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鸡是什么意思:文学是善的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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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善的一种形式

从《如何读,为什么读》看布鲁姆的文学“朝圣”
日期:2011-06-18 作者:顾文豪 来源: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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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文豪
    
    电影《国王的演讲》中有个颇有意味的段落,罗格医生拿《费加罗婚礼序曲》堵住伯蒂的耳朵,请他大声诵读莎翁名段“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伯蒂满心疑虑战战兢兢,浑然不觉自己其实读得酣畅雄浑,这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设计与其说证明了罗格医生的别有一功,毋宁说它彰显出每个人的忧悒不安——人生到处是进退失据的尴尬徘徊,王子也休想例外。有意思的是,如此难以言说分明的幽情微绪,却是通过文学,通过永恒的莎士比亚呈示出来,事实上,也只有文学能表达得这般完整而蕴藉——当我们安然惊讶王子不自觉的酣畅雄浑,是否也会暗自谛听内心同样的愁苦踌躇?
    
    我不知道美国知名文学学者哈罗德·布鲁姆看了这个桥段会有何感受,不过我敢说他一定会脱口而出他最钟爱的约翰逊博士对莎翁的评价,“他用人类的语言表达人类的情绪”。
    
面对充斥眼目的阅读败象,八十岁的布鲁姆如同现时代的堂吉诃德,执拗地向任何企图蔑视文学经典的既成势力挑战。
    
    是的,比起电影,文学“表达人类的情绪”的历史要来得更久远。阅读从来都不仅是传递知识的有效手段,更是分享人性与情感的最佳途径。不过,正当人类前所未有地进入知识充盈的年代,人类却忘记怎么阅读了——只会像猎取食物般的浏览而非进入内心的阅读。
    
    面对充斥眼目的阅读败象,八十岁的布鲁姆如同现时代的堂吉诃德,执拗地向任何企图蔑视文学经典的既成势力挑战。从早先的《西方正典》到如今的《如何读,为什么读》,他毫不顾忌自己招惹的从白人中心、西方中心、精英中心以及男权中心等各方刺来的刀剑,直斥这些现今学术市场最为灿烂堂皇的名词不过是一些下作无聊的意识形态的“虚伪套话”。
    
    布鲁姆一生致力于为读者划分出文学殿堂的上下等第,哪些是时髦的蠢货,哪些又是恒久不变的经典。他声嘶力竭地希望我们认知到所谓“正典文学”并非只是一排排提到它远多于读过它的名字,相反它们是“一部无穷地扩散的人类欲望的百科全书”,这“欲望”如此富有想象力以至于引领我们发现“另一个自我”。沉溺在现代速食生活中的芸芸众生必须尽快阅读人类文学史同时也是心智史上最为伟大的心灵,如此才能避免堕落与平庸。内心兀自勃发的精英主义多少让口沫横飞的布鲁姆拿捏不准身段究竟应该怎么放。于是一方面这书不完全是严谨的学术研究,用单调乏味的情节概括或滑稽、冗长的引用然后加上一些业余、不用动脑子的评论惹烦读者;另一方面书里开列的名单对普通读者而言更像是先贤祠中受人膜拜的人物,个个值得尊敬,也个个望而生畏。竭力将文学与文学研究从学院的虚伪套话和神秘主义的行业切口中拯救出来的布鲁姆透出的其实是种落寞的哀婉--在学院他不合潮流,在民间他太过高眉。
    
关于历代大师与杰作的评骘不仅从具体方法上教导我们阅读的方法,更以此为例证,引领我们认知阅读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不过如果我们暂时忘记布鲁姆今不如昔的抱怨和不自知流露的洋洋自得,这书仍旧会叫人感动——你能拒绝一位耄耋老人不惮辛劳地做你的文学导游吗?
    
    布鲁姆先是给历代大师依照文体划分了各自区域,短篇小说、诗歌、长篇小说和戏剧,并严格按照“如何读,为什么读”的理念给出阅读理由。
    
    就我个人口味,最中意布鲁姆关于短篇小说部分的论述。他先将短篇小说分为契诃夫-海明威模式和卡夫卡-博尔赫斯模式。代表前者的作品有屠格涅夫的《别任草地》、《来自美丽土地的卡西扬》,契诃夫的《大学生》,莫泊桑的《泰利埃公馆》,海明威的《愿上帝赐给你们快乐,先生们》、《大转变》,纳博科夫的《韦恩姐妹》等;代表后者的则为兰多尔菲的《果戈理的妻子》,博尔赫斯的《特隆、乌克巴尔、奥比斯特蒂乌斯》以及卡尔维诺精巧绝伦的《看不见的城市》。
    
    《别任草地》中美丽的七月早晨、迷路的猎人、五个农家少年围坐在篝火边的谈话,勇敢且讨人喜欢的少年帕夫卢沙,如此美丽自然而蕴藉的这一切似乎就是为了等待故事结尾的一句话,当年稍后,帕夫卢沙从马背上摔下来死去。这一句看似轻巧至极并且一点也不妨碍屠格涅夫继续在下文打松鸡的莫名之言,不动声色地提醒我们这样一则事实,“我们喜爱的事物,就像帕夫卢沙一样,会由于一次突然事故而消失”,不作出廉价道德判断的屠格涅夫使我们再一次确认自己在命运前的不堪一击;契诃夫的《大学生》里,年轻的神学院学生饥寒交迫,在耶稣受难日听了一对寡妇母女讲述使徒彼得如何三次否认他认识耶稣的故事后,转忧为喜,期待未来人生的幸福。这再简单不过的情绪变化,在契诃夫那里好似“从一条过去到现在的真与美之链”,这不是一出简单的微妙心理剧,而是一首“关于受苦与转变的浓郁抒情诗”;莫泊桑的《泰利埃公馆》妙趣横生,其“反讽瞩目地比他的师傅福楼拜更仁慈”,“故事的色而不淫,其精神是莎士比亚式的;它扩大生命,却不减损任何人”;海明威不为人知的杰作《大转变》中的情欲男女关于不忠的活跃对话是一种微妙的自我认知,其间接而细致入微的“自我接受”引人注目,而“只有美国最出色的短篇小说大师才能够在如此短小的篇幅里放进如此多的东西”。
    
    从屠格涅夫、契诃夫到莫泊桑、纳博科夫,布鲁姆认为不论各自小说的具体设计如何,基本上仍旧带有“存在的真相的印象主义目光”,在他们的作品中我们总会侧耳听到一个湮没在芸芸众生中的个体的孤独之声。对契诃夫-海明威系统的作家而言,如果小说中有一个上帝的话,那这上帝“就不能免除对世界的责任,我们也不能”;但对卡夫卡-博尔赫斯这一路而言,世界更像是一个“猜想性的幻觉”、“一个迷宫”或“一面反映其他镜子的镜子”。正如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中那些每个至多一两页篇幅的城市,它们无一真实,只存活在讲故事的人的口中,然而大多数读者都乐意去那里,如果可以去的话。卡尔维诺要做的并非是教导人们认知“真实”,他更愿意唤起一种“缅怀”的情绪,因为“真实”从不存在,而“现实”又太容易塌陷,于是我们不得不诉诸个人幻想。
    
    布鲁姆将短篇小说分为契诃夫-海明威模式和卡夫卡-博尔赫斯模式的尝试,并非仅仅意图教导我们如何阅读这些杰作,而是指引我们如何依循这种模式阅读并了解自身。在契诃夫那里,我们学会“忠实于我们普通的存在”;在博尔赫斯那里,我们“投身于幻景”。而需要这两者的理由不仅出于美学的考量,更因其揭示出自我懵然不知的对于现实的两种“饥渴”——对现实的饥渴以及对“假定的现实以外的东西的饥渴”。
    
    在《如何读,为什么读》中,布鲁姆要做的并非如《西方正典》那般对具体作家作品来一番点将录,而是年已耄耋,富有使命感与道德感的他有感人寿有限,读坏作品犹如过坏日子,亟亟要以毕生心得告诉后来人“如何读”与“为何读”。上述关于历代大师与杰作的评骘不仅从具体方法上教导我们阅读的方法,更以此为例证,引领我们认知阅读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每一回的“重读”与“深读”皆是向“更原创的心灵”的一步步靠近。
    
    是什么呢?布鲁姆认为文学最大的功用就是教人以孤独,如何与自我相处。除了极少数的美妙时刻,孤独总是我们生命状况中最常见的标记。然而我们如何“使这孤独住满人”?
    
    “我们读书不仅因为我们不能认识够多的人,而且因为友谊是如此脆弱,如此容易缩减或消失,容易受时间、空间、不完美的同情和家庭生活及感情生活种种不如意事情的打击”。令自己成为自己相处最久的朋友,我们若是希望这位相伴终生的朋友变得更可爱、更聪明、更体贴、更善良,就需要不停地阅读,并且全神贯注阅读那些伟大作品,因为我们需要“一颗比我们自己的心灵更原创的心灵”。
    
    阅读的过程就像开头讲的王子那样,在偶然阅读莎士比亚中,那几乎认为不可治愈的口吃竟然消失了,用布鲁姆的话来说,因为莎翁,他“无意中听到了自己”。莎士比亚无力解决他的口吃,却让他的心灵得到了“第二次诞生”。而任何看似天启般的“第二次诞生”都绝对是建立在一次次“重读”与“深读”中的。布鲁姆一再告诫我们要重读经典作品,每一回的“重读”与“深读”皆是向“更原创的心灵”的一步步靠近,帮助我们一次次与藏在自己身上最好和最古老的东西讲话,帮助我们更清楚同时也更充分地跟自己讲话,以及“无意中听到”这些话。
    
    当然很难。在为找到自己而阅读的途中,我们很可能发觉自己终究没有或很少变得“更单纯,更真实,更属于自己”,但至少在阅读的那一刻,真心希望自己变得更好,希望了解和认识善的可能性,帮助它忍耐,给它空间,就这点而言,我们会心悦诚服地赞同布鲁姆的观点——文学是善的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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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罗德·布鲁姆(1930-),著名的批评家,也是精湛的读者,驻身高校,执教耶鲁哈佛,皓首穷经,著书无数,如《影响的焦虑》(1973)、《误读之图》(1975)、《西方正典》(1994)、《莎士比亚:人的发明》(1998)等。一生强调的是:做个好读者。
    
    《如何读,为什么读》是布鲁姆在年近古稀时出版的一本个人化的导读著作。如果说《西方正典》是他的专题研讨课,那么《如何读,为什么读》就是他的西方文学专题欣赏课。他告诉人们,坏作品永远是一样的,伟大的作品却千差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