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字典》是如何修订的

2011年7月22日   20：20－解放周末·读书   稿件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曹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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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写/本报记者曹静

    日前，全球发行量最大的工具书、中国人最熟悉的字典——《新华字典》推出了最新版。

    此次修订，新增正字头800多个，以人名、姓氏、地名和科技用字为主；新增附列繁体字1500多个、异体字500多个；增补或调整了部分字音；增加了一些新的义项和例证；适当删去了一些字词；这次修订是历次修订中调整幅度较大的一次。

    《新华字典》是如何修订的？为何这样修订？《解放周末》专访了此次修订的主持人之一，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程荣。

■如果解释得让老百姓糊里糊涂的，还不如不解释

    解放周末：此次《新华字典》第11版的推出，距离上一版已经有7年了。

    程荣：第10版《新华字典》是2004年1月正式发行的。从那时开始，我们就开始听取各方意见，随时留意社会上出现的新词新义新用法，为第11版作准备。可以说，第10版《新华字典》出版之时，就是第11版的修订工作开始之时。

    解放周末：第11版的修订遵循了怎样的原则和方针？

    程荣：我们有16字原则“保持特色、贯彻规范、跟进时代、系统稳妥”。

    所谓“保持特色”，就是保持《新华字典》的原有定位和特点。《新华字典》是一部现代的规范性的小型语文字典，我们的修订必须遵循这个定位，保持原书的实用性、简明性和规范性的基本特点。“小型”——总字数控制在60-70万字左右，不能无限增多；“语文字典”——不是专科辞典，释文中使用的不是艰深的学术性语言，而是普通大众容易理解的语文性语言。

    解放周末：《新华字典》不是专科辞典。

    程荣：是的。《新华字典》收录的是主要现代汉语通用字，对于一些专业性较强的条目，要请各科专家进行审读，保证其准确性、科学性。但是，《新华字典》是面向普通大众、中小学生的工具书，必须让大家看得懂。如果解释得太专业，让老百姓糊里糊涂的，那还不如不解释。所以我们在对字词的释义中始终在避免学术化，尽量把学术性的语言变成通俗易懂的语言。

    解放周末：正因为定位明确，《新华字典》自1953年诞生以来，就形成了简明扼要、通俗易懂的鲜明特点，深受读者喜爱。

    程荣：确实如此。比如，《新华字典》在义项划分上具有很强的概括性，这是它的一大特色。我们可以看到，在义项中间有一些很精巧的标志性符号：引引喻喻转转，分别表示该义项的引申意义、比喻意义、转化意义。《新华字典》用这种方式交待汉字的不同含义及其意义之间的关系，清晰明了，易于理解。这种解释意义的编排方式从1953年沿用至今，本次修订也保持了这一特点。

■有些新增字要确定读音，工作量很大

    解放周末：语言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流动、演变，但另一方面，我们又要求语言必须具有一定的规范性，这是否是对字典修订的一种考验？

    程荣：确实是这样。作为规范性的现代汉语字典，《新华字典》必须遵守规范、引领规范，引导大众正确规范地用字、用词。早年的《新华字典》就已经有汉语规范化的目的和意识，为普通话异读词的审音，为现代汉语通用字表的制定等，做出过重要贡献。此次修订延续了这一宗旨，“贯彻规范”仍是修订的重要原则。

    解放周末：具体是怎么执行的？

    程荣：我们以全面准确地贯彻执行国家各项语言文字规范为重点。比如，2009年教育部、国家语委发布了《汉字部首表》和《GB13000.1字符集汉字部首归部规范》，我们照此修订了部首检字表。2004年和2006年国家先后公布了两个元素用字“钅达”、“钅仑”，《新华字典》第10版没来得及收在正文中，此次我们把这两个字收进了正字头。另外，我们对读音、字形和词形等都从规范角度做了仔细校订。

    解放周末：辞典的编撰和修订，是一项艰巨而细致的工作，需要长期、大量的投入。

    程荣：我们修订小组在初稿完成后，先后进行了初审、互审、专审，随后再进行复审、终审，最终定稿，多道程序，严格把关。我们提出的另一原则“系统稳妥”，也正是为了防止工作中出现随意性、随机性的错误。

    解放周末：比如？

    程荣：每一处修改都需要经过反复考虑，确定要改一处后，其他地方也要作相应更改。比如，“子”字，作为“植物种子”的意义时，也可以写作“籽”。这次修订中，我们经过对实际语料的分析和反复调研，把使用较为普遍的“籽粒”、“籽实”确定为推荐词形，把“瞎”字释文中的“子粒”改为“籽粒”，把“荞”字释文中的“子实”改为“籽实”，随后在全书中统查，把用到“子粒”、“子实”的，都一一调整过来，避免出现前后矛盾的情况。

    解放周末：此次修订工作中，你们遇到的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程荣：地名的确认非常复杂，工作量巨大。

    近年来，我国行政区划的改动较多。修订时，我们把第10版中涉及地名的字单独调出来，重新进行核对。这些确认、修改都耗费了很多精力。

    另外还有一些新增的地名用字，是国家测绘局、民政部等有关部门递交给国家语委，建议纳入通用规范字范围的字。但提供的字，大多数没有注音，有些也没有地名用例，具体在什么地方也不很清楚。我们在地名大辞典中找、在各省地图中查，找到了地址，再打电话向当地行政部门和教育部门咨询，如果还确认不了，就赴当地考察，有些还需要把方言读音折合成普通话读音，最后才能把这些字做地名时的读音确定下来。比如，甘肃省积石山县的“癿（bié）藏”，广西壮族自治区宾阳县的“呇（mèn）塘”，都是这样非常艰难地确认出来的。

■年轻人要学习规范化语言，把握好个性化表达方式

    解放周末：小小的字典凝聚着沉沉的汗水。正是许多不为人知、默默无闻的辛勤工作，保证了《新华字典》的高质量和权威性。而修订版一出，最引起社会关注的，总是修订中增加的新的释义和词语例证。

    程荣：语言是鲜活的，是反映时代特征的。新词新义是否收入字典，广大读者自然最为关心。而对字典修订者而言，也必须根据时代的变化和读者的需求来修订字典，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跟进时代”。“跟进时代”与“贯彻规范”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解放周末：所以，此次新版中出现了“房奴”、“上班族”等新词。

    程荣：作为字典，我们把收选单字的新义作为重点；收选多字的新词是词典的重点；当然字典也不完全排斥收词，新词可以作为例证收进来。

    比如，“作秀”、“服装秀”的“秀”。在修订《新华字典》第10版时，“秀”的新用法就进入了我们的观察范围。当时考虑到这一用法还不是特别普遍，能否稳定下来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所以第10版就没有收录。这些年，“秀”的这种用法越来越多，我们认为现在可以从“秀”的大量用法中概括出“表演、展示”这个意义了，因此，这次修订就为“秀”字新增了第5个义项。又比如，我们这次还从“学历门”、“考试门”等词语的用法中提炼出“门”的第8个义项——“负面性事件”，也是因为经过多年考察，感觉它的使用面已很广，可以单独分立出一个新义项了。

    说到大家热议的“房奴”，其实《新华字典》中“奴”字只有一个义项，此次修订也没有增加义项号，而是在原有的义项后新增了一个比喻义：“喻喻为了支付贷款等而不得不拼命工作的人”，“房奴”和“车奴”作为举例附在后面，没有单出词条。“上班族”也是如此——在“族”的第三个义项中，加了：“喻喻有共同特点的某类人：上班～│追星～”，而没有单出词条。

    解放周末：这说明，修订者在收入新义、新词时还是十分谨慎的。这就引出一个关键问题——怎样判断一个新的释义、新的词语能否收入辞典，标准是什么？

    程荣：需要考察它是否具有普遍性、稳定性和规范性。如果它的使用仅仅局限于网络或某一领域，没有经过一定时间的检验，没有为大众所认同，或者没有遵循汉语基本的构词规律和使用规律，就不能收入辞典。

    比如现在很红火的“神马”，在网络语言中临时替代“什么”，它的使用很有局限性，也不合词汇规范要求，不利于网络以外的日常交际，因此《新华字典》的这次修订就没有收录它。

    解放周末：事实也证明，不少不符合语言规律的网络语言在风光一阵后慢慢消亡了。

    程荣：是的。网络语言中有用得好的，如“给力”，也有像“神马”这样用得不好的，我们要区别对待。对网络语言的使用，应当注意正确引导，而不必过分苛责。网民使用“神马”代替“什么”的原本是想用谐音表现幽默、诙谐，但实际上并没有用好谐音的修辞手法，也就没能收到真正的好效果。

    解放周末：其实，谐音修辞用对了，效果会很好的。

    程荣：确实是。恰当地使用谐音能使语言更加活泼，极大地增强表达效果。我记得周恩来总理在一次讲话中，就利用“导弹”和“捣蛋”的谐音关系，幽默、鲜明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所以，我还是主张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不要受网络上滥用谐音的影响，而是要尽量学习使用规范的汉语表达方式，把艺术性和规范性巧妙地结合起来，增强美化语言的表达效果，真正展现当代青年运用语言的良好风貌。这就是我们语文工作者所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