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嫡子心术:解析王国维先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8:37:07
   教授解析王国维先生

                                                                                                                       叶嘉莹

    (正文)很喜欢王国维,无奈太深奥,论文不敢写他呢,姑且濡沐以下都好的。

    这个词一般说起来,其实,各种文学体式的发展,它发展下来有一个一定的它这个文学形式一个本身,它本身的容量、它本身的形式,它这个形式所能够发展出来的变化有多少可能性,还不是说它的内容。就是这种形式它能够负载、它能够承担、它能够传达什么样的东西,它能够发展到什么样一个程度,所以我说从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到宋诗,这是诗歌的体式的一个发展,它必然有这样的可能。词从歌词之词到诗化之词,到赋化之词的这种种写法、种种不同的美感的特质,也是词这种文学体式的本身,在它发展上自然形成有这样的可能性。好,那么歌词之词、诗化之词、赋化的词,这三种不同类型的美感,事实上,在两宋之间已经完成了,就是这种文学体式经过两宋这几百年的发展它已经完成了。后人用这种同样的形式很难再找到另外的发展的美感的特质。这是从形式上来说。

    但是在内容上,你不同的时代还是可以装进不同的内容去。那么现在我们要讲王国维,王国维这个人的特色,我以前当然很早很早以前,六十年代后期七十年代初期,我就写过一本书,就叫做《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对于王国维有一个整体的讨论。我认为王国维在天性上有一个特殊的禀赋,就是知性与感性兼长并美的这样禀赋,这真是得之于天不可强求。因为他一方面有非常敏锐的感受的能力,可是他另外一方面他有非常理性的思辨反省的能力。一般人常常有的是长于感情的直接的感发,有的人长于理性的反省的思辨,像王国维这样兼长并美的学者是比较少见的。你看他在他的《静庵文集》里边写自序,他说,他要研究词了,他现在他是疲于哲学,他本来最初对于哲学有兴趣,对于康德的哲学,对于叔本华的哲学有兴趣,但是他说哲学里边,大抵是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疲于哲学有日矣。所以他就转而来寻找文学,就是他说他寻找文学,是要在文学之中得到直接的安慰。哲学是思辨的,你找不到你就是困惑。可是文学不管你有解答,没有解答,你都可以从中得到一种安慰,就是得到一种寄托,所以他说回来读文学。他说这个文学,他研究文学,他就转回来填词,他说我填词我自己觉得有相当的成功。可是王国维这个是是喜欢研究的人,我们就是,要填你就填吧,可是王国维不然。王国维他既然想致力于此,他就先做了很多整理的工作,所以他对于晚唐五代的这些个词集,他加了很多的考证和整理。然后他研究词学,对于词的理论,他加以反思的这种思索。然后他写了他的《人间词话》,所以我们说我们要欣赏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结合着他自己的理论来欣赏他的词。当然大家一提到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就是说《人间词话》是境界说,因为他开头就谈到境界,我们简单地看一下。

    第一条,他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觉者在此。这一条是最值得注意的,因为他这是特别提词的衡量标准是以有境界为最好。那么什么才是境界呢?什么才是境界?好,于是大家就脱离了第一条,从下边的几条去找什么是境界。他说,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以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这条,是写的境界的材料,境界的内容的材料是从哪里来的。这个境界的材料有两个来源,一个就是理想一个就是写实,理想是你制造出来的一个境界,就是说这个词里边的这个境界不存在于现实,是诗人造出来的一个境界。写,写是说果然有这样一个境界,你不过是把它写出来就是了。所以,有造境有写境,这是从境界的内容的材料而言的。然后他又说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是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是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有我,就是带着主观的感情和色彩非常浓厚的这样的作品,就是有我,就是主观的感情色彩非常浓厚。无我之境,就是主观的色彩不浓厚,物是什么物?说是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里边没有喜怒哀乐这种表现,这就是无我之境,主观的感情的色彩比较淡的。然后他又说了无我之境,人唯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无我之境,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是静,万物静观皆自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它是什么样的景象就是什么样的景象,我自己没有一个激动的感情去面对它,所以是安静的时候得到的。有我之境怎么是由动之静时得之呢?有我之境,因为有一个主观的色彩,你这个感情是动的,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你的感情是动的,可是动的时候不能够写诗,什么时候写诗?是你把你动的感情用你自己的冷静的观照,把它当做一个客体,写下来的时候,这才有诗歌的创作。你在狂悲、大喜之中,你写不出来。是你当狂悲、大喜,你经过观照,你把你的狂悲、大喜的这种激动的感情当做一个客体去观照的时候,你才写下来的。所以是由动之,就是往境的转变时候才写出来的。

    第一首《浣溪沙》,这首词就有很多人辩论了。说他所写的山寺微茫背夕曛,是写境还是造境呢,这是现实中所有的景物,还是他制造出来的景物呢?如果只从第一句来看,很像是写境。我们的昨天傍晚、黄昏,雨下得初停,雨停了,西天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昏昏的那种红的颜色。那边的盘山,山上有几座庙,那真是山寺微茫背夕曛,所以他可能是写境,我们现实上有这样的景色,我们昨天下午就看见了嘛,山寺微茫背夕曛。什么是曛呢?它不是背夕阳,夕阳,那个太阳还在那里,说,白日依山尽,那个白日在那里,但是它不是,不是夕阳,是夕曛,曛是那日光的余晖,太阳已经不在了,是太阳的余晖的那个光色在那里。所以这真是“昏”,已经是日暮黄昏。所以微茫,因为它是山上的庙,你远远看那个山,那么幽微,那么渺茫,所以山寺微茫。它更妙的,你说山寺微茫,山寺微茫如果是对着夕曛,像我对着这个光,我是对着它嘛,可是它不是。山寺微茫背夕曛,就是黄昏的那一点光色还在那山寺的背后,那真是幽微,真的是渺茫,真的是恍惚之间若有所见,山寺微茫背夕曛。那么高,那么远,那么的昏茫,鸟飞不到半上混,不用说我们在这种微茫的昏暗的暮色之中,不能够登到那个山顶,它是那么高远、那么渺茫,连鸟都飞不到的地方,鸟飞不到半上昏,只在山的一半就已经非常昏暗了,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上昏。那你说有那个山寺还是没有这个山寺,你看也看不清楚了。但后面一句很妙,是上方孤磬定行云,可是就是遥远的,从那高远的山寺之中,上方,有一声孤磬的声音,这孤磬的声音虽然是遥远,虽然是孤单,可是这个磬的声音真的是真的有一种感动,有一种微妙的力量,他不用说我们人受感动,上方孤磬定行云,那么既然是你仿佛若有所见,而且你觉得它那里真是这样的美好,对你有这种呼唤,有这种呼召,所以你就上啊,就应该上去寻,试上高峰窥皓月,我就努力地要爬上去,试,我尝试,我努力,努力,试上,我要上到绝顶的高峰,我要不爬则矣,我当然要爬就要爬到最高的地方去,试上高峰,我不但要爬到最高的地方去,我要在最高的山峰上看天上那一轮皓洁的明月。所以,试上高峰窥皓月,写的真是这种追寻、这种向往。可是他说,试上高峰窥皓月,我就偶开天言觑红尘,我就从上到半山那么高空,要窥皓月的眼睛,我向上看,是高峰窥皓月,但是我偶然从我上方的眼睛向下一看,看一看那红尘的世界,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我是想离开这个尘世出去的,可是我睁开眼睛向下一看,看到尘世干蠕蠕而动的众生,我发现我毕竟没有逃开,我也是这蠕蠕而动的众生之中的一个人。

    好,我们再看他第二首词,他说,月底栖鸦当叶看,你要读词,所以我们那天也讲了,说符号学里边有所谓显微结构,在你们英文的那个参考材料都有,microstructure,所谓显微的结构,就是你看一个词句你不是只看它的主词、动词、文法什么,不是只看这个。那个最细致的,最微妙的地方,你要欣赏诗词,一定要养成这样的能够观察到最细微的这种美感的这种能力。他说月底栖鸦当叶看,这写得真的是妙,他有很多的意思在里边。你也可以说这就是写境嘛,可能王国维所住的那个房子那个前面就有一棵树,那个树上那天晚上有很多乌鸦落在上面,天上有月光,所以是月底栖鸦,后边这三个字其实是非常妙的三个字,月底栖鸦还比较是写实,这当叶看三个字真是写得妙。月底栖鸦当叶看,这个“看”字有平声跟仄声两个读音,这里是押的平声的韵,是念“kan”,当叶看这三个子写得真是无可奈何,实在是这是王国维才写这样的词,当做叶子看是有叶子还是没有叶子,是树上没有叶子,已经到了深秋,木叶尽脱,所有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没有了。你看这个真的是无可奈何,真的是王国维这一份努力,他说我何尝,我何尝愿意对人生就是有这样悲观的看法,我是要勉强地找到一个安慰,找到一个寄托,找到一个凭借,我真的尽了我的努力啊。就是没有叶子的树,枯树上落着几只乌鸦,我就把它当叶看,就当做叶子来看。这是它没有叶子,没有叶子,我要把树上的乌鸦当做叶子来看,你想想看,真是写得那么深沉的悲哀,而且这么追寻的努力,我是看到了,我看那个树叶上有叶子,真的要追寻那个叶子,我要找到那个,它是真的叶子吗?我就一开窗户,推窗阽阽(同音)堕枝间,所有的乌鸦都飞走了,没有,树上什么也没有啊。我们说既然是乌鸦,应该是飞走了,他为什么说堕枝间呢,推窗阽阽(同音),是从树上掉下来了。乌鸦是飞走,乌鸦会掉下来吗?乌鸦当然不会掉下来,可是你要知道,他是阽阽(同音)堕枝间,从阽阽(同音)两个字,他就是用了一个典故,这个典故,说的是汉朝的马援出征到交祉(同音),交祉(同音)是很南方的一个地方了,说马援他出征带兵去打仗到了交祉(同音),说交祉(同音)那个地方,深山茂林,属于原始的森林,他说那个地方(有)瘴气,潮湿,树叶的腐烂,所以原始的森林之中就充满了一种瘴气、一种毒气,说不用说人在里边不能够生活,鸟,飞鸢,天上飞过的鸢鸟飞过这一片地方碰到了这个毒气的瘴气,就阽阽(同音)而堕,就一个一个都掉下来了,鸟都被毒气给毒死了,阽阽(同音)堕枝间,这个王国维实在是无可奈何,我觉得这个王国维真是,所以他真的是非要自杀不可的。月底栖鸦当叶看,我觉得那树上有叶子那是很美好的,我要欣赏它,我一推窗,推窗阽阽(同音)堕枝间,鸟是飞走了,他为什么要用这个阽阽(同音)堕枝间,这有一个出处马援到交祉(同音),先说为什么说堕枝间,因为他已经当叶看了,叶是向下落的,所以乌鸦不见了,他以为它是叶子,叶子当然是掉下去了。而用了马援这个典故,是说那环境的恶劣,毒气,所以连鸟都活不成了。所以月底栖鸦当叶看,推窗阽阽(同音)堕枝间,现在剩下什么?那我现在何所有啊,不用说树上的叶子都光了,连落在树上的乌鸦都不见了嘛,霜高风定独凭栏,现在只是天地之间,是严霜,霜高风定,你为什么不说是霜高风烈,从我们一般人来说,我们都以为是狂风之中你才更代表了一种摧折和打击嘛,可是我不是在狂风之中是霜高风定,已经是夜深,风都停了,霜高风定独凭栏,我一个人靠在那个楼的栏杆那儿,这个“定”字实在是非常好,一切都过去,一切都,就是像《红楼梦》的那个什么《好了歌》还是开头所唱的,说,恰一似食尽鸟投林,也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霜高,风已经吹过了,所有的挫折、所有的这种摧毁都早已就完成了,没有,什么都没有,所以霜高风定独凭栏。就一个人,你想靠在那栏杆上是什么,所有的追寻都落空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所以霜高风定独凭栏,觅句心肝终复在,掩书涕泪苦无端,可怜衣带为谁宽。觅句心肝终复在,说得真的是好,是觅句,我要寻觅,我要寻觅一个最美好的、最恰当的一个字,为的是觅句,而且觅句什么?你本来可以说觅句心情,也可以吧?他不说,不说是觅句(心情),是觅句心肝终复在,真是,心肝,这“心肝”两个字说得血淋淋的,就是非常真切的,就是我用我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内心的心血去寻找,觅句心肝。可是当我读书读了若有所得,当你掩卷才沉思,所以人要背诵、人也要吟唱,因为你前面有一本书都是文字,你的心思都在那些文字上,你是读了以后,把它合起来的时候,它都融化在你的感情意念之中,它才真正融化进去。所以掩书,你有了感动以后,掩书涕泪苦无端,就是写他感动,不知道为什么无端就流下泪来。因为社会上,贾谊说的可为痛苦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谓长叹息者六,人生岂不有很多也值得我们痛哭的事情,所以掩书涕泪苦无端。但是你为什么?人家都觉得你是傻瓜,你为什么?人人吃饭睡觉,追求名位利禄,人家不是活得很好?很快乐嘛,你可怜衣带为谁宽,你为什么?为什么而憔悴?为什么而消瘦?为什么而痛苦?你为什么有这样关怀的心肝?所以可怜衣带为谁宽,这是王国维。

    好,现在说的这两首词,这王国维太悲观了,我们现在看到第三首词有一点浪漫的柔情,我们来看看第三首词《蝶恋花》。窈窕燕姬年十五,“十”字是入声,这首词我们说是造境还是写境,我们不是讲了很多王国维说境界吗?王国维说境界就是融合了造境和写境,他是写境而有理想,造境而合乎自然,山寺微茫是造境还是写境,月底栖鸦是造境还是写境,你从开头的景色来看,好像都是现实的景色,可是你从他后面所写的什么偶开天眼觑红尘啦,什么掩书涕泪苦无端来看,他也像是造境,所以他是写境之中有理想,造境之中有自然。那窈窕燕姬年十五呢,我以为这是造境,这个美丽的女子是他想象之中的,中国向来以美女为喻托嘛,窈窕两个字,让人想的就是《诗经》窈窕淑女嘛,所以窈窕就有一种不只是外貌的形色的美丽,而是有一种品质的美好。燕姬,你要知道,中国南方就说吴娃越女,北方是燕赵佳人,所以南方有佳人,北方也有佳人嘛,燕姬赵女也是美丽的,所以窈窕燕姬,年十五,如果是写实的,只是这个女子真的是十五岁的女孩子,可是你要知道,在中国的文化里边,这个年十五啊可是有个讲究,十五是及笄,就是男子的成人是男子二十而冠,头上就梳起戴一个帽子了。女子呢,是十五就是及笄,头发也梳起来了,十五就是应该可以结婚的,可以论婚嫁的时候了。所以你看李商隐写的那一首《无题》诗,说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十五是一个女子应该许嫁的年龄了,如果一个美丽的女子到十五还没有一个可以爱、而且被爱的一个人,在中国的古代,以美女作为才德之士的喻托,就说这个才德之士,他的才德美好、修养得很好的时候,没有人知赏、没有人任用,所以这年十五,真的在中国是有一个讲究的。所以李商隐说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窈窕燕姬年十五,所以他这里边有象喻的可能性,有一种potential  effect(潜能),是应该找一个,有一个人爱而被爱的一个年龄。可是这个女子呢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裾是衣服的衣角,她拖着这个长裾,古人说,还不只说女子,说男子曳裾而行,是一种岸然的这种样子,拖着这个长裾在走路,他说这个女子是惯曳长裾,她总是穿这种长裾,长裾,你也可以说,说是旗人穿的长的旗袍嘛,这是非常低微的。这是沈先生(沈秉禾)说的,这是低微的物质层次,可是这个长裾有一个符码的联想,就是你想到一种人,那种高远的气象,是惯曳长裾,所以不作纤纤步,纤纤步就是女子走起来扭来扭去的这样的,一种做出很多姿态来。而且这两句你看,一个是惯曳,惯者是经常,她习惯于就是如此的,不作,是她不那样做,所以这两个是对比,一个是惯一个是不,她是惯曳长裾,所以不作纤纤步,就是看出来这个女人是跟其他的女子之不同。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那么这么多的人,在大庭广众之间,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予兮目成,满堂的美人,但是这个女子只是嫣然地对我一看,我们两个人不用说一句话,所以目成心许啊,就是眼睛一看,我们的相知就完成了。所以众里嫣然通一顾,所以这个女孩子窈窕燕姬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在众人之间她嫣然一笑,就对我回眸一顾,才是众里嫣然通一顾。我只因为它这回眸一顾,我觉得这世界上,人间的颜色是如尘土啊,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跟她相比的了。《长恨歌传》说的,六宫粉黛如土,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如果你真的遇见了这个美丽的女子,如果这个女子真的对你嫣然一顾的时候,你真是觉得人间的颜色就如尘土,就看我们有没有遇见了是不是,人间颜色如尘土,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所以他说这个女子的美丽不是矫揉造作的,不是涂抹装饰的,是一树亭亭花乍吐,说是如同。初日芙蓉春月柳嘛,是天然的美丽,所以,一树亭亭花乍吐,所以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你再用别的美丽的词藻描写她,没有别的美丽的词藻,她完全是天然的本色,欲赠浑无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以她的本质真诚对你相见的,而是这样的美好,这样的人跟别人比起来,当面吴娘夸善舞,有的别的女子,有吴娘,当然是吴地出产美女的嘛,越女吴娃,她自己自夸,她自己得意,说她的歌舞的姿态怎么样美妙,说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就是这样的吴娘卖弄她的姿色,故意来表现她的这种腰肢的人就总被腰肢误,很多人都以为自己聪明智巧,用些什么巧妙的计策,就可以得名得利,真是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那个犯大贪污作案的人,不是聪明智巧的,可怜总被腰肢误。

    好,我现在实在没有办法讲五个,但是我一定要讲第五首。因为这首词是更奇怪的一首词,在中国的词学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首词,这都是我自己读诗读词常常“胡思乱想”嘛,这首词说什么呢?本事新词定有无,这般绮语太葫芦,灯前肠断为谁书,隐几窥君新制作,背灯数妾旧欢娱,区区情事总难符。这真是妙,这是非常妙的一首词。本事新词定有无,因为词这种形式毕竟是歌词之词,毕竟是写美女跟爱情的了,所以我们常常说到本事,广义的本事,广义地说起来,凡是有历史的背景、有历史事实的,都是本事。可是狭义的本事,特别是指的是男女之情而言的,本事新词定有无,就说在你新写的这首写男女柔情的小词里边,我们不说歌词之词,黄山谷说的,空中语耳,我写一个美女,不见得我真的跟这个美女有爱情嘛,是不是,这个美女也不见得的存在嘛,所以你这个新词里面写的美女跟爱情,是有真正的一个本事,还是没有呢?本事新词定有无,有还是没有?本事新词定有无。这般绮语太葫芦,你写的绮,绮就是美丽的、香艳的,你写得这么美丽、这么香艳的词语,可是你说葫芦,葫芦就是不清楚,你到底说的是谁呢?你写的这种相思爱情这么缠绵悱恻的,太葫芦,我摸不清你到底说的是什么嘛,所以本事新词定有无,这般绮语太葫芦,所以是灯前肠断为谁书,你在灯前写这首词写得这么缠绵悱恻,而且写的时候,你的感情这么投入,心伤肠断是为了谁。什么是本事?谁在问啊?一个女子在问嘛,是男子在写词,写得这么香艳的词句,写得这么心伤肠断的感情,你到底说的是谁呢?所以这个女子就说,说,隐几窥君新制作,几就是书案,隐就是靠,你在灯前写,我就靠在这个书案的旁边就看你写。隐几窥君,就看你新制作,你新作的这首小词吗,隐几窥君新制作,我现在看你,然后转回头我背着灯呢,背灯数妾旧欢娱,我就数算一下,我跟你认识以来,我们都在哪里见过面,我们都说过什么话,你对我讲过什么样的盟誓,背灯数妾旧欢娱,区区情事总难符,我发现你所写的这个词里边心伤肠断的里边的感情跟本事,怎么跟我的跟你在一起的生活不一样呢?那你是为谁写的呢?本事新词定有无,这般绮语太葫芦,灯前肠断为谁书,隐几窥君新制作,背灯数妾旧欢娱,数是计算,算一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里呀,第二次谈话在哪里呀,背灯数妾旧欢娱,区区,每一件每一件那么细小的、那么琐碎的事情我都数算过去了,总难符,没有一个合乎你的词里边所写的心伤肠断的,那是什么?当然,这个从表面上看起来也可以是写境,就是说他写的真的是一个男女的感情,是男子在写词,这个女子就想他写的到底是什么呢?可是我觉得这首词妙就妙在什么呢?就是他用这首词是表现了一种词的美感的特质,非常奇妙的,也非常切合的,本事新词定有无。

    你像我们所讲的不用说王国维所说的成大事业、大学问的三种境界,我们能够想象出这么多东西来,这个词里边有这样的涵义吗?还是没有。张惠言说温庭筠的《菩萨蛮》有《离骚》的意思,有还是没有呢?本事新词定有无,这是词的一种特质。好的词,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本事新词定有无,这是给我们读者的一个potential  effect(潜能),一个感发的作用。你可以有种种的感发,你也不一定都给它实质,是这般绮欲太葫芦,所以很多小词,就是他说得不清楚嘛,所以灯前肠断为谁书,到底这个词他真正的感情的那个动的那个原始在哪里?隐几窥君新制作,背灯数妾旧欢娱,不用说这个女子的“妾”窥不到那个男子的“君”所写的是什么,很多时候,我们创作的时候,作者,我们都是在创作的同时也分出来一个读者来的,你自己看你的作品,你同时在衡量你的作品。所以你同时是作者,你同时也是读者,所以那个“君”和“妾”就是一个人,可以是读者也可以是作者,隐几窥君新制作,背灯数妾旧欢娱,区区情事总难符。所以陆机的《文赋》说,恒恐(患)意不称物,词不逮意。你自己都觉得我写的是不是恰好,不知道,所以这首小词之妙就妙在它好像是写境,又好像是造境,而且可以由我来“附会”,讲成一种词的美感的特质。如果说陆机用赋的体式写出来,文学的创作欣赏的一篇赋,那么王国维是用一首小词写出来词的创作和欣赏的一个词的美感特质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