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信托公司:存在之歌,敞开之爱—玫瑰诗人里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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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之歌,敞开之爱——玫瑰诗人里尔克

  玫瑰诗人
  1926年9月,一位友人自埃及来瑞士的慕佐城堡看望病魔缠身的诗人里尔克。欣喜之下的诗人到花园里去采摘白玫瑰用来赠送友人。不料,手指被玫瑰的刺扎伤,导致伤口感染,病势沉重。束手无策的医生终于确诊,他患了当时罕见的白血病。结果,这位终生挚爱玫瑰的伟大诗人在52岁时因玫瑰而死去。
  1927年1月2日,里尔克葬于瑞士的小城拉容。在诗人的墓碑上,镌刻着诗人为自己所作的墓志铭:
  
  玫瑰,啊,纯粹的矛盾,欲望着
  在众多的眼睑下,作无人的
  睡眠。
  
  玫瑰作为花中的王者,寂静而绚烂地开放。它不求回报地向世界吐露芳香,也知足地承纳阳光和雨露。玫瑰向世界敞开自我的存在,在世界中绽放生命,无功利性地奉献世界,自然而然地享受世界的恩赐,只求在世界中实现生命的意义,不把世界当成追名逐利的图谋对象。
  玫瑰的生命是美丽的、奉献的、知足的、敞开的、纯粹的。玫瑰本真地在世界中存在,并且获得诗意的安居。而现代人却无法安然地合和于世界,现代人把生活的意义仅仅封闭于名利欲望的追逐中,把世界仅仅对象化为可资利用之物。除了现实的功用,人们不再能感受到世界的其它更本质的意义、美妙和可能性。
  现代人执着于务实的生活,他们的心思被封闭于功利性的世界中,无法向更宽广的领域敞开,无法把握完满的整体存在。因此,他们的世界与人生必然是被遮蔽的。于是,人类愈来愈深地沉沦在心灵的世界黑夜贫困时代。生命的美妙、存在的真理、神圣的意义这些不可见的事物都在重重遮蔽中被人们所遗忘了。
  在精神如此贫困的时代里,必须有一些人率先去追问存在的真正意义,解除科学理性、世俗观念、普通理智、生存惯性对人之心灵造成的重重遮蔽,向人们道说痛苦、爱和死亡的真谛。使人类的自我封闭的心灵重新向着生命、存在、神圣的领域敞开。这些先行的人便是贫困时代的思者和歌者。
  在里尔克看来,作为爱者与敞开者的诗人便是以生命馈赠世人,同时成就自我生命本质的玫瑰之化身。玫瑰年复一年开放,正如歌神俄耳甫斯能够化形成为一代又一代伟大的诗人,让诗的精神不断在人间死而复生。在《致俄耳甫斯十四行诗》(第一部第5首)中里尔克如此写道:
  
  别立纪念碑。只让玫瑰
  每年为他而开。
  因为这是俄耳甫斯。他化形为
  此又为彼。
  
  存在之球
  里尔克把存在比喻成一个圆满丰盈的球体,而这个存在之球代表的是我们可能拥有的完整世界。相对于完满的存在之球,现代人对存在的认识是如此的残缺不全。因为科学和理性的独断使我们只去注目世界的可见的实用性的一面,而忽略了对不可见的灵性方面的领悟与探求。
  可见的功用世界服务着人的肉体,不可见的灵性世界关涉着人类的精神。功用的世界和灵性的世界都是完满的存在之球的组成部分。以任何一方压制另一方都会导致人的生存方式的失衡,破坏灵与肉的和谐通融。这正如里尔克所说:“如同月亮一样,生活确实有不断规避我们的一面,但这并不是生活的对立面,而是对它的完满性和丰富性的充实,是对现实的美妙而圆满的空间和存在之球体的充实。”
  人必须首先了解生活的真正意义,然后才能够正确地生活。而不是在盲目的生活之余,方便地撷取一些文化消费的点缀。而现代人恰恰是对自己的生命意义不予深究,过着表面化的、肤浅的、执着于迷误烦扰的,甚至与动物相差无几的生活。有意义的生活是在世界中存在,在世界中存在意味着人与世界的真正和谐。只有探寻和倾听世界赋予自我的意义才能在世界中存在。
  现代人越来越不能把自身的生命意义和融于世界整体的意义之中。这种不和谐导致了人类精神的疲惫和烦恼。现代人虽然生活在大地之上,但却并非在世界之中。对象化的功利性思维使他们站立在世界面前,漂流在和谐意义的世界与人生之外。
  在这个人与世界不再和谐的时代,现代人越来越感到疲惫、孤独和恐惧。然而疲惫却不能上升为本质的痛苦体验,孤独却不了解爱的真谛,恐惧死亡是因为无法明晓生死的意义。里尔克在其《致俄耳甫斯十四行诗》(第一部,第19首)中对现代人的这种迷失状态作了精当的描述:
  
  没有认清痛苦,
  也没有学会爱,
  凡在死亡中远离我们的,
  都不曾揭开面纱。
  
  真正的痛苦源于生命意识的觉醒与现实生存的矛盾,而不是日常生活和物欲追求带来的诸多烦恼;真正的爱是灵魂的敞开与容纳,而不是对象化的占有和渴望回报的帮助;死亡的真谛在于促使生的意义更加丰富、深刻、切近和完满。只有明晓了痛苦、爱与死亡的真谛,人们才可能从迷误和自我锁闭中超拔出来,追问着向生命、美妙和神圣之域敞开。然后才能返回来正视人生的痛苦,享受和付出爱,正确地对待死亡,从而领悟和把握存在之球。
  
  自由与冒险
  玫瑰的存在是一种美妙的歌,玫瑰的绽放是一种敞开的爱。但玫瑰仅仅是一种象征和隐喻,因为人终究比玫瑰更具有行动和选择的自由。这种选择的自由即是一种财富,也是一种危险。它使人失去天然之境的保护,使人在追逐欲望中迷失本性,甚至堕落成为动物。这种仅仅面向可见世界的自由其实是对物欲世界的执着,本质上是心灵的被束缚和不自由。
  那么,倘若泯灭物欲、一切皆空、遁入不可见的世界、隐迹修仙便是真正的自由吗?这种避拒、解脱和谵妄的自由同样既是一种财富,也是一种危险。它使人在追求超越中迷失本性,甚至蜕变成为植物、死物、无生命物。人只能在升华和净化自我中实现有限度的超越,人决不可能通过变成神仙、动物、植物、无生命物的途径实现飞越。至少,人无法在他活着时放弃为人的本质而变形。至于人死之后则不再是我们可以揣度的存在方式。
  自由不在极端之中,偏执于任何一种极端都是束缚。任何对绝对自由、一劳永逸、永恒解脱的追求,对活人来说都是极端和虚妄。自由是一个不断纠偏的过程,面对人世的重重遮蔽,自由便是不断地去蔽。有限的人不能够达至彻底的澄明,所以必须在不断的去蔽中趋近和归属于自身澄明对我们却保持神秘的那个领域。
  动物、植物、无生命物天然地解脱了人世的烦恼,但它们不可能具有人类那样丰富深刻的自由。自由虽然易使我们冒沉沦之险,但也有能力助我们开拓神奇之境。人类不具备最佳的物理特性,不具备最优异的生理本能,不具备最纯粹的自然禀性,但中性化的人类却对这些属性兼而有之,能够在心灵中求索天、地、自然、神秘之道,多行体验恪守中庸,趋向生命存在的敞开和丰盈。因此之故,里尔克在一首即兴诗中写道:
  
  不过吾人,更甚于动植物
  即随此冒险而行,意愿随行
  有时喜好冒险,甚于生命本身
  秉气勇毅(绝非出于贪营私利)……
  
  漫游者与敞开者
  里尔克无疑是贫困时代的精神先行者。他毕生作为大地上的漫游者去体验时代的贫困,思考痛苦、爱与死亡的真谛,向不可见的领域去求索生命存在的真理,然后通过解蔽生活、吟唱美妙、道说神圣的诗艺为人类寻找精神的家园。正是伟大的艺术家和思想家们,在充满歧路的真理森林里为人类冒险开辟幸福和自由的道路。
  玫瑰式的绽放是里尔克对生命存在的一种理想;俄耳甫斯式的歌唱是里尔克对诗人以神性之歌驱散兽性的追求;天使的拯救则是里尔克对普度众生的灵魂导师的虔诚呼唤。里尔克的探索之路是艰难而充满曲折的,从年轻时代的主观抒怀,到中期使他声名鹊起的事物诗,直到晚期的巅峰之作,即两首心灵长诗《杜伊诺哀歌》和《致俄耳甫斯十四行诗》,里尔克才逐渐实现了贫困时代诗人的本质性歌唱。
  里尔克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人类,这种敞开之爱不期而然地获得了回报。比其年长15岁的精神母亲兼情人萨乐美,在里尔克尚未扬名时两次带他游历俄罗斯,拜访托尔斯泰等著名人士。为罗丹担任秘书并撰写《罗丹论》的工作对里尔克事物诗的成形起到了重大的作用。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在尚未出名时曾寄给里尔克一笔赠款。年长的玛丽侯爵夫人为了支持里尔克的创作,特意将诗人但丁曾经住过的杜伊诺城堡借给他使用。
  1946年,海德格尔在为纪念诗人里尔克逝世二十周年所作的演讲中,将里尔克归入贫困时代的诗人歌者行列。不过海德格尔认为“里尔克的诗在存在历史之轨道中还没有达到荷尔德林的位置和起点”,因为“里尔克的诗依然笼罩在尼采式的调和的形而上学的阴影中。”具体的表现则是:里尔克的“存在”是与生命、意志、完满的自然相似的形而上学式用法,而不是作为无与奠基的联结着天、地、神、人与神秘天命的存在;里尔克的“敞开“是指非对象化的在世界中存在,而不是“在本质上更原始的存在之澄明”。
  尽管如此,这并无损于里尔克作为诗人的伟大。毕竟,大多数人难于理解和走上海德格尔的超凡得道之途。在精神贫困的苦难时代,也许更加急需一种相对显明的解蔽和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