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钢护臂图纸:季羡林为何喜欢猫?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6:43:36
季羡林为何喜欢猫?

 
我爷爷是北大第一届毕业生,从无锡考入北京,把老鸭生在什刹海的四合院里。老鸭为人散漫,百无一用,一事无成,至今还赖在破败的四合院苟延残喘。自幼养猫、养狗、养乌龟、养鸽子、养羊、养土拨鼠、养蛤蟆骨朵儿……
我采访过的冰心、萧乾、朱家溍、张中行、吴祖光……等前辈,也都有类似癖好。曾经和其他记者采访萧乾,一说到“土鳖”、“水蝎子变蜻蜓”在座大多不知何物,老鸭却十分亲切,立即人前显圣,受到萧乾夸奖。
猫养多了,发现猫有一种特殊的本领,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大限将至,此时此刻,它决不呆在主人家中,让主人看到自己死难过。他一定要走得很远,死到主人看不到的地方。
上世纪70年代末,我养了一只大花狸猫“老咪”,我给他拍的照片上过《中国青年报》“文学与青年”的报头,该版责编王长安是中文系学长,娶我们班程丹梅,后来自杀。中文系新闻专业的另一位学姐在香港《华人》当总编,让我去采访一帮和我有同样癖好的老头。
老咪巨大而彪悍,整天打架,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猫种”。每到春天,“老咪”都招来母猫无数,弄得四邻鸡犬不宁,夜里老有人往我们家房顶扔砖头赶猫。因为我身上有猫味,所以很容易进入状态,猫喜欢身上有猫味的人。连季老他们家凶狠的“虎子”都不咬我,先生说我有猫缘。虎子母性很强,大概很欣赏我身上的大公猫味,对我只闻不咬。
第一次去朱家溍家,老爷子坚决拒绝。我尴尬地坐在硬板凳上,看着炉子上的大铁壶发呆。这时,我看到一只小猫站起来,走到炉火旁,又慢慢踱向门边。我知道这家伙想拉屎了,就本能地站起来,给它开门。从这一刻起,朱家溍决定接受我。朱老问,你知道澄浆罐吗?我说斗蛐蛐的的吧?他笑了。上次电视台记者来,让把我的老房子修葺一新。他们不知道我这大青砖都是澄浆泥,比“70年使用权”的红砖结实。不用修,100年以后还这样。以后朱家溍家猫病死了,我把“老咪”和“小明”生的儿子送给他。“小明”是中国政法大学马列教研室主任卢汉章家的小母猫,嫁给“老咪”时还是处女,洞房花烛,一辈子给老咪生过几十只猫,公多母少。
多少年后先生有一只“大强盗”,极其忠勇,先生从301回家,他总要往先生身上冲。
我还和老头儿们交换猫粮,当时庄则栋落难,妻离子散,养了金鱼和猫。日本追星十几年的佐佐木墩子,发现中国人暴殄天物,就辞了日本国籍,嫁给庄则栋。那时庄在少年宫教小孩打乒乓球,佐佐木出钱重修庄家在前圆恩寺胡同的破房子。每天骑自行车跟在庄先生屁股后面,伺候庄先生。由于庄家离我家很近,就常去聊天。
敦子的日本妈妈教育敦子,你在咱家是“大猫”(老虎),嫁给庄先生就要当一辈子“小猫”,他们中国谁欺负庄先生,你就变“大猫”保护庄先生。在庄先生面前,你永远是“小猫”。我写的这段《大猫和小猫的故事》曾发在《北京青年报》上。
敦子把我当亲弟弟,从日本弄来猫粮,省下来给我们家“老咪”。说你们家老咪女朋友太多,需要营养。当时中国太穷,不知道什么是猫粮。我常怀揣几颗,用纸包了,去贿赂其他猫友。到现在我还养着一条狗,是我前妻离婚时留下的,名叫“王小开”,已经十多岁了,麻烦我老娘养着,给我老娘看家,见谁咬谁。《中国铁道报》的一位女领导、CCTV“半边天”张越……都被她咬得血流如注。
老鸭曾与先生讨论过“爱猫”的原因:文革以来北京对养动物有诸多限制,当时不许养鸡、养鸭……养狗则更不可能。限制太多,平民养不了。不知为什么,从来没人限制养猫。先生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同小动物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它们天真无邪,率性而行;有吃抢吃,有喝抢喝;不会说谎,不会推诿;受到惩罚,忍痛挨打;一转眼间,照偷不误。猫有独立精神,不像狗那样一味讨好主人,而是独立、自尊、潇洒。同它们在一起,心里感到怡然,坦然,安然,欣然。不像同人在一起,应对进退,谨小慎微,斟酌词句,保持距离,感到异常的别扭。

 
唐师曾摄

 

 
大强盗

 
大强盗

 
大强盗

 
大强盗

 
大强盗

 
“大强盗”

 
大强盗

 
大强盗

大强盗
 
 
 

 
“大强盗”是先生最喜欢的一只猫。这次先生一个人远行,带大强盗吗?
大约在1978年,季羡林开始养猫。第一只猫起名为虎子,是一只最平常的狸猫,身上有虎的斑纹,颜色不黑不黄,并不美观。它有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虎虎而有生气,因此起名为虎子。虎子脾气暴烈,不怕人,谁想打它,不仅不回避,而且要向前进攻,声色俱厉,谁得罪了它,永世不忘。后来,除了家中老祖、老伴和他自己以外,无人不咬。
1981年,季羡林又要了一只雪白长毛的波斯猫,因为是洋猫,起名为咪咪。咪咪一进门,就被虎子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没有什么奶,却坚决要给它喂奶。季羡林吃饭时,弄点鸡骨头、鱼刺,虎子自己蹲在旁边,瞅着咪咪吃,从不与它争食。虎子还会从外面抓些麻雀、蚱蜢、蝉、蛐蛐之类给咪咪吃。
季羡林同虎子与咪咪都有深厚的感情,每天晚上,两只猫抢着到他床上去睡觉。到了冬天,他在棉被上面特别铺上了一块布,供它们躺卧。有时候,他半夜醒来,神志一清理,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一股暖气仿佛透过两层棉被,扑到他的双腿上。这时候,即便双腿由于僵卧过久,又酸又痛,他也总是强忍着,决不动一下,免得惊了小猫的清梦。
到了虎子十一二岁时,咪咪也八九岁了。虎子依然如故,脾气暴烈,威风凛凛。见人就咬,而咪咪却有下世的光景。常常到处小便,桌子上、椅子上、沙发上,几乎无处不便。
“最让我心烦的是,它偏偏看上了我桌子上的稿纸。我正写着什么文章,然而它却根本不管这一套,跳上去,屁股往下一蹲,一泡猫尿流在上面,还闪着微弱的光。说我不急,那不是真的。我心里真急,但是,我谨遵我的一条戒律:决不打小猫一掌,在任何情况之下,也不打它。此时,我赶快把稿纸拿起来,抖去了上面的猫尿,等它自己干。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真是哭笑不得。家人对我的嘲笑,我置若罔闻,‘全当秋风过耳边’。”
后来,咪咪随意拉屎撒尿的频率增加了,范围也扩大了。桌上、床下、澡盆中、地毯上、书上、纸上,只要从高处往下一跳,尿水必随之而来。季羡林便以耄耋衰躯,匍匐在床下桌下向纵深的暗处去清扫猫尿,钻出来之后,往往得喘上半天粗气。他不但不气馁,反而大有乐此不疲之概,心里乐滋滋的。年近九旬的老祖这时就笑着说:你从来没有给女儿、儿子打扫过屎尿,也没有给孙子、孙女打扫过,现在却心甘情愿服侍这一只小猫!他这时也是笑,但不回答,不以为苦,反以为乐。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原因何在。
家人终于忍无可忍,主张把咪咪赶走。咪咪被送出门去,关在外边。但晚上睡觉,季羡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过几天,咪咪病得更厉害了,给它东西吃也没有胃口,季羡林看了直想流泪。有一次,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几里路到海淀肉店,买回猪肝和牛肉,想给它吃,一开始,咪咪有点想吃的样子,但一沾嘴唇,又把头缩回去,闭上眼,不闻不问了。后来,咪咪不见了,他到山上、塘边、草丛、树后、石缝,都找遍了,“屋前屋后搜个遍,几处茫茫皆不见”了,咪咪永远地消逝了。他简直像是失掉了一个好友,一个亲人,直到今天回想起来,内心里还颤抖不止。
从别人那里知道,猫有一种特殊的本领,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寿终,到此时此刻,它决不呆在主人家中,让主人看到死猫,感到心烦悲伤。它们总要找一个最僻静的地方离开人世。从这件事他悟出,新陈代谢是普遍规律,应该向猫学习处理死亡的方法。人生必有死,是无法抗拒的。人是百年过客,总是要走过去的,每一代人都只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长途接力赛的一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是宇宙常规。人老了要死,像在净土里那样,应该算是一件喜事。世界是青年的,老年人应该为青年人活着而不是相反。老年人的天职是尽上仅存的精力,帮助青年前进,必要时甚至可以躺在地上,让后人踏着自己的躯体前进。 (蔡德贵文、唐师曾摄)
晚上,我们一家人也常常坐在塘边石头上纳凉。有一夜天空中的月亮又明又亮,把一片银光撒在荷花上。我忽听扑通一声,是我的小波斯猫毛毛扑入水中,它大概是认为水中有白玉盘,想扑上去抓住。它一入水,大概就觉得不对头,连忙矫捷地回到岸上,把月亮的倒影打得支离破碎,好久才恢复了原形。
1997年9月16日中秋节《清塘荷韵》
我曾套宋词写过三句话:“午静携侣寻野菜,黄昏抱猫向夕阳,当时只道是寻常。”我的小猫虎子和咪咪还在世的时候,我也往往在二月兰丛里看到她们:一黑一白,在紫色中格外显眼。
所有这些琐事都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了。然而,曾几何时,到了今天,老祖和婉如已经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小莹也回了山东老家。至于虎子和咪咪也各自遵循猫的规律,不知钻到了燕园中哪一个幽暗的角落里,等待死亡的到来。老祖和婉如的走,把我的心都带走了。虎子和咪咪我也忆念难忘。如今,天地虽宽,阳光虽照样普照,我却感到无边的寂寥与凄凉。回忆这些往事,如云如烟,原来是近在眼前,如今却如蓬莱灵山,可望而不可即了。
1993年6月11日《二月兰》
“晚上,我一上床躺下,虎子就和另外一只名叫猫咪的猫,连忙跳上床来,争夺我脚头上那一块地盘,沉沉地压在那里。如果我半夜里醒来,觉得脚头上轻轻的,我知道,两只猫都没有来,这时我往往难再入睡。”在白天,两只猫会跟随季羡林出去散步,上山下山,这样的情景甚至曾经成为燕园中一道著名的风景线,名传遐迩。
后来,季羡林又养了四只纯种的、从家乡带来的波斯猫,“它们活泼、顽皮,经常挤入我的怀中,爬上我的脖子”。其中一只尊号“毛毛四世”的小猫,在爬上季羡林脖子的时候,正巧被一位摄影家在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抢拍了一个镜头。照片赫然登在《人民日报》上,受到了许多人的赞扬,而“毛毛四世”也成为蜚声猫坛的一只世界名猫。晚年季羡林因这些猫而感受到安慰,“虽然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你难道能说这不是一个温馨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