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盟长指全指骑行手套:柏杨谈酱缸文化:中国人为何对国人不善 对外国人很亲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5:25:43

摘自:柏杨《酱缸震荡:柏杨再论<丑陋的中国人>》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8年4月出版

阅读提示:中国人对自己的国人不善,对外国人倒很亲切。这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在自己的小圈圈里面,对人善的不得了,照顾得不得了,我们的人情味就只在这里,超乎这圈圈,谁也不理谁,中国的人情味只发生在自己的圈圈,也就是所谓的友情、亲情。我们的人情味是有限制的,超过了界限连人味都没有了……

何谓酱缸文化?

我知道许多来台湾研习中国文化或专程来作学术研究的外国留学生,常常会以您的作品作为他们的论文报告对象,“酱缸文化”自然是论文里的第一号大目标。而我一些年纪较轻、喜欢看书的朋友,也经常在见到我时,会很热烈、兴致勃勃地问我,晓不晓柏杨讲的“三作牌”“酱缸”是什么意思?往往一面回答他们的问题,却一面偷偷地想:一般人描述里的中国是一个地大物博、物庶民丰,充满人情味的国家。

中国文化也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文化之一,在哪都无所诟病,为什么柏杨却有这么出乎意料、令人惊奇的认为呢?难道他观察到了什么?

悬疑呀始终是悬疑,直到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知道答案了。

您一直认为中国文化是酱缸文化,为什么?

中国人在酱缸酱太久了,没有一点应变能力,且僵得刺猬一样。记得我一个美国朋友,有一次在中国大陆跟他太太到北京市场里买东西,两个手上都拿了一大包东西,他们的小孩不小心跌倒,但他们没有办法扶他们的小孩,他说:“这时候中国人围起来看,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帮我扶孩子。”他要我给他分析是什么原因。

当时,我回答是中国人没有一种应变的能力,中国人有一种恐怕感,所以事情一发生之后,只会呆在那儿,明知道应该扶,可是不敢。为什么不敢?因为大家都没有扶。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太太张香华亲身的体验。小时候,她的继母心中充满了恨与猜忌,常虐待她。后来,香华结婚生子,她的父亲希望香华把孩子交给他照顾,香华不肯,她父亲就问她什么原因,香华说她不愿意让孩子在一个充满猜忌和愤恨的环境下成长,并举出了小时候受继母虐待的事。

她父亲的反应是:“唉呀,这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得?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香华的父亲只是责备她“记恨”,却没有想到这个幼年的创伤是多么严重。这两个例子就是我们酱缸文化的一种特质。两个人在一块儿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实际他们内心的思想观念的不同,我们看不出来。什么地方可分出来?看他对事情的反应,文化背景不同,对事情的反应也就不同。前几年香华的脊椎不舒服,她特别做了一个靠背,到哪她都带着这个靠背,那时,我们到美国去,在美国各地的飞机场或机舱里面,只要香华走过,他们都会马上站起来说:“我是不是可以帮助你?是不是可以让你坐到我这里比较舒服?我愿意跟你换个位子。”这让我感觉人生蛮温暖。只有我们的酱缸文化,人与人像长了刺一样。

我们在爱荷华街上走路或开车,或坐在公共汽车上,让我们觉得这里真是一个充满了善意的地方。可是,我们走在台北的街上,感觉是在一个充满恶意的地方。只要人与人之间有了一点点摩擦就像丢一个炸弹在那儿。撞到别人不但不帮忙把人扶出来,反而说:“他弄坏了我的车子,要赔钱。”这么不友善,这也就是中国文化对个人的影响,每个人都像刺猬一样。虽然我曾经告诉我的朋友“酱缸文化”是什么,但是我仍然很愿意再听一次,您对“酱缸文化”的形成原因做更详细的探讨。

酱缸文化”是怎么形成的?

几千年来,整个中国文化沉淀了不少东西,善的、恶的都保留下来,当然,有些是应该保留的,但有些是不能保留的,我们也保留了,这是很奇怪的现象,有太多没有经过淘汰,有太多没扬弃掉。这种现象可以从《资治通鉴》看出来,几千年以前政治的斗争,人性的丑陋,和现在没有什么分别。

沉淀啊沉淀,久而久之就发臭、腐烂,像泥沼一样,发出一股沼气,把善的也通通腐蚀了,一块鲜肉掉到这个酱缸里,不久就变成一个臭蛆了。当然有好的东西,但是好的非常少,所以才形成今天这种很严重的局面。实际上几乎没有一个民族像我们有这么深远的文化,却又面对这样严重的文化问题。

我有一个朋友到泰国去开牧场,有一次他坐计程车跟司机聊天,计程车司机说了一句话:“只要自己觉得快乐就好!”让他非常感动,他们都非常和善,很乐天知足,泰国人对我的朋友也都非常友善。我们不能够想象,一个马来西亚人,一个泰国人,在我们的乡下开牧场,我们的邻居会这样待他?就我看到的,我们对外地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不能说不欺生,即使不欺生也会因不了解对方,所以显得生疏,甚至不太愿意搭理,怕惹事上身。

可是我们对长辈、朋友都不错啊,遇到年节,生日总是少不了祝福、送礼或问候,这难道不是我们人情味的表现?

中国人对自己的国人不善,对外国人倒很亲切。这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在自己的小圈圈里面,对人善的不得了,照顾得不得了,我们的人情味就只在这里,超乎这圈圈,谁也不理谁,中国的人情味只发生在自己的圈圈,也就是所谓的友情、亲情。我们的人情味是有限制的,超过了界限连人味都没有了。像“我爱我的家乡”这种情怀,如果抽出人的关系的话,这家乡就不可爱了,就没有什么了。好比说你现在到国外去,到月球去,到非洲去,一百年后才回来,回来之后朋友都没有了,柏杨没有了,向阳也没有了,张香华又没有了,没有一个认识的,你的孙子辈都忘了你这个老祖母长什么样子。

那就等于到美国一样,到非洲一样,没有“人情”,你还会爱这个地方吗?这地方对你还有什么意义?

酱缸文化对个人的影响有哪些?

酱缸文化对中国人最大的影响,就是把中国人都酱得一模一样,

当然不是每个人面孔都皱纹满面的一样,而是中国人没有自己的个性,并且还尽量消除个性,假如你要表现自己的个性的话,会感觉不妥,而且一般人也会批评,甚至铲除你这种“独特”的个性。所以你只好跟一般人一样。现在是好多了,像穿衣服,爱怎么穿就怎么穿,表现自己的个性,但这只是外在,内在的思想观念,还不是改变得很小,像“你这样做,别人会怎么说?”“我这样做的话,爸爸妈妈怎么说?”,我们还是不敢在思想、观念、行为上与别人有太大的不同,因为,害怕“他们会怎么说?”美国有个电视剧,一个太太带着孩子,观赏一场赛车,她的丈夫也在那场赛车中,忽然间出了车祸,她先生当场死亡。她哭了,但是她对儿子说:“好,他死得值得,因为他死在自己喜欢的工作上。”

真是不得了,要是我们这里,那这位太太准是又哭又骂:“看看吧,叫你不要赛车,你偏要赛车,现在死了吧!”文化背景不同反应也不同,西方的文化是尊重个人的选择喜好,我们却是不尊重个人的嗜好。所以,我们只有亡命之徒,没有冒险家。四十年前,我在救国团做事,有位仲先生要搭帆船到美国去,做一趟冒险的旅行,同事们就在海边开个欢送会,好不热闹,但是他们一回到办公室就骂这位仲先生是个傻瓜,准半路淹死。这种态度,当时我不能接受,我就说:“我们可以不在乎仲先生这种精神,但不要诅咒他。为什么刚刚在台上,你们还夸赞他的冒险精神,现在回到办公室却讲这种话?害羞不害羞?”

中国人为什么会这样?

最初我不晓得什么原因,逐渐地,我了解到这是中国人一向不尊重别人的兴趣,你想冒险的话,别人都觉得你是傻瓜。因此,中国人不崇拜英雄,中国人只崇拜圣人,为什么?因为圣人没有危险,讲几句大话,教人尽忠尽孝,有什么危险?不但没有,还能赢得声名。

只有英雄才有危险。要国民党去跟人拼斗,上战场打仗,打死了怎么办?“党外英雄”则要冒着坐牢的危险。谁还会要当英雄?中国人很多事情都要求“克制”,这现象不好吗?

这样只会造成没有个性的民族,好比开会时,若大家都赞成的话,最好你不要反对。还有开会时不讲话,不表示意见,主席问:“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但一散会,问题就多了。记得我第一次到马来西亚时,华人请我,马来西亚的华人都不爱当兵,他们认为好男人不当兵。我就实话实说,如果华人不当兵、不当警察,哪一天政权才到你们的手里?现在想当兵了,反而不能当,马来西亚法律新规定,华人不能当兵。

一个不能参与保卫国家的人,在这国家还有什么地位?

当时我也曾要求他们提出意见,但什么都没有,等我下了讲台之后,听到有人讲:“什么东西嘛!这么远跑来教训我们!”酱缸文化,真是酱缸文化!有意见为什么不当场说?却在背后咕咕哝哝的,为什么?因为不愿意“突出”。像在公共汽车上,很多人其实都很愿意让坐,可是,他做不出来,他觉得我让坐,好像全车的人都在看我,这样太“突出”了。这也正表示,我们没“礼让”的习惯!所以,有人做了,会觉得“突出”,不习惯,甚至认为他爱出风头。

酱缸文化对个人的影响还有哪些?

造成中国人没有笑容,都酱得僵硬了。二十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批评“民族舞蹈”,跳舞的小姑娘脸上都没有笑容,洋人真是载歌载舞,满面春风。教舞的老师就说:“不是啦,这是宫廷舞,在宫廷里都是很严肃的,所以都没有笑容。”狗屎!宫廷舞是跳给皇帝看的,怨死也得笑!!

从前我坐牢,坐牢比跳宫廷舞还难过,还不是笑。中国人没有笑,中国不是一个欢娱的民族,是一个忧郁、嫉妒、愤懑的民族,尤其嫉妒心特别重,嫉妒跟欢娱是绝对不能在一块儿,有人说恋爱掩饰不住,嫉妒也掩饰不住。在见不得人好的情况下,更是嫉妒心沸腾,不知道去赞美别人,脸上的线僵硬得不得了。中国人不但不会笑,也没有韵律感、幽默感,大家都跟酱缸里的酱萝卜一样,酱在那儿。只有在自己圈圈内的人,才会笑,真是奇怪!中国酱缸文化还有一个特色,就是中国人普遍的、而且很根深柢固地怀着“嫉妒心”。

对每一个人都嫉妒,但为什么嫉妒都不知道,只是看不顺眼,见不得人好,觉得不舒服,这就是没有开阔的胸襟,也就是人格的不完整。为什么人格不完整?

因为每个人个性都一样,想突出却又不敢,但是有人敢,你又受不了。尤其他“敢”了之后,有比较好的发展,你就更受不了。例如你有钱,那么我会觉得你这钱哪来的?还不是偷、还不是抢来的。如果你有权,那我会想你有权还不是拍马屁得来的。中国人不允许任何人比自己好。比如我的朋友裴竹章先生,在美国做生意,几年下来,拥有房子什么的。美国人看到了,觉得很正常,很了不起,很佩服。如果是中国人很可能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上天放一把火就没有了。甚至还怀疑钱哪来的?走私来的?还是贩毒?这就是中国人的心态。

中国人出于见不得人好,出于嫉妒,就想种种办法来污蔑你,这也是酱缸文化很大的一个特征,对我们影响非常非常大。我们从不从正面来解释别人,因为我们对“正面”没有办法,也不敢出头。我们都呼吸同样的空气,为什么他可以出头,我不能出头?那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打击他,不是恭贺他,为什么?因为我嫉妒他,同时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个性消失了,人格萎缩了,灵魂也灭绝了,中国人一直只注意到肉体的延续,很少注意灵魂,心灵上的成长以及人格的完整。

中国人谈生命,只是后代的延续,所以中国人的“性”就是要生孩子,要对祖宗负责,一切生育就是肉体的延续,人们没有灵魂。蒋中正说:“生命的意义就是继起宇宙的生命。”生命的意义就是要生孩子?再建造一个生命?真正生命的意义,是灵魂完整,是人格、心理的完成,不一定要再创造另一个生命,创造另一个生命那是动物性,那是大自然的现象,那不叫完整,没有儿女同样可以人格完整,但中国人没有儿女不得了啦,晚上都睡不着觉,再不然就要自杀了!

为什么西洋人基督教新教文化能带领他们产生高度文化,而我们的文化却一直没办法提升?

因为我们每个人只希望肉体的成长,没有想到灵魂成长,我们永远都停留在“口腔文化”,还没升到鼻子的文化,还没有升到眼睛的文化,还没有升到耳朵的文化……例如,外国人来了,拿什么精致文化给人看?歌剧?民俗?除一座故宫博物院稍有看头,什么也没有!几千年来的文化竟然什么也没有!

曾有外国朋友问我:“几千年以来,你们中国文化怎么运行呢?”我说:“我们文化因为缺少品德、缺少民主,就像开汽车,发动得再快,再转得怎么厉害,也飞不起来,因为它不是飞机,缺少了翅膀,缺少飞机那样的装备。”西方文化有平等的观念,有权力的制衡,所以他们转啊转的,转到文艺复兴之后,就“呜——呜——呜”地起飞了。幸好西方文化的种子在台湾根植,所以台湾慢慢地可以起飞了,是不是乐观,那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以大陆和台湾,是一个母亲所生下来的两个孩子作为比喻:他们拥有相同的文化,相同的生活习俗和相同的血缘关系,甚至也有同样的遗传。说起来都是一家人,只是暂时不住在一起而已。您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彼此文化上的前途将是如何?酱缸文化下,大陆和台湾的文化发展情形如何?从中国大陆有人反对《丑陋的中国人》这本书,使我了解虽然在台湾也有很多反对我的看法,这是正常的,任何一个社会争辩一定要有的,但是并没有用暴力来制止我的看法。

有人很感叹地说,台湾除了故宫博物院以外根本闻不出一点中国味:站在街上看到的是西洋式的建筑;流行的吃食是汉堡、薯条和日本料理;穿着更不用说,长袍马褂只是少数人三百六十五天里的一些点缀;代表工具是穿梭不停的机车、汽车。台湾和大陆的文化形态,一眼就知道他们的差距有多大。这种种都说明,我们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很大,可是为什么至今我们感觉到的文化气压是下沉的气压而不是一种腾跃的感觉呢?

台湾的文化形态和大陆文化形态有很大的差距,是不是受西方文化的影响较大?

当然!但,西方文化对台湾的影响是有的,但并不是绝对的,真正改变我们的是社会结构的转变,也就是马克思所谓“生产工具变了,生产关系就非变不行”。不然,再强的西方文化,再多的留学生,也是改变不了多少。像现在的工厂作业情形,输送带一直输送个不停,乒乓、乒乓一个零件接一个,想偷懒都不行,所以生产的机器变了,社会的结构也跟着变了,形成所谓“工厂人”、“上班族”等,这些和农业社会生产结构的不同,自然形成不同的文化风貌。再加上西方文化的切入,吸收得更多更快。

中国文化因为“不透气”的关系,所以没有前瞻性,永远不能突破、超越,中国人最爱谈“天人合一”,但是中国人的脑筋里其实没有“天”,“天”就是人,人就是“天”。所谓三才:天、地、人,我们只有“地”、“人”,因为“地”生人,地葬人,只有平面,所以“天”和“人”无法结合,也因此,中国人的灵魂无法超越到“天”的层面,永远都是坠落。中国人也无法想象西方文明,西方宗教文化,是一个“神”的绝对存在,灵魂可以提升,可以上天堂。而中国人的灵魂被酱住了,所以只是肉体的传授,因此肉体的萎缩,灵魂也开始朝向绝灭。

中国人既然是“非不能也,是不为也”的典型,也不是真正的坠落着,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的文化还有一线生机?

是的,中国文化是可以复兴的,把任何一个中国人放到尖端的文明社会都能适应,而且适应得很好,甚至表现得很出色,也由此可证明中国人在身体上没有受到伤害,受了伤是灵魂,灵魂得了萎缩症。所以中国人在台湾有了一种文化,在新加坡也有另一种文化,香港发展不同的文化,中国大陆又是一种文化。现在中国大陆好像开放了不少,西方的文化或“台湾模式”,对大陆或多或少,都会有影响吧!中国大陆太大了,人也太多了,像个大胖子一样,真是转身都转不了,乡下又没有一个很发达的大众传播系统,如电台啦、电视台或报纸等,以致要想有所改变,还有待时日。

世界上拥有悠久历史的文化并不只有中国一个,像印度、埃及、希腊这些文化都有足以傲人的历史,照理说他们的文化里也应该存有大量的属于他们的特殊酱缸文化,而他们又是采用什么方式来应对的呢?和中国的发展情况有什么不同?

当然,他们有他们的传统,甚至有更恶劣的传统,问题是他们慢慢会变,但“汉人”从开天辟地到现在是不变的!像现在印度已不是从前的印度混而不化,埃及也不再是古埃及,现在希腊也不是古希腊,他们的文化有的几乎和古代断了,只有中国的文化“不断”。也许你要说“不断”是好啊!是很好!只是我们文化累积下来的结果,很特别,好的、坏的,该保留的、不该保留的都留下来(其他国家没有中国那么长的历史),以至不管什么好的,什么坏的行为,中国历史上都有。而且中国一直是个专制的国家,所以对一切也都是专制的。像非洲的部落,多数是靠“传说”,“传说”是相当不稳定的,很容易为外来强势文化给消灭掉。但在中国则是以“不变应万变”,结构坚固而不变。例如台湾乡下经过日本控制五十年,国民党控制四十年,底层的结构还是不变的,该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没有像西方变化那么快。所以酱缸累积的文化真是坚不可摧!尤其是国外,华人的移民区,更是“出奇地念旧”,保持固有文化,比大陆、台湾还要厉害,按理他们应该接受西方的文化熏陶才对啊,像美国“中国城”的人,有的简直不接受美国文化。还好现在新的一代,在还没出国前,已有西方文化的观念,出国后很容易接受,但是尽管能接受,却不易“同化”。

例如很多台湾人在美国搞运动搞得那么激烈,因为他们不能真正进入到美国的深层文化,只好保留在同文化的层面。在同层文化,他们谈什么呢?

谈政治。

西方文化的切入,对中国的“酱缸”文化有何影响?

西方文化的切入,对整个对酱缸,是一个非常大的冲击,因为儒家思想一切以“古”为准则,但“古”并不存在,所以可以要求完善,可以美化什么的,结果弄得大家都不相信。可是西方文化是具体的存在,西方的“恶德”我们知道,“善德”我们也知道,所以有取舍的标准。多少年以来,我们都要求效法西方,但是都办不到,虽然如此,也不必觉得悲观,因为有个“标的”就好。例如现在台湾有“反对党”、有选举等很多模式,都是西方的东西,假使没有这些西方的文化侵入,台湾根本就不能起飞;即使有这样的种子,也飞不起来;即使飞起来,没有规则,也是乱飞。我们生活在酱缸文化里已经多年,可是一点也没察觉到造成它的原因在哪里,只知道社会现象是这样,出门之后就应该避开它,也不觉得自己应该怎样主动地付出心血来改变。可是现在我们既然察觉到了,也醒了,在恍然大悟之后,接着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跳出这个缸,提升自己的品质?怎么做才能为它加入一盆清水,使酱缸有一天也能变成清水?

由于台湾的社会结构已与过去不同,酱缸文化的质已逐渐变了,这是非常好的现象。

酱缸文化就像受了诅咒的文化,什么时候“咒”才能解除?

就是当我们明白地察觉到受诅咒时就可解除了。好比催眠术,往往不知不觉地被催眠,什么时候催眠术消失,就是了解自己受了催眠,这时催眠术便无效了。所以酱缸文化也是,只要明白我们的文化的确有毛病,就有希望改进,诅咒也就消失了。想当年刘备先生临死前,留了两句话给他的儿子,那两句话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两句平淡的话,可以囊括基督教全部圣经,仅以“勿以恶小而为之”就是一种“有所不为”的精神,这精神是一种高贵情操。在“为”、“不为”之间,衡量出一个人的品质。而且不但可以用之衡量他人,也同时可以用之衡量自己,如果有一丝天良,虽儿子对父亲,都会觉得不能原谅。一个民族应该有这种气节,一个社会也应该有这种风尚。目的物固然使人怦然心动,但获得目的物的手段,必须选择选择。

不要以为一块钱或一百块钱偷了没有关系。这又是“小恶”,但下一次遇到困难,自然又想造成恶性循环;“善”,哪怕是一点点小善都要去做。虽然酱缸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清,一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都不一定能澄清,但是也不要气馁。只要一天加一滴水的话,加一千年有三十万多滴水了,不清也得清。要中国酱缸文化澄清,责任不完全在当官的人,任何一个政治人物,他都不会放权的,但逼使他不得不放,这就是一个制度。

我们现在对当官的人可以责询,但不可以抱怨,或把责任全推给他们,主要还是在我们的身上,文化的改进是渐进的,所以如何教养下一代才是最重要。下一代的人物现在都还在吃奶,我们要从他们教育起,这一代已经来不及了。教育我们的下一代,使民主成为生活化,有规律。民主的生活化是要从小事做起,由小渐大,酱缸文化自然会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