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雁秋上过曲栅栅:生命的眼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06:50:49

 

生命的眼神

 

       我11岁那年,只走过人生八个春秋的弟弟,竞撒手人寰。8岁的人生实在有限,更何况弟弟因小脑先天不足,从生到死,从来没有站起来过一天。

 

        算是苍天有眼,瘫痪的弟弟比同龄孩子更聪明、更懂事。3岁那年,他躺在炕上,竞能分辨出几十米以外,是爸爸推开了小柴门还是妈妈。见到家人,弟弟总是高兴得“手舞足蹈”,毛茸茸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最难能可贵的是,无论谁服侍他,年幼的弟弟都会心存感激。因此,家里上到年迈的奶奶,下到年少的我,谁也没有嫌弃过他。虽然,他给我们带来无数的“麻烦”,而实际的情况是,弟弟流露出的那种感激越多,我们对他的爱怜越深。

        那是70年代,我们一家随父亲下放到一个小乡村。三间土房和一个小柴院就是我们的家。为了给弟弟治病,爸爸妈妈倾其所有,请到县城里一位有名的老中医。老中医姓杨,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走起路来有点跛。他隔三差五就会来我家,给弟弟针灸。长长的针从弟弟的一个穴位扎进去,拔出来,又扎入另一个穴位里。每次我都强忍着眼泪,可弟弟从来不哭。他说,他要快点儿治好病,他要上学,他还要上班挣钱,给爸爸妈妈买好吃的东西。

      “等回到长春,我们再给朋找一个好医生。”爸爸经常对妈妈说。

       春去冬来,一秋一夏,随着我们离回长春的日子越来越近,弟弟脸上挂着的喜悦的一天强似一天。那种情形感染着我们全家,我们每个人心中焦急地期待,就在弟弟地喜悦中膨胀着。

       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我在自家房后那片齐腰的麦田里,找着那种不太老又不太嫩的麦穗。我麻利地撸下青绿的麦粒,双手搓揉片刻,然后朝手心轻轻吹一口气,麦粒留在手掌上,塞到嘴里,每嚼一口,都能感到从麦粒里冒出的浓浓白白麦浆,带着丝丝香甜。就这么吃了好一会儿,见姐姐匆匆忙忙寻来,连拉带扯地把我带回家。

      家里的气氛有些异样。爸爸和几个大爷在厨房那块空地上,量着薄薄宽宽的木板。大房间里挤满了村里的大娘婶子们。奶奶坐在坑沿上,手扶着爸爸自己打制的炕,头埋在胸前,放悲声。妈妈被几个女人围着,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从不曾离开炕头半寸的弟弟不见了。我的心一缩,气似乎喘不上来了,脑子里第一次闪现出那个恐怖的字眼。但是,这怎么可能呢,还有不到两个月,我们全家就要回省城的呀。我猫着腰,从人群中钻到家里急切地搜寻着。

      在朝北的屋角里,那躺在钢丝床上的不正是朋弟吗?我奔到那个矮矮的床前,弟弟这回没有“手舞足蹈”,也没笑弯了眼睛。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像个熟睡的孩子。借着傍晚微弱的光线,我看到弟弟那张泛青的脸,还有那双像涂上一层炭炭的眼睛,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和怜惜从我的心中升起,我顾不上细想什么,毫无惧色地上前抓起弟弟的一只手。那手凉凉的,凉得让我禁不住使劲握着、握着。家人肯定认为弟弟死了,否则,怎么会将他一个人放在这昏暗的一角?

       我已记不清自己跟弟弟说了什么,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是,弟弟竞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同时把头向右偏来,望着我。于是,我看到弟弟那充满感激、充满留恋并带着几分无奈的眼神。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弟弟扯动了一下嘴角,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就那么无声地望着我,望着我,直到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孩子会对生死有知。然而,我11岁那年,分明看到一个只有8岁的男孩,一个瘫痪在床整整8年的男孩,在弥留之际流露出对生命那无以言喻的留恋之情。

      这生命的眼神,在弟弟离开人间那一瞬,融到我的血液中,注入我的生命中。因此,我始终这样认为,成人的我,懂得心存感激,懂得如何加倍地珍爱生命,拼命学习工作,都得益于弟弟留给我的那生命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