已哉?若有妄言立后者,淳且与先文忠在冥冥诛殛顽嚚,决不肯舍!……语无伦次,将死言善。痛哉痛哉!人生孰无死?贵得死所耳。父得为忠臣,子得为孝子,含笑归太虚,了我分内事。大道本无生,视身若敝屣。但为气所激,缘悟天人理。恶梦十七年,报仇在来世。神游天地间,可以无愧矣。
  
  《狱中上母书》,文字老練、大義凜然、孺慕情深。
  
  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读《狱中上母书》总能让我们上想起文天祥,想起他的《正气歌》;下想起林觉民,想起他的《与妻书》。音容笑貌,气度声口都是如此的想象,浩然正气,一脉相承。文氏用“正气”来砥砺自己的报国赴死的决心和志气,林氏為民族大愛而割捨男女私情,夏氏為國家仇恨而移孝作忠。三者皆公而忘私,捨生取義。其胸襟豪迈,其行為壮烈,對於那些普遍茫然不知生命之意義,生涯規劃的时代非主流们来说,不止暮鼓晨鐘。
  
  英雄与诗,诗与英雄。夏完淳17年的迅忽人生当得起这样的高评。
  
  四、“山中高士晶莹雪”:王夫之的活埋人生
  
  王夫之,晚明暗夜里又一颗耀眼的行星。
  
  4岁与仲兄王参之、长兄王介之入塾读书。
  
  7岁读完《十三经》。
  
  8岁私塾卒业。
  
  10岁从父读《五经经义》及大量古代哲学和史学典籍。
  
  12岁能咏诗作对,通晓文辞,以文会友,崭露头角。
  
  14岁考中秀才,入衡州府学。
  
  15岁与长兄王介之次兄王参之赴武昌应乡试未中。
  
  16岁入石鼓书院从叔学诗,致力四音韵之学,阅读唐、宋人的诗词,两年作诗10万余首。
  
  19岁再从叔学史,研究宋、齐、梁、陈史学。湖广提学检事岁试衡州时,王船山连续四届都被列为一等第一名,但却三乡试,三次落榜。
  
  20岁就读岳麓书院,参加邝鹏举等人组织的“行社”。
  
  21岁又与管嗣裘等组织“匡社”,立志匡扶社稷。
  
  23岁时,湖广提学检事高世泰岁试衡州,列王船山文章为一等,评价王船山的文章有“忠义肝胆”,“情见乎辞”。
  
  24岁与长兄王介之在武昌乡试中,以“春秋”第一中第五名举人。是年九月与长兄王介之奉父命北上,赴京参加会试,中途因农民起(百度)义受阻,折回衡阳。
  
  25岁时,张献忠攻占衡阳,慕名招王夫之、王介之兄弟入幕褒赞军务,二人逃匿南岳莲花峰下。张献忠拘其父相迫。王氏兄弟誓死相抗,王介之先拟沉江,后欲自缢。幸得夫之 “嫠面剌腕”自伤其体,往见献忠,救出了父亲,才免兄长一死。
  
  26岁时,吴三桂引清军入关,明朝覆亡。王夫之痛不欲生,写《悲愤诗》一百韵,以抒发自己的心境;是年,迁居南岳双髻峰下,筑茅屋,名“续梦庵”。
  
  28岁,只身赴湘阴,以一介书生上书司马监军章旷,建议调和南北督师矛盾,联合农民起(百度)义军协力抗清,失望而归。次年5月,清军占衡州,王船山全家逃散。
  
  从热烈的战士转向宁静的学者是明末清初大儒们的共同命运,王夫之也不例外。抗清的战火可以熄灭,但文化的火种不能绝灭,必须得有人为他守护。于是,王夫之于故乡筑起“败叶庐”,于“庐上”大书一对联“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开始了他为汉民族文化存亡绝续的学者生涯。
  
  青年时的倜傥不羁,壮年时的投身激流,晚年时的瓮牖孤灯。这便是王夫之的一生。
  
  在《遗民的江南——中国文化史上的遗民群落》一书当中,我没有给王夫之留出一章至今仍懊悔不已,现在不能再放弃这个机会了。把王夫之那些高深的学问留给专家们吧,我只关注这位自负到“六经责我开生面”、绝望到“七尺从天乞活埋”的诗人思想家的内心到底蕴藏着怎样的地火岩浆?
  
  每每谈及明遗民的时候便想起那部划时代的谜一样的堪称是中国民族圣经的旷世巨著《红楼梦》。无论《红楼梦》的作者是独著还是群著,其所散发出的“遗民气”还是非常浓烈的。迄今为止,红学已然为显学。一部小说支撑起一门学位,一个学科这在古今中外的学术史上也许不足为奇,让人奇怪的是这种学问在中国的命运竟然是靠着一种军阀式的杀伐而延续的。新的方法新的视觉新竟然必须以“弑父”的极端方式推广延续。譬如评点派、索引派、考证派等等。
  
  要写王夫之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位名叫“卜苦儿”、“漫步廊桥”已经魂归大荒的网民,用其几乎是全部的精力考证索引出如下的篇章:《“红楼梦”作者考证》、《解析“金陵十二钗”》、《破解“红楼梦”必须面对的困境》、《“红楼梦”及“红学”的困惑》、《研究“红楼梦”的窘境 ——古代汉语能翻译成现代汉语吗?》等一些列资料翔实、考证扎实、生面别开的文章散见于《国学》等重要网站,最后汇聚成不知道能否出版的遗著《重返“红楼梦”——找回丢失的历史》。
  
  要说《红楼梦》,不谦虚的说我与其也有着一定的缘分。视野所及,红学论著不敢说囊括倒也能够如数家珍。虽历览百家但却不敢轻易就否定某家是某派非。卜苦儿先生的论红之作已经概览,其全部作品大概可以概括出一个中心——王夫之及其弟子是《红楼梦》的作者;一个观点——延续蔡元培先生索引旧说:“《石头记》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也。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裔。当时既虑触文网,又欲别开声面,特于本书以上加以数层障幕,使读者有横看成岭侧成峰之状况。”
  
  有牵强附会处,更有深刻洞见处。
  
  1.作为中国文化的“瑰宝”,再也没有比《红楼梦》更具有“苦大仇深”的第二者了。
  
  2.《红楼梦》(《石头记》)在其创作过程中就惨遭“盗名”,而其为大盗者,就是所谓胡适先生考证出的“曹雪芹”之祖父——江南织造曹寅!
  
  3.《红楼梦》真正的作者是一群人,他们就是薛宝钗放飞的风筝——七个燕子所象征,他们确如蔡元培先生所言:是清康熙年间——明末清初中国一个最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王夫之及其弟子。芹溪是作者,芹是主笔。他们都是王夫之的弟子。他们聚在一起就是——曹雪芹——曹是狱之两曹,扣《红楼梦》的一真一假,真是原告,假是被告;雪是告白天下:芹是楚葵——作者的原籍。因为湖南有——芙蓉国的称呼,所以《红楼梦》就是——芙蓉女儿诔——中国汉族最后一个朝廷——在湖南的英灵的——青文——祭文。
  
  4.他们匿名,是因为他们不从于清政,王夫之所以不剃发,是因为他的弟子之中有明朝万历皇帝的嫡系重孙,南明桂王的嫡系后裔“脂砚”的存在。月中有桂树,“脂砚”就是“月旨石见”,《石头记》就是用“石”载“桂王史”。
  
  5.《红楼梦》创作时间超前胡适定论的时间一个甲子(60年),真实的创作时间确如蔡元培先生所言在明末清初(康熙年间)。
  
  6.《红楼梦》是汉族末代皇帝——永历朱由榔——真实历史的演义。
  
  7.《红楼梦》的艺术手法确如蔡元培先生所说用——真(甄)假(假)两个层面来讲述历史,他们的——媒介——就是宝玉房中的——西洋镜,镜子里面是——甄宝玉;镜子外面是——贾宝玉。要想真正破解《红楼梦》必须知道西洋镜上——机关的秘密。镜子里面是真正的桂王史,是用——影子来表述的。
  
  8.荣国府的原型是湖南衡阳的——桂王府,宁国府的原型就是我们今天的——紫禁城。
  
  9.大观园纵横华夏,从北平——北京到衡阳——重安(衡阳古名),这就是贾琏不停——公干的——平安州。
  
  10.《金陵十二钗》是被——金(满清)凌(辱)的十二钗(差)——留头不留发——她们的责任是表演整个汉族——中华文化的——文化史。戏台搭建在——永历朝——桂王史。《金陵十二钗》有——《红楼梦》曲的伴奏,任何解析《红楼梦》的方法所得出的——结论,必须可以演奏。换句话说,不管是考证还是索隐,最终的结论必须可以完整地解释《红楼梦》的方方面面,特别是脂批与原文的呼应必须可以——一唱一和,形成曲调。
  
  作者言之凿凿,至少读遍了《船山遗书》,让人半信半疑,又信又疑。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那些谜一般的文化遗产,我更倾向于“索引”而非“考证”,譬如我宁愿相信刘心武而不相信他的“学敌”(学术敌人——作者著),也许是对艺术创造力的深刻同情的缘故吧?我想。
  
  倘要我拿出承认卜苦儿先生索引的证据,我发现了王夫之先生“好色而不淫”的体征。
  
  24岁那年,王夫之中举了,在热闹的武昌逗留了一段时间。诗友刘自煜送给他一位绝色的歌女,名叫秋影,不仅能歌善舞,而且通晓音律,十分聪明伶俐。想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的孟郊吧,此时的王夫之也可谓是春风得意,但他却并没有癫狂到忘乎所以。倘若问一问王夫之喜欢不喜欢秋影呢?不屑说在那样一个男权社会里,即便是今天,有哪个男人敢说见美色而不动心呢?王夫之当然喜欢,可是他却写了一首诗,婉言谢绝了好友的美意。
  
  君有清歌付雪儿,遥将红豆寄南枝。
  
  海棠漫倚西川锦,自是无诗到李宜。
  
  “雪儿”乃是隋末名士李密的宠姬,李密每见宾客有好的诗作,就交给雪儿演唱。这是借历史上“雪儿”的美好形象来比喻秋影的能歌善舞娇羞可爱。
  
  “红豆”就不必说了罢?那是王维的发明。王夫之借来感激好友以佳人相赠。
  
  “海棠西川”、“无诗李宜”则是借杜甫在成都无诗咏海棠、苏轼在黄州未写诗赠李宜的典故,来向刘自煜委婉表示:自己因为缺少诗情,写不出好的诗作来让秋影歌唱,所以也就五福消受所赠送美人了。
  
  无福消受美人也许是借口,国势日衰的大变局即将到来的敏感不能不使王夫之忧虑:国危难负美人恩。
  
  由此可见王夫之的女性观、爱情观之一斑,这在盛行《金瓶梅》的时代不止淤泥青莲。
  
  刚满30岁,王夫之就做了亡国奴。在流逝了的往昔岁月中,他曾经燃起过种种希望:小时候他做过科举入仕、致君尧舜的梦,后来也做过铁马金戈、收复河山的梦,而今是大梦初醒,一切显得是那么空幻虚无。从永历五年(1651年,顺治八年)起,王夫之开始了为时40余年的隐居生活。最初十年间,为了躲避清人的缉拿,他流徙不定,在祁、邵间朋友家中踯躅二三年。直到顺治十七年(1660),才定居在湘西金兰乡茱萸塘,初造小屋,名叫“败叶庐”,次筑“观生居”。越十二年,再徙石船山下,去观生居二里许,因里人旧址筑湘西草堂,并自号“船山”。40年来,王夫之常常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衡阳是他的许多友人、同僚战斗过的地方,触物生情便是寻常的事情,他写了很多诗哀悼故人,凭吊先烈。他把故人故事写成片段,集为《病枕忆得》、《南窗漫记》。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农历正月王夫之逝于石船山下的湘西草堂,全发而终,时年74岁。
  
  据“卜苦儿”考证,王船山之《永历实录》就是《红楼梦》的最初蓝本。
  
  汪丁丁先生说:“回忆发生了的事件,如果意在反思,就不仅仅是为着记录这一事件,而是为着未来。这就是‘历史感’——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感觉。”在这个“革命”、“改革”、“与时俱进”甚嚣尘上的年代,但愿我们的遗民史叙事、遗民文化打捞、遗民精神阐扬尽管不合时宜、甚至不无悲壮,但却意味深长。但愿我们的“遗民研究”能具有一点“历史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