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紫棋 画 简谱:【2006古老的中基课】节录.其之二:经方退化0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18:07:44

一旦五臟相传的那个核心主程式被拔掉以后,那些片段的情报,很难再组合出像样的东西了,它本身的不完整,让它具备了一种「很容易劣化」的体质。所以现在学医的人很会讲这种黑话,黑话听起来都是讲伟大的道理,但怎麼听都听不懂,开药像赌股子。医术在这种地方会產生急遽的毁灭。

 

紧接著张元素之后的时代的金元四大家,像李东垣的龙胆泻肝汤,就看準肝经开下药来,你会觉得这个人用药很漂亮对不对?这样值得夸讚。他是紧接著张元素出现的人,医术还没有开始堕落。但到后来,理论兜来兜去,就愈来愈不行了。

 

中医的退化,直接或间接造成这件事的医家们,你说他们会很苦恼於自己的医术不如古人吗?其实,不一定。你读歷代医书,就会发现,这些人是……满怀「快感」地在做这件事的。

比如说,现在大家治感冒常用的「九味羌活汤」,它就说:张仲景医感冒分六经用方,那你看,我多聪明!每一经的驱风药都有!一帖包医啦!讲得他自己都爽死了!他本人会觉得:我是开拓了中医前人未到的新纪元呀!

 

但,张仲景治六经感冒的方子,烧到三十九度还要裹棉被的麻黄汤证、高烧烦热的白虎汤证、吃饭拉饭、手脚冰冷的四逆汤证、烦躁欲死的吴茱萸汤证……你九味羌活汤,能医吗?都不能啊。何只是病医不好,要让病人舒服一滴滴都很难!

 

其实,九味羌活汤的存在理由,也很奇怪!说「怕人分不清楚张仲景的桂枝、麻黄汤证要怎麼分」所以教你用这个代替,临床视情况作加减就可以了。这种「好心」也是很诡异!桂枝、麻黄汤证蛮容易分的耶!相反地,临床加减九味羌活汤很难搞!

如果一个医者连桂枝证和麻黄证都分不出来,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根本没有资格、智能走进这个领域嘛!為什麼要去「呵护」这种事?这等同「包庇罪犯」耶!古代日本的「小医圣」永富凤就说:强盗劫财杀人,一辈子造下的杀孽,一个生意尚可的庸医,只要十天就赢过了。

但,就是这一类的「创新」、「突破」,从元朝到清朝,一点一点地把经方从这个市场挤兑出去。

 

金元四大家,有滋阴派、有补土派,像每一个人都提出一些独特的论点,但它再也不像张仲景那样全面化的整个包著的那麼「稳」。比如说李东垣是补土派,我也很推荐补土派啊,他说,脾胃不好你哪裡能好?你要吃补肾药,脾胃那边给你挡住,你补得进去吗?这很对哦,基本上很好的一个论点,像气虚血虚什麼的,我先开什麼健脾丸、一些保脾胃的药帮助消化,让他的消化机能先好起来,调补两个月以后,我们再吃别的补药。这是基本中的基本,所以补土派的论点还是值得珍惜的。

但是滋阴派,滋阴派就是跟近代火神派相反的派,他说,人哪,「阳常有餘,阴常不足」,他说阳比较大,阴比较小,所以阳一定是太多,所以要下火,要滋阴……那这就不一定能够為万世法。滋阴派也有正确的时候哦,有的,就是在国运昌隆的时候它会正确,每个人气都很畅很旺的时候,滋阴派会正确,但是不是永远的正确,那中国人,你也知道哦,国运昌隆的时候有几年嘛?

 

那到了明朝,医家比较没有太多的创见,比较是整理前人的资料的年代。因為从金元四大家之后、从张元素发明了五臟归经理论之后,医术就在堕落之中了。那你说师父到徒弟一代代堕落,也不严重嘛,一般徒弟也会说:「唉呀,幸好我还有老师的九成半功力嘛。」对不对?那三十年算一代哦,金朝到民国很多代哦,我曾经把它用计算机算过哦,每一代都算有他老师的九成五功力,几代就乘以几次方,到了民国初年,中医的水平,大约会是当年的百分之零点零几。

那,的的确确,在民国初年的时候,中国大陆普徧的中医水平,果然差不多就是零。一般医者就是拿一个方子在乱用,搞专病专方,中医都惨到变成「吃好药到相报」的境界了。比如说某某中医晓得一帖方叫白虎汤,有人发高烧医好了,然后就以為说白虎汤能治大病,之后每一个人都开白虎汤,不是白虎汤证的人就吃死了,这中医就给人抓去揍一顿……

民国初年的中医,当然还是有几位很好的中医能够坐镇在几个点,让人能觉得「世上还是有名医的」,但是在那几位名医之外,几乎都是这种乱七八糟的郎中。

 

刚刚我们上课有讲到「火神派」对不对?用阳药的思考,元朝王好古的《阴证略例》就有单独拿出来作為一个议题探讨过。而火神派的理论,在明朝快要结束的那段时间,其实有过一次萌芽的机会,那时候有一个赵献可,他写了一本书《医贯》──就是医道我用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把它贯串起来──那《医贯》就讲: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麼?就是命门火跟元气嘛,讲来讲去,什麼病归纳来归纳去,都是元气不足、都是命门火不足,所以我们应该养命门火,这样子人全身的元气才会够。

通达全身的气,用补中益气汤;补命门火,是八味地黄丸。看《医贯》,好像会得到一个结论:补中益气汤,八味地黄丸,百病都可医?

这样子是不是正确?

其实我常常说,医生要讲「开业术」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遇到谁都叫他吃补中益气汤、八味地黄丸,什麼病也好一半;一般的人只要吃补中益气汤、八味地黄丸,多半都会觉得「我有好我有好」,然后积年累月吃,就越来越好。这其实是很弔诡的事情,你不需要什麼医术,病人居然蛮满意。

而赵养葵(献可)也有提到过一些其他论点,会使我觉得他的阴阳的观念有非常好的地方,比如说一般我们说「口疮」我们都会说发炎那是「热」嘛,要清火,吃什麼清胃火、心火的药。可是赵养葵说:口疮很有可能是因為脾胃太寒,裡面阳气被逼得外脱,变成嘴巴烧起来,所以要吃理中汤。用理中汤这帖大暖脾胃的药来治口疮,这个论点是不是百分之百通用先姑且不论,但是能够提出这个论点是很有意思的;并且,验诸临床,今日所见的长口疮的人,能用理中汤医的,的确也不在少数。

他不被称作火神派,后来后世医家称赵养葵称这个《医贯》的论点叫做「养火派」,就是养那一点点火,还没有烧大火;因為八味地黄丸裡面附子、肉桂只佔它所有的药的二十几分之一。我们现在的火神派,是其它药只佔附子的二十几分之一。

 

那赵养葵的这套理论呢,从明朝结束到清朝,我认為最直接继续使用他这套理论的是傅青主那一派;而同一个时代平行支持他的理论的,是爱用左归丸、右归丸的张景岳。

傅青主的用药大部分都是温补温补的,不过,倒也不能说傅青主派的医术是《医贯》中发展出来的。因為傅派用药的「技巧」蛮夸张的,医贯之中并没有那麼充分的开药手法可以啟迪后世。张景岳用地黄,那叫「滥用」,后世在临床上也被人批得很惨;而傅青主、陈士鐸的书裡面的用地黄,那叫「特技」!好像海豚跳火圈,往往令学习者叹道:「原来这样搞,也行哦?」傅青主派常常会说:「你这个臟有病,那我们就帮你把其他几个臟都补好嘛,这样自然会把那个有病的臟也养起来。」这臟有病就补其它四个臟,隔臟治法。

傅青主这一派的医学呢,是清朝初年的时候存在的,或许医学流派用药的调子,会跟「该时代的人的体质」有一点关系。像是傅青主的方,如果是今天的台湾,我在用的时候,我常常要作一点点微调,把它附子的量再加多一点点,吃的人才会比较有精神,否则吃了之后有时人会很痿靡。

 

也就是说在清朝初年好用的方,「滋阴的药会偏多一滴滴」那种感觉,再加一点补阳的药,在现代用起来就很舒服了。

反过来说,张景岳在明代后期提倡的一些温补的方法,到清朝就被评判说「补爆人、烧死人」。

 

从明末到清初的时候,赵养葵的养火派又被灭掉了,或许是因為清初有一位很伟大的康熙大帝,全国国运都被炒旺起来,那人的气一旺,那些补火药就变得没什麼好用的了。所以在 清朝的很好的医家叫徐灵胎,就作了本《医贯砭》,就是骂《医贯》这本书,说「怎麼可以这样子搞?」,其实徐灵胎会作《医贯砭》也是有道理,因為每次有养火為主的流派出现时,都会遇到这样子的问题:某一类型的治疗方式被强调成一党独大,所有其他的处理法全部都被忽略掉。

 

看赵养葵的书,如果觉得他讲得对,很容易变成「那我还学那些清热消炎的方子干什麼?」会觉得养阴生津之类的方子没有用。在这种补火的观点一下子冒出来而又很有疗效的时候,很多我们累积多年的其他治病观点与方法都会被排除掉。

我觉得,如果某派一党独大的话,那万一有一天人类变成不是这种体质的话,到时其它的医术都被废弃了,就救不到人了。

比如说大陆有几位先生,论点就是「用阳药!用阳药!」,然后叫人家「保精」,不可以有房事什麼的,看他们的医术,我会觉得有点可怕。因為我所知道的人类,会生的病,可不只他们讲的那一种两种而已。你不能妄想在治法上来个一招全包,感冒就都用很多附子的四逆汤;我们这边,你们学长姊感冒,就是有用桂枝汤、用葛根汤、用柴胡汤的时候啊!你不能把其中一个片段扩张到那麼大。

 

张仲景有教补阳破阴的方法救这些垂危的绝症,那是没有错,可能我们现代台湾人和大陆人都很惨,阳气都很虚,所以对这些医疗技法会特别有需求。可是万一有一天,人类的品质变好一点了,你不能只靠这个啊。如果是真正的上火,你还是得帮他清热啊。

这就像所谓「鐘摆定律」,明末清初,这鐘摆从极衰摆到极盛,所以赵养葵才创出养火派,就又被打回去了。

 

然后,到了乾隆之后,中医又开始重视「温病」了。

温病是有实火的病,或者也可以说,它是病毒性疾病「伤寒」之外的一种细菌感染的「瘟疫」。而这种瘟疫,和单纯的细菌感染的「发炎」又不一样,「发炎」传染力很低的,你听过牙痛在传染的吗?在临床上,温病,往往是一种「病毒帮细菌护航」的复合现象,一始似乎是感冒的,但很快就由来势汹汹的细菌接手了。感冒了之后再併发细菌感染的温病,你要把它当伤寒医的话,不对,他身体这裡那裡又开始发炎了,那些发炎都是实火,所以还要用那些真正灭火的药,和原本医伤寒打病毒时,所需要的「人体作战地图」不一样。原本和病毒作战时,是用六经辨证的系统作為地图的。

现在温病流行的时候,和温病在第一线作战的医生开始发现:这种感染,要用另外一种辨证系统,叫做「三焦辨证」,上焦中焦下焦,可能这种型的细菌蔓延,会刚好对到人体的淋巴网络哦?人体自己分隔成几个区块来挡细菌,一旦是细菌大感染的那种病的时候,就產生了三焦辨证。

 

你不能说开创温病学派的中医不辛苦、不努力,瘟疫流行的时候,死人又多又快,疾病转证迅速又变化多端,如何能用又强又猛的药,泻实热、消炎、解毒、养阴,抢在细菌蔓延开来之前救回一条人命,都是很需要拼医术的。有人成功救到人,就要赶快把这个技术传播出去。

叶桂(叶天士)是清朝中叶的人,温病派的兴起,跟叶天士蛮有关系的,因為他写了一篇著作叫做《温热论》,一篇不太长的文章,那叶天士写了《温热论》呢,后世有人就觉得温病派的开山祖师,叶天士有他一份。

其实叶天士他写《温热论》有点像是他临床的经验报告。他的《温热论》并不是自命圆熟的医学经典,而是他面临这种病的时候,他所处理的种种方法,提供出来跟同道分享。

我觉得这样子的心情,好像不必去责难他。可是现在叶天士被奉為温病派的祖师爷之一啦,然后温病派强横的势力呢,又把伤寒派在中国几乎是灭绝啦,於是有少数的经方派就会视叶天士為寇仇。可是我在看叶天士的医案的时候,常常觉得:叶天士是经方派的。他开那些什麼「黄耆五物汤」啦、「桂枝汤」的加减什麼的,都开得非常之好,十卷医案中用附子的也有一百五十几案,有很多值得借鑑的地方,不愧為一代神医。只是很多地方他觉得可以用药更温和的,他不用像伤寒方那样大阵仗的方,可以用更轻更少的药味达到疗效,反正是他医术好,可以做这样的事情。而他,也不认為自己的这些招术是别人可以学、可以沿用的,他死前再三告诫,叫后代子孙除非是天纵奇才,不然不可以随便习医。

要再说前一些,金元时代对抗瘟疫的那些方子,已是这个学门的肇始了。叶天士之前,温病相关的有名著作,明朝吴又可的《温疫论》也是一部,吴又可的温病著作,也是临床「实战记」,不一定完整、完美,却也有能够救到人的好方。

叶天士之后,有吴唐的《温病条辨》。

那,吴唐的《温病条辨》咧,虽裡面的一些方子,桑菊饮、银翘散等等,我也常在用──但,对它也蛮不好意思的──这本书,是我目前「唯一一本」读不下去的中医书。每次看几页就想掀桌。我臺湾检考考过了,不去考中医特考,就是因為撑不住读这《温病条辨》这件事。我情愿一辈子没牌照,不当中医师,也不要读这本书。

我觉得,这本书,是一个「狂人」写的啊!

裡面的论点,自相矛盾的地方非常多,硬是创一些没什麼意义的「规条、教条」,再卯足全力来强词夺理自圆其说,实在没道理的,就丢烟雾弹,开始大扯一堆黑到不行的黑话来搞「因為你们没有人看得懂我在说什麼,所以是我对」的邪教教主模式。

他的序言倒是写得很谦卑,说他只是帮仲景的伤寒论系统再补作一点外掛程式而已。可是,内容,之疯的!不是说他哪个方子不好,而是整本书的思路、逻辑不对劲。

我有时会想:恐怕要一个逻辑很不理性的头脑,才读得下《温病条辨》吧?如果说今日的中医学习者,有很多人,都把这本书学得很上手了,那,到底有没有问题呀?

 

《温病条辨》到今天,也不过两百年,我真不知道这两百年间发生了什麼事……彷彿,中医界,就在这两百年之间发狂了。

為什麼温病派出来之后,会变成很多人在讲「南方无伤寒」呢?说「伤寒是北方寒气所逼才会得的东西,我们现在都是南方人,所以不会得伤寒,不需要张仲景的东西。」开始有一些南派医生坚持《伤寒论》裡面讲的病,不可能会发生在南方的人类身上。

在台湾中医界,有非常多的人会跟你讲说「南方不可能有伤寒」。那些人我都觉得他是已经疯掉了:你从小到大,没有感冒过吗?「感冒」,病毒感染,就是张仲景说的伤寒啊。你感冒有没有发烧咳嗽流鼻水过?如果有的话,不就是张仲景书裡面写的那些东西吗?你為什麼可以讲那不是伤寒?

他们说伤寒是拿温度定义的,不是啦,那个「风气」也好「寒气」也好,是病毒的代名词啦,跟气温有什麼等号关系?不是拿温度作定义的啦。更何况即使是臺湾,也会有天冷的时候啊,并不是一年四季都可以打赤膊吧?即使是夏天,处处有冷气,超级市场裡有冰柜,你从一个太阳很大的热天之下衝进超级市场买东西,夏天也会受寒、著凉。

现在台湾有一些学医的人,乱讲一些话,说我们是南方,不会有伤寒,这太过分了。台湾没有感冒吗?那SARS流行过来,我们每个人就不要当一回事啊,不是没有伤寒吗?何必紧张?你為什麼SARS来要紧张,又要说「南方没有伤寒」?

矛盾到如此地步的人,你不觉得他可以去住疯人院了吗?

 

温病,它可以是一个学门,可以是一支很重要的技术流派,但,曾几何时,它有立场取代「伤寒」这个处理不同疾病的另一个学门了?

「伤寒」是张仲景特别拿来作為书名,读者还能从「寒」字联想到「受凉」「感冒」,《黄帝内经》讲感冒六经传变那一篇,篇名叫〈热论〉,总让人因為為「发烧」这件事,就忍不住觉得是热症,而把寒凉药开下去;SARS流行时,大家抢购板蓝根、金银花,就是这种思考下的行径。这种事情,其实好早以前就有人在讲了,唐代孙思貌就说过:「尝见大医疗伤寒,惟大青、知母诸冷物投之,极与仲景本意相反。汤药虽行,百无一效。」唐朝就这样了。近代江西的万友生教授也讲:「不少人以為流感是热性病,所以要用凉药治疗。初时还以辛凉為主,银翘、桑菊广為运用,后来渐至苦咸寒(如板蓝根),理由是它们可以抑制病毒生长。至今国内感冒药市场為寒凉药占领。结果是,大量的可用辛温解表的麻黄汤一二剂治愈的风寒感冒患者,却随意用寒凉药,令表寒闭鬱,久久不解,酿成久咳不已,或低热不退,或咽喉不利等后果。临床屡见不鲜,而医者、患者竟不知反省!」刘渡舟教授在教书时,还有人问他:「你还给学生讲麻黄汤麼?你用过麻黄汤吗?」仲景方治感冒,是好用得不得了的耶!可是在当今的中医市场,这麼浅而易见、临床可验证的事情,被当成是什麼邪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