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汉良谢易桦已离婚:挚友的内讧引我的联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6:17:47
挚友的内讧引我的联想

---《血泪仕途,中国士人的理想与困境》之九

    李某是我的一个朋友,那晚走进我办公室的时候,脸色铁青,两眼血红,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嘴里喃喃自语似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一付要和人决斗的神情,让我看了有点害怕。这太不像平时说话轻言慢语,行事周密谨慎的他了。这时,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

    我是在到他们单位采访时认识他的。他热情,能吃苦耐劳,再烦的事,他都乐乐呵呵地去干,最大的特点就是让朋友感到他总是在想着你。他考虑问题的周到与他的年龄都不相称,任何一件小事,他都不厌其烦地去给你办。一年三节,节节都不会忘记你,总会给你送两箱水果。我一开始对他就有好感,后来我们自然就成了朋友。再后来,几乎无所不谈,所以今天他一定是遇到了重大的事,否则,以他一惯行事的风格,不会这样失态。

    他是北京某医科大学毕业的,分到深圳后却心甘情愿地荒废学了6年的专业,干起了行政管理工作,我对这一点很不理解。一天,他多喝了一点酒,酒后抓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对我谈起了他的经历。他的老家在湖南湘西,通过苦读书走出了大山。他比所有大学里的贫困生还要贫困,因为他读大学时除了父母双亡,家里还有一个患肺结核病的哥哥。他是靠勤工俭学把书读完的,而他的勤工俭学就是承包了大学里两幢学生楼的公共厕所。由于每天早中晚都要去打扫厕所,身上总有异味,他后来就搬到工具间里去住了。

    他内心的苦还不仅仅如此。他的家不仅穷,还有一个家族病史,就是患肺结核,爷爷传染给了父亲,父亲传染给了母亲,后来又传染了哥哥,只有他命大没有被传染上。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发誓要学医,后来真的考上了北京某医科大学。他在北京苦读的时候,留在大山里的哥哥,拖着一个病身子,拼命干活给弟弟供学费。家里除了祖上留下的几间老屋什么都没有,哥哥为了给他凑钱,竟把老屋屋梁上的椽子一根一根地抽下来,卖钱寄给他做学费。最后病越来越重的哥哥为了不拖累弟弟,竟上吊自杀了。自杀前给弟弟寄了一封信,说,我们穷人除了读书做官,别无选择,只有吃尽人下苦,方为人上人。我到另一个世界看着你。他接到哥哥的遗书,没有哭,只是在心里不断地说,吃人下之苦,为人上之人。他要成为人上人,只有苦读书。

    后来他大学毕业,分配来了深圳。做了一段医生之后,他问自己:做一个医生能成为人上之人吗?千百年来,读书人要做人上之人,还是要做官。所以他抛弃了专业做起了行政管理工作,在仕途上一步一步地爬着。我们认识时,他已经是个副科长,后来又升为科长。这天晚上,两眼血红地走进我的办公室,就是跟提拔升迁有关。

    他分来深圳后,有一位学兄对他帮助很大。学兄也是苦读书出来的农村孩子,当时已经是个副科长,知道他的经历后很是同情他,就让他在自己的手下干。后来,他通过苦干紧跟学兄其后一块进步,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相互帮衬,互相维护,单位的人说,这两个人好得就是老婆不是共用的。他还跟别人开玩笑说,你怎么知道老婆不是共用的。

    他跟我说,那时候他是快乐的。

    接着,事情开始发生变化。这个变化是学兄提了科长后,很快他也被提拔为科长,两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当官的路如同爬山,越往上,路越窄。官场上,越往上位子越少。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两人是相互帮衬的,有了利益冲突,两人就开始拆台了。冲突的开始是单位里空出了一个副处长的位子,一开始是微妙的无声的,有时甚至双方还带着笑容的。后来就渐渐越公开化了。

    我知道,从此两人甚至是两家,都没有了快乐。

    作为旁观者,看了很痛心,但我也无奈,因为这个冲突是无法调和的。我也说不清是谁的责任,只是这个冲突越来越激烈。今晚他走进我的办公室,就是因为得知,单位里开始研究干部时,有人给每一位班子成员写了一封告他的匿名信,他认为一定是他的学兄。所以,声称一定要报复。

    为了升迁,两位通过苦读书上来的士子,开始了血淋淋地“战争”。我不知道这介战争何时结束,但我知道这个战争的结局一定是两败俱伤。

    这样的“战火”自古至今都不断,一直烧到今天,并且在几乎争夺任何级别的官僚位子上燃烧着,区别只是在于,“火”大“火”小而已。

    他们都是曾经苦读书的“士子”,这也是中国官场的传统,一部分士人总是在相互残酷地斗争着,在你争我夺之中,把先秦以来所倡导的士人精神渐渐地丢失了。轻视精神追求而重在利益追逐,是很多“士子”的共性,因此,他们很难快乐。

    这又引起我关于中国士人命运的联想。

  历史性地观察中国士人的集体命运,往往会使人陷入这样的悖谬:他们既是强权专制的受害者,也是极力维护强权、并且时常借助强权对其他士人同类实行残酷斗争的主导者;他们既是无辜的牺牲品,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共犯。这种以最高权力为核心的争宠、权斗、内讧,贯穿着中国的文化史,流弊无穷,遗害至今。

极权专制与文人内讧,像一对孪生兄弟,它们相互依赖、相互纠结,共同发展。

    自古以来,中国士人便有一种强烈的政治化倾向。“士志于道”,对有些人来说它是改造现实的崇高理想,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它只是追名逐利的漂亮借口,无论如何,它们的前提都是权力的支撑。权力,成了左右所有士人成功或失败的魔杖。在这个魔杖的指引下,他们纷纷放弃了独立精神、批判精神、反抗精神,逐渐沦落成了崇上媚权的“文人”、耍弄权谋的佞臣、争风吃醋的“怨妇”、怀才不遇的“隐者”、构陷同僚的小人……在中国,几乎每个士人都是政治家,至少也想要成为政治家,但是,他们中间很少出现真正的思想家、纯粹的哲学家。在根本上,他们的快乐与悲伤首先是在官场得意与否,然后才不得不做“他想”,才愤世嫉俗,才退隐江湖,才“乐”得“逍遥”。几乎所有人的个人理想都是国家化、政治化的,“修齐治平”,无论是修身还是齐家,它的最终目标都指向了治国安邦平天下,都是要当官。“修齐治平”的政治追求、混迹官场的圆熟诡诈与忠、孝、仁、义、礼、智、信的道德标榜,本质上存在着难以调和的深层矛盾,由此,便形成了中国士人知行不一、心口不一、言行不一的政客人格。

    随着先秦封建社会的终结,群雄并起的政治格局彻底消亡,秦王朝专制政体一统天下,士人的生存空间、精神空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力挤压。士人之间的内讧更是愈演愈烈,无限升级,以至发生了“焚书坑儒”这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极端事件。由此,士人的内斗从文人相轻、相残,向你死我活全面深化。

    从秦王朝的焚书坑儒到清王朝的文字狱,士人受了二千年的迫害,可谓血泪斑斑。但是,只要我们略微仔细观察一下个中的历史细节,其实每一处血痕里都能看到士人自我相残的印迹。这种士人的内斗有时是圈子之争、见识之争、意气之争,或者干脆就是赤裸裸的权力之争、利益之争。随着斗争的残酷性不断增强,士人的政客人格也被越来越清晰地突显出来,趋炎附势、阿谀逢迎、恃强凌弱、党同伐异、卖友求荣……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所有的不幸都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他们主导的文化精神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这个民族,害了全体国民。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却始终未能建立起超越世俗思维的宗教信仰。君权僭越了神权,名利战胜了良心,趋利避害的现实算计取代了对生命问题的终极思索。于是,策士谋臣们运筹帷幄、殚精竭虑的全是怎样替主子打天下、坐江山,而不是对全体国民(包括自己)实施人道关怀、精神关怀。神灵缺位,换一种难听的说法就是被神所遗弃,使中国士人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思想维度。他们只会俯首向君主“进言”,从来就无法穿越现实的虚空与神灵展开精神“对话”。“不知生,焉知死”,中国式的思维被简化为如何活下去,充其量也不过是如何比同类境况略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如何平等、自由、理性,有尊严地活下去,并且最终获得灵魂的拯救和升华。

    只有崇高的精神才能铸就崇高的人格,进而成就崇高的理想。中国士人的政客人格不仅埋葬了孔子等先贤们改造现实的理想,而且直接导致了整个知识群体的信誉破产。因此,在中国的百姓中间普遍存在着一种反智主义倾向。从“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到“臭老九”。士人不仅早已经沦落成深受掌权者迫害的“帮忙”与“帮闲”,还是下层百姓随意嘲讽、谩骂、泄愤的对象。

    中国士人由于自己的先天不足,一直处于这样的困境:对上,他们无力约束君权与官权;对下,他们无法改造愚昧的暴民;对内,他们无法团结一致、形成共识。结果,极权产生暴君,暴君导致暴政,暴政催生暴民。在一治一乱的历史交替中,在不断的内讧与自我分裂中,他们时而依附于暴君专制,时而顺从于暴民专制。无论何时,他们始终是强权的附庸。好在中国的暴君大都是暴民出身,使他们总能找到“辅佐明主”、“天下归心”、“山呼万岁”的堂皇理由。

    “五四”时期,一代觉悟的知识阶级试图重新建立自己的主体意识,并努力对包括自己在内所有国民进行文明启蒙。然则,掌权者积重难返,知识者积习难改,暴民们积怨难消……中国的历史,到头来还是陷入找不到新起点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