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通讯报道范文:哭泣的老教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3 00:2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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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上课堂话语分析课的教授估计快80岁了,是全系的宝贝,教育人类学的活百科全书。单以知识的享受来形容是不够的,参与他的课堂是一种灵魂上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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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到1982年,他以音乐学家和教育学家的双重身份,受邀访问北京的事情。他说那时北京安排了最好的行程,先是观摩当时最好的民族乐团(我猜是中央民族乐团)演出,然后参观音乐学院,然后在紫禁城里设宴。他说刚到的那天吃饭,招待方只安排了一个音乐家坐在他旁边,负责与他对酌茅台,结果没把他灌醉。几天后临别,主人觉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便安排全桌的中国人一齐朝他猛灌。当时他以为在饭桌上醉酒是很不礼貌的事情,而当时的场景又感觉十分隆重,所以他强忍着醉意,终究没有失态。回到美国后很久,他才得知中国的礼节是一定要把客人灌醉才算尽地主之谊。“早知道是如此,我三四杯下去就应该醉起来了!”他说完,哈哈大笑。

但紧接着,他敛起笑容,说到当时让他印象最深的一点,是当时与中国学者聊天。他来中国之前,了解过那十年的情况,知道这边是怎么一回事。但过来之后,随行的学者热切地与他讨论孔子与杜威的教育思想,两者能否结合在中国的教育现实环境之中。他说,他当时对杜威的学说都只是一知半解,但中国人却对其了若指掌,尤其是他1920年代在中国访问的事情,那几场演说都记得很清楚,并很迫切地想把美国的东西与中国的文化(尤其是儒学)与现实联系起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很严肃地说,从他1982年与中国知识分子(他用了“intellectuals”一词,这是我来美国一年,第一次听到身边的教授用这个词)的接触来看,那十年并没有遮蔽那些幸存者(“survivors”)的眼界,能够感觉出他们其实是非常清醒的,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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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了一段视频,是他1970年在西北大学,刚刚涉足话语分析不久时拍的。这段视频是一个社区学院的黑人学生和学校心理咨询顾问之间的一段对话。学生想在毕业后从事心理咨询工作,但并无相关的学业背景(他有体育的特长),于是问这个咨询师应该如何做。只见这个咨询师低头翻了翻材料(估计是学生的档案或简历一类),很不经意地轻叹了一口气(类似于我们平时做出回应之前的“呃……”,只不过句末有清音的吐气),然后说:“是这样的,你首先需要拿一个本州的咨询师认证,并且需要一个硕士学位,然后还需要……”在这整段话的末句结尾处,咨询师又有一个不大明显的连着语句顺带而出的笑声。之后,学生的表情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然后走出了镜头之外。

教授停住视频,告诉我们,接下来的情况是,这个黑人学生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对话了,他一直反复地说:“他侮辱了我,他侮辱了我…… (insult)”

沉默了一会儿,教授问我们:你们知道这个侮辱是怎么发生的吗?我们都说:是那声叹气和那个笑声。他说:是的,更关键的是,当我们事后再访谈这个咨询师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冒犯了这位学生。在与他一起回顾录像的过程中,他才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有那个叹气和那个笑声,而他之前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的。

又是一阵沉默,教授继续说:在我整个民族志研究生涯里,这样的“不经意”无数次地出现;如今,距离这个视频的拍摄时间已经有40年过去了,但这样的——我想称其为体制化的种族歧视(institutionalizedracism)——仍然每天在发生着;我40多年的工作即将结束(他将在这个夏天退休),但我悲哀地发现,我的努力是失败的,我没有改变这个现实,没有改变哪怕一点点……

长久地沉默,教室里安静得很。他继续说:现在只能靠你们了,这条路该由你们接着走下去了……

说到这儿,这个年迈的教授,这个从西北、哈佛、宾大到加大一路叱咤风云的学术巨擘,这个从音乐学转到人类学又转到心理学和教育学的天才,这个我们学生眼中的大明星和幽默而慈祥的老爷爷,竟然 ——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或许没人遇见过这样的情境,我们都不敢出声,只能望着他。他低着头,左手很不自然地轻轻抚着身旁的投影机,似乎是想抹平他那起皱的情绪。大概过了十五秒,他抬起头,继续给我们上课。

这个老爷爷,曾经谈到以前的一段学界八卦而仰天大笑,曾经站起来为一段师生对话做激昂的指挥(像乐队指挥那样),曾经铺开五六米长的卷轴,手舞足蹈地展示他年轻时候做的转录档案。但那一刻,他看上去无比衰老。

且貪歡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