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钢拳hd:当农村只剩下麻将,道德和传统在让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6:26:02
作者:金微
 

有关当下农村的文章很多,新闻报道也不少,媒体里的农村常常渲染当下一种艰苦的生活状态和窘迫的生存环境,吸引眼球还是事实存在估且不论。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谈到农村时,我不想将自己放在道德的高点上俯瞰农村,用某种怜悯的心态接近我原本生活的地方,我这里只想真实地记录我看到我听到我忆起的一切。


今年回家,家乡没有多少变化,没有太多的惊喜。略有不同的是,家里开起了麻将馆,以前村里人汇集的地方现在变得更加热闹,乡里乡亲的也有更多的理由到我家来,让我能更近距离地观察乡村,甚至是大家的言谈。

村里的变化是,我家对面的大礼堂现在有了音响设备,每到晚上音乐响起,像城里的歌舞会,乡里的妇女们在音乐中跳舞。但白天,村庄就像是静止。村里的环境却越变越糟,道路边、池塘里的垃圾越积越多,引发我心底一点点的痛,家门口的垃圾更是快淤塞了整个水塘,上面飘浮着一堆堆的生活垃圾,红的白的一次性生活用品就是那样随意的投到上面。那是我儿时曾游泳洗澡大人洗衣服的地方,现在像是一个垃圾处理厂。美丽干净的农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到处充满白色污染的乡村世界。

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只有过年时才像候鸟一样飞回家,带着城里的金钱和观念回来。“在外打工赚了多少钱”、“多少钱一个月”成为我听到最多的问候。挣钱,搞钱,钱成了村民谈论的主要内容,农村四处对金钱和财富充满了追求与崇拜。邻家女孩找了个有钱的老板、同村的男孩攀上了个富家女,乡里乡亲的话语里对此类家庭露出羡慕。“你以后也一定要找个有钱的。”以前每次回家都听到这样的话。
今年回家,也听到有村民这样说:“现在农村没钱没房的找城里的,只能是当上门女婿,像谁谁以后生孩子还得跟着女方姓找农村的也干脆。”

村民们在传统宗族观念与农村习俗的权衡中往往充满着矛盾。但是,钱似乎已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对传统观念坚死越来越少。现在大家都只看谁有钱,而不问别人的钱从哪里来?经常听到谁赌博赢多少钱,谈论中,似乎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
金钱至上,道德感发生微妙的变化。
同村有个女孩在外和男人鬼混,这成了村民私下里公开的秘密。男人经常开着车子载他回家、接她去县城玩,女孩父母有时也只是愤怒又无奈地叹一句:“现在办法了,让她去。”作父母的睁只眼闭只眼,因为管不住。
不过其他有豆蔻年华的少女的父母都会说,“千万不要跟着她玩,会把她带坏。”遇到聊天时,也会有同宗亲友千叮万嘱:“你要多告诫下她啊,不要被那个女孩带坏了”。”但这些女孩还是三五群在一起。


原来,农村有个女孩在外作小姐,这个消息后来不知怎么在全村传开的。村里人说起这些,一方面为女孩的行为不耻,但同时又为那个女孩甚至家庭感到不幸,亲邻们总会感叹一句:“以后怎么嫁人哦。家里人也抬不起头。”村民大多还是善良的,也并不是那么没廉耻感。

我举这个例子,是因为我看过不少报道,说在有些地区的农村,农村人现在已经不把自家女孩在外当小姐当作一件丑事,而是以挣到钱盖好房子为荣。媒体大量的报道强化了这个这个观点,还有社会学家以此为材料上升到学术领域,认为社会道德沙漠化,农村或说底层人的道德崩溃会比上层人的道德崩溃更加严重,因为他们没有抵挡道德滑坡的资源。

在农村,笑贫不笑娼真的已经从羞答答到被大方接纳了吗?真的因为没有钱没有抵制道德滑坡的资源而使整个农村的道德底线失守了吗?
作为农村人,我得为自己的乡村辩护一句,我确实不曾见谁会把作小姐赚得的钱来炫耀,农村是个熟人社会,这点道德底线还在。农村传统价值至今仍被我们的父辈们坚守,不会轻易被摧毁。一旦出现这些情况,在乡里的聊天中,这会被受到谴责或嘲笑,真的就那么容易道德沙漠吗?

当然,到了我们这一代,是否会像那些学者说的那样则不得而知,一年大多时间在外,偶尔回家,已经失去了熟人社会的约束。
而社会环境现在也不好,用家乡的话说,容易让人变坏。我们是提倡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流行白猫黑猫的,试想,一个女孩子特别是像我们农村的女孩子走上社会,没有学历文化不高,她混的多不容易,在外面闯荡一番后,她发现花花世界光鲜背后的艰辛与辛酸。这时她会面临白猫黑猫的选择:如果继续选择做流水线上工人这只猫,一个月也就一千来块钱;而如果选择做小姐这只猫,一个晚上就几百元钱。
按照“猫论”无论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到这句话,选择做小姐才是好猫。“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金钱至上”,这类流氓化的中国意识形态,在影响着涉世未深的女孩们的价值判断,并进一步侵蚀中国农村的传统道德。

但不出去打工,又能去干什么呢?现在连个70岁的老头都知道大学生就业难,读书无用论盛行。而眼前活生生的例子更让很多人相信这个事实,有个亲戚的女孩上了我们市里的师专会计专业,而且是本科班,至今没找到工作,到处托人想办法。表妹和我同读一所学校,今天就和我谈起廉思的《蚁族》。明年即将就业,她说自己对于工作很没底,她的家人也很是担心。而表妹和我还算是乡里所上的比较好的大学,乡村里上的其他大学则更没多少好的。

近年来,一些国家的中专院校,开始大量招生招人。“技校就业率高。学门技术好”等等宣传,把让一些初中毕业又不想上高中或者无力上高中的孩子蒙进这类学校,他们承诺只要两年就可以包分配,但实际仍然是送到沿海工厂打工。我们村子至少有五个这样的孩子,他们到这类学校并没有如其所愿地到沿海找份高收入的工作,而是在一些血汗工厂不断地流转。郁闷的是,传销开始看上其中某个人了。去年,我们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有4个孩子先后被骗。还好,农村是个熟人社会,被骗的情况很快在村里传播开,大家不断地强调有孩子在外打工不往家里寄钱反倒要家里给他寄钱的可千万不要寄,那是传销。叮嘱其他孩子千万不要被朋友亲戚以找好工作给骗走了。这些孩子后来在县城就业,对于传销陷阱,他们心有余悸。在农村,他们也不愿意多谈,因为这曾让父母脸上无光。

这几年国家扶植农村教育,但我在家乡看到的却是另一幅情景。过年期间,我特意到原来就读的学校看看。只见杂草丛生,多年不用的校舍已成危房,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教室成了村上的柴房和茅房。这里已经有几年没人读书了,我上学时小学还有一两百号人,人到哪去了?
当我站在残垣断壁前,当对母校的情感成为一种凭吊的时候,我真有些感慨万端。
现在计划生育让一代人出生的越来越少,少的无法办成一个学校、一个班。以我原来所读的中学为例,我在上学时每个年级三个班,每个班有60人左右,整个中学有几百号人。我至今仍能回想起放学浩浩荡荡的情景,整条马路上都是人。现在初一到初三三个年级加起来只有一百人左右。有时真有些疑惑,计划生育是在灭绝人口吗?中学的人太少,我所读的中学已改成了私立,原来那些公办老师大多远走高飞了,而私立中学请的老师大多都是毕业生,他们不愿花更多钱请有经验的老师,因此经验不足成为现在农村中学普遍的现象。
谈起现在的老师,邻家的小妹就说:“那些老师很差,上课讲的也没人听,有时他们也被我们气死。”说完,小堂妹一脸坏笑。独生子女一代是越来越娇惯了,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公越来越明显,教育资源不会因为农村上学人数而向其倾斜的,相反投入会越来越少。
十一
“高中考不上就出去打工去。”我在家时经常听到类似的家长的话。还有如“现在大学生找不到工作的多的是。”高额的学费投入与毕业工作的产出不对等,社会舆论为农村提供的了某种心理的暗示或支持。
从外回来的女孩穿着越来越时尚了,与我在北京见的女孩穿着并无二样。今天他们开始,已经有人陆续离开。“在家里没有出息。”这是她们的口头禅,如果有稳定的工作,仍有呆在家的孩子父母会说,“看看能否帮我的孩子介绍份工作。”我收到过三四个这样的招呼。似乎每个人,都期望着走出村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外面可以赚大钱。至少在他们眼里,孩子在家是没有出路的。今天和几位堂兄堂妹们到姑姑家拜年,一路从山路走回来。我们多像是儿时一起到山上砍柴、摘野果。“好久没吃过这些野果了。”路上我们说着,偶尔看到路边未掉下的野果,我们猜着它的名字,它的味道,它的成熟时间。
十二
但这只是回忆,再过几天,我和他们一样,回到到各自的城市。隔一年再见,隐隐有着“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感觉。江西有4400万人,有1100万江西人在外务工。这个比例还要去除老人和小孩子,可以说,绝大部分江西青少年都背离故土在外务工,我们村的情况也能对农村空巢的现象作些注解,平时确实找不到几个呆在家的年轻人。我总用像我们中部穷省大家倾巢而出打工的情景,就像一出现代的出埃及记。

十三
城市化,让农村人变懒了吗?我记得小时很多风俗,现在已经没了踪影。比如过年时会把鱼塘抽干,抓鱼,然后一家一户分鱼。还会自己炒米熬糖切冻米糖、还有打年糕等等习俗。现在这些习俗都没有了,因为一切都可以买。抓鱼没的抓了,还有个原因是现在鱼塘都淤塞起来了,没人清理,干脆就当作了垃圾场。
小时候,我们村还会玩龙灯,过年时很是热闹,从年前的演练到年后的出灯,每到晚上都会提着灯笼去送龙灯,那些从另个村子来的龙灯很早就能听到锣鼓声。现在,麻将声取代了一切,再也听不到锣鼓的声音了。我家负责收馆村里的锣鼓,现在都已多年没拿来用,恐怕都已经生锈了。
原来打锣是门村艺术,如果有孩子学会打锣,大人都会夸奖。但现在,孩子们再不学,都改学打麻将了。从年前到年后,从我回家的第一天到我离家的那天,天天是麻将,大人打,小孩看,大人打完后小孩子上阵,我们那不说三岁小孩,五六岁孩子都会玩了。
全部的娱乐就是麻将,全部的精力都在麻将上,谈论的话题大多是那场麻将桌上的大逆转,那人真红,赢了多少钱。大年三十晚上一般都不看春晚了,没其他事可做,就通宵玩麻将吧。
赌是人的天性,我并不想说什么,据说成都人打麻将成风的。我只是对比以前,像麻将和博这类的风气确实没有现在这么严重。现在还有个现象是,地下六合彩在农村很是活跃,我大学同学的父亲原来开了个加油站,但一年几十万就输光,没法控了。六合彩这类的赌博工具侵入农村,就像病毒侵入一个无任何抗体的病人,满足本性的东西成了唯一。
而且,在我们村的事实是,麻将已经占据了农村的全部,一些民间艺人也无表演的舞台,真是一切的传统和风俗让路。

十四
最后说点大的话题,我经常听到老一辈人说:农村人现在越来越懒,越来越自私了。这或许只是他们的感受,但我们又经常看到,外出务工的农民又是最辛苦勤劳的,懒惰与勤劳难道在今天农村形成一道悖论了吗?
我有个亲戚是乡镇干部,到远方亲戚拜年时,他一路和我说,他虽然还年轻,但结论和一些老人得出的也一样,现在农村人真的是很自私了。以修水利为例,只要没有钱的事,叫都叫不动。
路长满了草,没人修了。水沟堵了,没人清理了。池塘淤积了,没有人清了。他说:以前大型水利都是一个村一个组织,比如去修坝、修水渠都是带着被子的。现在每个水利工程,都是国家拨款,不用村民了。但他以多年的工作经验说:国家拨款,省里扣一点,县里扣一点,有时镇上再扣一点。真正到一个村,根本就没钱了。抗旱都没人抗了,排涝也没有人排了。如果发生大的天灾怎么办?他说反正现在农村种田也赚不多少钱,有些农民干脆就让他了,“听天由命。”
十五
我问他,现在有些地方在推行合作化组织,整合农村力量,参与市场竞争,对抗资本对农村的渗透。这个模式有没有可能在我们这推广,他认为很难,现在农村看不到眼前好处的事根本不会做,而且农民已经不像几十年前那么无私了,而且也不会有以前齐心,除非让他们看到很实在的好处,或者直接给他们好处,但问题是现在是乡干部根本就不管这事,农民无法组织起来。
我想起我小时候,父亲有次离家到外修河堤,那时每家都出人,有大车来接,还有红旗锣鼓欢送,这种场景怕是难觅了。现在不要说去修公共水利设施,就是自家门口的公共池塘也难保干净。“现在还有谁会去关心那些事哦,都忙着赚钱了。”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这就是市场经济在塑造中国农村吗?在塑造农民吗?塑造人心吗?

后记:记忆里的农村已经逝去,在家呆的几天,有种逃离感。我知道以后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曾有人说,家乡是用来想的,而不是回的。在外漂泊久了,会想到家乡。但回来了,却让人失望。我曾无数次地表达对乡村的热爱,因为那里有我的童年,有青山绿水,清脆的鸟鸣,这些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但现实中,亲爱的家乡不再是我梦中的乐园了,记忆中乡村图景在退却,长期以来的寄托和遐想被拆解,总觉得,那些曾引以为豪的东西在消逝。

2010年2月17日晚,离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