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冲突皇室战争教学:书中识文人

　　　　书中识文人

　　
　　 王立
　　
　　
　　●自古以来文人对于朝政权贵，不外乎有这几种态度：或谄笑献媚、或刚正不阿、或清高隐逸、或装疯卖傻。而文人在政治高压、险象环生的处境下，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清高、孤傲、智慧、不屑于同流合污的神韵，总是让人肃然起敬。

 
　　
　　●金圣叹乃明末清初大才子。李伯元的《南亭笔记》记载：“或问圣叹二字何义，先生曰：‘《论语》有两喟然叹曰，在颜渊为叹圣，在与点则为圣叹，予其为点之流亚与。’”这是一个敏慧绝代、傲视千古的文人。在公元1661年7月13日的“哭庙惨案”中，随着“炮声一响、则众人之首皆殒、披甲乱驰”（《哭庙纪略》），这个评诗衡文见识卓异的金圣叹便死于这场惨无人道的集体大屠杀中了。

　　在金清美的《豁意轩录闻》中，曾读到这样一则关于金圣叹之死的文字：

　　弃市之日作家信，托狱卒寄妻子，临刑大呼曰，杀头至痛也，灭族至惨也，圣叹无意得此，呜呼哀哉，然而快哉。遂引颈受戮。狱卒以信呈官，官疑其必有谤语，启缄视之，上书曰：字付大儿看，咸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我无遗憾矣。官大笑曰，金先生死且侮人。

　　读毕，心生感动。一世英名、才华横溢的金圣叹，其临终嘱托，居然是“咸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而且“此法一传，我无遗憾矣。”临刑受戮的金圣叹很清楚他的遗书必遭清廷官员检视，所谓“字付大儿看”，实是不动声色地嘲弄清廷官员，不涉政治、无关风月、又不连累家人。杀头至痛隐藏在游戏文字之中，其狂狷洒脱的境界，乃千古一绝。这使他的生命与他那些震古烁今的诗文一样，充满了魅力，令后人敬仰不已。

 
　　
　　●夜读《笑林广记》，我想那个“游戏主人”一定是个极具幽默感的文人。《笑林广记》是中国笑话集大成者，全卷共分十二部：古艳、腐流、术业、形体、殊禀、闺风、世讳、僧道、贪吝、贫穷、讽刺、谬误。游戏主人辑集编创的《笑林广记》，篇幅短小精悍、文字简练隽秀，可见社会风貌、民间习俗、人间世情。尤其对芸芸众生常见的贪淫、吝啬、虚伪、愚昧等社会现象、世态人情，作者无不予以讥讽，妙趣横生，过目不忘。篇中偶见黄色段子，亦是乐而不淫，煞是有趣。如“古艳部”首篇《升官》：

　　一官升职，谓其妻曰：“我的官职比前更大了。”妻曰：“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官曰：“自然。”及行事，妻怪其藐小如故。官曰：“大了许多，汝自不觉着。”妻曰：“如何不觉？”官曰：“难道老爷升了官职，奶奶还照旧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

　　读之让人忍俊不禁。又如“腐流部”中的《拔须》一文：

　　童生拔须赴考。对镜恨曰：“你一日不放我进去，我一日不放你出来！”

　　此作短仅二十余字，一个年老须白、为了功名一再赴考的老童生形象跃然纸上。辞约意丰，又极尽幽默。

　　幽默代表了一种智慧、一种豁达、一种风度。从游戏主人的《笑林广记》中，我们可看到，古老的中国是一个幽默的国度，而中国的文人亦是具有幽默动人的情趣。

 
　　
　　●在阅读的经历中，唐诗宋词乃是百读不厌。如婉约派著名词人柳永的词作，就深获我心。想那柳永，恃才自负，以为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他第三次赴京赶考，皇帝宋仁宗圈点放榜时，想起柳永写下的《鹤冲天》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等句，对柳永的满腹牢骚甚为不满，“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大笔一挥把柳永给勾掉了。皇帝老儿对一个书生较起真来，哪怕你有天纵之才，在他眼里亦只是脚下尘土。莫说灭了你的仕途功名，就是要你的卿卿小命，也只是一念之间。

　　柳永就这样沦落尘世，成为市井中人。流浪京城的一介书生，流连于歌馆妓楼，填词作赋，卖词为生。其名作《雨霖铃》缠绵悱恻、委婉动人，堪称柳永的代表作：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诉说。

　　柳永情景交融，深情咏叹，把恋人间的离愁别情表达得淋漓尽致。《雨霖铃》是爱情诗篇，词作中却不着一个“爱”字，乃是大家手笔。柳永词作，名动京城，“凡有井水处都唱柳词”。歌妓争相传唱而因此走红，这使得柳永的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倚红偎翠、浅斟低唱的儿女风情，给了柳永永不衰竭的灵感，于旖旎繁华的风月场所，创作了许多不朽的诗篇。

　　行走在宋词之林的柳永不必白衣卿相，便已名垂青史。

 　
　　●胡兰成的《今生今世》中，有一篇《民国女子》，是写张爱玲的。胡兰成说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实是一语中的。这贵族之女张爱玲一双慧眼洞悉人世百态，一支柔笔写尽人情世相。可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现在许多“张迷”似有为张爱玲叫冤抱屈的惋惜之意，是因为张爱玲嫁了个负心郎胡兰成。胡兰成是民国的风流才子，又是长袖善舞的政客。政客也就罢了，投机取巧过了头，做了个汉奸。恃才傲物、睥睨人世的张爱玲对胡兰成却放下了一代才女的骄傲，在送给胡兰成的照片背面，张爱玲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胡兰成无疑是极具知人识文的才学。他欣赏女人、评析诗文，有独到的审美意趣与见识。所以，张爱玲把胡兰成引为知已，托付芳心。她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就是爱情的理由。爱情让世事洞明的张爱玲淹没了理智，她根本不在乎胡兰成的汉奸身份，胡兰成的“懂得”，已让她“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真以为“爱情的力量，能让一个城市倾颓。”岂料这竟是水中月、镜中花！胡兰成不会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即使是因为汉奸罪名而遭通缉时，胡兰成亦不改风流本性而与别的女人同居。这应是张爱玲心中永远的伤痛。虽然张爱玲对男女情爱关系表达过这样的见识：通往男人心的路，是胃；通往女人心的路，是阴道。可谓洞悉世俗之言。但一个“情”字，却乱了她的芳心与理性，成了一个弱智者。他们从1943年末相识、1944年结婚，到1946年张爱玲提出分手，前后仅三年时间，海市蜃楼般的爱情便烟消云散了。

　　张爱玲早就说过：生活是一袭华美的锦袍，上面爬满了虱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老成的张爱玲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是一个“清”者。当她成为了当局者，就不由自主地“迷”了。而这一“迷”，一朵尘埃里开出的花儿便开始走向凋谢。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顾城的眼睛很大。善良。迷茫。那是一双诗人的梦幻般的眼睛。魂断新西兰激流岛的诗人，他那双梦幻般的眸子中，是否依然“在深绿的波涌中/停着灵魂的船”？1994年初春的的一个夜晚，我沉迷在顾城与雷米合著的《英儿》之中，唏嘘不已。那时，顾城已用一把利斧砍死了他的妻子谢烨（雷米），然后自缢身亡了。这是诗人的悲剧。难道顾城已别无选择了吗？那双诗人的眼睛为什么寻找不到生命的光明？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
　　人们把它叫作月亮和星星。

　　这是顾城十二岁时写的《星月的来由》。一个天才般的少年，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想象。诗歌作为文学艺术皇冠上的一颗明珠，是以个人的天赋与灵气作成的。诗人总是葆有一颗童真之心，像一个孩子般地生活在自己的梦幻中。顾城在二十六岁时，在《童年的河滨》中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最好是用单线画一条大船/从童年的河滨驶向永恒/让我们一路上吱吱喳喳/像小鸟那样去热爱生命

　　我感到，二十六岁的诗人与他十二岁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梦幻与天真。在这样的背后，其实可以让人看到诗人脆弱的心灵：沉缅于梦幻之中，而不敢面对现实。这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

　　可以再去看看他的画。他以明净的线条描画自已的心灵，真让人进入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童话世界。离诗人不幸去世前八个月时，他画的一幅画是：一个二个人好哎——树杈之上，有一只鸟窝里，有两只鸟儿悠闲地生活着。另一对鸟儿在一根树枝上羡慕地俯视着它们。诗人生活在自己的梦幻之中。在一个远离故土的太平洋的小岛上，顾城天真地幻想着建立一个桃花源般的世界。有两个女人。一个妻子谢烨。一个情人英儿。还有一个儿子木耳。

　　在这样一个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里，诗人的梦想与现实格格不入。终于，情人英儿与岛上一个教授气功的老头双双失踪。而妻子也要跟别人走了。从顾城写给父母与姐姐的遗书中，我痛彻地感到诗人的无能为力、万念俱灰。“妈妈：今天我过不得了，烨要跟别人走，木耳我也得不到。……爹要帮老妈妈，全当我还在远方。妈，好好的，为了我最后的思念”。读到顾城写给母亲的最后一封信，让人深深地为顾城心碎。

　　诗人的梦幻无法保护自己，无法守住精神的堤坝。走不出童话世界的诗人，在梦想之大厦轰然倒塌之后，走向了崩溃与毁灭。顾城之死，是一个诗人梦幻的破灭。梦幻过于美丽，而破灭得又是如此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