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战艾玛:张子林书法 收藏 [书论精粹]大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02:38:26
前  言在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古代的书法理论是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也是我国艺术理论中的最宝贵的遗产。不认真研究我国古代的书法理论而希图在书法上有所作为,这是难以想象的。只是古代书家去今久远,他们的实践和思维方式以及记录这些方式的文字,都与今天大相区别,而且从数量上说,先秦以降,书论著作可谓汗牛充栋,一般的书法爱好者实在难以领略。为了给这些书界朋友提供必要的方便,我们撷取了在中国古代书论史上有重大影响的书论,并作简要的评说。我们希望我们的工作能对今天的书法的创新和发展有所裨益。

    中国书论源远流长,有特色有创见有影响的论述很难一一搜求。又因为对书法艺术的欣赏评论,除了有其“客观性”,还有很大程度的“主观性",因“见仁见智”而流派纷呈,因此直到今天,还很难有一个人人都满意的关于“书法"的定义,这也就给文章的选录带来了困难。但作为一门发展了两千多年的独立的艺术,对其艺术特征和创作规律,毕竟有了不少共识。根据这些共识,参照现代艺术理论的一般体系,我们从书法艺术的本质论、创作论、作品论、发展论、欣赏与批评论五个方面,对古代书论作了梳理和选择。

    相对而言,古代书法理论的出现比书法艺术的形成要晚一些。据目前所能见到的资料,古代书论著作最早出现于汉代。西汉大学者、文学家扬雄在他的《法言·问神》中,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论断:“书,心画也。”这里的“书”虽不是专指书法,但它最早论述了有关中国书法理论的根本命题——书法同书法家思想感情之间的关系和书法艺术表情达性的特质等问题,对后世的书法创作和书法理论产生了深远影响,成为中国书论史的源头。 

    汉代是我国古代书法理论的初创期。随着书法艺术的成熟和兴盛,专门研究书法的理论 著作便应运而生。最早论述书法的一篇文章是东汉书法家崔瑗的《草书势》。崔氏在文中认 为,草书的出现正是由繁到简的社会需要的反映,并描述、赞扬了书法的形态美和动态美。 对书法的艺术审美功能和价值作了充分肯定。继此之后又出现了几篇重要的书论著作,如赵 壹的《非草书》、蔡邕的《篆势》、《笔赋》、《笔论》、《九势》等。尤其是大书家蔡 邕的《笔论》和《九势》,在中国书论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魏晋南北朝是我国古代书法理论的成熟期。这一时期,书法艺术非常兴盛,出现了一大 批书法名家。书法艺术的发展也带动了书法理论的研究。西晋时,出现了一批以自然界中千 姿百态的物象、动态来描绘、比喻各种书体形态美的理论著作,如成公绥的《隶书体》、卫 恒的《四体书势》、索靖的《草书状》、刘劭的《飞白势》、杨泉的《草书赋》等,表现出 一种“尚象”的审美趋向。东晋时,书家已不满足于对书法外在形态的描述,而开始探求用 笔、结体和章法技巧的规律,并注意研究人的主观意志与书法的关系。如世传卫夫人的《笔阵图》、王羲之的《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书论》、《笔势论》、《用笔赋》、《记白云先生书诀》等,都是这方面的重要书论。至南北朝时,受时风的影响,开始重视对各个 书家的评论。这方面有影响的著作有羊欣的《采古来能书人名》、虞和的《论书表》、庾肩吾的《书品》等。尤其是王僧虏的《书赋》、《论书》、《笔意赞》等书论,着意探求书法创作的过程和特征,对后世书法艺术的发展影响深远。 

    隋唐是我国古代书法理论的兴盛期。隋代虽立朝时间很短,但其书法上承南北朝碑刻, 下启唐楷诸家,为唐代楷书法式的建立奠定了基础。其书论也重在探讨楷书的笔法与结体, 智永的《永字八法》和智果的《心成颂》是这方面的代表。随着唐代书法艺术的达到鼎盛, 书法大家、名家辈出,流派纷呈,书法理论也兴盛起来,大批成系统、有分量的书论著述陆 续问世,对细部技法的探讨和对书法创作规律的剖析逐渐代替了对书法艺术总体印象的阐述 ,涉及了书法艺术的各方面,体现了唐代“尚法”的风气。欧阳询的《三十六法》、孙过庭 的《书谱》、张怀瓘的《书议》、《书信》、《书断》、《文字论》、《六体书论》, 《论用笔十法》,窦臮、窦蒙的《述书赋》,徐浩的《论书》、颜真卿的《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张彦远编的《法书要录》等都是这一时期书论的代表作。尤其是欧阳询的《三十六法》 、孙过庭的《书谱》、颜真卿的《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在中国书法理论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宋代是古代书法理论的变革期。由于各种原因,宋代的书法无法与唐代相比肩,却能另辟蹊径,一时帖学盛行。而且在书法理论上也有所革新和发展。宋人论书主张书法创作不应受法度的束缚,不必斤斤计较于点画、布置等具体方法,而应重视作品中的风神意韵及书家的内在精神与气质,自由地抒发其胸臆,力求创新。它是宋代“尚意”书风的反映。朱长文的《续书断》、苏轼的《论书》、《东坡题跋》、黄庭坚的《论书》、米芾的《书史》、《 海岳名言》、姜夔的《续书谱》等,都是这一时期书论的代表著作。《续书谱》尤为系统精到,为历代书家所推祟,影响巨大。 

  元明两代的书法艺术帖学仍然盛行,尚未走出书法创作的低谷。在书论方面,由承继晋唐之法,对宋人“尚意”书风进行否定,进而重视书法艺术的形态美,标 举魏晋风格。元代书论主要是讲究法度,代表论著有郑杓撰、刘有定注的《衍极》和陈绎曾的《翰林要诀》。明代书论则强调崇尚古雅,倡导骨力与研美兼善。陶宗仪的《书史会要》 、丰坊的《书诀》、项穆的《书法雅言》等则是其代表论著。 


    清代是古代书法理论继往开来的一个时期。从清中期开始便逐渐形成了帖学与碑学明显 分流的格局,而且帖学逐渐由盛转衰,碑学则日渐兴盛。故书法理论前期重视对笔墨技巧的 阐发,代表著作有笪重光的《书筏》和朱履贞的《书学捷要》。后期则主要是对碑学理论的 探讨,阮元的《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包世臣的《艺舟双楫》和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是这方面的代表著作,并形成了一股抑帖尊碑、重北轻南的风气。刘熙载的《艺概·书概》对南北书风的特色分别作了概括,强调他们各有所长,则显得比较公允、客观。不仅如此,《书概》还对中国古代书法艺术的历史、书体演变的历史和书法艺术的技巧 、风格等问题进行了全面、系统而精要的理论总结。这些论著在中国古代书论史上占有重要 地位。它们对清代碑学的理论和实践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总结,促进了清代书法艺术的发展和繁荣。并对近现代书法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中国古代书法理论发展的大致轮廓如前所述,我们从中不难发现以下几个突出特点: 

    首先,重视对审美风尚的总结与引导。一般说来,一个社会必然有一个社会的风尚,这种社会风尚也必然要影响社会文化的各个方面;而社会文化各方面对这一风尚的欢迎或抵制 ,又必然会直接影响到这一社会风尚的兴盛与消亡。同样,各个时代对书法艺术的审美风尚 也不一样。如何引导这种审美风尚,使之成为这一时代审美的主导风尚,就成为各个时代书 论家们所关注和探讨的问题。如汉魏时书论中的“尚象”、晋时书论中的“尚韵”、唐时书 论中的“尚法”、宋时书论中的“尚意”等等,无一不是对各个时代书法艺术实践中审美风尚的总结,而通过总结反过来又指导书法创作的实践,促进书法艺术的发展与繁荣。 

    其次,对书法艺术的研究全面而系统。只要我们粗略翻阅一下中国古代书法理论著作, 你就会看到:我国古代对书法艺术的研究和总结是全方位的,涉及到书法艺术的各个方面,而且自成体系。如果将它与中国古代画论相比较,就更能显示出这一特点。比如对书法发展 史的研究,自从南朝宋羊欣的《采古来能书人名》开其端,以后各个朝代几乎都有这样的一 批著作。它们论列了从上古至清末书法发展的历史,保存了中国书法发展历史的完整面貌。 又如对书体演变历史的研究,论及了大篆、小篆、八分、楷书、行书、章草、今草等书体的 产生、发展、变化以及概念、特点等各个方面,系统而全面。再如对书法技法的研究也是极 为深人、全面,大凡用笔、用锋、执笔、结宇、用墨、布白等等,皆有详细而精到的研究。

    再次,重视书品与人品的关系。早在西汉时扬雄就提出了“书为心画”的著名观点,认 为书法艺术作品是书家思想意识、德行、品藻的直接反映。这一观点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北宋书论家朱长文在其《续书断》中就认为,一个人书法艺术的高下与他的品格修养有很 大关系,并举例说:“鲁公可谓忠烈之臣也,……其发于笔翰,则刚毅雄特,体严法备,如忠臣义士,正色立朝,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扬子云以书为心画,于鲁公信矣。”这实际上就 是说颜氏端庄雄健的风格来自于他的高风亮节。近代书论大家刘熙载在《艺概·书概》中更明确地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他认为通过书法不仅可以看出书家的“学”、“才”、“志”,而且可以想见书家其人。人品好书品必定 好。 

    另外,善于借助生动形象的比喻来表达评赏者的感受,以充分显示欣赏过程中多种心理 活动交织的情状。早在东汉蔡邕的《笔论》中,就运用丰富、美好的比喻,来强调书法创作 的体势应融人大自然各种生动的形态。自此,历代书论家留继承了这一传统。如孙过庭《书谱》中写道:“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 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在这里,作者就运用了一系列生动形象的比喻 ——实际上是博喻,来比拟钟繇、张芝和二王书法的神妙景象,从而使人获得一种感性的认识,便于领会。此类例子真是举不胜举。

    总之,中国古代书法理论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和继承。 

【两汉】

许慎《说文解字序》
崔瑗《草书势》
赵壹《非草书》
蔡邕《笔论》《九势》

【两晋】
成公绥《隶书体》
卫恒《四体书势》
索靖《草书状》
卫铄《笔阵图》
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书论》《笔势论十二章》《记白云先生书诀》

【南北朝】
王愔《古今文字志目》
虞龢《论书表》
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
王僧虔《论书》《笔意赞》
江式《论书表》
颜之推《论书》
萧衍《观钟繇书法十二意》《古今书人优劣评》《草书状》
陶弘景《与梁武帝论书启》
袁昂《古今书评》
庾肩吾《书品》
释智果《心成颂》

【隋唐五代】
欧阳询《八诀》《三十六法》《传授法》《用笔论》
虞世南《笔髓论》《书旨述》
李世民《笔法诀》《论书》《指意》《王羲之传论》
孙过庭《书谱》
张怀瓘《书断》《书估》《二王等书录》《书议》《文字论》《六体书论》《评书药石论》
蔡希综《法书论》
窦臮 窦蒙《述书赋》并注、《述书赋》语例字格
徐浩《论书》
颜真卿《怀素上人草书歌序》《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李华《二字诀》
李嗣真《书后品》
韩愈《送高闲上人序》
韩方明《授笔要说》
卢携《临池诀》
释亚栖 《论书》
林蕴《拨镫序》
张彦远《法书要录》
韦续《五十六种书》并序
李煜《书述》

【两宋】
欧阳修《六一论书.试笔》
苏轼《论书》
朱文长《续书断》
黄庭坚《论书》
《宣和书谱》
米芾《海岳名言》《宝章待访录》
赵构《翰墨志》
董逌《广川书跋》
朱熹《晦庵论书》
陈槱《负暄野录》
姜夔《续书谱》
赵孟坚《论书》

【元代】
陈绎曾《翰林要诀》
郑杓、刘有定《衍极并注》
盛熙明 《法书考》
吾丘衍《学古编》
赵孟頫 《论宋十一家书》《阁帖跋》

【明代】
解缙《春雨杂述》
丰坊《书诀》
项穆《书法雅言》
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祝允明《奴书订》《评书》
徐渭

【清代】
傅山
冯班《钝吟书要》[节录]
笪重光《书筏》
宋曹 《书法约言》
梁巘《承晋斋积闻录》《古今法帖论》《评书帖》等[节录]
吴德旋 《初月楼论书随笔》
万经《分隶偶存》
何焯《义门题跋》
朱履贞《书学捷要》[节录]
钱泳《书学》
阮元《南北书派论》[节录]
何绍基
杨守敬
包世臣《艺舟双楫》[节录]
刘熙载《艺概》[节录]
周星莲《临池管见》
朱和羹《临池心解》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 【近现代】
章太炎
于右任许慎說文解字序


   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
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易八卦,以垂憲象。及神農氏,結繩為治,而統其事
。庶業其繁,飾偽萌生。黃帝史官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可相別異也,初造
書契。百工以乂,萬品以察,蓋取諸夬。「夬,揚於王庭」,言文者,宣教明化於王
者朝庭,「君子所以施祿及下,居德則(明)忌」也。


   倉頡之初作書也,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後形聲相益,即謂之字。文者,物
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寖多也。著於竹帛謂之書。書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
,改易殊體,封於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


   周禮:八歲入小學,保氏教國子,先以六書。一曰指事。指事者,視而可識,察
而見意,「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日、月」是也。
三曰形聲。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會意。會意,
比類合誼,以見指撝,「武、信」是也。五曰轉注。轉注者,建類一首,同意相受,
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無其事,依聲託事,「令、長」是也。及宣王
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異。至孔子書六經,左丘明述春秋傳,皆以古文,
厥意可得而說也。


   其後諸侯力政,不統於王。惡禮樂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分為七國,田疇異畝
,車涂異軌,律令異法,衣冠異制,言語異聲,文字異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
李斯乃奏同之,罷其不與秦文合者。斯作倉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歷篇。大史令胡
毋敬作博學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也。


   是時,秦滅書籍,滌除舊典。大發吏卒,興戍役。官獄職務繁,初有隸書,以趣
約易,而古文由此而絕矣。自爾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
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


   漢興有草書。尉律:學僮十七以上始試。諷籀書九千字,乃得為史。又以八體試
之。郡移太史並課。最者以為尚書史。書或不正,輒舉劾之。今雖有尉律,不課,小
學不修,莫達其說久矣。


   孝宣皇帝時,召通倉頡讀者,張敞從受之。涼州刺史杜業,沛人爰禮,講學大夫
秦近,亦能言之。孝平皇帝時,徵禮等百餘人,令說文字未央廷中,以禮為小學元士
。黃門侍郎揚雄,采以作訓纂篇。凡倉頡以下十四篇,凡五千三百四十字,群書所載
,略存之矣。


   及亡新居攝,使大司空甄豐等校文書之部。自以為應制作,頗改定古文。時有六
書: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秦隸書。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
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書,所以書幡信也。


   壁中書者,魯共王壞孔子宅,而得禮記、尚書、春秋、論語、孝經。又北平侯張
蒼獻春秋左氏傳。郡國亦往往於山川得鼎彝,其銘即前代之古文,皆自相似。雖叵復
見遠流,其詳可得略說也。


   而世人大共非訾,以為好奇者也,故詭更正文,鄉壁虛造不可知之書,變亂常行
,以耀於世。諸生競逐說字,解經誼,稱秦之隸書為倉頡時書,云:「父子相傳,何
得改易!」乃猥曰:「馬頭人為長,人持十為斗,虫者,屈中也。」廷尉說律至以字
斷法:「苛人受錢,苛之字止句也。」若此者甚眾,皆不合孔氏古文,謬於史籀。鄙
夫俗儒,翫其所習,蔽所希聞。不見通學,未嘗睹字例之條。怪舊埶而善野言,以其
所知為秘妙,究洞聖人之微恉。又見倉頡篇中「幼子承詔」,因曰:「古帝之所作也
,其辭有神僊之術焉。」其迷誤不諭,豈不悖哉!


   書曰:「予欲觀古人之象。」言必遵修舊文而不穿鑿。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
文,今亡矣夫。」蓋非其不知而不問。人用己私,是非無正,巧說邪辭,使天下學者疑。
蓋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後,後人所以識古。故曰:「本立
而道生。」知天下之至賾而不可亂也。今敘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於小大。
信而有證,稽譔其說。將以理群類,解謬誤,曉學者,達神恉。分別部居,不相雜廁也。
萬物咸睹,靡不兼載。厥誼不昭,爰明以喻。其稱易孟氏、書孔氏、詩毛氏、禮
周官、春秋左氏、論語、孝經,皆古文也。其於所不知,蓋闕如也。

 <說文解字敘>全文翻譯

作者:台湾大学臺大中文系  徐富昌編
来源:
http://ceiba.cc.ntu.edu.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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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古的時侯,伏犧氏治理天下,(他)仰觀天象,俯察地理,觀察鳥獸的形象和大地的脈理,近的取法自身,遠的取於它物,在這個基礎上,才創作了《易》和八卦,用卦象示人吉凶。到了神農氏的時代,使用結繩記事的辦法治理社會,管理當時的事務,社會上的行業和雜事日益繁多,掩飾作偽的事兒也發生了。(到了黃帝的時代,)黃帝的史官倉頡看到鳥獸的足跡,悟出紋理有別而鳥獸可辨,因而開始創造文字。(文字用於社會之後,)百業有定,萬類具明。倉頡造字的本意,大概取意於《夬卦》,《夬卦》說,臣子應當輔佐君王,使王政暢行。這就是說,倉頡創造文字是為了宣揚教令、倡導風範,有助於君王的施政。君王運用文字工具,更便於向臣民施予恩澤,而臣民應以立德為本,切不可自恃具有文字之工去撈取爵祿。

倉頡初造文字,是按照物類畫出形體,所以叫做「文」,隨後又造出合體的會意字、形聲字,以擴充文字的數量,這些文字就叫做「字」。叫它為「字」,是說它來自「文」的孳生,使文字的數量增多。把文字寫在竹簡、絲帛上,叫做「書」。「書」意味著寫事像其事。(文字)經歷了「五帝」、「三王」的漫長歲月,有的改動了筆畫:有的造了異體,所以在泰山封禪祭天的七十二代君主留下的石刻,字體各不相同。

《周禮》規定八歲的士族子弟進入初等學館學習,學官教育他們,先教「六書」。《「六書」的名稱,)第一叫指事,指事的含義是:字形、結構看起來認得,但須經過考察才能知道它所體現的字義,上下二字即屬此例。第二叫象形,象形的含義是:用畫畫的辦法畫出那個物體,筆畫的波勢曲折同自然物的態勢相一致,日月二字即屬此例。第三叫形聲,形聲的含義是,按照事物的性質和叫法,挑選可相比譬的聲符和義符組成文字,江河二字即屬此例。第四叫會意,會意的含義是:比聯起事理有關的字素,構成文字;摻合字素的意義,可以得知新字的字義或旨趨,武信二字即屬此例。第五叫轉注,轉注的含義是:立一字為頭、為根,創制類屬字,類屬字對根字的形音義有所承襲,與根字意義相通,考老二字即屬此例。第六叫假借,假借的含義是:沒有為某事某物造字,而按照某事某物的叫法,找一個同音字代表它,令長二字即屬此例。

到了周宣王的太史籀整理出大篆十五篇,籀文同古文有了差異。(不過古文尚在通行,)一直到(春秋末年)孔子寫「六經」,左丘明著《左傳》都還在使用古文;古文的形體、意義仍為學者們所通曉。再往後(到了戰國),諸侯們依靠暴力施政,不服從周天子;他們憎惡禮樂妨害自己,都拋棄典籍(各行其是)。中國分為七雄並峙,田畝的丈量方法相異,車子的規格尺碼不同,法令制度各有一套,衣服帽子各有規定,說起話來方音分歧,寫起字來相互乖異。

秦始皇初滅六國,丞相李斯就奏請統一制度,廢除那些不與秦國文字相合的字。(李斯等人負賈規範文字,)李斯寫了《倉頡篇》,中車府令趙高寫了《爰歷篇》,太史令胡毋敬寫了《博學篇》,(它們)都取用史籀大篆的字體,有些字還很作了一些簡化和改動,這種字體就是人們所說的「小篆」。這個時候,秦始皇焚燒《經書》,除滅古籍,征發吏卒,大興戍衛、徭役,官府衙獄事務繁多,於是產生了隸書,以使書寫趨向簡易,古文字體便從此止絕了。

從這個時候起,秦代的書法有八種體勢,第一叫大篆,第二叫小篆,第三叫刻符,第四叫蟲書,第五叫摹即,第六叫署書,第七叫殳書,第八叫隸書。漢朝建國以後有草書。

漢朝的法令規定,學童十七歲以後開始應考,能夠背誦、讀寫九千個漢字的人,才能做書史小吏;進一步是用書法「八體」考試他們。通過郡試之後,上移給中央太史令再行考試,成績最優的人,被用為樞秘處的秘書。官吏的公文、奏章,文字寫得不正確,「尚書史」就檢舉、彈劾他們。如今條令雖在,卻停止了考核,文字之工不講習,士人不通漢字之學很久了。

漢宣帝時,徵召到一位能夠讀識古文字《倉頡篇》的人,宣帝派張敞跟著那人學習。(在這以後)涼州的地方官杜業,沛地人爰禮,講學大夫秦近,也能讀識古文字。漢平帝時,徵召爰禮等一百多人,要他們在未央官講說文字,尊奉爰禮做「小學元士」,黃門侍郎楊雄採集大家的解說著了《訓纂篇》。《訓纂篇》總括了《倉頡篇》以來的十四部字書,計五千三百四十字,典籍所用的字,大都收入該書了。

到了王莽執政攝行王事的時候,他要大司空甄豐等人檢校書籍,以標榜自己盡力於制禮作樂之事。這期間對古文字很有一些改動。那時有六種字體,第一叫古文,這種文字出自孔子住宅牆壁中收藏的一批古籍;第二叫奇字,它也是古文,不過字體又同古文有別:第三叫篆書,也就是小篆:第四叫左書,即秦朝的隸書,是秦始皇使下杜人程邈創制的;第五叫繆篆,是用在璽符印鑑上的文字;第六叫鳥蟲書,是寫在旗幡等物上的。

魯恭王拆毀孔子住宅,(無意中)得到了《禮記》、《尚書》、《春秋》、《論語》、《孝經》等古文典籍。(古文典籍)還有北平侯張倉所獻的《左傳》。一些郡縣、諸侯國也往往從地下發掘出前代的寶鼎和器物。它們的銘文就是前代的古文。(這些古文字資料)彼此多相似,雖說不能再現遠古文字的全貌,但是先秦古文字的情況卻能知道大概了。世人無知,極力否定、詆毀古文,認為古文是好奇的人故意改變現行文字的寫法,假托出自孔子住宅牆壁,偽造出來的不能知曉的文字;(認為古文)是詭變正字,攪亂常規;(認為擁護古文的人)是想借它炫耀於世。

很有一些儒生(喜歡憑著臆斷)爭著搶著解說文字和《經》義。他們把秦朝才有的隸書當做倉頡時代的文字,說什麼「文字是父子相傳的,那裡會改變昵」?他們竟然瞎說:「馬字頭作一人字是長。」「人握十是斗。」「虫字是屈寫中字的一豎。」掌刑官解說法令,竟至於憑著拆析字形來臆斷刑律,比如「苛人受錢」(原義是禁止恐嚇人犯,索取賄賂,「苛」是「訶」的假借字,可是)有人說,「苛」字(上為「止」,下為「句」),意思是「止句」。類似上文的例子多得不勝枚舉,(這些解說)都同孔壁中出土的古文字形不合,同史籀大篆的字體相違。粗俗淺薄的人,欣賞自己習見的東酉,對於少見的事物則格格不入,(他們)沒見過宏通的學問,不知道漢字的規律、法則,把古文典籍看成異端,把無稽之談當做真理,把自己知道的東西看得神妙至極。(他們)探究聖人著述的深意,又看到《倉頡篇》中有「幼子承詔」一句,便說《倉頡篇》是黃帝時代寫的,說那句話寓有黃帝仙去,讓幼子承嗣的深意。他們迷誤不通,能不違背事理嗎?

《尚書》記載,舜帝說;「我想看看古人繪製的圖像。」這話表明舜帝制訂制度,必按舊典行事,而不穿鑿附會。孔子說:「我還能看到史書存疑的地方。」又說:「(這種「存疑精神」)現在的人沒有了啊!」(「存疑」)不是作者自己不懂就不聞不間,(而是擔心)人若憑著自己的猜想去解釋古史古事,那就會弄得是非沒有定準;巧言詭辯將給世上的學習、研究者造成疑團、困擾。文字是經史百家之書的根基,是推行王道的首要條件,前人用它記述自己的經驗傳示給後人,後人依靠它認識古代的歷史。孔子說「本立而道生」,這是因為(確立了根本)能使人懂得世上最深奧的道理,而不會再受困擾。現在我敘列篆文,參照古文、籀文,博採諸家之說,做到出言無論大小,都確鑿有證,在考稽的基礎上撰寫出自己的說解。我想用這部書總編萬物,剖辨謬誤,使學習的人了悟(文字的本原),通達文字的妙意。我採用分立部首、以部首系聯字頭的辦法編排文字,使它們不相錯雜。萬事萬物都能從本書裡見到,沒有哪一樣不涉及、不記載的。遇到讀者不易明瞭的事物,我就援用可資說明的東西比喻它。書中提到孟喜的《易經》,孔安國的《尚書》,毛亨的《詩經》以及《周禮》《左傳》《論語》《孝經》等,都指古文版本。遇到我不知道的事物,就告缺不論。……

《敘》文開列了十四篇五百四十部的目錄。(本書收編漢字)九千三百五十三個,重文一千一百六十三個,解說詞總計十三萬三千四百四十一字。本書在部首排列上,把「一」部放在開頭,編排漢字按照「類」相同則相聚的原則進行,使事物按照群體分開;「同條」者牽屬一處,「同理」者貫連一起,排字有序,不相雜亂,依據字形逐個地繫聯字頭;從「一」字起頭,申引、繫聯開去,探究了上萬個漢字的造字本原;把「亥」字列在篇末,從而可知變化至於窮極而復歸於「一」。

時在漢朝,聖德熙熙,燦如日明,光武皇帝上承天命,躬行堯帝之道創建了大業,中華內外盡受漢皇之恩,這恩澤如雨如潮極大極盛。(皇家)隆興學業,選拔人才不遺細民百姓;學士們知道治學之要,研討(文字非常)精深,他們的見解可以傳示後人(所以我採編以成此書)。這時是漢和帝永元十二年正月初一。

我是許氏的苗裔,祖宗應從炎帝、神農算起。遠祖縉雲氏輔佐過黃帝,遠祖共工氏的帝位被高辛氏接替,遠祖太嶽氏輔佐夏禹,太嶽氏的後人呂叔護衛周朝,被周天子分封到許,托庇祖宗護佑,許氏世代相繼。自那以後許家又從許地遷到汝南,從此我的嫡宗就住在汝水邊。

我仰慕聖人,不揣冒昧想挨近聖人之門。聖門高大得怎樣?像南山一樣崔巍。我想中途作罷,但又不能。我已經用盡了魯鈍之才,可惜「道味」未通,聽到「疑」也只能記個「疑」。我推演聖人造字之意,編述了自己的淺薄見解。我對這門學問懂得不多,倘若有明顯錯誤,希望通家糾正它。 
许慎简介 赵壹

非草书——————————————————————————

   余郡士有梁孔达、姜孟颖者,皆当世之彦哲也,然慕张生之草书过于希孔、颜焉。孔达写书以示孟颖,皆口诵其文,手楷其篇,无怠倦焉。于是后学之徒竞慕二贤,守令作篇,人撰一卷,以为秘玩。余惧其背经而趋俗,此非所以弘道兴世也;又想罗、赵之所见嗤沮,故为说草书本末,以慰罗、赵、息梁、姜焉。

   窃览有道张君所与朱使君书,称正气可以消邪,人无其畔,妖不自作,诚可谓信道抱真,知命乐天者也。若夫褒杜、崔,沮罗、赵,忻忻有自臧之意者,无乃近于矜伎,贱彼贵我哉!夫草书之兴也,其于近古乎?上非天象所垂,下非河洛所吐,中非圣人所造。盖秦之末,刑峻网密,官书烦冗,战攻并作,军书交驰,羽檄纷飞,故为隶草,趋急速耳,示简易之指,非圣人之业也。但贵删难省烦,损复为单,务取易为易知,非常仪也。故其赞曰:“临事从宜。”而今之学草书者,不思其简易之旨,直以为杜、崔之法,龟龙所见也。其*扶拄挃,诘屈龙乙,不可失也。龀齿以上,苟任涉学,皆废仓颉、史籀,竟以杜、崔为楷;私书相与之际,每书云:适迫遽,故不及草。草本易而速,今反难而迟,失指多矣。

   凡人各殊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丑,可为强哉?若人颜有美恶,岂可学以相若耶?昔西施心疹,捧胸而颦,众愚效之,只增其丑;赵女善舞,行步媚蛊,学者弗获,失节匍匐。夫杜、崔、张子,皆有超俗绝世之才,博学馀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鳃出血,犹不休辍。然其为字,无益于工拙,亦如效颦者之增丑,学步者之失节也。且草书之人,盖伎艺之细者耳。乡邑不已此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试,四科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善既不达于政,而拙无损于治,推斯言之,岂不细哉?夫务内者必阙外,志小者必忽大。俯而扪虱,不暇见天。天地至大而不见者,方锐精于虮虱,乃不暇焉。

   第以此篇研思锐精,岂若用之于彼圣经,稽历协律,推步期程,探赜钩深,幽赞神明,览天地之心,推圣人之情。析疑论之中,理俗儒之诤。依正道于邪说,侪雅乐于郑声,兴至德之和睦,宏大伦之玄清。穷可以守身遗名,达可以尊主致平,以兹命世,永鉴后生,不亦渊乎?

[注]赵壹,东汉光和间辞赋家。字元叔,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南)人,灵帝时为上计吏入京。所作《刺世疾邪赋》,表现了对当时奸邪当道、政治黑暗的不平。原有集,已失传。
   《非草书》一篇,专抨击草书。其时草书渐行,赶壹欲仍返于苍颉、史籀,此事势所不许。故其文虽传,其说终不能行。《法书要录》、《书苑菁华》等俱载此文。
 

附录——————————————————————————

赵壹与《非草书》

何永胜

摘  要:《非草书》是东汉灵帝时辞赋家赵壹所作的一篇赋文,历来对其褒贬不一,要真正的理解《非草书》还应该从他所处时代的社会背景、文化背景以及赵壹本人的性情和处世的态度,将其还原到应有的历史背景之中去,才能理解他当时写这篇赋的真正的动机和目的。
关键词:草书  鸿都门学  社会背景  文化背景  书写材料

    对于《非草书》,我们一般认为它是最早论及书法的对草书进行非议的一篇赋文,文中对草书产生的渊源作了客观的、理性的分析,对当时的习草之风之盛也作了生动形象的描述,并对这一流行时风予以了尖锐的批评,阐述了他对草书的认识和持有的态度。对后来的书法理论的形成与发展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后世对此篇的评价褒贬不一,以非议居多,或认为赵壹缺乏书法艺术的素养,根本不理解草书,更不应该对草书横加指责;或认为他是切实的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者,否定了艺术的种种功用;或以是篇的生动描述为据,而作为书法艺术自觉化的重要标志……。我认为要真正理解《非草书》,就必须了解他所处时代的社会背景、文化背景以及赵壹本人的性情和处世的态度,将其还原到应有的历史背景之中去,才能理解他当时写这篇赋的真正的动机和目的。此外,该文给予我们的一些信息,也是我们应该挖掘和做整体考察的。
社会政治背景与《非草书》
(一)
    汉王朝吸取了秦灭亡的教训,极力主张“反秦之弊,与民休息”的“文治”政策。国家发展的重点是放在经济和文化上。这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文字的普及和文化的繁荣。秦以前,文字的主宰多是一些达官贵人与皇亲国戚们的专利,普通的老百姓是享受不到文化教育的权利的,文字对于他们来说是十分神秘的而又难以琢磨的东西。秦代虽然对六国文字予以了统一,对文字的发展与传播也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但“焚书坑儒”对于文字与文化的传播所造成的灾难,以及对后世文化人所造成的一种对文化恐惧性的心理是难以抹去的。汉皇帝的“文治”为文化和文字的重新繁荣提供了丰厚的土壤。加以汉皇帝对吏民的文化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据《汉书?艺文志》记载,“汉兴,萧何草律,亦著其法曰:太史试学童,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文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书令史。吏民上书,字或不正辄举。”对选吏和吏民上书书写的严厉要求,使得人们在文字书写的规范上和书写的准确上必须是使用的当时的正体——隶书。
    汉武帝还设立学官五经十四博士,诵讲今文经典。由于这种经典是供官办太学讲授所用,文字内容的庄重性和严肃性更要求书写必须精确、规范。
    这种对于文字和书写的态度与风尚,无疑与后来时人竞以张芝、崔度为尚,争习草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赵壹认为草书“上非天象所垂,下非河洛所吐,中非圣人所造”。草书的产生只是“盖秦之末,刑峻网密,官书烦冗,战攻并作,军书交驰,羽檄纷飞,故为隶草,趋急速耳,示简易之旨。”从草书的产生上看,既不是仓颉、史籀所造的具有深刻的文字学意义的圣人之书,也不是可以用来书之于典册经籍、施之于国政的实用性的书体。对于文字之用,儒学之士是十分讲究文字的渊源关系的,这既是对于先贤创用文字的一种敬畏与崇拜,又是儒家思想对于文化及文字的发展讲究寻根探源的一种固有的学术态度。可以说这是赵壹之所以“非草”,认为“草”无益于政,也无益于“小学”的一种纯植根于注重渊源关系的“崇古反今”和“书之为用”的思想根源。
(二)
    “党锢之祸”与“鸿都门学”是促使赵壹“非草”的直接动因。
    汉灵帝对“鸿都门学”的设置,从表面上看是招引善为文赋的太学生,实质上是灵帝为招揽自己的政治势力,在乐松、贾护等这么一批亲信陪侍其左右,而为朝廷方面培植的一股重要的政治势力,鸿都门学正是在他们的具体操持下设置的。在招揽的过程中,是由灵帝的亲许,而在宦官的操纵下所出现的一种事与愿违的、有违朝廷正常人事选拔的所谓的文艺人才的一种征选。
    尽管灵帝置“鸿都门学”的初衷是在于对文艺人才的擢升与选拔,由于曹节、王甫等宦官及鸿都门待制诸生如乐松、贾护等人的直接参与与利用,演变成为一种与太学、清流人士等相对立的、活跃在政治舞台上的政治斗争的工具。
    鸿都门生大多出身于寒门,原本没有什么权力基础,更谈不上什么政治远见和治国方略,仅凭一技之长步入朝廷,很难独自发挥政治作用,因而他们一味地谄媚于灵帝,依从灵帝的意愿,甚至与宦官团伙同流合污,严重地败坏了朝廷政治,倾压、迫害“指责宦官当权”的清流名士和太学士,干预、危害着国家的正常发展。
从“党锢之祸”一直延续到黄巾起义,宦官当权,对政治的残暴践踏和干预最终导致了汉王朝的覆灭。
    在此期间,针对鸿都门学带来的种种弊端,不少的正义之士,面临着被逐放和杀戮的危险,曾多次上书,与宦官集团作了尖锐的斗争。其中如:光禄大夫杨赐、议郎蔡邕、尚书令阳球等人,借着各种灾异的出现,或提出严厉的批评,或提出合理的建议,表达了他们各自的观点。
    在赵壹的《非草书》中虽然没有明确地提出争对鸿都门学的言辞,但在其正处于尖锐的集团政治斗争面前,对于草书的非议和对习草者严厉的指责,无疑也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因而,在官职不大(灵帝光和元年,仅为上计吏),敢于直言和豪放不羁的赵壹身上,这自然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在是篇中,赵壹以其精辟的分析和严密的论证,对于趋附于权贵与时尚的习草者予以了尖锐的批判。如果脱离了赵壹所处时代的政治背景,可以说这是一篇赋文是完全针对于习草时风的,但对敢于直刺时弊,负有远大抱负的赵壹来说,去作一篇完全不带有政治色彩是“闲文野赋”是不太说得过去的。我们可以从他的《穷鸟赋》、《解摈》和《刺世疾邪赋》等赋文中窥见其愤世嫉俗的耿直性情和胸怀大志的远大抱负。
    《非草书》一文中虽然没有直刺鸿都门学,但文中所隐然所指的与败坏朝风的所谓的“辞赋书画”是直接相关联的。这一点,我们在赵壹行文的风格上可见一斑。
    在与鸿都门学等宦官集团的斗争中,清流名士上书的观点在对于“辞赋、书画为小道”上,其文辞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蔡邕在《上封事陈政要七事》中认为“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从宜之。若乃小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志远则泥’,君子固当志其大者。”
    在《对诏问灾异八事》中说“则上方技巧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宜且息心,以示忧惧。”[1]
    灵帝的老师杨赐也上书说:“……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词作赋,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2]
    尚书令阳球更是直言尖锐,他说:“案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肖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俯眉承睫,徼进明时。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今太学、东观足以宣化圣明。愿罢鸿都之选,以消天下之谤。”[3]
    这些文辞的相近显然不是偶然的。在同一社会背景下,他们在政治立场上是具有一致性的。只是《非草书》一文更为隐含一点而已,没有把矛头明确地指向鸿都门学,这与当时严酷的“党锢之祸”政治涡流紧密相关,也与赵壹身份和地位的低下是有直接关联的。能在这种紧张的政治风暴中,直刺时弊,表现出了赵壹耿直、凛然的正气和非凡的笔墨驾驭能力。完全可以说,《非草书》一文是具有明显的政治倾向的,而且行文中的描述也是具有汉赋显著的夸张性的特点的。这也是我们为“习草之风盛行”、“书法自觉的标志”等现象的论据引用时,至少是应该予以慎重考虑的。
    在鸿都门对以辞赋书画为能的人才的招用下,并任以官衔,或为尚书,或为侍中,或为中书令等职,这种不合常理的、有违正常科举的人才征用制度,大大地刺激人们对于书画辞赋专用为务的趋附心理,上行下效,蔚然成风。
    赵壹的《非草书》就是针对那些“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鳃出血,犹不休辍。”趋附于朝廷征选的、专走“终南捷径”那些屑小之徒的。
    在这里,赵壹的批判是具有明确的针对性的,他之所以在肯定了张芝、崔瑗、杜度的同时又严厉地批判了学草者的“专用为务”的学草行为。我认为是非常必要的,无论是从艺术的角度,还是从儒家“弘道兴世”的思想上,都是具有相当的远见卓识的。单从艺术的角度看,那些所谓的赵壹是以“实用的艺术观”来看待草书以及赵壹非议草书是因为其历史的局限性,而没有看到草书对于人们的艺术魅力等等诸多观念,是忽略了赵壹主要是争对那些,一没有学养、二没有灵性的一味趋炎附势,亦步亦趋的、充斥着满脑子的功利思想的习草者而言的,从他提出的“凡人各殊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丑,可强为哉?”到“夫杜、崔、张子,皆有超俗绝世之才,博学余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这种讲究天赋、灵性与博学的艺术观,表现出来的是心性的自然流露,是博学余暇之后的学力积累的一种体现。他的这种艺术观的表达是十分清晰和明确的。仅这点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艺术空前繁荣与发展的今天,都有着重要的进步意义和借鉴意义。

    文化背景与《非草书》
    后汉人崇尚儒学。在以道德和学问为双重基础的儒学定位下,学问与技能都被二分为高低、贵贱、大小,技能被斥为小道,一直由来已久。
    《论语?子张》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技能性的,被认为是小道,认为是浅显、鄙俗,价值有限而不值得看重的一种。所谓“德成而上,艺成而下”所表白的就是这种“重大道,轻小术”的典型的儒家文化意识。
    在国家的社会意识形态的统一下,汉代人的学习主要限于儒家经术。“黜罢百家,独尊儒术”,经术作为官方一种公开的思想,是朝廷用以取仕的重要依据,在社会中占据着十分煊赫的位置,士人趋之若骛,为学笃甚。当然,在经术之外,还是允许别有所习的。只不过是有所节制的,是不能背离儒学之大要的。其他的术道只能是作为辅政的一种手段,其功能也无法游离出“政”这一核心。诸如天文、历数、阴阳占候、医术卜噬等。
    后汉的这种“重儒术、轻艺道”的思想是十分普遍而公开的。
    《后汉书?窦融传》载:窦融上疏曰:“有子年十五,质性顽钝。臣融朝夕教导以经艺,不得令其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循道,不愿其有才能。”
    王充称巧习、技能诸事为“小贱之能,非尊大之职。”、“大道未足,而小伎过多。”[4]
    仲长统在《昌言》中轻蔑地说:“故知天道而无人事者,是巫医卜祝之伍,下愚不耻之民也。”
    针对草书风气炽盛这一现象,赵壹的看法是承绪传统的儒家观点的,士大夫的使命在于精通圣人经典,“穷则守身遗名,达可以尊主致平”,这才是士大夫的大业。对草书的痴迷无疑是与儒家重经、兴世弘道思想相叛离的,只是一种世俗之人所追求的雕虫小技而已。
    这应该是赵壹所处时代的大的社会、文化背景所决定的。世人所习的草书,也只是“技艺之末”,是无益于“治”的俗学小道。是与现实的、重大的政治功用相背离的,是不值得人们朝夕操持、用精致力的。“齐国治天下”,经术之于政治、功业是士人应该去且值得花毕生之精力去学习的。于此,赵壹认为“夫务内者必阙外,志小者必忽大。俯而扪虱,不暇见天。天地至大而不见者,方锐精于虮虱,乃不暇焉。”
    针对这种因小失大、务内阙外、不务正业的肖小之道,充其量只能是政事之余的业余消遣,而不应该成为士大夫之族成就功业的障碍,不应该在他们的社会政治生活中公开地占据地位。明经善政、匡国平治是士大夫的第一要务,而是否符合经术,是否有益于政道成为判定一切事物的尊卑、大小、高下的唯一标准。
    在现实的社会面前,对那些通过辞赋书画这条终南捷径入仕的,根本不具备明经善政之才,相反只会搬弄是非、残害忠良,却位居庙堂之上的屑小之徒,赵壹是嗤之以鼻、深恶痛绝之的;同样,对那些企图通过此捷径而在劳神费思、竭智尽虑的人们也给予了当头棒喝,晓之以大义,明之以要理,在国家衰微、汉室倾颓的危急存亡之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是一个文化人必须肩负的,“家事”、“国事”,孰轻孰重,不辩自明。

    草书的民俗化因素
    从文字的普及和文化的传播上看,书体的使用一直是依附于文字的功用的而贯穿于文字的发展和演化的。文字的广泛使用促成了书体的分化与演进,可以说正是基于“文字之为用”的这种文字本身与生俱来的民俗基因,推动了书法艺术的形成。
    书体演化的最为剧烈和彻底的时期正是赵壹所处的这一特殊时期,书法正以一种艺术的形式从早期的交织发展,逐渐从日常的书写应用当中剥离开来,并一直与文字的书写相互补充、相互约束而交相发展。这使得书法的艺术性表现因其独特的艺术表现力,在纯艺术的理论思想指导下得以提升,而文字的书写应用也因其功用的不同融入了不同的、或多或少的艺术因素,并从中获得稳定的艺术审美元素,从而达到雅俗共赏,但又不失去其实用性的社会功用。二者完全是一种共生的联合体,一方面,文字的艺术性是与生俱来的,在长期的演化与应用中,由于文字的民俗因素和中华民族延绵不绝的、强大的民族生命力,以及华夏民族天生的一双审美的眼睛,赋予了文字超强的艺术生命力和丰富的艺术表现力。这种艺术性在文字的发展、演变过程中,通过不断的承续与积淀,升华、发散而形成异彩纷呈的艺术表现形式。对于浩瀚如烟的古人书写遗迹,我们很难通过它所蕴涵的艺术表现来界定它到底是属于艺术创作,还是实用书写。
    另一方面,从书写到书法艺术的表现,都具有一种与其他文化艺术特殊的、坚韧的亲和力。从艺术创作的观念上来看,创作与实用性的书写相互揉杂、生发,反映出书法艺术的独特的、广泛的、复杂的文化因素。这也是为什么中外学者一直认同“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的核心”的根源之所在。
    从赵壹的《非草书》中考察,从草书的技巧的复杂化到对名人草书的仰慕与摹习,虽然有汉赋的夸张成份在,但从“匆匆不暇草书”与“今反迟而难”“其扶拄挃,诘屈乙”正是书法从实用性走向艺术化的一个显著时期。这种汉文字本身所具有的较强的普及性和亲和力的民俗性基因,是汉文字所独有的并赖以持续发展,呈现出丰富多彩的艺术特质的生命本原。
    其中书写材料改变是催生作为艺术形式的草书又一重要因素。
    从秦八书到汉六书,从甲骨文到金文、籀文,再到小篆、隶书,书体的演变无不与书写(或类书写)的材料和文字的功用密切相关。书写工具与书写材料,加上文字的民俗基因,决定了文字的表现具有丰富的可塑性与延展性。在以实用性为基调的文字演化过程中,从书写到识记整体上始终是贯穿着由繁到简、由难到易的发展规律的。其中,书写材料的更替与广泛的介入直接影响着、推进着书体的嬗变。
    从战国末期到西汉末期简牍缣帛作为主要的书写材料催生出字体扁宽、书写便捷的隶书书体的产生。形扁,在单行书写的简牍上,因简与简之间形成自然的间隔,故既醒目又容量大,满足了较大量的文字书写要求,又能达到阅读者清楚易识的目的。
    碑刻作为书写媒介的引入,使得以单行主要表现形式的简牍式的书写一下变得开阔起来,(这里我们还可以从西汉到东汉早期简牍式的碑刻向东汉)行与行的联系给书法艺术的表现提供了新的形式。尽管我们看到的所有碑刻的铭石书体还只是局限在隶书上,但隶书(铭石书体)的字距大、行距小的行与行的痛痒相关(包括行间字与字的收放、穿插、揖让等技巧的运用)便足以说明了大的书写空间给书写整体所带来的刺激与思考。这也是草书得以滋生和发展的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如果说碑刻作为一种整体空间形式,激发了书写者对书写章法的探索。那么题壁书法的盛行与纸张的产生,则是草书得以发展并与实用性的书写逐步分离的催化剂。题壁书法的目的十分明确——展示艺术个性与艺术魅力,(关于题壁书法,可以参阅侯开嘉先生的《书法史新论》一书)从师宜官、陈遵等人的题壁行为和影响来看,题壁书似乎已深入人心,有着极大的群众基础。况且这种大块面的题壁书写,其最适宜表现的书体就草书。
    草书从产生与发展,其最初只是作为快捷书写的,运用于下层官吏的一种便捷的书写形体,到逐步的演化成为艺术技巧丰富细腻,表现形式复杂多变,最能体现书家书写情趣和书写情感的一种书体,这可能是赵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艺术之与政治,书法作为艺术的特殊形式的一种,由于其天生的与实用书写共生式的交互影响,又因为其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因政治的功用性的干预使得书法艺术在其发展过程中无论是字体和书体,甚至书法的审美取向等影响应该是十分巨大的。在我们艺术发展相对自由的今天,书法艺术应该说与实用性的书写也早已呈相离之势,书法艺术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可喜局面,书法艺术的学科化、科学化也势必会促进书法艺术健康、稳定的向前发展。当然这正是我们大家所共同企盼的。

注释:
[1]《后汉书?蔡邕传》
[2]《后汉书?杨赐传》
[3]《后汉书?酷吏列传》
[4]王充《论衡?量知》
蔡 邕

笔 论 ---------------------------------------------------------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为书之体,须人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 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 
[评点] 书家精神的好坏,对其书法创作的效果关系极大。迫于事势。情绪不好,就是有最好的毛笔,字也不会写的好,只有胸怀潇散随意,精神集中,如果工具也好,写出的字就会佳妙。 


九 势 ---------------------------------------------------------

  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
  凡落笔结宇,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
   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
   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
   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
   护尾,画点势尽,力收之。
   疾势,出于啄磔之中,又在竖笔紧趯之内。
   掠笔,在于趱锋峻趯用之。
   涩势,在于紧駃战行之法。
   横鳞,竖勒之规。
   此名九势,得之虽无师授,亦能妙合古人,须翰墨功多,即造妙境耳。
[评点]笔势与笔法是有区别的。笔势指的是一种单行规则,指不同点划须用不同的方法;笔法则是必须共同遵守的基本方法,任何一种点划都不能违背它。所谓“九势”,就是关于笔势的九种方法、法则。只要学书者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又能勤学苦练,即使没有名师的指导,也是可以达到书法的“妙境”的。 

 蔡邕简介成公绥

《隶书体》------------------------------------------

  皇颉作文,因物构思;观彼鸟迹,遂成文字。灿矣成章,阅之后嗣,存在道德,纪纲万事。俗所传述,实由书纪;时变巧易,古今各异。虫篆既繁,草藁近伪;适之中庸,莫尚于隶。规矩有则,用之简易。

  随便适宜,亦有弛张。操笔假墨,抵押毫芒。彪焕*硌,形体抑扬。芬葩连属,分间罗行。烂若天文布曜,蔚若锦绣之有章。

  或轻拂徐振,缓按急挑。挽横引纵,左牵右绕。长波郁拂,微势缥缈。工巧难传,善之者少;应心隐手,必由意晓。

  尔乃动纤指,举弱腕,握素纨,染玄翰。彤管电流,雨下雹散。点*折拨,掣挫安按。缤纷络绎,纷华灿烂。絪緼卓荦,一何壮观!繁缛成文,又何可玩!章周道之郁郁,表唐虞之耀焕。

  若乃八分玺法,殊好异制;分白赋黑,棋布星列。翘首举尾,直刺邪制;缱绻结体,劖衫夺节。

  或若虬龙盘游,蜿蜒轩翥;鸾凤翱翔,矫翼欲去。或若鸷鸟将击,并体抑怒,良马腾骧,奔放向路。

  仰而望之,郁若宵雾朝升;游烟连云;俯而察之,漂若清风厉水,漪澜成文。

  重象表式,有模有概;形功难详,粗举大体。 [说明]成公绥(231-273) 西晋文学家。字子安。东郡白马(今河南滑县)人。 他博涉经传,闲默自守,不求闻达。张华很看重他,“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晋书·成公绥传》),举荐为太常博士。他擅长辞赋。梁代刘勰《文心雕龙·诠赋》将他与陆机并列,以为其赋“□绩于流制”。今存赋20余篇,多系残篇。他雅好音律,曾作《啸赋》、《琴 赋》、《琵琶赋》等。其中《啸赋》以细致生动的笔法 描绘了“声不假器,用不借物”的长啸,认为啸具有悠扬 婉转的音韵之美和“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的 自然神趣,此赋文辞清隽,被萧统《文选》收录。此外存诗数首。

  《隶书体》一文选自明代张溥辑的《成公子安集》,盛赞各体书中惟有隶书繁简中庸、规矩有则,用之适宜。

索靖

草书状——————————————————————————


  圣皇御世,随时之宜,仓颉既生,书契是为。
  科斗鸟篆,类物象形,睿哲变通,意巧滋生。
  损之隶草,以崇简易,百官毕修,事业并丽。
  盖草书之为状也,婉若银钩,漂若惊鸾,舒翼未发,若举复安。
  虫蛇虬蟉,或往或还,类婀娜以羸羸,欻奋□而桓桓。
  及其逸游盼向,乍正乍邪,骐骥暴怒逼其辔,海水窳窿扬其波。
  芝草葡陶还相继,棠棣融融载其华;玄熊对踞于山岳,飞燕相追而差池。
  举而察之,以似乎和风吹林,偃草扇树,枝条顺气,转相比附,窃娆廉苫,随体散布。
  纷扰扰以猗,靡中持疑而犹豫。玄螭狡兽嬉其间,腾猿飞鼬相奔趣。
  凌鱼奋尾,骇龙反据,投空自窜,张设牙距。
  或者登高望其类,或若既往而中顾,或若俶傥而不群,或若自检于常度。
  于是多才之英,笃艺之彦,役心精微,耽此文宪。
  守道兼权,触类生变,离析八体,靡形不判。
  去繁存微,大象未乱,上理开元,下周谨案。
  骋辞放手,雨行冰散,高间翰厉,溢越流漫。
  忽班班成章,信奇妙之焕烂,体磥落而壮丽,姿光润以粲粲。
  命杜度运其指,使伯英回其腕,著绝势于纨素,垂百世之殊观。

[注]《草书势》,传为索靖的书法理论著作。《晋书.列传第三十.索靖传》作《草书状》,全篇载入。述草书流变,文似未完。《墨池编》作《书势》,《书苑菁华》第三卷作《索靖叙草书势》。

卫恒

四体书势 ++++++++++++++++++++++++++++++++++++++

  恆字巨山,少辟司空齐王府,转太子舍人、尚书郎、秘书丞、太子庶子、黄门郎。

  恆善草隶书,为《四体书势》曰:

  昔在黄帝,创制造物。有沮诵、仓颉者,始作书契以代结绳,盖睹鸟迹以兴思也。因而遂滋,则谓之字,有六义焉。一曰指事,上下是也;二曰象形,日月是也;三曰形声,江河是也; 四曰会意,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老考是也;六曰假借,令长是也。夫指事者,在上为上,在下为下。象形者,日满月亏,象其形也。形声者,以类为形,配以声也。会意者,以戈为武,人言为信是也。转注者,以老为寿考也。假借者,数言同字,其声虽异,文意一也。

  自黄帝至于三代,其文不改。及秦用篆书,焚烧先典,而古文绝矣。汉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尚书》、《春秋》、《论语》、《孝经》,时人已不复知有古文,谓之科斗书。汉世秘藏,希有见者。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恒祖敬侯写淳《尚书》,后以示淳而淳不别。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经,转失淳法,因科斗之名,遂效其形。太康元年,汲县人盗发魏襄王冢,得策书十馀万言,按敬侯所书,犹有仿佛。古书亦有数种,其一卷论楚事者最为工妙,恒窃悦之,故竭愚思以赞其美,愧不足以厕前贤之作,冀以存古人之象焉。古无别名,谓之《字势》云。

  黄帝之史,沮诵仓颉,眺彼鸟迹,始作书契。纪纲万事,垂法立制,帝典用宣,质文著世。 爰暨暴秦,滔天作戾,大道既泯,古文亦灭。魏文好古,世传丘坟,历代莫发,真伪靡分。 大晋开元,弘道敷训,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其文乃耀,粲矣其章,因声会意,类物有方。日处君而盈其度,月执臣而亏其旁;云委蛇而上布,星离离以舒光。禾苯*<上艹下尊>以垂颖,山嵯峨而连冈;虫跂跂其若动,鸟飞飞而未扬。观其措笔缀墨,用心精专,势和体均,发止无间。或守正循检,矩折规旋;或方圆靡则,因事制权。其曲如弓,其直如弦。矫然突出,若龙腾于川;渺尔下颓,若雨坠于天。或引笔奋力,若鸿鹄高飞,邈邈翩翩;或纵肆婀娜,若流苏悬羽,靡靡绵绵。是故远而望之,若翔风厉水,清波漪涟;就而察之,有若自然。信黄唐之遗迹,为六艺之范先,籀篆盖其子孙,隶草乃其曾玄。睹物象以致思,非言辞之所宣。

  昔周宣王时史籀始著大篆十五篇,或与古同,或与古异,世谓之籀书也。及平王东迁,诸侯立政,家殊国异,而文字乖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承相李斯乃损益之,奏罢不合秦文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政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或曰下杜人程邈为衙吏,得罪始皇,幽系云阳十年,从狱中改大篆,少者增益,多者损减,方者使圆,圆者使方。奏之始皇,始皇善之,出为御史,使定书。或曰邈定乃隶字也。

  自秦坏古,文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王莽时,使司空甄酆校文字部,改定古文,复有六书:一曰古文,即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三曰篆书,即秦篆书也;四曰佐书,即隶书也;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书,所以书幡信也。及汉祭酒许慎撰《说文》,用篆书为正,以为体例,最新,可得而论也。秦时李斯号为工篆,诸山及铜人铭皆斯书也。汉建初中,扶风曹喜善篆,少异于斯,而亦称善。邯郸淳师焉,略究其妙,韦诞师淳而不及。太和中,诞为武都太守,以能书留补侍中、中郎将,善篆,采斯、喜之法,为古今杂形,然精密闲理不如淳也。邕作《篆势》云:

  字画之始,因于鸟迹。苍颉循圣,作则制文。体有六篆,要妙入神。或象龟文,或比龙鳞。纡体效尾,长翅短身。颓若黍稷之垂颖,蕴若虫蛇之棼緼。扬波振激,鹰跱鸟震。延颈协翼,势似凌云。或轻举内投,微本浓末;若绝若连,似露缘丝,凝垂下端。 从者如悬,衡者如编。杳杪邪趣,不方不圆。若行若飞,蚑蚑翾翾(xuān)。远而望之,若鸿鹄群游,络绎迁延。迫而视之,湍漈不可得见,指撝不可胜原。研桑不能数其诘屈,离娄不能睹其隙间。般倕揖让而辞巧,籀诵拱手而韬翰。处篇籍之首目,粲粲彬彬其可观。攡(chī)华艳于纨素,为学艺之范闲。嘉文德之弘蕴,懿作者之莫刊。思字体之俯仰,举大略而论旃。

  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字难成,即令隶人佐书,曰隶字。汉因用之,独符玺、幡信、题署用篆。隶书者,篆之捷也。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至灵帝好书,时多能者,而师宜官为最,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甚矜其能。或时不持钱诣酒家饮,因书其壁,顾观者以酬洒直,计钱足而灭之。每书辄削而焚其捬,梁鹄乃益为捬,而饮之酒,候其醉而窃其柎(fū )。鹄卒以书至选部尚书。宜官后为袁术将,今巨鹿宋子有《耿球碑》,是术所立,其书甚工,云是宜官书也。梁鹄奔刘表,魏武帝破荆州,募求鹄。鹄之为选部也,魏武欲为洛阳令而以为北部尉,故惧而自缚诣门。署军假司马,在秘书书勤书自效,是以今者多有鹄手迹。魏武帝悬著帐中,及以钉壁玩之,以为胜宜官,今宫殿题署多是鹄书。鹄宜为大字,邯郸淳宜为小字,鹄谓淳得次仲法,然鹄之用笔,尽其势矣。鹄弟子毛弘教于秘书,今八分皆弘之法也。汉末有左子邑,小与淳、鹄不同,然亦有名。魏初,有钟、胡二家为行书法,俱学之于刘德升,而钟氏小异,然亦各有其巧,今盛行于世。作《隶势》云:

   鸟迹之变,乃惟佐隶,蠲彼繁文,从此简易。厥用既弘,体象有度,焕若星陈,郁若云布。其大径寻,细不容发,随事从宜,靡有常制。或穹窿恢廓,或栉比针裂,或砥平绳直,或蜿蜒缪戾,或长邪角趣,或规旋矩折。修短相副,异体同势。奋笔轻举,离而不绝。纤波浓点,错落其间。若钟簴(jù 古代挂钟磬的架子上的立柱。)设张,庭燎飞烟。崭岩嵯峨,高下属连,似崇台重宇,层云冠山。远而望之,若飞龙在天;近而察之,心乱目眩,奇姿谲诡,不可胜原。研桑所不能计,宰赐所不能言。何草篆之足算,而斯文之未宣?岂体大之难睹,将秘奥之不传?聊伫思而详观,举大较而论旃。

  汉兴而有草书,不知作者名。至章帝时,齐相杜度,号称善作。后称善作。后有崔瑗、崔寔,亦皆称工。杜氏杀字安,而书体微瘦;崔氏甚得笔势,而结字小疏。弘农张伯英者,而转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先书而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下笔必为楷则,常曰:“匆匆不暇草书”。寸纸不见遗,至今世尤宝其书,韦仲将谓之“草圣”。伯英弟文舒者,次伯英;又有姜孟颖、梁孔达、田彦和及仲将之徒,皆伯英之弟子,有名于世,然殊不及文舒也。罗叔景、赵元嗣者,与伯英同时,见称于西州,而矜此自与,众颇惑之。故伯英自称:“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馀。”河间张超亦有名,然虽与崔氏同州,不如伯英之得其法也。崔瑗作《草势》云:

  书契之兴,始自颉皇;写彼鸟迹,以定文章。爰暨末叶,典籍弥繁。时之多僻,政之多权。官事荒芜,勦其墨翰;惟多佐隶,旧字是删。草书之法,盖又简略;应时谕指,用于卒迫。兼功并用,爱日省力;纯俭之变,岂必古式。观其法象,俯仰有仪;方不中矩,圆不副规。抑左扬右,望之若欹。兽跂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或黝黭(yǎn 黑;昏暗)点¤<左黑右主>,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畜怒怫郁,放逸生奇。或凌邃惴栗,若据高临危。旁点邪附,似螳螂而抱枝。绝笔收势,馀綖纠结。若山峰施毒,看隙缘巇;腾蛇赴穴,头没尾垂。是故远而望之,漼焉若注岸奔涯;就而察之,一画不可移。几微要妙,临事从宜。略举大较,仿佛若斯。

[注]卫恒(?-291),西晋书法家。字巨山,河东安邑(今山西省夏县)人。官至黄门侍郎,惠帝时为贾后等所杀。他出生在一个书法世家,祖卫觊、父卫瓘、侄女卫铄都是著名书法家。明代陶宗仪《书史会要》说他:善草、章草、隶、散隶等书体,但见于世的,多是他的草书。唐李嗣真《书后品》称他的书法纵任轻巧,流转风媚,刚健有余,便媚详雅。北宋《淳化阁帖》卷二收有他草书二行。
  《四体书势》1卷,是卫恒的书法理论著作,原文收入《晋书列传第六·卫恒传》,是存世最早和比较可靠的重要书法理论之一,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有关当时的各种书体、书史的演变,以及一些书法家代表的情况资料,大都赖此书得以保存。
卫 铄

笔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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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昔秦丞相斯,见周穆王书,七日兴叹,患其无骨。蔡尚书邕,入鸿都观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故知达其源者少,喑于理者多。近代以来,殊不师古,而缘情弃道,才记姓名,或学不该赡,闻见又寡,致使成功不就,虚费精神,自非通灵感物,不可与谈斯道矣。今删李斯笔妙,更加润色,总七条并作其形容,列事如左,贻诸子孙,永为模范,庶将来君子时复览焉。笔要取崇山绝仞中兔毛,八九月收之。其笔头长一寸,管长五寸,锋齐腰强者。其砚取前涸新石,润涩相兼,浮津耀墨者。其墨取庐册之松烟,代郡之鹿胶,十年以上,强如石者为之。纸取东阳鱼卵,虚柔滑净者。凡学书字,先学执笔,若真书去笔头二寸一分,若行草书去笔头三寸一分执之。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初学先大书,不得从小。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

  [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

  [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撇]陆断犀象。

  [折]百钧弩发。

  [竖]万岁枯藤。

  [捺]崩浪雷奔。

  [横折弯钩]劲弩筋节。

  右七条笔阵出入斩斫图,执笔有七种: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又有六种用笔:结构员备如篆法,飘飘洒落如章草,凶险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飞白,耿介特立如鹤头,郁拔纵横如古隶。然心存委曲,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书道毕矣。永和四年上虞制记。

[评点]卫夫人,名铄,字茂漪,东晋人,传为王右军(王羲之)之师。家学渊源(北派之祖卫瓘姪女、卫桓从的妹妹),有名当代。《书法要录》说她得笔法于钟繇,熔钟、卫之法于一炉。所着《笔阵图》中云:“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有《名姬帖》、《卫氏和南帖》传世。其字形已由钟繇的扁方变为长方形,几条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去隶已远,说明当时楷书已经成熟而普遍。《书评》称之为“如插花少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海浮霞。”

    卫铄认为,书法品位就高在“多力丰筋”,即筋劲,力强。多“肉”则是下品,是“墨猪”,臃肿无神气。魏晋人讲“风骨”,讲“清奇险峻”,所以以“瘦硬”为美。后代人或崇尚“丰腴”,或崇尚“肥劲”,对“筋”、“骨”、“肉”也就有了不同的理解。但“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不能成书”(苏轼《东坡题跋》卷上)则是历代书家的共识。卫铄的贡献就在于她把“筋”、“骨”、“肉”之说引入书论,使之成为书法审美范畴,为后世的创作和欣赏开辟了新的思路。
王羲之

题笔阵图后 ------------------------------------------

  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也,著笔者调和也,顿角者是蹙捺也。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一遍正脚手,二遍少得形势,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润,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涩,不可便休,两行三行,创临惟须滑健,不得计其遍数也。


  夫欲书者,先乾研黑,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不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昔宋翼((钟繇弟子)常作此书,繇乃叱之,遂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每作一波,常三过折,每作一竖,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如列阵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弩发,每作一点,如高峰之坠石,每作一勾,屈折如钢钩,每作一牵,如万岁之枯藤,每作一放纵,如足行之趣骤。翼乃读之,依此法学,名遂大振。欲真书及行书,皆依此法。(注:一本“如足行之趣骤。”后作“状如惊龙之透水,激楚浪而成文。” )

 


  若欲学草书,又有别法。须缓前急后,字体形势状如龙蛇,相钩连不断,仍须棱侧起伏。用笔亦不得使齐平大小一等。每作一字,须有点处,且作余字总竟,然后安点,其点须空中遥掷笔作之。其草书亦复须篆势、八分、古隶相杂,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纸。若急作,意思浅薄,而笔即直过。惟有章草及章程行押等不用此势,但用击石波而已,其击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谓之隼尾波,即钟公泰山铭及魏文帝受禅碑中已有此体。

 


  夫书先须引八分章草入隶字中,发人意气,若直取俗字,则不能先发。予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时年五十有三。惑恐风烛奄及,聊遗教于子孙耳,可藏之石室,勿传非其人也。

[评点]《题笔阵图后》传为王羲之所作,或有编入王羲之《笔势论》的。

 

    兵无常阵,书无常势。以征战喻书,更容易显示笔势的变化无穷和书艺的精绝。一遍五遍以至无数遍的临写,强调的则是韧。有勇有谋又有韧,自然没有攻不下的阵地了。书家在创作过程中要有“心悟”,所以便谈“凝神静虑"、“意在笔前”。而在这里作者所悟出又要悟人的就是“状如算子”、“前后齐平”的结字只是“写字”而不是书艺,由此又有了关于波、竖、横、勾等等笔画的不同审美要求。

书论-------------------------------------


  夫书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学无及之。大抵书须存思,余览李斯等论笔势,及钟繇书,其甚是不轻,恐子孙不记,故叙而论之。

  夫书字贵平正安稳。先须用笔,有偃有仰,有欹有侧有斜,或小或大,或长或短。凡作一字,或类篆籀,或似鹄头;或如散隶,或近八分;或如虫食木叶,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壮士佩剑,或似妇女纤丽。欲书先构筋力,然后装束,必注意详雅起发,绵密疏阔相间。每作一点,必须悬手作之,或作一波,抑而后曳。每作一字,须用数种意,或横画似八分,而发如篆籀;或竖牵如深林之乔木,而屈折如钢钩;或上尖如枯秆,或下细若针芒;或转侧之势似飞鸟空坠,或棱侧之形如流水激来。作一字,横竖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成。第一须存筋藏锋,灭迹隐端。用尖笔须落锋混成,无使毫露浮怯,举新笔爽爽若神,即不求于点画瑕玷也。为一字,数体俱入。若作一纸之书,须字字意别,勿使相同。若书虚纸,用强笔;若书强纸,用弱笔。强弱不等,则蹉跌不入。凡书贵乎沉静,令意在笔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结思成矣。仍下笔不用急,故须迟,何也?笔是将军,故须迟重。心欲急不宜迟,何也?心是箭锋,箭不欲迟,迟则中物不入。夫字有缓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缓急?至如“乌”字,下手一点,点须急,横直即须迟,欲“乌”之脚急,斯乃取形势也。每书欲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谓书。若直笔急牵裹,此暂视似书,久味无力。仍须有笔著墨,下过三分,不得深浸,毛弱无力。墨用松节同研,久久不动弥佳矣。

[评点]相传为王羲之作,暂选录其中,仅供参考。


笔势论十二章并序-------------------------------------------------


  告汝子敬:吾观汝书性过人,仍未闲规矩,父不亲教,自古有之,今述《笔势论》一篇开汝之悟,凡斯字势犹有十二章,章有指归,定其模楷,详其舛谬,撮其要实,录此便宜,或变体处多罕臻其本,转笔处众莫识其源,悬针垂露之踪难为体制,扬波腾气之势足可迷人,故辨其由堪愈膏肓之疾,今书《乐毅论》一本,《笔势论》一篇贻尔藏之,勿播于外,缄之秘之,不可示知诸友,穷研篆籀功省而易成纂集,精专形彰而势显存意,学者两月可见其功,天性灵者百日亦知,其本此之笔论可谓家宝家珍,学而秘之,世有名誉,笔削久矣。罕有奇者始克有成,研精覃思,考诸规矩,存其要略,以为斯论初成之时,同学张伯英欲求见之,吾诈云失矣。盖自秘之,甚不苟传也。

  《创临章第一》

  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兵甲也。水砚者,城池也。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策也。扬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点画者,磊落也。戈旆者,斩斫也。放纵者,快利也。着笔者,调和也。头角者,蹙捺也。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一遍正脚手,二遍少得形势,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润,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涩,不可便休,两行三行,创临惟取滑健,不得计其遍数也。

  《启心章第二》

  欲学书之法先干研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则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昔宋翼常作是书,繇乃叱之,遂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每作一波常三过折,每作一点,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画如列阵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弩发,每作一点如危峰之坠石;****(缺四字),屈折如钢钩,每作一牵如万岁之枯藤,每作一放纵如足行之趋骤,状如惊蛇之透水,激楚浪以成文,似虬龙之蜿蜒,谓其妙也。若鸾凤之徘徊,言其勇也。摆拨似惊雷掣电,此乃飞空妙密,顷刻浮沉统摄,铿锵启发,厥意能使昏迷之辈,渐觉胜心,博识之流,显然开朗。

  《视形章第三》

  视形象体变貌犹同逐势,瞻颜高低有趣,分均点画,远近相须;播布研精,调和笔墨,锋纤往来,疏密相附,铁点银钩,方圆周整,起笔下笔,忖度寻思,引说踪由永传,今古智者荣身益世,方怀浸润之深,愚者不俟。佳谈如暗尘之视锦,生而知之发愤学,而悟者忘餐,此乃妙中增妙,新中更新,金书锦字本领为先,尽说安危,务以平稳为本分,间布白上下,齐平均,其体制大小尤难,大字促之贵小,小字宽之贵大,自然宽狭,得所不失,其宜横则正如孤舟之横江渚,竖则直若春笋之抽寒谷。

  《说点章第四》

  夫着点皆磊磊似大石之当衢,或如蹲鸱,或如科斗,或如瓜瓣,或如栗子,存若鹗口,尖如鼠屎,如斯之类,各禀其仪,但获少多学者开悟。

  《处戈章第五》

  夫斫戈之法,落竿峨峨,如长松之倚溪谷,似欲倒也。复似百钧之弩初张,处其戈意,妙理难穷,放似弓张箭发,收似虎斗龙跃,直如临谷之劲松,曲类悬钩之钓水,棱层切于云汉,倒载陨于山崖,天门腾而地户跃,四海谧而五岳封,玉烛明而日月敞,绣彩乱而锦纹翻。

  《健壮章第六》

  夫以屈脚之法,弯如角弓之张,“鸟”、“为”、“焉”、“乌”之类是也。立人之法如乌之在柱首,“彳”、“亻”之类是也。踠脚之法如壮士之屈臂,“凤”“飞”“凡”“气”之例是也。急引急牵,如云中之掣电,“日”“月”“目”“因”之例是也。踠脚*<兆刂>斡,上捺下撚,终始转折,悉令和韵,勿使蜂腰鹤膝放纵,宜存气力,视笔取势行中廓落,如勇士伸钩,方刚对敌,麒麟斗角,虎凑龙牙,筋节拿拳,勇身精健,放法如此,书进有功也。牵引深妙,皎在目前,发动精神,提撕志意,挑剔精思,秘不可传。夫作右边折角,疾牵下微开,左畔斡转,令取登对,勿使腰中伤慢,视笔取势,直截向下,趣义常存,率不醒悟。

  《教悟章第七》

  凡字处其中画之法,皆不得倒其左右,右相复宜粗于左畔,横贵乎纤,竖贵乎粗,分间布白,远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稳,当须递相掩,盖不可孤露形影,及出其牙锋展转翻笔之处,即宜察而用之。

   《观彩章第八》

  夫临文用笔之法复有数,势并悉不同,或有藏锋者大,藏锋在于腹内而起,侧笔者乏。亦不宜抽细而且紧,押笔者入。从腹起而押之,又云利道而牵押,即合也。结笔者撮。渐次相就必始然矣,参乎妙理,察其径趣,憩笔者俟失。憩笔之势,视其长短俟,失右脚须欠也。息笔者逼逐。息止之势,向上久久而紧抽也。蹙笔者将,蹙,即捺角也,将谓劣尽也,缓下笔要得所,不宜长不宜短也。战笔者合,战,阵也,合叶也,缓不宜长及短也。厥笔者成机,促抽上勿使伤长,厥谓其美者视形势成机,是临事而成最妙处。带笔者尽细抽勿赊也,带是回转走入之类,装束身体,字含鲜洁,起下笔之势,法有轻重也。尽为其着而复反 笔抽之。

  《开要章第九》

  夫作字之势,饰甚是为难,锋铦来去之则反复还往之法在乎精熟寻察,然后下笔作,字不宜迟,ㄟ不宜缓,而脚不宜赊,腹不宜促,又不宜斜,角不宜峻,不用作其棱角。二字合体,并不宜阔,重不宜长,单不宜小,复不宜大,密胜乎疏,短胜乎长。

  《节制章第十》

  夫学书作字之体须遵正法字之形势,不得上宽下窄。如是则是头轻尾重,不相胜任。不宜伤密,密则似?瘵缠身;不舒展也。复不宜伤疏,疏则似溺水之禽;诸处伤慢。不宜伤长,长则似死蛇挂树;腰肢无力。不宜伤短,短则似踏死虾蟆。形丑而阔也。此乃大忌,可不慎欤?

  《察论章第十一》

  临书安帖之方,至妙无穷。或有回鸾返鹊之饰,变体则于行中;或有生成临谷之戈,放龙笺于纸上,彻笔则锋烟云起,如万剑之相成,落纸则椑楯施张,蹙踏江波之锦,若不端严手指,无以表记心灵,吾务斯道,废寝忘餐,悬历岁年,乃今稍称矣。

  《譬成章第十二》

  凡学书之道有多种焉,初业书要类乎本,缓笔定其形势,忙则失其规矩,若拟目前要急之用,厥理难成,但取形质快健,手腕轻便,方员大小各不相犯,莫以字小易而忙行笔势,莫以字大难而慢展豪头,如是则筋骨不等,生死相混,傥一点失所若美人之病一目,一画失节如壮士之折一肱,予《乐毅论》一本书为家宝,学此得成,自外咸就,勿以难学而自惰焉。

 

[评点}相传为王羲之作,暂选录其中,仅供参考。

用笔赋 -----------------------------------------------
  秦、汉、魏至今,隶书其惟钟繇,草有黄绮、张芝,至于用笔神妙,不可得而详悉也。夫赋以布诸怀抱,拟形于翰墨也。辞云:

  何异人之挺发,精博善而含章。驰凤门而兽据,浮碧水而龙骧。滴秋露而垂玉,摇春条而不长。飘飘远逝,浴天池而颉颃;翱翔弄翮,凌轻霄而接行。详其真体正作,高强劲实。方圆穷金石之丽,纤粗尽凝脂之密。藏骨拒筋,含文包质。没没汨汨,若蒙汜之落银钩;耀耀希希,状扶桑之挂朝日。或有飘?骋巧,其若自然;包罗羽客,总括神仙。季氏韬光,类隐龙而怡情;王乔脱屣,焱飞凫而上征。或改变驻笔,破真成草;养德俨如,威而不猛。游丝断而还续,龙鸾群而不争;发指冠而些皆裂,据纯钩而耿耿。忽瓜割兮互裂,复交结而成族;若长天之阵云,如倒松之卧谷。时滔滔而东注,乍纽山兮暂塞地。射雀目以施巧,拔长蛇兮尽力。草草眇眇,或连或绝,如花乱飞,遥空舞雪;时行时止,或卧或厥,透嵩华兮不高,逾悬壑兮非越。信能经天纬地,毗助王猷,耽之玩之,功积山丘。吁蹉秀逸,万代嘉休,显允哲人,于今鲜俦。共六合而俱永,与两曜而同流;郁高峰兮偃盖,如万岁兮千秋。

[评点]转录网络上的译文如下:
   秦、汉、魏到现在,隶书只有锺繇,草书有黄绮、张芝,用笔神妙,不可得到详细知道它。用赋来抒发胸怀,用笔墨来比拟形状。辞说:
   多么与众不同的挺拔风发,博大精善又有规则。兽驰凤门而盘据,龙浮碧水而奔跑。滴秋露如玉垂,摇着还不长的春的枝条。飘飘远逝,鸟浴天池而上下翻飞;翱翔弄翅,凌空而连接成行。详尽真体(楷字)正作(写),高强劲实。方圆穷尽金石的美丽,粗细穷尽凝脂的细密。藏骨抱筋,包含文采包含朴实。水流沉没的样子,象银钩落入濛水汜水;照耀明亮的样子,象扶桑之木挂朝阳。有的飘摇骋巧,如自然之物;包罗羽客(指神仙),总括神仙。季氏韬光养晦,象隐龙而怡情自得;王乔脱鞋,野鸭忽然飞起上行。或者改变驻笔,破楷书成草书;修养德行庄重的样子,威严但不凶猛。游丝断但仍然连接着,龙鸾群聚在一起但不相互争夺;头发指着帽子眼角怒裂,靠着钝钩而心中不安的样子。忽然象切瓜一样而互相裂开,忽然又交结在一起而聚结;象长空的云阵,象斜松卧山谷。时而滔滔向东流,忽然被群山短时阻塞。射雀的眼睛用技巧,拔长蛇用尽力气。草率而荒远的样子,或连或断,象花乱飞,远空雪花飞舞;时行时止,或卧或倒,超过嵩山华山还不叫高,越过悬崖山沟还不叫越。确实能够经天纬地(编织天地,指管理天地),辅助大王首领,沉浸玩赏它,功业积成山丘。多么秀逸啊,万代的赞美停止了,显赫智慧聪明的人,到现在很少这类人了。与六合(六国,指天下)相永远,与两曜(指日、月)同流传;如同浓郁俯仰的高山,千秋万代。

记白云先生书诀 -----------------------------------------------


   天台紫真谓予曰“子虽至矣,而未善也。书之气,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宝齐贵,万古能名。阳气明则华壁立,阴气太则风神生。把笔抵锋,肇乎本性。刀圆则润,势疾则涩;紧则劲,险则峻;内贵盈,外贵虚;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远;望之惟逸,发之惟静。敬兹法也,书妙尽矣。”言讫,真隐子遂镌石以为陈迹。维永和九年三月六日右将军王羲之记。
[评点]晋人重玄谈,这篇白云先生的高论似乎也无人间烟火昧,把书法艺术神秘化。但仔细咀嚼,也不是空谷来音,他把书家的气质,书作的气韵与书法自身的艺术规律相联系,把书法艺术与宇宙人生相联系,这就可知晋人的“玄谈"只不过是选辞择语古怪了一些,生活的信念却并不怪。甚至恰恰相反,他们更重视人生,更重视艺术,尤其重视“人"在艺术中的作用和地位。从这个角度说,晋代出了王羲之或是王羲之出在晋代,也就毫不奇怪。 虞龢

《论书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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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闻爻画既肇,文字载兴。六艺归其善,八体宣其妙。厥后群能间出,洎乎汉、魏,钟、张擅美,晋末二王称英。羲之书云:“顷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存。”又云:“吾书比之钟、张当抗行,张草犹当雁行。”羊欣云:“羲之便是小推张,不知献之自谓云何?”欣又云:“张字形不及右军,自然不如小王。”谢安尝问子敬:“君书何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安云:“物论殊不尔。”子敬答曰:“世人哪得知。”夫古质而今妍,数之常也;爱妍而薄质,人之情也。钟、张方之二王,可谓古矣,岂得无妍质之殊?且二王暮年皆胜于少,父子之间,又为今古。子敬穷其妍妙,固其宜也。然优劣既微,而会美俱深,故同为终古之独绝,百代之楷式。桓玄耽玩,不能释手,乃撰二王纸迹杂有缣素正行之尤美者,各为一帙,常置左右。及南奔,虽甚狼狈,犹以自随。擒获之后,莫知所在。刘毅颇尚风流,亦甚爱书,倾意搜求,及将败,大有所得。卢循素善尺牍,尤珍名法。西南豪士,咸慕其风。人无长幼,翕然尚之。家赢金币,竞远寻求。于是京师三吴之迹,颇散四方。羲之为会稽,献之为吴兴,故三吴之近地,偏多遗迹也。又是末年遒美之时,中世宗室诸王,尚多素嗤。贵游不甚爱好,朝廷亦不搜求。人间所秘,往往不少。新渝惠侯雅所爱重,悬金招买,不计贵贱。而轻薄之徒,锐意摹学,以茅屋漏汁染变纸色,加以劳辱,使类久书。真伪相糅,莫之能别。故惠侯所蓄,多有非真。然招聚既多,时有佳迹。如献之吴兴二笺,足为名法。孝武亦纂集佳书,都鄙士人多有献奉,真伪混杂。谢灵运母刘氏,子敬之甥。故灵运能书,而特多王法。

  臣谢病东皋,游玩山水,守拙乐静,求志林壑。造次之遇,遂纡雅顾。预陟泛之游,参文咏之末。其诸佳法,恣意披览。愚好既深;稍有微解。及臣遭遇,曲沾恩诱。渐渍玄猷,朝夕谘训。题勒美恶,指示媸妍,点画之情,昭若发蒙。于时圣虑未存草体,凡诸教令,必应真正。小不在意,则伪谩难识。事事留神,则难为心力。及飞龙之始,戚藩告衅。方事经略,未遑研习。及三年之初,始玩宝迹。既科简旧秘,再诏寻求景和时所散失。及乞左右嬖幸者皆原往罪,兼赐其直。或有顽愚,不敢献书,遂失五卷,多是戏学。伏惟陛下爰凝睿思,淹留草法。拟效渐妍,赏析弥妙。旬日之间,转求精秘。字之美恶,书之真伪,剖判体趣,穷微入神。机息务闲,从容研玩,乃使使三吴、荆湘诸境,穷幽测远,鸠集散逸。及群臣所上,数月之间,奇迹云萃。诏臣与将前将军巢尚之、司徒参军事徐希秀、淮南太守孙奉伯科简二王书,评其品题,除猥录美,供御赏玩。遂得游目瑰翰,展好宝法,锦质绣章,烂然毕睹。

  大凡秘藏所录,钟繇纸书六百九十七字,张芝缣素及纸书四千八百廿五字。年代既久,多是简帖。张昶缣素及纸书四千七十字,毛弘八分缣素书四千五百八十八字,索靖纸书五千七百五十五字,钟会书五纸四百六十五字,是高祖平秦川所获,以赐永嘉公主。俄为第中所盗,流播始兴。及泰始开运,地无遁宝。诏庞沈搜索,遂乃得之。又有范仰恒献上张芝缣素书三百九十八字,希世之宝,潜采累纪。隐迹于二王,耀美于盛辰。别加缮饰,在新装二王书所录之外。繇是拓书,悉用薄纸。厚薄不均,辄好绉起。范晔装治卷帖小胜,犹谓不精。孝武使徐爰治护,随纸长短,参差不同,具以数十纸为卷披。视不便,不易劳茹。善恶正草,不相分别。今所治缮,悉改其弊。孝武撰子敬学书戏习,十卷为帙。传云戏学而不题,或真、行、章草,杂在一纸,或重作数字,或学前辈名人能书者。或有聊尔戏书,既不留意,亦殊猥劣,徒闻则录,曾不披简,卷小者数纸,大者数十。巨细差悬,不相匹类。是以更裁减,以二丈为度。亦取小王书古诗赋赞论,或草或正,言无次第者,入戏学部。其有恶者,悉皆删去。卷既调均,书又精好。

  羲之所书紫纸,多是少年临川时迹,既不足观,亦无取焉。今拓书皆用大厚纸,泯若一体同度。剪截皆齐,又补接败字。体势不失,墨色更明。凡书虽同在一卷,要有优劣。今此一卷之中,以好者在首,下者次之,中者最后。所以然者,人之看书,必锐于开卷,懈怠于将半。既而略进,次遇中品,赏悦留连,不觉终卷。又旧书目帙无次第,诸帙中各有第一至于第十,脱落散乱,卷帙殊等。今各题其卷帙所在,与目相应。虽相涉入,终无杂谬。又旧以封书纸次相随,草正混糅,善恶一贯。今各随其品,不从本封。条目纸行,凡最字数,皆使分明,一毫靡遗。二王缣素书珊瑚轴二帙二十四卷,纸书金轴二帙二十四卷,又纸书玳瑁轴五帙五十卷,皆互帙金题玉躞织成带。又有书扇二帙二卷,又纸书飞白章草二帙十五卷,并旃檀轴。又纸书戏学一帙十二卷,玳瑁轴。此皆书之冠冕也。自此以下,别有三品书,凡五十二帙,五百二十卷,悉旃檀轴。又羊欣缣素及纸书,亦选取其妙者为十八帙,一百八十卷,皆漆轴而已。二王新入书,各装为六帙六十卷,别充备预。又其中入品之余,各有条贯,足以声华四寓,价倾五都。天府之名珍,盛代之伟宝。

  陛下渊昭自天,触理必镜。凡诸思制,莫不妙极。乃诏张永更制御纸,紧洁光丽,辉日夺目。又合秘墨,美殊前后,色如点漆,一点竟纸。笔则一二简毫,专用白兔。大管丰毛,胶漆坚密。草书笔悉使长毫,以利纵舍之便。兼使吴兴郡作青石圆砚,质滑而停墨,殊胜南方瓦石之器。缣素之工,殆绝于昔。王僧虔寻得其术,虽不及古,不减郗家所制。二王书,献之始学父书,正体乃不相似。至于绝笔章草,殊相拟类。笔迹流怿,宛转妍媚,乃欲过之。羲之书在始未有奇殊,不胜庾翼、郗愔,迨其末年,乃造其极。尝以章草答庾亮,亮以示翼,翼叹服。因与羲之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书十纸,过江亡失,常痛妙迹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旧说羲之罢会稽,住蕺山下,一老妪捉十许六角竹扇出市,王聊问一枚几钱,云直二十许。右军取笔书扇,扇为五字。枢大怅惋云:“举家朝餐惟仰于此,何乃书坏!”王云:“但言王右军书,字索一百。”入市,市人竞市去。姥复以十数扇来请书,王笑不答。又云羲之常自书表与穆帝,帝使张翼写效,一毫不异,题后答之。羲之初不觉,更详看,乃叹曰:“小人几欲乱真。”又羲之性好鹅,山阴昙<石襄>村有一道士,养好鹅十余,王清旦乘小船故往,意大愿乐,乃告求市易,道士不与。百方譬说,不能得,道士乃言:“性好道,久欲写河上公《老子》,缣素早办,而无人能书。府君若能自屈书《道德经》各两章,便合群以奉。”羲之便住半日,为写毕,笼鹅而归。又尝诣一门生家,设佳馔,供亿甚盛。感之,欲以书相报,见有一新棐床几,至滑净,乃书之,草正相半。门生送王归郡,还家,其父已刮尽。生失书,惊懊累日。桓玄爱重书法,每燕集,辄出法书示宾客。客有食寒具者,仍以手捉书,大点污。后出法书,辄令客洗手,兼除寒具。子敬常笺与简文十许纸,题最后云:“民此书甚合,愿存之。”此书为桓玄所宝,高祖后得以赐王武刚,未审今何在。谢奉起庙,悉用棐材,右军取棐书之满床,奉收得一大箦。子敬后往,谢为说右军书甚佳,而密巳削作数十棐板,请子敬书之,亦甚合。奉并珍录。奉后孙履分半与桓玄,用履为扬州主簿。余一半,孙恩破会稽,略以入海。

  羲之为会稽,子敬七八岁,学书,羲之从后掣其笔不脱,叹曰:“此儿书后当有大名。”子敬出戏,见北馆新泥垩壁白净,子敬取帚沾泥汁书方丈一字,观者如市。羲之见叹美,问所作,答云“七郎”。羲之作书与亲故云:“子敬飞白大有意。”是因于此壁也。有一好事年少,故作精白纱裓,著诣子敬。子敬便取书之,草正诸体悉备,两袖及褾略周。年少觉王左右有凌夺之色,掣裓而走。左右果逐之,及门外,斗争分裂,少年才得一袖耳。子敬为吴兴,羊欣父不疑为乌程令,欣时年十五六,书已有意,为子敬所知。子敬往县,入欣斋,欣衣白新绢裙昼眠,子敬因书其裙幅及带。欣觉欢乐,遂宝之。后以上朝廷,中乃零失。子敬门生以子敬书种蚕,后人于蚕纸中寻取,大有所得。谢安善书,不重子敬,每作好书,必谓被赏,安辄题后答之。

  朝廷秘宝名书,久已盈积。太初狂迫,乃欲一时烧除。左右怀让者苦相譬说,乃止。臣见卫恒《古来能书人录》一卷,时有不通,今随事改正。并写《诸杂势》一卷,今新装二王《镇书定目》各六卷,又羊欣《书目》六卷,钟、张等《书目》一卷,文字之部备矣。谨诣省上表并上录势新书以闻。六年九月中书侍郎臣虞龢上。

[说明]虞龢,南朝宋泰始年间书法家,会稽余姚(今属浙江)人。少好学,居贫屋漏,恐湿坟典,舒被覆书,书获全而被大湿,时人以比高凤。位中书郎,廷尉。

  《论书表》卷,叙二王书事、当时搜访名迹情形、所得字数并编次二王书及羊欣书卷帙、旁及纸墨笔砚所宜凡数千言。文气不一贯,疑有脱简。朱长文《墨池编》所载二王书事,即其一节,知此文遭割裂已久,故多不相连属。龢在宋明帝时曾奉诏与巢尚之、徐希秀、孙奉伯编次二王书,此表末云“六年九月中书侍郎臣虞龢上”,六年即明帝泰始六年。
 全文见于张彦远《法书要录》
羊欣

采古来能书人名----------------------------------------------

  臣僧虔启:昨奉敕,须古来能书人名。臣所知局狭,不辨广悉,辄条疏上呈羊欣所撰录一卷,寻索未得,续更呈闻。谨启。
  秦丞相李斯。
  秦中车府令赵高。(右二人善大篆。)
  秦狱吏程邈,善大篆。得罪始皇,囚于云阳狱,增减大篆体,去其繁复,始皇善之,出为御史,名书曰隶书。
  扶风曹喜。后汉人,不知其官。善篆、隶,篆小异李斯,见师一时。
  陈留蔡邕。后汉左中郎将。善篆、隶,采斯、喜之法,真定《宣父碑》文犹传于世。篆者师焉。
  杜陵陈遵,后汉人,不知其官。善篆、隶,每书,一座皆惊,时人谓为“陈惊座”。
  上谷王次仲,后汉人,作八分楷法。
  师宜官,后汉人,不知何许人、何官。能为大字方一丈,小字方寸千言。《耿球碑》是宜官书,甚自矜重。或空至酒家,先书其壁,观者云集,酒因大售。俟其饮足,削书而退。
  安定梁鹄,后汉人,官至选部尚书。得师宜官法,魏武重之,常以鹄书悬帐中。宫殿题署多是鹄手也。
  陈留邯郸淳,为魏临淄侯文学。得次仲法,名在鹄后。毛弘,鹄弟子。今秘书八分,皆传弘法。又有左子邑,与淳小异。
  京兆杜度为魏齐相,始有草名。
  安平崔瑗,后汉济北相,亦善草书。平苻坚,得摹崔瑗书,王子敬云:“极似张伯英。”瑗子寔,官至尚书,亦能草书。
  弘农张芝,高尚不仕。善草书,精劲绝伦。家之衣帛,必先书而后练;临池学书,池水尽墨。每书,云“匆匆不暇草书”。人谓为“草圣”。芝弟昶,汉黄门侍郎,亦能草,今世云芝草者。多是昶作也。
  姜诩、梁宣、田彦和及司徒韦诞,皆英弟子,并善草,诞书最优。诞字仲将,京兆人,善楷书,汉魏宫馆宝器,皆是诞亲手写。魏明帝起凌云台,误先钉榜而未题,以笼盛诞,辘轳长絚(gēng 粗绳子)引之,使就榜书之。榜去地二十五丈,诞甚危惧。乃掷其笔,比下焚之。乃诫子孙,绝此楷法,著之家令。官至鸿胪少卿。诞子少季,亦有能称。
  罗晖、赵袭,不详何许人,与伯英同时,见称西州,而矜许自与,众颇惑之。伯英与朱宽书,自叙云:“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馀。”
  河间张超亦善草,不及崔、张。
  刘德升善为行书,不详何许人。
  颖川钟繇,魏太尉;同郡胡昭,公车征。二子俱学于德升,而胡书肥,钟书瘦。钟有三体:一曰铭石之书,最妙者也;二曰章程书,传秘书、教小学者也;三曰行押书,相闻者也。三法皆世人所善。繇子会,镇西将军。绝能学父书,改易邓艾上事,皆莫有知者。
  河东卫觊,字伯儒,魏尚书仆射,善草及古文,略尽其妙。草体微瘦,而笔迹精熟。觊子瓘,字伯玉,为晋太保。采张芝法,以觊法参之,更为草藁。 草藁是相闻书也。瓘子恒,亦善书,博识古文。
  敦煌索靖,字幼安,张芝姊之孙,晋征南司马,亦善草书。陈国何元公,亦善草书。
  吴人皇象,能草,世称“沉著痛快”。
  荥阳陈畅,晋秘书令史,善八分,晋宫、观、城门,皆畅书也。荥阳杨肇,晋荆州刺史,善草隶。潘岳诔曰:“草隶兼善,尺牍必珍,足无綴行,手不释文,翰动若飞,纸落如云。”肇孙经,亦善草隶。
  京兆杜畿,魏尚书仆射;子恕,东郡太守;孙预,荆州刺史:三世善草藁。
  晋齐王攸,善草行书。
  泰山羊忱,晋徐州刺史;羊固,晋临海太守:并善行书。
  江夏李式,晋侍中,善写隶、草。弟定,子公府,能名同式。
  晋中书郎李充母卫夫人,善钟法,王逸少之师。
  琅邪王廙,晋平南将军,荆州刺史,能章楷,谨传钟法。
  晋丞相王导,善藁、行。(廙从兄也。)
  王恬,晋中将军,会稽内史,善隶书。(导第二子也。)
  王洽,晋中书令、领军将军,众书通善,尤能隶、行。从兄羲之云:“弟书遂不减吾。”(恬弟也。)
  王珉,晋中书令,善隶、行。(洽少子也。)
  王羲之,晋右将军、会稽内史,博精群法,特善草隶。羊欣云:“古今莫二。”(廙兄子也。)
  王献之,晋中书令,善隶、藁,骨势不及父,而媚趣过之。(羲之第七子也。)兄玄之、徽之,兄子淳之,并善草、行。
  王允之,卫军将军、会稽内史,亦善草、行。(舒子也。)
  太原王濛,晋司徒左长史,能草、隶。子修,琅琊王文学。善隶、行,与羲之善,故殆穷其妙。早亡,未尽其美。子敬每省修书云:“咄咄逼人。”
  王绥,晋冠军将军、会稽内史,善隶、行。
  高平郗愔,晋司空、会稽内史。善章草,亦能隶。郗超,晋中书郎,亦善草。(愔子也。)
  颖川庾亮,晋太尉,善草、行。庾翼,晋荆州刺史。善隶、行,时与羲之齐名。(亮弟也。)
  陈郡谢安,晋太傅,善隶、行。
  高阳许静民,镇军参军,善隶、草,羲之高足。
  晋穆帝时,有张翼善学人书,写羲之表,表出,经日不觉,后云:“几欲乱真。”。
  会稽隐士谢敷,胡人康昕,并攻隶、草。
  飞白本是宫殿题八分之轻者,全用楷法。吴时张弘好学不仕,常著乌巾,时人号为“张乌巾”。此人特善飞白,能书者鲜不好之。
[评点]羊欣,(370-442),南朝宋泰山南城(今山东费县)人。字敬元。官至中散大夫,新安太守。少静默,无竞于人。长于隶书。年十二,王献之为吴兴太守,甚知爱之。欣尝著新绢裙昼寝,大令书裙数幅而去,欣书本工,因此弥善。唐张怀瓘《书断·书断中》称“师资大令,时亦众矣,非无云尘之远,如亲承妙首,入于室者,唯独此公,亦犹颜回之与夫子,有步骤之近。”沈约云:“敬元尤善于隶书,子敬之后,可谓独步,时人云:'买王得羊,不失所望’,今大令书中,风神怯者,往往是羊也。”由于其举止羞涩,终不似真,故有“婢作夫人”之诮。撰有《采古来能书人名》、《续笔阵图》一卷。传世书迹有《暮春帖》,见于《淳化阁帖》、《大观帖》等丛帖。(2006年7月23日书法空间9610.com校)
江式

《论书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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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闻庖牺氏作,而八卦列其画;轩辕氏兴,而灵龟彰其彩。古史仓颉,览二象之文,观鸟兽之迹,别创文字,以代结绳,用书契以纪事。宣之王庭,则百工以叙;载之方册,则万品以明。迄于三代,厥体颇异。虽依类取制,未能悉殊仓氏矣。故《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以六书,一曰指事,二曰谐声,三曰象形,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假借,盖仓颉之遗法也。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与古之或同异,时人即谓之籀书。孔子修《六经》,左丘明述《春秋》,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言。

  其后七国殊轨,文字乖别,暨秦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罢不合秦文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于是秦烧经书,涤除旧典,官狱繁多,以趋约易,始用隶书,古文繇此息矣。隶书者,始皇时衙吏下邽程邈附于小篆所作也。世人以邈徒隶,即谓之“隶书”。故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

  汉兴,有尉律学,复教以籀书,又习以八体,试之课最,以为尚书史。书或有字不正,辄举劾焉。又有草书,莫知谁始。考其形画,虽无厥谊,亦是一时之变通也。孝宣时,召通《仓颉篇》者,张敞从受之。凉州刺史杜邺、沛人爰礼、讲学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时,征礼等百余人说文字于未央,以礼为小学元士。黄门侍郎扬雄采以作《训纂篇》。及亡新居摄,自以运应制作。使大司空甄丰校文字之部,颇改定古文。时有六书,一曰古文,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三曰篆书,云小篆也;四曰佐书,秦隶书也;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虫,所以书幡信也。壁中书者,鲁共王坏孔子宅而得《尚书》、《春秋》、《论语》、《孝经》也。又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书体与孔氏壁中书又类,即前代之古文矣。

  后汉郎中扶风曹喜号曰工篆,小异斯法,而甚精巧。自是后学皆其法也。又诏侍中贾逵修理旧文。殊艺异术,王教一端,苟有可以加于国者,靡不悉集。逵即汝南许慎古学之师也。后慎嗟时人之好奇,叹俗儒之穿凿。惋文毁于凡誉,痛字败于庸说。诡更任情,变乱于世。故撰《说文解字》十五篇,首一终亥,各有部居。苞括六艺群书之诂,评释百代诸子之训。天地山川,草木鸟兽,昆虫杂物,奇怪珍异,王制礼仪,世间人事,莫不毕载。可谓类聚群分,杂而不越,文质彬彬,最可得而论也。左中郎将陈留蔡邕采李斯、曹喜之法,为古今杂形,诏于太学立石碑,刊载《五经》,题书楷法多是邕书也。后开鸿都,书尽其能,莫不云集。于时诸方献篆,无出邕者。

  魏初博士清河张揖著《埤仓》、《广雅》、《古今字诂》,究诸《埤》、《广》,缀拾遗漏,增长事类,抑亦于文为益者也。然其《字诂》,方之许篇,古今体用,或得或失矣。陈留邯郸淳亦与揖同时,博开古艺,特善《仓》、《雅》,许氏字指,八体六书,精究闲理,有名于揖,以书教诸皇子。又建《三字石经》于汉碑之西,其文蔚焕,三体复宣。校之《说文》,篆隶大同,而古字少异。又有京兆韦诞、河东卫觊二家,并号能篆,当时楼观榜题、宝器之铭,悉是诞书。咸传之子孙,世称其妙。

  晋世义阳王典词令任城吕忱表上《字林》六卷,寻其况趣,附托许慎《说文》。而按偶章句,隐别古籀奇惑之字,文得正隶,不差篆意。忱弟静别仿故左校令李登《声类》之法,作《韵集》五卷,使宫、商、角、徵、羽各为一篇,而文字与兄便是鲁、卫,音读楚、夏,时有不同。

  皇魏承百王之季,绍五运之绪,世易风移,文字改变。篆形谬错,隶体失真。俗学鄙习,复加虚造。巧谈辩士,以意为疑。炫惑于时,难以厘改。传曰:以众非非行正言。信哉得之于斯情矣。乃曰:追来为归,巧言为辩,小兔为<需兔>,神虫为蚕,如斯甚众,皆不合孔氏古书、史籀大篆、许氏《说文》、《石经》三字也。凡所开卷,莫不惆怅,为之咨嗟。夫文字者,六艺之宗,王教之始。前人所以垂后,今人所以识古。故曰“本立而道生”。孔子曰:“必也正名。”又曰:“述而不作。”《书》曰:“予欲观古人之象。”皆言遵循旧文,而不敢穿凿也。

  臣六世祖琼家世陈留,往晋之初,与从父应元俱受学于卫觊。古篆之法,《埤仓》、《雅》、《言》、《说文》之谊,当时并收善誉。而祖至太子洗马,出为冯翊郡,值洛阳之乱,避地河西,数世传习,斯业所以不坠。世祖太廷中,皇风西被,牧犍内附,臣亡祖文威杖策归国,奉献五世传掌之书,古篆八体之法。时蒙褒录,叙列于儒林,官班文省,家号世业。暨臣闇短,识学庸薄,渐渍家风,有忝无显。但逢时来,恩出愿外,得承泽云津,侧霑濡润,驱驰文阁,参预史官,题篆宫禁,猥同上哲。既竭愚短,欲罢不能。是以敢藉六世之资,奉遵祖考之训,窃慕古人之轨,企践儒门之辙,辄求撰集古来文字,以许慎《说文》为主,爰采孔氏《尚书》、《五经》音注、《籀篇》、《尔雅》、《三仓》、《凡将》、《方言》、《通俗文字》、《埤仓》、《广雅》、《古今字诂》、《三字石经》、《字林》、《韵集》、诸赋文字有六书之谊者,以类编联,文无重复,统为一部。其古籀奇字、俗隶诸体,咸使班于篆下,各有区别。诂训假借之谊,各随文而解;音读楚、夏之声,并逐字而注。其所不知者,则阙如也。脱蒙遂许,冀省百氏之观,而周文字之域,典书秘书。所须之书,乞垂敕给付。并学士五人尝习文字者,助臣披览。书生五人,专令招写。付中书、黄门、国子祭酒一月一监,评议疑隐,庶无讹谬。所撰名目,伏听明旨。

  诏曰:“可如所请,并就太常,兼教八分书史也。其有所须,依请给之,名目待书成重闻。”式于是撰集字书,号曰《古今文字》,凡四十篇,大体依许氏为本,上篆下隶。

[说明]江式,(?-523?)后魏书法家。陈留(今河南开封)人。字法安,历官骁骑将军。世传篆榴训诂之学。洛京宫殿门榜,皆式所书’延昌间撰集字书四十卷,号曰《古今文字》,惟其未成。

  《论书表》,述其撰集字书《古今文字》四十篇之缘由,谓“大体依许氏为本,上篆下隶。”

  全文见于张彦远《法书要录》

王僧虔

论书 ---------------------------------------------------
  宋文帝书,自谓不减王子敬。时议者云:“天然胜羊欣,功夫不及欣。

  王平南廙是右军叔,自过江东,右军之前,惟廙为最。画为晋明帝师,书为右军法。

  亡曾祖领军洽与右军俱变古形,不尔,至今犹法钟、张。右军云:“而书遂不减吾。”亡从祖中书令氓,笔力过于子敬。书《旧品》云:“有四疋素,自朝操笔,至暮便竟,首尾如一,又无误宇。子敬戏云:'弟书如骑骡,骎骎恒欲度骅骝前。”庚征西翼书,少时与右军齐名。右军后进,庚犹不忿。在荆州与都下书云:“小儿辈乃贱家鸡,爱野鸯,皆学逸少书。须吾还,当比之。”张翼书右军自书表,晋穆帝令翼写题后答右军,右军当时不别,久方觉,云:“小于几欲乱真。”张芝、索靖、韦涎、钟会、二卫并得名前代,古今既异,无以辨其优劣,惟见笔力惊绝耳。

  张澄书,当时亦呼有意。

  郗方回章草,亚于右军。

  晋齐王侦书,京、洛以为楷法。

  李式书,右军云:“是平南之流,可比庾翼。”王濛书亦可比庾翼。

  陆机书,吴士书也,无以校其多少。

  庚亮书,亦能入录。

  亡高祖巫相导,亦甚有楷法,以师钟、卫,好爱无厌,,丧乱狼狈,犹以钟繇《尚书宣示帖》藏衣带中。过江后,在右军处,右军借王敬仁。敬仁死,其母见修平生所爱,遂以人棺。

  郝超草书亚于二王,紧媚过其父,骨力不及也。

  桓玄书,自比右军,议者末之许,云可比孔琳之。

  谢安亦人能流,殊亦自重,乃为子敬书秘中散诗。得子敬书,有时裂作校纸。

  羊欣、邱道护并亲授于子敬。欣书见重一时,行草尤善,正乃不称。孔琳之书,天然绝逸,极有笔力,规矩恐在羊欣后。邱道护与羊欣皆面授予敬,故当在欣后,邱殊在羊欣前。

  范晔、萧思话同师羊欣,范后背叛,皆失故步,名亦稍退。

  萧思话全法羊欣,风流趣好,殆当不减,而笔力恨弱。

  谢灵运书乃不伦,遇其合时,亦得人能流。昔子敬上表多在中书杂事中,皆自书,窃易真本,相与不疑。元嘉初,方就索还。《上谢太傅殊礼表》亦是其例,亲闻文皇说此。

    谢综书,其舅云:“紧洁生起,实为得赏。”至不重羊欣,欣亦惮之。书法有力,恨少媚好。

  颜腾之、贺道力并便尺牍。

  康听学右军草,亦欲乱真,与南州释道人作右军书赞。

  孔琳之书,放纵快利,笔道流便,二王后略无其比。但工夫少,自任过,未得尽其妙,故当劣于羊欣。

  谢静、谢敷并善写经,亦入能境。居钟毫之美,迈古流今,是以征南还即所得。

  辱告,并五纸,举体精隽灵奥,执玩反覆,不能释手。虽太傅之婉媚玩好,领军之静逖合绪,方之蔑如也。昔杜度杀字甚安,而笔体微瘦;崔瑗笔势甚快,而结字小疏。居处二者之间,亦犹仲尼方于季孟也。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伯喈非流纨体素,不妄下笔。若子邑之纸,研染辉光;仲将之墨,一点如漆;伯英之笔,穷神静思。妙物远矣,邈不可追。遂令思挫于弱毫,数屈于陋墨。言之使人于邑。若三珍尚存,四宝斯觌,何但尺素信札,动见模式,将一字径丈、方寸千言也。承天凉体豫,复欲缮写一赋,倾迟晖采,心目俱劳。承阅览秘府,备睹群迹。崔、张归美于逸少,虽一代所宗,仆不见前古人之迹,计亦无以过于逸少。既妙尽深绝,便当得之实录。然观前世称目,窃有疑焉。崔、杜之后,共推张芝。仲将谓之“笔圣”。伯玉得其筋,巨山得其骨。索氏自谓其书银钩虿尾,谈者诚得其宗。刘德升为钟、胡所师,两贤并有肥瘦之断。元鸣获钉壁之玩,师宜致酒简之多。此亦不能止。长胤狸骨,右军以为绝伦,其功不可及。繇此言之,而向之论,或至投杖。聊呈一笑,不妄言耳。

  钟公之书,谓之尽妙。钟有三体:一曰铭石书,最妙者也;二曰章程书,世传秘书,教小学者也,三曰行狎书,行书是也。三法皆世人所善。

  张超字子并,河间人。卫觊字伯儒,河东人。为魏尚书仆射,谥敬侯。善草及古文,略尽其妙。草体如伤瘦,而笔迹精杀,亦行于代。子瓘字伯玉,晋司空太保,为楚王所害。瓘采张芝草法,取父书参之,更为草稿,世传其善。瓘子恒,字巨山,亦能书。

  索靖字幼安,敦煌人,散骑常侍,张芝姊之孙也。传芝草而形异,甚矜其书,名其字势曰“银钩虿尾”。

  韦诞字仲将,京兆人,善楷书。汉魏宫观题署多是诞手。魏明帝起凌云台,先钉榜未题。笼盛诞,辘轳长絙引上,使就榜题。榜去地将二十五丈,诞危惧,诫子孙绝此楷法,又著之家令。官至鸿胪。

笔意赞 -----------------------------------------------------------------

  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以斯言之,岂易多得?必使心忘于笔,手忘于书,心手达情,书不忘想,是谓求之不得,考之即彰。乃为《笔意赞》曰:

  剡纸易墨,心圆管直。浆深色浓,万毫齐力。先临《告誓》,次写《黄庭》。骨丰肉润,人妙通灵。努如植槊,勒若横钉。开张风翼,耸擢芝英。粗不为重,细不为轻。纤微向背,毫发死生。工之尽矣,可擅时名。
  

[评点]王僧虔(426—485),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北)人,为王羲之的四世族孙,即王导的五世孙。宋孝武帝时,官武陵太宋,后累迁至尚书令。入齐,转侍中,溢简穆。
王僧虔是南朝齐著名的书法家和书法理论家。通文史,精音律。少即善书,得家传,工隶、行、草书。宋文帝刘义隆见其书素扇,遂感叹:“非唯迹逾子敬,方当器雅过之。”宋孝武帝(刘骏)欲擅书名,僧虔不敢表现其能,常用拙笔写字,以此见容。入齐,书名尤盛,所谓“雄发齐代”。齐太祖(萧道成)亦善书,笃好不已,尝与僧虔睹书,书毕,问道:“谁为第一?”僧虔答道:“臣书臣中第一,陛下书帝中第一。”太祖大笑说:“卿可谓善自为谋矣。”(事见《书断》)梁武帝(萧衍)曾评其书“如王、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奕奕皆有一种风流气骨”(《古今书人优劣评》)。有《王琰帖》、《御史帖》、《陈情帖》等书迹传世。另著有《书赋》、《论书》、《笔意赞》等书论行世。《论书》和《笔意赞》是王僧虔的代表论著,在中国书论史上亦占有重要地位。

《论书》见于《书苑菁华》第 l l卷。其简明扼要地论列了自东汉至南朝宋的40余位书家的成就、特点。自古以来,品藻人物,评论作品,由于种种原因,往往会出现一种倾向:要么抬高,捧一通;要么贬低,骂一通。而王氏对汉以来书家的品评,却权为客观、公允,包括自家祖辈、亲属亦能如此,实在难得,精神可贵! 其品评书家的方法,亦为后世所推重并继承。
《笔意赞》见于《书苑菁华》第18卷。此文一序一赞,仅一百多字,以《告誓》与《黄庭》为范本,对书法艺术的本质和学书的方法,如器具的选择与使用,字帖的选择与特点,用笔的标准及结字的方法等问题,作了精辟的阐述。其语言简练,文辞优美,耐人寻味,真不愧大家手笔。文中第一次明确地提出了形神兼备、神采为上的创作与鉴赏的原则,揭示了书法艺术创作最根本的追求目标,并强调书家应做到心、手、笔相忘,才能达到创作的最高境界,自然地表达其情感。
王氏的这些论述对后世书法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萧衍

观钟繇书法十二意-----------------------------------------------------
  平(谓横也。)
 
  直(谓纵也。)
 
  均(谓闲也。)
 
  密(谓际也。)
 
  锋(谓端也。)
 
  力(谓体也。)
 
  轻(谓屈也。)
 
  决(谓牵掣也。)
 
  补(谓不足也。)
 
  损(谓有余也。)
 
  巧(谓布置也。)
 
  称(谓大小也。)
 
  字外之奇,文所不书。世之学者宗二王,元常逸迹曾不睥睨。羲之有过人之论,后生遂尔雷同。元常谓之古肥,子敬谓之今瘦。今古既殊,肥瘦颇反,如自省览,有异众说。张芝、钟繇,巧趣精细,殆同机神。肥瘦古今,岂易致意。真迹虽少,可得而推。逸少至学钟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疏字缓。譬犹楚音习夏,不能无楚。过言不悒,未为笃论。又子敬之不迨逸少,犹逸少之不迨元常。学子敬者如画虎也,学元常者如画龙也。余虽不习,偶见其理。不习而言,必慕之欤?聊复自记,以补其阙。非欲明解,强以示物也。傥有均思,思盈半矣。

[评点]萧衍〈464一549〉,梁武帝,南朝梁的建立者。长于文学,善音律,工书法。传世书论四篇。自晋末至北朝宋、齐,书坛上惟重王献之。“比世皆尚子敬书”(“子敬”,王献之的字。语见陶弘景《与梁武帝论书启》)的结果是世人皆写“今瘦”体书,以“肥”、“瘦”论优劣。把“文所不书"的“字外之奇”这一根本的审美原则反而丢掉了。萧衍“有异众说”,标举钟繇、王羲之,把“殆同机神"作为书学批评标准,不仅开唐人、王羲之之先声,重要的是为品评书法确立了一项重神韵的审美法则,从而也确立了他自己在书法史上的地位。

古今书人优劣评--------------------------------------------------------
钟繇书如云鹄游天,群鸿戏海,行间茂密,实亦难过。

王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故历代宝之,永以为训。

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

韦诞书如龙威虎振,剑拔弩张。

萧子云书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荆柯负剑,壮士弯弓,雄人猎虎,心胸猛烈,锋刃难当。

羊欣书如婢作夫人,不堪位置,而举止羞涩,终不似真。

萧思话书如舞女低腰,仙人啸树。

李镇东书如芙蓉出水,文采镀金。

王献之书绝众超群,无人可拟,如河朔少年皆悉充悦,举体沓拖而不可耐。

索靖书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

王僧虔书如王、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奕奕皆有一种风流气骨。

程旷平书如鸿鹄高飞,弄翅颉颃。又如轻云忽散,乍见白日。

李岩之书如镂金素月,屈玉自照。

吴施书如新亭伧父,一往见似扬州人,共语语便态出。

颜蒨书如贫家果实,无妨可爱,少乏珍羞。

阮研书如贵胄失品,不复排斥英贤。

王褒书悽断风流,而势不称貌,意深工浅,犹未当妙。

师宜官书如鹏翔未息,翩翩而自逝。

陶隐居书如吴兴小儿,形状虽未成长,而骨体甚峭快。

钟会书有十二意,意外奇妙。

萧特书虽有家风,而风流势薄,犹如羲、献,安得相似。

王彬之书放纵快利,笔道流便。

范怀约真书有力,而草、行无功,故知简牍非易。

郗愔书得意甚熟,而取妙特难,疏散风气,一无雅素。

柳恽书纵横廓落,大意不凡,而德本未备。

庚肩吾书畏惧收敛,少得自充,观阮未精,去萧、蔡远矣。

孔琳之书如散花空中,流徽自得。

徐淮南书如南冈士大夫,徒尚风轨,殊不卑寒。

袁秘书如深山道士,见人便欲退缩。

张融书如辩士对扬,独语不困,行必会理。

薄绍之书如龙游在霄,缱绻可爱。

[评点]从中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君主所具有的非凡才华。他以一种独到的视觉品评书法,确立了重神韵的审美法则。

答陶隐居论书------------------------------------------------
 
  夫运笔邪则无芒角,执笔宽则书缓弱,点掣短则法臃肿,点掣长则法离澌,画促则字势横,画疏则字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比并皆然。任之所之,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趣舍无为;值笔连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简下注,浓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婉婉暧暧,视之不足;棱棱凛凛,常有生气,适眼合心,便为甲科。 浏览更多>>>>>>>>>>

草书状-----------------------------------------------------
 
  昔秦之时,诸侯争长,简檄相传,望烽走驿,以篆、隶之难不能救速,遂作赴急之书,盖今草书是也。其先出自杜氏,以张为祖,以卫为父,索、范者,伯叔也。二王父子可为兄弟,薄为庶息,羊为仆隶。目而叙之,亦不失仓公观鸟迹之措意邪!但体有疏密,意有倜傥,或有走流注之势,惊竦峭绝之气,滔滔闲雅之容,卓荦调宕之志,百体千形,巧媚争呈,岂可一概而论哉!皆古英儒之撮拨,岂群小、皂隶之所能为?因为之状曰:
 
  疾若惊蛇之失道,迟若渌水之徘徊。缓则雅行,急则鹊厉,抽如雉啄,点如兔掷。乍驻乍引,任意所为。或粗或细,随态运奇,云集水散,风回电驰。及其成也,粗而有筋,似蒲葡之蔓延,女萝之繁萦,泽蛟之相绞,山熊之对争。若举翅而不飞,欲走而还停,状云山之有玄玉,河汉之有列星。厥体难穷,其类多容,炯娜如削弱柳,耸拔如袅长松;婆娑而飞舞凤,宛转而起蟠龙。纵横如结,联绵如绳,流离似绣,磊落如陵,暐暐晔晔,弈弈翩翩,或卧而似倒,或立而似颠,斜而复正,断而还连。若白水之游群鱼,藂林之挂腾猿;状众兽之逸原陆,飞鸟之戏晴天;象乌云之罩恒岳,紫雾之出衡山。巉岩若岭,脉脉如泉,文不谢于波澜,义不愧于深渊。传志意于君子,报款曲于人间,盖略言其梗概,未足称其要妙焉。
陶弘景

《与梁武帝论书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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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隐居《与梁武帝论书启》

  奉旨,左右中书复稍有能者,惟用喜赞。夫以含心之荄,实俟夹钟吐气。今既自上体妙,为下理用成工。每惟申钟、王论于天下,进艺方兴,所恨微臣沉朽,不能钻仰高深,自怀叹慕。前奉神笔三纸,并今为五。非但字字注目,乃画画抽心。日觉劲媚,转不可说。以雠昔岁,不复相类,正此即为楷式,何复多寻钟、王。臣心本自敬重,今者弥增爱服。俯仰悦豫,不能自已。启。
 
  适复蒙给二卷,伏览褾帖,皆如圣旨。既不显垂允少留,不敢久停。已就摹素者一段未毕,不赴今信。纸卷先已经有,兼多他杂,无所复取,亦请俟俱了日奉送。兼此诸书是篇章体,臣今不辨,复得修习。惟愿细书如《乐毅论》、《太师箴》例,依仿以写经传,永存寘题中精要而已。
 
  ○梁武帝答书

  近二卷欲少留,差不为异。纸卷是出装书,既须见,前所以付耳。无正,可取备于此。及欲更须细书如论、箴例。逸少迹无甚极细书,《乐毅论》乃微粗健,恐非真迹。《大师箴》小复方媚,笔力过嫩,书体乖异。上二者已经至鉴,其外便无可付也。
 
  ○陶隐居又启

  《乐毅论》,愚心近甚疑是摹,而不敢轻言。今旨以为非真,窃自信颇涉有悟。箴咏吟赞,过为沦弱。许静素段,遂蒙永给。仰铭矜奖,益无喻心。此书虽不在法例,而致用理均,背间细楷,兼复两玩。先于都下偶得飞白一卷,云是逸少好迹。臣不尝别见,无以能辨。惟觉势力惊绝,谨以上呈。于臣非用,脱可充阁。愿仍以奉上。臣昔于马澄处见逸少正书目录一卷,澄云“右军《劝进》、《洛神赋》诸书十余首,皆作今体,惟《急就篇》二卷,古法紧细”。近脱忆此语,当是零落,已不复存。澄又云:“帖注出装者,皆拟赉诸王及朝士。”臣近见三卷,首帖亦谓久已分。本不敢议此,正复希于三卷中一两条更得预出装之例耳。天旨遂复顿给完卷,下情益深悚息。近初见卷题云第二十三、四,已欣其多。今者赐书卷第遂至二百七十,惋讶无已。天府如海,非一瓶所汲,量用息心。前后都已蒙见大小五卷,于野拙之分,实已过幸。若非殊恩,岂可觖望。愚固本博涉而不能精,昔患无书可看,乃愿作主书令史。晚爱隶法,又羡典掌之人,常言人生数纪之内,识解不能周流天壤。区区惟充恣五欲,实可耻愧。每以为得作才鬼,亦当胜于顽仙,至今犹然,始欲翻然之。自无射以后,国政方殷,山心兼默,不敢复以闲虚尘触。谨于此题事,故遂成烦黩。伏愿圣慈照录诚慊。
 
  ○梁武帝又答书

  又省别疏云“故当宜微以著赏,此既胜事,风训非嫌”云云,然非所习,聊试略言。夫运笔邪则无芒角,执手宽则书缓弱。点掣短则法拥肿,点掣长则法离澌。画促则字势横,画疏则字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苯钝,比并皆然。任意所之,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趋舍无违,值笔廉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间下注,浓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婉婉暧暧,视之不足,棱棱凛凛,常有生气,适眼合心,便为甲科。众家可识,亦当复繇串耳;六文可工,亦当复繇习耳。一闻能持,一见能记,且古且今,不无其人。大抵为论,终归是习。程邈所以能变书体,为之旧也;张芝所以能善书,工学之积也。既旧既积,方可以肆其谈。吾少来乃至不尝画甲子,无论于篇纸。老而言之,亦复何谓。正足见嗤于当今,贻笑于后代。遂有独冠之言,览之背热,隐真于是乎累真矣。此直一艺之工,非吾所谓胜事;此道心之尘,非吾所谓无欲也。
 
  ○陶隐居又启

  二卷中有杂迹,谨疏注如别,恐未允愚衷。并窃所摹者,亦以上呈。近十余日,情虑悚悸,无宁涉事,遂至淹替,不宜复待。填毕,余条并非用,惟叔夜、威辇二篇是经书体式,追以单郭为恨。伏按卷上第数甚为不少,前旨惟有四卷。此书似是宋元嘉中撰集,当繇自后多致散失。逸少有名之迹,不过数首,《黄庭》、《劝进》、《像赞》、《洛神》,此等不审犹得存不?
 
  第二十三卷,(今见有十二条在别纸。)按此卷是右军书者惟有八条。前《乐毅论》书乃极劲利,而非甚用意,故颇有坏字。《太师箴》、《大雅吟》,用意甚至,而更成小拘束,乃是书扇题屏风好体。其余五片,无的可称。“臣涛言”一纸、(此书乃不恶,而非右军父子,不识谁人迹,又似是摹。)“给事黄门”一纸、“治廉沥”一纸,(凡二篇,并是谢安卫军参军任靖书。)后又“治廉沥狸骨方”一纸,(是子敬书,亦似摹迹。)右四条,非右军书。
 
  二十四卷,(今见有二十一条在。)按此卷是右军书者惟有十一条,并非甚合迹,兼多漫抹,于摹处难复委曲。前“黄初三年”一纸、(是后人学右军。)“缪袭告墓文”一纸、(是许先生书。)“抱忧怀痛”一纸、(是张澄书。)“五月十一日”一纸、(是摹王珉书,被油。)“尚想黄绮”一纸、“遂结滞”一纸、(凡二篇,并后人所学,甚拙恶。)“不复展”一纸、(是子敬书。)“便复改月”一纸、(是张翼书。)“五月十五日繇白”一纸、(亦是王珉书。)“治欬方”一纸,(是谢安书。)右一十条非右军书。伏恐未垂许以区别,今谨上许先生书、任靖书如别,比方即可知。王珉、张澄、谢安、张翼书,公家应有。
 
  ○梁武帝又答书

  省区别诸书,良有精赏。所异所同所未可知,悉可不耳。“给事黄门”二纸为任靖书,观其送靖书诸字相附近。彼二纸,靖书体解离,便当非靖书,要复当以点画波撇论,极诸家之致。此亦非可仓卒运于毫楮,且保拙守中也。许、任二迹并摹者并付反。右三纸正书二十六日至,嗣公。
 
  ○陶隐居又启

  启,伏览书用前意,虽止二六,而规矩必周。后字不出二百,亦褒贬大备。一言以蔽,便书情顿极。使元常老骨,更蒙荣造;子敬懦肌,不沉泉夜。逸少得进退其间,则玉科显然可观。若非圣证品析,恐爱附近习之风,永遂沦迷矣。伯英既称草圣,元常寔自隶绝。论旨所谓,殆同璿机神宝,旷世以来莫继。斯理既明,诸画虎之徒,当日就辍笔。反古归真,方弘盛世。愚管见预闻,喜佩无届。比世皆高尚子敬,子敬、元常,继以齐名,贵斯式略。海内非惟不复知有元常,于逸少亦然。非排弃所可,涅而无缁,不过数纸。今奉此论,自舞自蹈,未足逞泄日月。愿以所摹,窃示洪远、思旷。此二人皆是均思者,必当赞仰踊跃,有盈半之益。臣与洪远虽不相识,从子诩以学业往来,故因之有会。但既在阁,恐或以应闻。知摹者所采字大小不甚均调,熟看乃尚可。恐竟意大殊。此篇方传千载,故宜令迹随名偕老,益增美晚。所奉三旨,伏循字迹,大觉劲密。窃恐既以言发意,意则应言而新。手随意运,笔与手会,故意得谐称。下情欢仰,宝奉愈至。世论咸云“江东无复钟迹”,常以叹息。比日伫望中原廓清,太丘之碑,可就摹采。今论旨云:“真迹虽少,可得而推。”是犹有存者,不审可复几字。既无出见理,冒愿得工人摹填数行。脱蒙见此,实为过幸。又逸少学钟,势巧形密,胜于自运。不审此例复有几纸。垂旨以《黄庭》、《像赞》等诸文可更有出给理。自运之迹,今不复希。请学钟法,仰惟殊恩。
 
  ○梁武帝又答书

  钟书乃有一卷,传以为真。意谓悉是摹学,多不足论。有两三行许似摹,微得钟体。逸少学钟,的可知。近有二十许首,此外字细画短,多是钟法。今始欲令人帖装,未便得付来。月日有竟者,当遣送也。
 
  ○陶隐居又启

  逸少自吴兴以前诸书,犹为未称。凡厥好迹,皆是向在会稽时永和十许年中者。从失郡告灵不仕以后,略不复自书。皆使此一人,世中不能别也。见其缓异,呼为末年书。逸少亡后,子敬年十七八,全放此人书,故遂成与之相似。今圣旨标题,足使众识顿悟,于逸少无复末年之讥。阮研,近闻有一人学研书,遂不复可别。臣比郭摹所得,虽粗写字形,而无复其用笔迹势。不审前后诸卷,一两条谨密者,可得在出装之例?复蒙垂给至年末间不?此泽自天,直以启审,非敢必觊。

[说明]陶弘景(456-536),为南朝齐梁时著名道士、医药学家、炼丹家。字通明,自号华阳隐居。丹阳秣陵(今江苏南京)人。

  史称陶弘景幼有异操,年四五岁乃好书,"恒以荻为笔,书灰中学字"。工草隶,行书尤妙。《与梁武帝论书启》为陶弘景与梁武帝讨论当代著名书法家钟繇、王羲之等书法之优劣得失的来往书启。

  全文见于张彦远《法书要录》

袁昂

《古今书评》----------------------------------------------

  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
 
  王子敬书如河洛间少年,虽有充悦,而举体沓拖,殊不可耐。
 
  羊欣书如大家婢为夫人,虽处其位,而举止羞涩,终不似真。
 
  徐淮南书如南冈士大夫,徒好尚风范,终不免寒乞。
 
  阮研书如贵胄失品次,丛悴不复排突英贤。
 
  王仪同书如晋安帝,非不处尊位,而都无神明。
 
  施肩吾书如新亭伧父,一往见似扬州人,共语便音态出。
 
  陶隐居书如吴兴小儿,形容虽未成长,而骨体甚骏快。
 
  殷钧书如高丽使人,抗浪甚有意气,滋韵终乏精味。
 
  袁崧书如深山道士,见人便欲退缩。
 
  萧子云书如上林春花,远近瞻望,无处不发。
 
  曹喜书如经论道人,言不可绝。
 
  崔子玉书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有绝望之意。
 
  师宜官书如鹏羽未息,翩翩自逝。
 
  韦诞书如龙威虎振,剑拔弩张。
 
  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钟司徒书字十二种意,意外殊妙,实亦多奇。
 
  邯郸淳书应规入矩,方圆乃成。
 
  张伯英书如汉武帝爱道,凭虚欲仙。
 
  索靖书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
 
  梁鹄书如太祖忘寝,观之丧目。
 
  皇象书如歌声绕梁,琴人舍徽。
 
  卫恒书如插花美女,舞笑镜台。
 
  孟光禄书如崩崖,人见可畏。
 
  李斯书世为冠盖,不易施平。
 
  张芝经奇,钟繇特绝,逸少鼎能,献之冠世。四贤共类,洪芳不灭。羊真、孔草、萧行、范篆,各一时绝妙。
 
  右二十五人,自古及今,皆善能书。奉敕遣臣评古今书,臣既愚短,岂敢辄量江海。但圣旨委臣,斟酌是非,谨品字法如前,伏愿照览,谨启。普通四年二月五日,内侍中尚书令袁昂启。
 
  敕旨具之,如卿所评。臣谓钟繇书意气密丽,若飞鸿戏海,舞鹤游天。行间茂密,实亦难过。萧思话书走墨连绵,字势屈强,若龙跳天门,虎卧凤阁。薄绍之书字势蹉跎,如舞女低腰,仙人啸树。乃至挥毫振纸,有疾闪飞动之势。臣浅见无闻,暗于明灭。宁敢谬量山海,以圣命自天,不得不斟酌过失是非,如获汤炭。 [评点]袁昂,南朝梁书画家,袁顗子,扶乐(今属河南)人,一说陈郡阳夏人。字千里,仕齐为吴太守,梁武帝用为吏部尚书,迁尚书令,位司空,卒谥穆正。
 
  《古今书评》一卷,为奉敕品评之作,凡二十五人,而特推崇张芝、锺繇、王羲之、王献之;后复云羊真、孔子、萧行(指萧思话,见《宣和书谱》引),范篆,各一时绝妙。今本羊欣在二十五人之列,而孔、范及思话不与。传梁武帝《书评》即就此编附益而成者。
张怀瓘

《书断》----------------------------------------------------
  书断序 书断上
  书断中
  书断下

《书估》----------------------------------------------------
   有好事公子,频纡雅顾,问及自古名书,颇为定其差等,曰:“可谓知书矣。”夫丹素异好,爱恶罕同。若鉴不圆通,则各守封执。是以世议纷糅,何不制其品格,豁彼疑心哉!且公子贵斯道也,感之,乃为其估。贵贱既辨,优劣了然,因取世人易解,遂以王羲之为标准。如大王草书字直一百,五字乃敌一行行书,三行行书敌一行真正。偏帖则尔,至如《乐毅》、《黄庭》、《太师箴》、《画赞》、《累表》、《告誓》等,但得成篇,即为国宝,不可计以字数。或千或万,惟鉴别之精粗也。他皆仿此。近日有钟尚书绍京,亦为好事,不惜大费,破产求书,计用数百万钱,惟市得右军行书五纸,不能致真书一字。崔、张之迹,固乃寂寥矣。惟天府之内,仅有存焉。如小王书所贵合作者,若稿行之间,有兴合者,则逸气盖世,千古独立,家尊才可为其弟子尔。子敬年十五、六时,常白逸少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颇异诸体。今穷伪略之理,极草纵之致,不若稿行之间,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体。”逸少笑而不答。及其业成之后,神用独超,天姿特秀。流便简易,志在惊奇。峻险高深,起自此子。然时有败累,不顾疵瑕,故减于右军行书之价。可谓子为神俊,父得灵和。父子真行,固为百代之楷法。然文质相沿,立其三估;贵贱殊品,置其五等。三估者,篆、籀为上估,钟、张为中估,羲、献为下估。上估但有其象,盖无其迹;中估乃旷世奇迹,可贵可重。有购求者,宜悬之千金。或时不尚书,薰莸同器,假如委诸衢路,犹可字偿千金。其杜度、崔瑗,可与伯英价等,然志乃尤古,力亦微大,惟妍媚不逮于张芝。卫瓘可与张为弟,索靖则雄逸过之。且如右军真书妙极,又人间切须,是以价齐中估。古远稀世,非无降差。崔、张,玉也;逸少,金也。大贾则贵其玉,小商乃重其金。肤浅之人,多任其耳,但以王书为最,真、草一概,略无差殊,岂悟右军之书,自有十等:
 
  黄帝史 周宣史 钟繇
 
  张芝 王羲之 崔瑗
 
  卫瓘 索靖 王献之
 
  ──以上九人第一等。
 
  蔡邕 张昶 荀勖
 
  皇象 韦诞 钟会
 
  度德比义,崔、张之亚也,可微劣右军行书之价。
 
  ──以上六人第二等。
 
  曹喜 邯郸淳 罗晖
 
  赵袭 崔寔 刘德升
 
  师宜官 梁鹄 胡昭
 
  荀爽 张彭祖 张弘
 
  傅玄 魏武帝 曹植
 
  吴孙皓 孙权 应璩
 
  徐干 张昭 嵇康
 
  何曾 卫觊 杜预
 
  杨肇 乐广 刘恢
 
  司马攸 卫恒 卫夫人
 
  卫玠 李式
 
  王敦 郗鉴 郗愔
 
  韦昶 桓玄 王翼
 
  王导 王洽 王珉
 
  谢安 庾翼等,或奇材见拔,或绝世难求,并庶几右军草书之价。
 
  ──以上四十三人第三等。
 
  张嘉 庾亮 郗超
 
  王珣 戴若思 卫瓘
 
  僧惠式 王修 张翼
 
  戴安道 王玄之 王凝之
 
  王徽之 王操之 孙兴公
 
  王允之 宋文帝 宋孝武
 
  康昕 王僧虔 谢灵运
 
  羊欣 薄绍之 孔琳之
 
  萧思话 张永 萧子良
 
  齐高帝 萧子云等,互有得失,时见高深,绝长续短,智永力劲,可敌右军草书三分之一。
 
  ──以上二十九人第四等。
 
  张越 张融 陶弘景
 
  阮研 毛喜 僧智永
 
  虞世南 欧阳询 褚遂良等,可敌右军草书四分之一,
 
  ──以上九人第五等。
 
  以上率皆估其甚合者。其不会意,数倍相悬。大凡虽则同科,物稀则贵。今妍古雅,渐次陵夷。自汉及今,降杀百等。贵远贱近,淳漓之谓也。凡九十六人,列之如右。五等之外,盖多贤哲。声闻虽美,功业未遒。空有望于屠龙,竟难成于画虎。不入流品,深虑遗材。天宝十三载正月十八日。

《二王等书录》----------------------------------------------------
  夫翰墨之美,多以身后腾声。二王之书,当世见贵,献之尝与简文帝十纸,题最后云:“下官此书甚合作,顾聊存之。”此书为桓玄所宝,玄爱重二王,不能释手,乃选缣素及纸书正行之尤美者,各为一帙,常置左右。及南奔,虽甚狼狈,犹以自随。将败,并投于江。晋代装书,真、草浑杂,背纸皱起。范晔装治,微为小胜。宋孝武又使徐爰治护十纸为一卷,明帝科简旧秘,并遣使三吴鸠集散逸,诏虞和、巢尚之、徐希秀、孙奉伯等更加编次,咸以二丈为度。二王缣素书珊瑚轴二帙二十四卷,纸书金轴二帙二十四卷,又纸书玳瑁轴五帙五十卷,并金题玉躞织成带。又扇书二卷,又纸书飞白章草二帙十五卷,并旃檀轴。又纸书戏字一帙十二卷,并书之冠冕也。自此以下,别有三品书,凡五十二帙,五百二十卷,并旃檀轴。其新购获者为六帙一百二十卷,既经丧乱,多所遗失。齐高帝朝,书府古迹惟有十二帙,以示王僧虔,仍更就求能者之迹。僧虔以帙中所无者,得张芝、索靖、卫伯儒、吴大皇帝、景帝、归命侯、王导、王洽、王珉、张翼、桓玄等十卷;其与帙中所同者,王恬、王珣、王凝之、王徽之、王允之并奏入秘阁。梁武帝尤好图书,搜访天下,大有所获,以旧装坚强,字有损坏,天监中,敕朱异、徐僧权、唐怀允、姚怀珍、沈炽文析而装之,更加题检,二王书大凡七十八帙,七百六十七卷,并珊瑚轴织成带,金题玉躞。侯景篡逆,藏在书府,平侯景后,王僧辩搜括,并送江陵。承圣末,魏师袭荆州,城陷,元帝将降,其夜,乃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并大小二王遗迹,遣后阁舍人高善宝焚之。吴越宝剑,并将斫柱,乃叹曰:“萧世诚遂至于此,文武之道,今夜穷乎!”历代秘宝,并为煨烬矣。周将于谨、普六茹忠等捃拾遗逸凡四千卷,将归长安。大业末,炀帝幸江都,秘府图书,多将从行,中道船没,大半沦弃,其间得存,所余无几。弑逆之后,并归宇文化及。至辽城,为窦建德所破,并皆亡失。留东都者,后入王世充。世充平,始归天府。贞观十三年,敕购求右军书,并贵价酬之。四方妙迹,靡不毕至。敕起居郎褚遂良、校书郎王知敬等,于玄武门西长波门外科简,内出右军书相共参校,令典仪王行真装之。梁朝旧装纸见存者,但裁剪而已。右军书大凡二千二百九十纸,装为十三帙,一百二十八卷。真书五十纸,一帙八纸,随本长短为度;行书二百四十纸,四帙四十卷,四尺为度;草书二千纸,八帙八十卷,以一丈二尺为度,并金缕杂宝装轴织成帙。其书每缝皆用小印印之,其文曰“贞观”。大令书,不之购也,天府之内,仅有存焉。古之名书,历代帝王莫不珍贵。齐、宋已前,大有散失。及梁武帝鸠集所获,尚不可胜数,并珊瑚轴织成帙,金题玉躞。二王书大凡一万五千纸,元皇帝狂悖,焚烧将尽。文皇帝尽价购求,天下毕至。大王真书惟得五十纸,行书二百四十纸,草书二千纸,并以金宝装饰。今天府所有,真书不满十纸,行书数十纸,草书数百纸,共有二百一十八卷。张芝一卷,张昶一卷,并旃檀轴锦褾而已。既所不尚,散在人间,或有进献,多堆于翰林杂书中,玉石混居,薰莸同器,然书性不易,不以宝之则工,弃之则拙。岂徒书也,人亦如之,用舍行藏,言行之间,不可玷缺。亦犹兰桂虽在幽隐,不以无人知而不芳也。往在翰林中,见古钟二枚,高二尺,围尺余,上有古文三百许字,记夏禹功绩,字皆紫磨金钿,光彩射人,似大篆,而神彩惊人,非其时,不敢闻奏,然弃于泥土中,久与瓦砾同也。然滥吹之事,其来久矣。且如张翼及僧惠式效右军,时人不能辩。近有释智永临写草帖,几欲乱真。至如宋朝多学大令,其康昕、王僧虔、薄绍之、羊欣等亦欲混其臰味,是以二王书中多有伪迹。好事所蓄,尤宜精审。傥所宝同乎燕石,翻为有识所嗤也。乾元三年五月日。

《书议》----------------------------------------------------
  昔仲尼修书,始自尧舜。尧舜王天下,焕乎有文章。文章发挥,书道尚矣。夏殷之世,能者挺生。秦汉之间,诸体间出。玄猷冥运,妙用天资。追虚捕微,鬼神不容其潜匿;而通微应变,言象不测其存亡。奇宝盈乎东山,明珠溢乎南海。其道有贵而称圣,其迹有秘而莫传。理不可尽之于词,妙不可穷之于笔。非夫通玄达微,何可至于此乎?乃不朽之盛事,故叙而论之。夫草木各务生气,不自埋没,况禽兽乎?况人伦乎?猛兽、鸷鸟,神彩各异。书道法此,其古文、篆、籀,时罕行用者,皆阙而不议。议者真正稿草之间,或麟凤一毛,龟龙片甲,亦无所不录。其有名迹俱显者一十九人,列之于后:
 
  崔瑗 张芝 张昶 钟繇 钟会
 
  韦诞 皇象 嵇康 卫瓘 卫夫人
 
  索靖 谢安 王导 王敦 王廙
 
  王洽 王珉 王羲之 王献之
 
  然则千百年间,得其妙者,不越此数十人。各能声飞万里,荣擢百代,虽逸少笔迹遒润,独擅一家之美,天质自然,风神盖代,且其道微而味薄,固常人莫之能学;其理隐而意深,固天下寡于知音。昔为评者数家,既无文词,则何以立说,何为取象其势。仿佛其形,似知其门,而未知其奥,是以言论不能辨明。夫于其道不通,出其言不断,加之词寡典要,理之研精,不述贤哲之殊能,况有丘明之新意,悠悠之说,不足动人。夫翰墨及文章,至妙者皆有深意,以见其志,览之即令了然。若与面会,则有智昏菽麦,混白黑于胸襟;若心悟精微,图古今于掌握。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岂常情之所能言,世智之所能测。非有独闻之听,独见之明,不可议无声之音、无形之相。夫诵圣人之语,不如亲闻其言;评先贤之书,必不能尽其深意。有千年明镜,可以照之不陂;琉璃屏风,可以洞彻无碍。今虽录其品格,岂独称其材能。皆先其天性,后其习学。纵异形奇体,辄以情理一贯,终不出于洪荒之外,必不离于工拙之间。然智则无涯,法固不定,且以风神骨气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
 
  真书

  逸少第一 元常第二 世将第三
 
  子敬第四 士季第五 文静第六
 
  茂弘第七
 
  行书


  逸少第一 子敬第二 元常第三
 
  伯英第四 伯玉第五 季琰第六
 
  敬和第七 茂弘第八 安石第九
 
  章书


  子玉第一 伯英第二 幼安第三
 
  伯玉第四 逸少第五 士季第六
 
  子敬第七 休明第八
 
  草书,伯英创立规范,得物象之形,均造化之理,然其法太古,质不剖断,以此为少也。有椎轮草意之妙,后学得渔猎其中,宜为第一。
 
  草书


  伯英第一 叔夜第二 子敬第三
 
  处冲第四 世将第五 仲将第六
 
  士季第七 逸少第八
 
  或问曰:“此品之中,诸子岂能悉过于逸少?”答曰:“人之材能,各有长短。诸子于草,各有性识,精魄超然,神彩射人。逸少则格律非高,功夫又少,虽圆丰妍美,乃乏神气,无戈戟銛锐可畏,无物象生动可奇,是以劣于诸子。”得重名者,以真、行故也。举世莫之能晓,悉以为真、草一概。若所见与诸子雷同,则何烦有论。今制品格,以代权衡。于物无情,不饶不损。惟以理伏,颇能面质。冀合规于玄匠,殊不顾于聋俗。夫聋俗无眼有耳,但闻是逸少,必闇然悬伏,何必须见?见与不见,一也。虽自谓高鉴旁观,如三载婴儿,岂敢斟量鼎之轻重哉!伯牙、子期,不易相遇。造章甫者,当售衣冠之士,本不为于越人也。然草与真有异,真则字终意亦终,草则行尽势未尽。或烟收雾合,或电激星流。以风骨为体,以变化为用。有类云霞聚散,触遇成形;龙虎威神,飞动增势。岩谷相倾于峻险,山水各务于高深。囊括万殊,裁成一相。或寄以骋纵横之志,或托以散郁结之怀。虽至贵不能抑其高,虽妙算不能量其力。是以无为而用,同自然之功;物类其形,得造化之理。皆不知其然也。可以心契,不可以言宣。观之者似入庙见神,如窥谷无底。俯猛兽之牙爪,逼利剑之锋芒。肃然危然,方知草之微妙也。子敬年十五六时,尝白其父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今穷伪略之理,极草踪之致,不若稿行之间,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体。”且法既不定,事贵变通,然古法亦局而执。子敬才高识远,行、草之外,更开一门。夫行书非草非真,离方遁圆,在乎季孟之间。兼真者谓之真行,带草者谓之行草。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于行草,又处其中间,无藉因循,宁拘制则,挺然秀出,务于简易,情驰神纵,超逸优游,临事制宜,从意适便,有若风行雨散,润色开花,笔法体势之中,最为风流者也。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执行、草之权。父之灵和,子之神俊,皆古今之独绝也。世人虽不能甄别,但闻二王,莫不心醉。是知德不可伪立,名不可虚成。然荆山之下,玉石参差。或价贱同于瓦砾,或价贵重于连城。其八分即二王之右也。子敬殁后,羊、薄嗣之。宋、齐之间,此体弥尚,谢灵运尤为秀杰。近者虞世南亦工此法,或君长告令,公务殷繁,可以应机,可以赴速。或四海尺牍,千里相闻,迹乃含情,言惟叙事。披封不觉,欣然独笑,虽则不面,其若面焉。妙用玄通,邻于神化。然此论虽不足搜索至真之理,亦可谓张皇墨妙之门。但能精求,自可意得,思之不已,神将告之。理与道通,必然灵应,有志小学,岂不勉欤!古之名手,但能其事,不能言其意。今仆虽不能其事,而辄言其意。诸子亦有所不足:或少运动及险峻,或少波势及纵逸,学者宜自损益也。异能殊美,莫不备矣。然道合者,千载比肩,若死而有知,岂无神交者也?逸少草有女郎材,无丈夫气,不足贵也。贤人君子,非愚于此,而智于彼,知与不知,用与不用也。书道亦尔,虽贱于此,或贵于彼,鉴与不鉴也。智能虽定,赏遇在时也。嵇叔夜身长七尺六寸,美音声,伟容色,虽土木形体,而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加以孝友温恭,吾慕其为人。常有其草写《绝交书》一纸,非常宝惜,有人与吾两纸王右军书不易。近于李造处见全书,了然知公平生志气,若与面焉。后有达志者,览此论,当亦悉心矣。夫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论人才能,先文而后墨。羲、献等十九人皆兼文墨。乾元元年四月日张怀瓘述。

《文字论》----------------------------------------------------
  论曰:文字者总而为言,若分而为义,则文者祖父,字者子孙。察其物形,得其文理,故谓之曰“文”。母子相生,孳乳浸多,因名之为“字”。题于竹帛,则目之曰“书”。文也者,其道焕焉。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五岳、四渎,地之文也;城阙、朝仪,人之文也。字之与书,理亦归一。因文为用,相须而成。名言诸无,宰制群有。何幽不贯,何远不经,可谓事简而应博。范围宇宙,分别川原高下之可居,土壤沃瘠之可殖,是以八荒籍矣。纪纲人伦,显明政体。君父尊严,而爱敬尽礼;长幼班列,而上下有序,是以大道行焉。阐典、坟之大猷,成国家之盛业者,莫近乎书。其后能者加之以玄妙,故有翰墨之道生焉。世之贤达,莫不珍贵。时有吏部苏侍郎晋、兵部王员外翰,俱朝端英秀,词场雄伯,谓仆曰:“文章虽久游心,翰墨近甚留意。若此妙事,古来少有知者,今拟讨论之。欲造《书赋》,兼与公作《书断》后序。王僧虔虽有赋,王俭制其序,殊不足动人。如陆平原《文赋》,实为名作,若不造其极境,无由伏后世人心。若不知书之深意与文若为差别,虽未穷其精微,粗知其梗概。公试为薄言之。”仆答曰:“深识书者,惟观神彩,不见字形。若精意玄鉴,则物无遗照,何有不通?”王曰:“幸为言之。”仆曰:“文则数言,乃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可谓简易之道。欲知其妙,初观莫测,久视弥珍。虽书已缄藏,而心追目极,情犹眷眷者,是为妙矣。然须考其发意所由,从心者为上,从眼者为下。先其草创立体,后其因循著名。虽功用多而有声,终性情少而无象。同乎糟粕,其味可知。不由灵台,必乏神气。其形悴者,其心不长。状貌显而易明,风神隐而难辨。有若贤才君子,立行立言,言则可知,行不可见。自非冥心玄照,闭目深视,则识不尽矣。可以心契,非可言宣。”别经旬月,后见乃有愧色。云:“书道亦大玄妙,翰与苏侍郎初并轻忽之,以为赋不足言者,今始知其极难下语,不比于《文赋》。书道尤广,虽沉思多日,言不尽意,竟不能成。”仆谓之曰:“员外用心尚疏。在万事皆有细微之理,而况乎书。凡展臂曰寻,倍寻曰常,人间无不尽解。若智者出乎寻常之外,入乎幽隐之间,追虚捕微,探奇掇妙,人纵思之,则尽不能解。用心精粗之异,有过于是。心若不有异照,口必不能异言,况有异能之事乎?请以此理推之。”后见苏云:“近与王员外相见,知不足赋也。说云引喻少语,不能尽会通之识,更共观张所商榷先贤书处,有见所品藻优劣,二人平章,遂能触类比兴,意且无限,言之无涯,古昔已来,未之有也。若其为赋,应不足难。”苏且说之,因谓仆曰:“看公于书道无所不通,自运笔固合穷于精妙,何为与钟、王顿尔辽阔?公且自评书至何境界,与谁等伦?”仆答曰:“天地无全功,万物无全用。妙理何可备该?常叹书不尽言。仆虽知之于言,古人得之于书。且知者博于闻见,或能知;得者非假以天资,必不能得。是以知之与得,又书之比言,俱有云尘之悬。所令自评,敢违雅意?夫钟、王真、行,一今一古,各有自然天骨,犹千里之迹,邈不可追。今之自量,可以比于虞、褚而已。其草诸贤未尽之得,惟张有道创意物象,近于自然,又精熟绝伦,是其长也。其书势不断绝,上下钩连,虽能如铁并集,若不能区别二家,尊幼混杂,百年检探,可知是其短也。夫人识在贤明,用在断割。不分泾渭,余何足云。仆今所制,不师古法。探文墨之妙有,索万物之元精。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虽迹在尘壤,而志出云霄。灵变无常,务于飞动。或若擒虎豹,有强梁拏攫之形;执蛟螭,见蚴蟉盘旋之势。探彼意象,如此规模。忽若电飞,或疑星坠。气势生乎流便,精魄出于锋芒。如观之,欲其骇目惊心,肃然凛然,殊可畏也。数百年内,方拟独步其间,自评若斯,仆未审如何也。”苏笑曰:“令公自评,何乃自饰。文虽矜耀,理亦兼通。达人不己私,盛德亦微损。”其后仆赋成,往呈之,遇褚思光、万希庄、包融并会。众读赋讫,多有赏激。苏谓三子曰:“晋及王员外俱造《书赋》,历旬不成。今此观之,固非思虑所际也。”万谓仆曰:“文与书被公与陆机已把断也,世应无敢为赋者。”苏曰:“此事必然也。”包曰:“知音省文章,所贵言得失。其何为竞悦耳而谀面也已?赋虽能,岂得尽善。无今而乏古,论书道则妍华有余,考赋体则风雅不足。才不共梁,已来并辔,未得将宋已上齐驱。此议何如?”褚曰:“诚如所评。赋非不能,然于张当分之中,乃小小者耳。其《书断》三卷,实为妙绝。犹蓬山沧海,吐纳风云;禽兽鱼龙,于何不有。见者莫不心醉,后学得渔猎其中,实不朽之盛事。”

《六体书论》----------------------------------------------------
  大篆 小篆 八分 隶书 行书 草书

  臣闻形见曰象,书者法象也。心不能妙深于物,墨不能曲尽于心,虑以图之,势以生之,气以和之,神以肃之,合而裁成,随变所适,法本无体,贵乎会通。观彼适踪,悉其微旨,虽寂寥千载,若面奉徽音。其趣之幽深,情之比兴,可以默识,不可言宣。亦犹冥密鬼神有矣,不可见而以知,启其玄关,会其至理,即与大道不殊。夫《经》是圣文,尚传而不秘;书是妙迹,乃秘而不传。存殁光荣,难以过此,诚不朽之盛事。

  大篆者,史籀造也。广乎古文,法于鸟迹,若鸾风奋翼、虬龙掉尾,或花萼相承,或柯叶敷畅,劲直如矢,宛曲若弓,銛利精微,同乎神化。史籀是其祖,李斯、蔡邕为其嗣。

  小篆者,李斯造也。或镂纤屈盘,或悬针状貌。鳞羽参差而互进,珪壁错落以争明。其势飞腾,其形端俨。李斯是祖,曹喜、蔡邕为嗣。

  八分者,王次仲造也。点画发动,体骨雄异,作威投戟,腾气扬波,贵逸尚奇,探灵索妙。可谓蔡邕为祖,张昶、皇象为子,钟繇、索靖为孙。

  隶书者,程邈造也。字皆真正,曰真书,大率真书如立,行书如行,草书如走,其于举趣盖有殊焉。夫学草行分不一二,天下老幼悉习真书,而罕能至,其最难也。钟繇法于大篆,措思神妙,得其古风。亦有不足,伤于疏瘦。王羲之比钟繇,锋芒峻势多所不及。子增损则骨肉相称,润色则婉态妍华,是乃过也。王献之远减于父,锋芒往往直笔而已,锋芒者若犀象之有牙角,婉态者若蛟龙之姿盘游。夫物负阴而抱阳,书亦外柔而内刚,缓则乍纤,急则若灭,修短相异,岩谷相倾,险不至崩,跌不至失,此其大略也。可谓元常为兄,逸少为弟,子敬为息。

  行书者,刘德升造也。不真不草,是曰行书。晨鸡踉跄而将飞,暮鸦联翩而欲下。贵其家承蹑不绝,气候通流。逸少则动合规仪,调谐金石,天姿神纵,无以寄辞。子敬不能纯一,或行草杂糅,便者则为神会之间,其锋不可当也,宏逸遒健,过于家尊。可谓子敬为孟,逸少为仲,元常为季。

  草书者,张芝造也。草乃文字之末,而伯英创意,庶乎文字之先。其功邻乎篆籀,探于万象,取其元精,至于形似,最为近也。字势生动,宛若天然,实得造化之姿,神变无极。然草法贵在简易,而此公伤子太简也。逸少虽损益合宜,其子风骨精熟,去之尚远。伯英是其祖,逸少、子敬为嗣。

  若乃无所不通,独质天巧,耀今抗古,百代流行,则逸少为最。所以然者,古质今文,世贱质而贵文,文则易俗,合于情深,识者必考之古,乃先其质而后其文。质者如经,文者如纬,若钟、张为枝干,二王为华叶,美则美矣,如彼桃李,戛兮铿兮,合乎宫徴;磊落昆山之石,嵯峨碧海之波,奔则激电飞空,顿则悬流注壑;虽贯珠之一一,亦行雁之联联;隶之于希微,见之于无物。或俨兮其容,或敦兮若朴,或涣兮若冰之将释,然后为得矣。故学真者不可不兼钟,学草者不可不兼张,此皆书之骨也。如不参二家之法,欲求于妙,不亦难乎!若有能越诸家之法度,草隶之规模,独照灵襟,超然物表,学乎造化,创开规矩,不然不可不兼于钟、张也。盖无独断之明,则可询于众议;舍短从长,固鲜有败书,亦探诸家之美,况不理其祖先乎!

  臣数对龙颜,承圣旨修书,拟教皇于小学,亦在幼年,又承诸王学书,不习古本,今不逮古,理在不疑。如学文章,只读今人篇什,不涉经籍,岂或伟器。又如不知东都,惟须指示洛阳之道;日行远近,随其筋力。若令蹇者引去,自然不越其前。亦犹跼驥于于枥下,关鸳雏于笼中,而望其辽远,实谓难乎!若使其出笼去枥,刷劲翮、振兰筋、乘长风、躡修路,可以摩霄逐日,岂惟千里万里哉!如人面不同,性分各异,书道虽一,各有所便。顺其情则业成,违其衷则功弃,岂得成大名者哉!夫得射法者,箭乃端而远,用近则中物而深人,为势有余矣;不得法者,箭乃掉而近,物且不中,入固不深。为势已尽矣。

  然执笔亦有法,若执笔浅而坚,掣打劲利,掣三寸而一寸着纸,势有余矣;若执笔深而束,牵三寸而一寸着纸,势已尽矣。其故何也?笔在指瑞,则掌虚运动,适意腾跃顿挫,生气在焉;笔居半则掌实,如枢不转,掣岂自由,转运旋回,乃成棱角。笔既死矣,宁望字之生动。献之年甫五岁,羲之奇其把笔,乃潜后掣之不脱,幼得其法,此盖生而知之。是故学必有法,成则无体,欲探其奥,先识其门。有知其门不知其奥,未有不得其法而得其能者。

  好事之人,广求名书以教其子,察其所入,便遣习之,亦如商人以停百货,色目既众,必有善于人者,所贵多本,本立而道生,贫者咨嗟,必不能遂伏。惟陛下有万国之富,而同庶人之贫,天府妙书,宝惜何用?若恐损污真迹,拓本亦可师模。寸有所长,自古大有佳手,各禀异气,亦可参详。伏愿每季之间一两度,悉召诸王,遍示古迹,商榷诸家工拙,必大开悟心灵,习其所便,从此豹变,冰寒于水,昔有诚言,况复天人神纵者哉,岂可许钟、张、二王独高于往日也!且一食之美,惟饱其日,倘一观而悟,则润于终身。夫士人示书谓之设宝,纵一听钧天之乐,睹明月之珠,竞何益于人也。若顺其性,得其法,则何功不克,何业不成。侍书之人,唯宜指陈妙理,亦如侍讲敷演圣旨。

  当今大化滂流,四表无事,士无弃置,官尽材能。臣及弟怀瓌叨同供奉,臣谨进怀瓌书大、小篆及八分,臣书真、行、草合成六体。自书契之作三干余年,子孙支分优劣悬隔,今考其神妙,舍彼繁芜。当道要书,用此六体;当道要字,行此干文,比而观之,见其始末,探贤哲之深旨,知变化之所由,臣敢罄庸愚,谨献《书论》。

《评书药石论》----------------------------------------------------

   臣闻率土作贡,任其所有,率身事主,罄其所能,心存口念,无所避就。况今荡然不讳,忠臣义士,咸肆其辨,可谓开大达之道。陛下亦以臣知于书也。论于书道,是臣之职,知而不说,用臣何为? 臣之所言,不敢不尽。

   假如欲学文章,必先览经籍子史。其上才者,深酌古人之意,不拾其言。故陆士衡云:“或袭故而弥新。”美其语新而意古。其中才者,采连文两字,配言以成章,将为故实,有所典据。其下才者,模拓旧文,回头易尾,或有相呈新制,见模拓之文,为之愧赧。其无才而好上者,但写之而已。书道亦然,臣虽不工书,颇知其道。圣人不凝滞于物,万法无定,殊途同归,神智无方而妙有用,得其法而不著,至于无法,可谓得矣,何必钟、王、张、索而是规模?道本自然,谁其限约。亦犹大海,知者随性分而挹之。先哲有云,言相攻失以崇于德,故上下无所不通。若面是腹非,护左忌右,则匿恶之名寻声而至。

   夫马筋多肉少为上,肉多筋少为下。书亦如之。今之书人,或得肉多筋少之法,薰莸同器,十年不分,宁知不有藏其智能,混其体法,雷同赏遇,或使之然。至如马之群行,骥子不出其外,列施衔策,方知逸足,含识之物,皆欲骨肉相称,神貌冷然。若筋骨不任其脂肉,在马为驽胎,在人为肉疾,在书为墨猪。推其病状,未即已也,非医缓不能为之。惟题署及八分,则肥密可也,自此之外,皆宜萧散,恣其运动。然能之至难,鉴之不易,精察之者,必若庖丁解牛,目无全形,析支分理。其有一点一画,意态纵横,偃亚中间,绰有余裕,结字俊秀,类于生动,幽若深远,焕若神明,以不测为量者,书之妙也。是日无病,勤而行之益佳。其有方阔齐平,支体肥腯,布置逼仄,有所不容,棱角且形。况复无体象,神貌昏懵,气候蔑然,以浓为华者,书之困也。是日病甚,稍须毒药以攻之。古文、篆、籀,书之祖也,都无角节,将古通今,理亦可明。盖欲方而有规,圆不失矩,亦犹人之指腕,促则如指之拳,赊则如腕之屈,理须裹之以皮肉,若露筋骨,是乃病也,岂日壮哉侧书亦须用圆转,顺其天理,若辄成棱角,是乃病也,岂曰力哉!

   夫良工理材,斤斧无迹;才子序事,潜及其间;书能入流,含于和气,宛与理会,曲若天成,刻角耀锋,无利馀害;万事拙者易,能者难,童蒙书有棱角,岂谓能也,共入相知。若始疏而终密者则大同,始密而终疏者则大异。故小人甘以坏,君子淡以成,耀俗之书,甘而易入,乍观肥满,则悦心开目,亦犹郑声之在听也。又若臣之事主,献小利叙小能,则非大材,治理无用。谄谀者必有顺情之说,忠谠者必有逆耳之言,虽知其忠而不亲者,以忤其意也;虽知其谄而不忍疏者,以会于情巾也。唯明主圣王,则能复思审察,勉听古言,亲近忠良,增益明圣,是以远大图,无以浅近取。棱角者书之弊薄也,脂肉者书之滓秽也,婴斯疾弊,须访良医,涤荡心胸,除其烦愦。古人妙迹,用思沉郁,自非冥搜,不可得见。

   故大巧若拙,明道若昧,泛览则混于愚智,研味则骇于心神,百灵俨其如前,万象森其在瞩,雷电兴灭,光影纠纷,考无说而究情,察无形而得相,随变恍惚,穷探杳冥,金山玉林,、殷于其内,何奇不有,何怪不储。无物之象,藏之于密,静而求之或存,躁而索之或失,虽明目谛察而不见,长策审逼而不知,岂徒倒薤、悬针、偃波,垂露而己哉,是知之也。盖粗以言诠,而假于词说,若精以心了,则无寄词。心之通微,贯之而已,其得之者,心手相应,如轮扁之斫轮,固言说所不能。是以钟、张、二王亦无言说。鸡鹤常鸟,知夜知晨,则众禽莫之能及,非蕴他智,所禀性也。臣之愚性,或有近于鸡鹤乎!

   昔文武皇帝好书,有诏特赏虞世南;时又有欧阳询、褚遂良、陆柬之等;或逸气遒拔,或雅度温良,柔和则绰约呈姿,刚节则坚断执操,扬声腾气,四子而己。虽人已潜灵,而书方曜迹,考能录异,顿越数朝,是知君臣之间,荣辱相及也。帝者务遵贤贵道,亦有邀虚誉以自饰,声实相半,足称贤君。知道味者,乐在其中矣,如不知者,妨手观赏,百未减一,但不能割其少分耳。厌饫生前之乐,辜负身后之名,使达人君子议之,岂不惑哉!且尧舜之主,德不被于今时,闻者欣而戴之;桀纣之君,毒不流于今日,闻者怒而怨之。名固不可不存,德固不可不立,当今圣化洋溢,四海晏然,俗且还淳,书未返朴。今之书者,背古名迹,岂有同乎?视昔观今,足为龟镜,可以目击。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复本之谓也。书复于本,上则注于自然,次则归乎篆籀,又其次者,师于钟、王。夫学钟、王,尚不继虞、褚,况冗冗者哉!

   自草隶之作,《书断》详矣,从宋、齐以后,陵夷至于梁、陈,执刚者失之于上,处卑者惑之于下,肥钝之弊,于斯为甚。贞观之际,崛然又兴,亦至于今,则脂肉棱角,兼有相沿,千载书之季叶,亦可谓浇漓之极。物极则返,阴极则阳,必俟圣人以通其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事或可应,庸夫侪贤哲之功;道或可行, 明主纳刍荛之议: 皆谓得于时也。陛下宏开至德,讲论六艺,迈踪上古,化行尧舜之风,书盛汉魏之日。臣愿天下之事,悉欲尽美尽善,宁以书道独能谢于前代乎?然大道不足崇.而书法亦当正,若忽之,则工拙一也,若存之,亦当年妙有。固富有之谓大业, 日新之谓盛德,伏愿下明敕以召之,必使草泽蒙恩。庶涓涓之流成河海,菱艾之莸为兰杜。岂非盛事,岂不美矣!

   往者屈也,来者伸也,不尔,非今之体悉不敢来,或有过之人,亦不敢进!夫风者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故天下之风,一人之化,若不悔示,已谓得其玄珠,瓦釜钟鸣,布鼓雷吼。至若曲情顺旨,必无过患,臣深知之,不忍为也。志士含忠抱义,百炼不销,人皆有死,无所追悔。贞观之时,文臣无限,謇謇者魏征,文皇重之,良史书之,后代美之。夫简兵则触目而是,择将则万不得一。故与众同者俗物,与众异者奇材,书亦如是。为将之明,不必披图讲法,精在料敌制胜;为书之妙,不必凭文按本,专在应变,无方皆能,遇事从宜,决之于度内者也。且军之兴亡,由将之明暗,人之成败,在师之贤愚。智不居心,则不知道,不知道则无以训人。师之与将,人之耳目,耳目不明,其可知也。是以君子慎其所从,白沙在泥,与之同黑,狂者东走,逐者非一。京邑翼翼,四方取则,俗风且行,举国相斆,迷游忘返,深浪何归?仁覆子育,岂不顾念。伏愿天医降药,醒悟昏沉,导彼迷津,归于正道,弊风一变,古法恒流,神而化之,默而通之。反掌而盛行之,则是冀夫天府之内有圣朝妙书,宛然得千百数载已前气象,比肩钟、王,列美竹帛,微臣所愿足矣,陛下之能事毕矣。

   古人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陈愚见,宁望可行,非臣所知,事出圣断。人皆欲顺己,不欲从人者,情也,唯明者能以理割之。且声利之大端,贵师所共有,其生也风猷可嘉,当代擅美;其功也徽烈可纪,身后垂名,亦人情之何远。语曰:人心间不容针。臣谓此言之良者,上下其道一也。有一善,身之荣;有一恶,身之耻;恐后代议今之书,虽不足累于明时,终非有益。昔伊尹以烹饪干主,意不专乎食。臣以小学讽君,道岂止乎书。臣伏岩薮久,无荣望干预求进,亦非公卿荐闻,陛下天听低回,旁罗草泽,选材于弃木,擢臣于翰林,是策励驽鈆,敢不竭力,兢惶一疑命,恐尘天鉴之明。鸿飞冥冥,无患饮啄。譬如为树、置之于野,则繁柯茂叶,盖其所荫,取之于材、则梁栋轮辕,适时为用。臣违亲事主,移孝于忠,忠不竭诚,孝可知矣。侍奉日近,辄有评论,隐而不言,臣之罪也i言而不隐、干犯天威,冀增涓尘,无所顾念,不能随众碌碌、辜负国恩。人皆取容,宁免危惧;行于正道、不敢忘主。区区之心,愿重圣察,不能愚直之至,故献《评书药石论》云。 [说明]张怀瓘《评书药石论》一文见载于《书苑菁华》卷十二和《佩文斋书画谱》卷六。 窦臮 窦蒙

《述书赋》----------------------------------------------------

  述书赋(上)

   论周至唐一十三代,工书史籀等二百七人,署证徐僧权等八人,印记太平公主等十一家,述作梁武帝等十家,征求宝玩韦述等二十六人,利通货易穆聿等八人。

   古者造书契,代结绳,初假达情,浸乎竞美。自时阙后,迭代沿革’朴散务繁,源流遂广,渐备楷法,区别妍媸。洎于我唐,天宝末,国有寇难,府库倾覆,散坠闾阎。既而兴复京都,所司征购,得其归者盖寡矣。余至德中往往偶见,祛积年之遐想,骇此生之新观,虽欣鄙夫之幸遇,实为吾君之痛惜。恨沈草莽,上达无阶,因记彼而炫求,愿沽诸而善价。然为监临动静,公私贸迁,徒暂披玩,终归他人。今记前后所亲见者,并今朝自武德以来迄于乾元之始,翰墨之妙,可入品流者,咸备书之。

   周一人:史籀。
   秦一人:李斯。
   汉二人:蔡邕、杜操。
   魏五人:韦诞、虞松、司马师、司马昭、钟会。
   吴二人:皇象、贺劭。
   晋六十三人:齐献王、元帝、成帝、康帝、孝武帝、武陵王、会稽王、杨肇、山涛、嵇康、张翰、蔡克、顾荣、刘琨、孔侃、孔瑜、陶侃、熊远、应詹、卞壶、刘超、谢藻、庾亮、庾怿、庾冀、庾准、郗鉴、郗愔、郗昙、郗超、郗俭之、郗恢、谢尚、谢奕、谢安、王导、王劭、王珉、王羲之、王献之、王廞、王濛 、王述、丁潭、何充、刘讷、刘琰、刘璞、张澄、张冀、桓温、桓玄、江灌、沈嘉、刘瓌之、刘廞、范汪、范宁、诸葛长民、刘穆之、温放之、杨羲、宋珽。
   宋二十五人:武帝、文帝、孝武帝、明帝、南平王、海陵王、谢灵运、谢方明、张茂度、张永、羊欣、孔琳之、薄绍之、王敬弘、王思玄、颜峻、桓护之、骆简、萧思话、庞秀之、巢尚之、裴松之、徐爰、江僧安、贺道力。
   齐十五人:齐高帝、武帝、竟陵王、褚渊、褚贲、徐孝嗣、王僧虔、王慈、王志、王俭、刘撝、顾宝光、胡谐之、徐希秀、张融。
   梁二十一人:武帝、简文帝、邵陵王、孝元帝、萧确、萧子云、王克、陆杲、任昉、傅昭、朱异、王籍、殷钧、阮研、王褒、萧特、庾肩吾、陶弘景、江蒨、周弘让、范怀约。
   陈二十一人:武帝、文帝、炀帝、沈后、新蔡王、庐陵王、永阳王、桂阳王、释智永、智果、江总、徐陵、沈君理、袁宪、毛喜、蔡景历、蔡徴、顾野王、伏知道、谢碬、贺朗。
   北齐一人:外五代祖刘珉。
   隋五人:刘玄平、房彦谦、卢昌衡、赵文深、赵孝逸。
   皇唐四十五人:神尧皇帝、文武圣皇帝、则天武后、睿宗、今上开元皇帝、汉王元昌、岐王元范、李怀琳、欧阳询、欧阳通、虞世南、虞纂、虞焕、褚遂良、陆柬之、薛稷、房玄龄、殷仲容、王知敬、王绍宗、孙过庭、张旭、贺知章、徐峤之。徐浩、李造、韩择木、田琦、卫包、蔡有邻、郑迁、李权、李枢、李平均、王维、王缙、史惟则、李阳冰、家舅绘、姨兄明若山、宋儋、李璆、萧诚、张从申、吕向、长兄蒙、马氏妻刘秦妹等,应亲见者之所言。

   并错综优劣,直道公论。或理尽名言,即外假兴喻,虽阙标旧品,而举寄斯文。刊讹误于形声,定目存于指掌。其所不睹,空居名额,并世所传拓者,不敢凭准,一皆略焉。其词曰:

   尝考古而阅史,痛贱目而贵耳,述勋庸而任人,挥翰墨而由己。则知亲瞩延想,如见君子,谅风雅之足凭,奚卷舒之能已。古犹今也,斯得美矣。虽六艺之末曰书,而四民之首曰士;书资士以为用,士假书而有始。岂得长光价于一朝,适容貌于千里?王羲之书蕺山姥竹角扇五字,字索百钱,人竞买去。梁元帝亦云:“千里之面目,转觉为能矣。”

   篆则周史籀,秦李斯,汉有蔡邕,当代称之。俱遗芳刻石,永播清规。籀之状也,若生动而神凭,通自然而无涯。远则虹绅结络,迩则琼树离披。斯之法也,驰妙思而变古,立后学之宗祖。如残雪滴溜,映朱槛而垂冰;蔓木含芳,贯绿林以直绳。伯喈三体,八分二篆。棨戟弯弧,星流电转。纤逾植发,峻极层巘。周、秦、汉之三贤,余目验之所先,石虽贞而云泐,纸可记而宝传。(史籀,周宣王时史官,著大篆教学童。岐州雍城南有周宣王猎碣十枚,并作鼓形,上有篆文,今见搨本。吏部侍郎苏勗叙记卷首云:“世咸言笔迹存者,李斯最古,不知史籀之迹,近在关中。”即其文也。李斯,上蔡人,终秦丞相。作小篆书《峄山碑》,后具名衔。碑既毁失,土人刻木代之,与斯石上本差稀。又至德中安史败后,四从弟治于河阳清水渠下得传国玺,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点画皆隐起,作龙鸟状。侧文小篆曰:“魏所受汉传国玺。”背上蟠螭一角折,鼻尖有黄疵瑕,按验谱牒,乃无差舛,云斯所书。蔡邕字伯喈,陈留人。终后汉左中郎将,今见打本《三体石经》四纸。石既寻毁,其本最稀,惟《棱隽》及。《光和》等碑时时可见。)

   草分章体,肇启伯度。时君重而立名,自我行而作故。掣波循利,创质畜怒。(杜操字伯度,京兆人。终后汉齐相。章帝贵其迹,诏上章表,故号章草。)魏之仲格,奋藻独步。或迸泉涌溢,或错玉班布。皆迹遗情忘,契入神悟。然而负才艺,履危惧,膏明自煎,鬓发改素。生非其代,痛惜不遇。名微格高,复见叔茂。体裁简约,肌骨丰嫮。如空凝断云,水泛连鹭。(韦诞字仲将,京兆人。终魏光禄大夫。时凌云台成,先误钉榜,明帝使诞坐笼,以辘轳引上就书,去地二十五丈。及下,鬓发皓然。虞松字叔茂,会稽人。终魏中书令、大司农。)挹子元之瑰迹,高子上之雄神。量蕴文儒,才苞古人。或寄词达礼,任道怀仁,或仰则钟繇,平视卫臻。如睛郊驷马,维岳降神。(司马师字子元,河内人终魏录尚书事、大司马、忠武公。炎受禅,追尊景皇帝。弟昭字子上,终魏相国、录尚书事,封文王,追尊文皇帝。)观士季之轨辙,审钟家之超越,将望古而偕遇,与象贤而蹈拙。如后生之可畏,实气盖子前哲。(钟会字士季,颍川人,繇子,终魏征西将军。)吴则广陵休明,朴质古情。难以穷真,非可学成。似龙蠖蛰启,伸盘复行。皇象字休明,广陵人。终侍中、吴青州刺史。贺氏兴伯,同时共休。瘠而不琉,逸而寡礼。等殊皇贺,品类兄弟。(贺劭字兴伯,吴兴人。终吴太子太傅。)

   司马氏之受禅,炎为帝祖。伟哉齐王,手迹目晴。翰墨之外,任贤是优。重则突兀嵩、华,轻则参差斗牛。(司马攸字大猷,文帝第二子,武帝弟。封齐献王。官至侍中大司马。)逮乎龙化东迁,景文兴嗣,天然俊杰,毫翰英异。元帝之用笔可观,世瑜之呈规仰似。如发硎刃,虎骇鹗眙;懦夫丧精,剑客得志。(元帝讳睿,字景文,东朝中兴之主。当东迁,谣曰:“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即其人也。)成帝则生知草意,颖悟通谙。光使畏魄,青疑过蓝。劲力外爽,古风内含。若云开而乍睹晴日;泉落而悬归碧潭。(成帝讳衍,字世根,元帝孙,明帝子。)康帝则幼少闲慢,迥出凡境,驷马安车,不尚驰骋。(康帝讳岳,字世同,成帝弟。)真率孝武,不规不矩。气有余高,体无所主。若露滋蔓草,风送骤雨。(孝武皇帝讳酌曜,字昌明,简文子。)赳赳道叔,远淳迩俗。举姓名而孰多,议风度而不足。元子惮其威武,吾徒遵其轨躅。(武陵王晞字道叔,明帝弟)道子雅薄,绵密纤润。露轻藏沈,假曲蹑峻。犹尺水之含众象,小山之拟万仞。会稽王道子,孝武帝子)季初则隐姓名,展纤劲。写拓共传,赏能交盛。犹锯牙钩爪,超越陷阱。(杨肇字季初,荥阳人,晋荆州刺史。)巨源正书,朴略仍余。染翰忘筌,寄情得鱼。若被坚草泽,匿锐茅庐。(山涛字巨源,河内人,晋侍中、司徒。)叔夜才高,心在幽坟。允文允武,令望令闻。精光照人,气格凌云。力举巨石,芳逾众芬。(嵇康字叔夜谯国人,晋中散大夫。)季鹰有声,占貌磅礴,虽无名验,攀附张、索。如凝阴断云,垂翅一鹗。(张翰字季鹰,吴郡人,晋大司马掾。)子尼简约,片月孤峰。千岁之下,森森古容。(蔡克字子尼,陈留人,晋成都王掾。子谟,过江食蟹遇毒者,本朝尚书仆射。)彦先尚质,无而不有。犹崆峒上人,世俗谁偶。(顾荣字彦先,吴郡人,晋骠骑将军。今见草书带名三帖,共有一十二行。)越石伟度,纰糠翰墨。如伐树而爱人,似问鼎而在德。(刘琨,字越石,中山人,晋太尉。今见行书半纸,具姓名,五行。)敬思、敬康,二孔殊芳。思行则轻利峭峻,类惊虬逸骏;康草则古质郁纡,如落翮摧枯。(孔偘字敬思,会稽人,晋大司农。今见具姓名行书一纸,七行。孔瑜字敬康,会稽人,车骑将军。今见具姓名一纸,三行。)雍容士衡,季孟公旅。肌骨闲媚,精神慢举。如辞山登朝,混迹杂处。(陶侃,字士衡,秣陵人,晋侍中大将军。今见带名正书一纸,十行。)孝文刚断,谨正援毫。古虽拙利,今称且高。如贵胄之跃骏,武贲之操刀。(熊远,字孝文,豫章人,晋大将军长史。今见具姓名正书启七纸。)思远则稿草悬解,笔墨无在。真率天然,忘情罕逮。犹群雀之飞广厦,小鱼之戏大海。(应詹,字思远,汝南人,晋镇南大将军。今见草表带名二纸,共一十七行。)望之之草,紧古而老。落纸筋槃,分行羽抱。如充仞多士,交连杂宝。(卞壶,字望之,济阴人,晋侍中、骠骑大将军。今见带名草书一纸,共六行。)体大法殊,实推世逾。禀天然而自强,乱帝札而见拘。犹朝廷宿旧,年德相趋。(刘超,字世逾,琅琊人,晋卫尉零陵忠侯。今见带名正书一帖,三行。超手笔与元帝相类,自职居近密,遂绝其与外人所交之书也。)叔文法钟,纤薄精练。用笔虽巧,结字未善。似渐陆之遵鸿,等窥巢之乳燕。(谢藻,字叔文,会稽人,晋中书侍郎。今见具姓名正书启两段,合为一纸,五行。其半先在官,半在外,及得之,勘合如一。得新故异也。)

   博哉四庾,茂矣六郗。三谢之盛,八王之奇。至如强骨慢转,逸足难追。断蓬征,蔓葛垂。任纵盘薄,是称元规。(庾亮,字元规,颍川人,晋太尉。今见草书五纸,行帖共八行,具姓名草书又一纸,十一行。)遗古效钟,叔豫高踪。虽稳密而伤浮浅,犹叶公之爱画龙。(庾怿,字叔豫,颍川人,晋卫将军。今见正、行书带名一纸,四行。)积薪之美,更览稚恭。名齐逸少,墨妙所宗。善草则鹰搏隼击,工正则剑锷刀锋。愧时誉之未尽,觉知音而罕逢。其荒芜快利,彦祖为容,似较狡兔于大野,任平陂之所从。(庾翼,字稚恭,晋车骑将军。今见草书四纸,共二十六行。具姓名正书一帖,三行。怿与翼并是亮弟。庾准,字彦祖,希子,亮孙,晋豫州刺史。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凡八行。)道徽之丰茂宏丽,下笔而刚决不滞。挥翰墨而厚实深沈,等渔父之乘流鼓枻。高平弈叶,盛德遗能。方回重熙,接翼嗣兴。回则章健草逸,发体廉棱。若冰释泉涌,云奔龙腾。密壮奇姿,抚迹重熙。若投石拔距,怒目扬眉。景兴当年,曷云世乏。正草轻利,脱略古法。迹因心而谓何,为吏士之所多。惜森然之俊爽,嗟薎尔于中和。处约、道胤,家之后俊。狂草势而兄优,谨正书而弟润。俱始登于学次,惭一亏于九仞。(郗鉴,字道微,高平人也,晋太宰。今见草书三纸,共十七行。郗愔,字方回;昙,字重熙。并鉴子。愔晋司空,见章草书写父杂表一首,四十三行;草书八纸。昙晋中郎将,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四行。郗超,字景兴,愔子。晋临海太守。今见具姓名行草书共四纸。郗俭之,字处约,晋太子率更令。今见具姓名草书两纸。郗恢,字道胤,晋镇军将军。今见具姓名草书及行书共两纸。处约、道胤,并是昙子。)谢氏三昆,尚草特峻。犹注飞涧之瀑溜,投全牛之虚刃。达士逸迹,乃推无奕。毫翰云为,任兴所适。能事雅量,末归安石。至夫蕴虚静,善草正。方圆自穷,礼法拘性。犹恒德之仁智,应物之龟镜。恨其心惧景兴,书轻子敬。塞盟津而捧土,损智力有余病。(谢尚,字仁祖,陈郡人,晋散骑常侍。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六行。谢奕,字无弈,晋镇西将军。今见带名行书一纸,六行。谢安,字安石,尚弟,晋侍中太傅。今见具姓名正书二纸,三十行。安得献之书,时断作纸夹焉。)业盛琅琊,茂弘厥初。众能之一,乃草其书。将以润色前范,遗芳后车。风棱载蓄,高利有余。类贾勇之武士,等相惊之戏鱼。有子敬伦,迹存目验。以古窥今,调涉浮艳。尚期羽翼鸿渐,芝兰香染。与兄拓而弟真,将奢也而宁俭。绳绳宜尔,杰出季琰。露锋芒而豁怀,傍礼乐而无捡。犹抟扶摇而坐致,超峻极而非险。(王导,字茂弘,琅琊人,晋丞相,谥曰文献公。今见具姓名草书两纸,共六行。王劭,子敬伦,即导子,晋车骑将军。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六行。兄即恬、洽,不见真迹。洽子珉,字季琰,晋中书令。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凡八行。)然则穷极奥旨,逸少之始。虎变而百兽跧,风加而众草靡。肯綮游刃,神明合理。虽兴酣兰亭,墨仰池水。武未尽善,韶乃尽美。犹以为登泰山之崇高,知群阜之迤逦。逮乎作程昭彰,褒贬无方。秾不短,纤不长。信古今之独立,岂末学而能扬。幼子子敬,创草破正。雍容文经,踊跃武定。态遗妍而多状,势繇已而靡罄。天假神凭,造化莫竟。象贤虽乏乎百中,偏悟何惭乎一圣。斯二公者,能知方祁氏之奚午,天性近周家之文武。诚一字而万殊,且含规而孕矩。然而真迹之称,独标俣俣。忘本世心,余所不取。何哉?且得于书法,失于背古。是知难与之浑朴言,可以为礲斫主矣。(王羲之,字逸少,晋右军将军。前后多见行、草书,唯正书世上稀绝。幼子献之,字子敬,晋中书令。今世上多见行书独步,不可具举迹书之。书称二王,辄加真字之。余虽超越者,并通谓之绝迹,盖俗学之意也。)温温伯舆,亦扇其风。风流之表,轩冕之中。骨体慢正,精彩冲融。已高天然,恨乏其功。如承奕叶之贵胄,备夙训之神童。(王廞,字伯舆,即导孙、薈子,晋司徒左长史。今见带名草书一纸,七行。)

   粤若太原之英,二子间生。仲祖慕元常之则,怀祖通文献之情。方言慕而我愧,(言慕钟繇。)比叔文而彼荣。(比叔文,即谢藻。)习所通而不及,(言通王导。)参放之而先鸣。(参温放之。)结束体正,肆力专成。犹栋梁富于合抱,巧匠斫而未精。(即王濛也。)高利迅薄,连属欹倾。犹鸟避罗而势侧,泉激石而分横。(即王述也。王濛,字仲祖,太原人,晋金紫光禄大夫。今见具姓名正书一纸,二行。王述,字怀祖,太原人,晋尚书令、蓝田侯。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三行。)若夫反古不忘,吾推世康。似无逸少,如禀元常。犹落太阶之蓂荚,掇秘府之芸芳。(丁潭,字世康,会稽人,固孙,弥子,晋散骑常侍。今见正、草书各一纸,共十行。)次道淳实,寡于风彩。自是雄姿,翰墨具在。如士大夫之京华游处,参贵胄而肤质未改。(何克,字次道,庐江人,庾亮舅,晋侍中司空。今见带名行书,三行。)行仁靡杂,唯钟是师。悦端闲于高轨,能终始于清规。虽带偏薄,亦能邻几。若凤雏始备于五彩,长松仅攀乎一枝。(刘讷,字行仁,琅琊人,晋散骑常侍。今见康帝启四纸,共有三十五行也。)真长则草含稚恭之厚爽,正迩越石之羁束。轻浮森峭,秾媚藻缛。落众木于秋杪,狎群鸥于水曲。(刘琰,字真长,沛郡人,晋丹阳尹。今见具姓名行书及草各一帖,共六行。)国明励躬,钟氏余风。壮利纤薄,守雌知雄。如道门之子,仙路时通。(张澄,字国明,吴郡人,嘉之子,晋光禄大夫。今见咸康八年带名正书上成帝启一纸,七行。)猗欤子成,徇迹过名。正隶敦实,稿草沈轻。元常高风,虽疏复呈。犹不考击之钟鼓,含律吕之音声。(刘璞,字子成,南阳人,晋光禄勋,即得道南岳魏夫人之子。夫人魏舒女,父义,晋河内修武令。今见具姓名行书及草两纸,共二十行。)君祖驰驭,艺忝令誉。穷正验草,而罕逮其能。作伪乱真,而未可为据。正企钟而悠邈,草师王而莫著。与夫敬仁道群,(王修、江灌。)或拔茅以连茹。犹锐意鹏举,致身鹰翥。(张翼,字君祖,下邳人,晋东海太守。时穆帝令翼写王右军手表,帝自批后,右军殆不能别,久乃悟云:“小人几欲乱真。”今见具姓名正、草书总三帖,共十六行。)元子正草,厚而不伦。若遗翰墨,犹带真淳。似山林之乐道,非玉帛之能亲。(桓温,字元子,谯国人,寻子,晋丞相大司马南郡宣武公。今见具行、草书带名四纸,共三十行。)敬道耽玩,锐思毫翰。依凭右军,志在凌乱。草狂逸而有度,正疏涩而犹惮。如浴鸟之畏人,等惊波之泛岸。(桓玄,字敬道,温子,历晋义兴太守,自署丞相,僣号曰楚。今见带名正、行、草书总十纸,共六十行。)道群闲慢,气格自充。始习新制,全移古风。与伯舆之合极,(王廞。)若子敬之童蒙。犹富礼乐之世胄,备神彩于厥躬。(江灌,字道群,陈留人,晋侍中中护军。今见带名行书一纸,七行。)长茂草势,既捷而疏。慕王不及,独断所如。犹鸷鸟击搏而失中,因蹭蹬于古墟。(沈嘉,字长茂,吴郡人,晋吴兴太守。今见具姓名草书,共三行。)元宝刚直,两王之次。骨正力全,轨范宏丽。凌突子敬,病于轻肆。同变武而习文,若访龙而获骥。(刘瑰之,字元宝,沛国人,晋御史中丞义城伯。今见带名行书,九行。)季舒纤劲,循古有礼。遇稀难评,唯署一启。(刘廞,字季舒,会稽人,晋光禄大夫。今见书名启一纸也。)顺阳笔精,吾见玄平。近瞻元常,俯视国明。(张澄。)利且掩薄,能多似生。如班输之运斧,乏栋梁以经营。(范汪,字玄平,顺阳人,晋安北将军。今见具姓名正书谢赐瓜启四行矣。)武子正笔,颇全古质。去凡忘情,任朴不失。犹高人之与释子,志繇道而秉律。(范宁,字武子,汪子,晋中书侍郎。今见带名正书启三纸,共二十一行。)长民则全效子敬,便于性分。宏逸生于天机,众妙总而独运。凌所师而小薄,壮若已而不紊。犹豁其流而冰开,殷其响而雷奋。(诸葛长民,琅琊人,晋辅国将军,宣城内史。今见具姓名行书一纸,六行。)道和闲雅,离古蹑真。慢正繇德,高踪绝尘。若昂藏博达之士,謇谔朝廷之臣。(刘穆之,字道和,东莞人,晋侍中司徒,今见具姓名行书一纸,六行。)放之率尔,草健笔力。岂忘保持,足见准则。犹片锦呈巧,细流不极。(温放之,太原人,峤子,晋黄门侍郎。今见草书具姓名二行。)杨真人之正、行,兼淳熟而相成。方圆自我,结构遗名。如舟楫之不系,混宠辱以若惊。(真人讳羲,弘农人,今见行书带名六行。)宋珽讹紧,足光利用。习古者或以为轻,日新者必因而重。犹朴散而分形器,务成而立赋颂。(宋珽,广平人,晋相府参军。今见行书具姓名凡四行。)

   宋武德舆,法含古初。见答道和之启,未披有位之书。观其逸毫巨丽,载兆虎变。高躅莫究其涯,雄风于焉已扇。犹金玉鑛璞,包露贵贱。(刘裕,字德舆,彭城人,翘子,晋太尉中书监,封宋公,后受禅称宋武帝。今见带名批刘穆之启两纸,共六行矣。)皇矣文帝,天知正隶。举已达于纵横,攀王媚于紧细。(献之。)向精专而习熟,几可与之兴替。尚瞻击水之鹏抟,且并闻天之鹤唳。(文帝,讳义隆,武帝第三子。今见带名正、行书两帖,共七行,杂批五处,共有二十行也。)孝武则武威戡难,翰墨驰声。虽禀而已高,恨一篑而未成。徒忌人之贤己,异及父之令名。(王僧虔书,用拙笔以自容。)与思话而雄强,追彦琳而愧耻。(萧思话、孔琳之。)若夷狄之佳丽,慕颜容于桃李。(孝武帝,讳骏,字休龙,文帝第三子。今见带名正书启十行,又行书都四纸,共十三行。)太宗徽音,用壮之心。遗弃鄙野,不无高深。快突俗工,匠古邻今。冠祖梨之下果,怯鸾凤之珍禽。(明帝,讳彧,字休炳,孝武帝弟。今见带名行书四纸,并批杂启等,共八行也。)南平休玄,笔力自全。幼齿结构,老成天然。比夫鸟在鷇,龙潜泉。符彩卓尔,文词粲然。(南平王铄,字休玄,文帝第四子。今见带名启正书两行。)休茂尚冲,已工法则。长于用笔结字,短于精神骨力。性灵可观,运用未极。犹凫雏鹄子,初备羽翼。(海陵王休茂,文帝第十四子。今见正书带名启四行,姚怀珍押尾。)复见三谢两张,连辉并俊。若夫小王风范,骨秀灵运。快利不拘,威仪或摈。犹飞湍激矢,电注雷震。(谢灵运,陈郡人,宋侍中秘书监。今见带名行书七行。)方明宽和,隐媚且润。如幽闲女德,礼教士胤。(谢方明,陈郡人,惠连父,宋会稽太守。今见带名正书签三行也。)茂度逸翰,景初清规。或大言而峻薄,(景初对文帝云:“臣恨二王不得臣之体。”)或寡誉而崎奇。(王僧虔书,用拙笔以自容。)并心轻两王,迹及宗师。拟鹤鸣而子和,殊鲤退而学诗。(张茂度,吴郡人,敞子,宋会稽太守。今见具姓名行、草书两纸,共十行。张永,字景初,茂度子,宋征西将军。今见正、行、草书五纸,共三十行矣。)敬元则亲得法于子敬,虽时移而间出。手稽无方,心敏奥术。宁磅礴而不忘本分,纵横而粗得师骨。遇其合时,仿佛唐突。犹图骐骥而莫展,塑真仙而非实。尔后王羊谬同,众靡余风。彦琳、敬叔,允执厥中。孔则愈于紧速,病于干偏。超举之余,窥羊及肩。犹蓬瀛心想,濩武风传。竞其丰利,又睹薄氏。纤圆克成,骨力犹稚。精彩润密,乃诚莫贰。掩友凌师,抑亦其次。虽鍮无金价,而珉实玉类。(羊欣,字敬元,泰山人,不疑子,宋中散大夫,与丘道护同授献之笔法。今见正、行、草具姓名书二十余纸,凡六七卷。所言“王羊谬同”,谚云:“买王得羊,不失所望。”言虚也。孔琳之,字彦琳,会稽人,宋太常卿。今见具姓名正、行书三纸,共二十行。薄绍之,字敬叔,丹阳人,宋给事中,与杨、孔并师小王。今见具姓名行书四纸,共二十八行。)淮水茂族,敬弘不坠。故朝余风,翰墨兼至。既约古而任逸,亦遗能而独驶。犹创埏植于昔人,全朴略而成器。(王敬弘,琅琊人,导孙,桓玄姊夫,宋侍中左光禄大夫。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四行也。)蔓衍枝派,思玄不忘。稳厚而无法度,淳和而蓄锋芒。独君子自适,顺时行藏。(王思玄,琅琊人,宋南康太守。今见具姓名行书,三行。)颜氏儒门,士逊墨妙。大令典则,中散气调。薄首孔肩,体格惟肖。如惊弦履险,避地膺峭。(颜竣,字士逊,琅琊人,延之子,宋右将军、东扬州刺史。今见具姓名行书一纸,五行。言“薄首孔肩”,则献之、羊欣、绍之、琳之。)桓公护之,神凝笔迟。富雅景,乏士规。犹门寒道高,衣薜言时。(桓护之,字彦宗,洛阳人,宋宁朔将军。今见具姓名行书一纸,四行。)翩翩正祖,恭己法则。师资小王,深入阃域。安知逸气,未详笔力。犹骥异真龙,紫非正色。(骆简,字正祖,丹阳人,宋钜野令。今见行书一纸,五行。有姚怀珍、徐僧权等押尾。)思话绵密,缓步娉婷。任性工隶,师羊过青。似凫鸥雁鹜,游戏沙汀。(萧思话,兰陵人,宋征西将军、丹阳尹,今见带名正书启两纸,共十三行;具姓名行书三行。)二王变古,法有所属。兢兢秀之,敛翰谨束。如仙童乐静,不见可欲。(庞秀之,宋江州刺史。今见正书具姓名启一纸,十行。)仲远循常,繇衷迩俗。企彦琳之墙仞,遵茂度之轨躅。(张茂度。)岂闻一而得三,同出吴而入蜀。(巢尚之,字仲远,鲁国人,宋宁朔将军。今见带名行书七行。)世期旁通,崛强断利。参方回之章法,(郗愔。)得敬元之草意。(羊欣。)匪庖丁之解牛,同君子之不器。(裴松之,字世期,河东人,宋散骑常侍、太中大夫。今见具姓名章草书慰劳文一卷,二十四行。)长玉靡慢,神闲态秾。荷小王之伟质,错明帝之高踪。执德而风尘不杂,发言而礼仪攸从。(徐爰,字长玉,琅琊人,本名瑗,避傅亮讳除“玉”。宋太中大夫。今见正书具姓名上明帝启一纸,五行。)江侯僧安,捷利而干。貌兼轻媚,体出多端。犹广庭之卉木,小苑之峰峦。(江僧安,陈留人,宋太子中庶子。今见具姓名行书一纸,八行。)道力草雄,圆转不穷。壮自躬之体格,疲逸少之遗风。犹立言而逍遥出世,验迹乃夙夜在公。(贺道力,会稽人,宋吴兴令。今见具姓名章书二纸,共二十行。)

   齐高则文武英威,时来运归。挺生绍伯,墨妙翰飞。观乎吐纳僧虔,挤排子敬。昂藏郁拔,腾草负正。犹力稽牛刀,水展龙性。(萧道成,字绍伯,兰陵人,永之子,宋右仆射太尉,封十郡为王,及受禅即位,称齐高帝。今见具姓名行、草书及杂批三十余纸。)世祖宣远象贤,岂敢仰英规而无功,超笔力而有胆。莫顾程式,率繇胸襟。能骋逸气,未忘童心。若横波束薪,泛滥浅深。(武帝,讳颐,字宣远,高帝长子。今见带名行、草书及杂批等十余纸。)子良则能知未善,心远迹迩。家风若遗,古则翻鄙。虽有力而无体,将从真而自美。犹土阶茅茨,俭德之始。(竟陵王子良,武帝子,今见带名行书,四行。)彦回无节,笔翰亦尔。决利不拘,足用而已。如拔枫柳,抑亦杞梓。(褚渊,字彦回,河南人,宋末与高帝同掌枢密,后齐台建,以佐命功,受司徒中书监。今见具姓名草书二纸,共一十三行。)蔚先忠良,自我名扬。老成不亏,和雅允臧。若穷隐肥遁,志傲侯王。(褚贲,字蔚先,渊之子,齐秘书监。因父忧免职,便不仕,时人以为耻父失节于宋室,遂尔屏居。今见正书启具姓名一纸,凡八行。)非礼不言,从容始昌。如硕德君子,道义难量。而盛德有素,笔精源长。(徐孝嗣,字始昌,东海人,齐太尉、尚书令。今见正书启共二纸。)简穆父子,载茂余芳。僧虔则密致丰富,得能失刚。鼓怒骏爽,阻圆任强。然而神高气全,耿介锋芒。发卷伸纸,满目辉光。才行兼而双绝,名实副而特彰。如运筹决胜,威震殊方。伯宝、次道,并资义训。兄则杂(太祖、高帝。)而外兼,禀家君于已分;弟则纤薄无滞,过庭益俊。并能宽闲墨妙,逸速毫奋。比达士与君子,人不知而不愠。仲宝同夫季舒,署名莫窥墙仞。(王僧虔,琅琊人,昙首子,齐尚书令简穆公。今见正书具姓名启二,并行书共十五纸。王慈,字伯宝;王志,字次道;并僧虔子。慈齐侍中冠军,今见具姓名行书两纸,共二十五行。弟志,齐侍中、吏部尚书,今见具姓名行书三帖,共七行。王俭,字仲宝,僧绰子,齐尚书令。今见署名启,行字而已,与孔廞同。廞字季舒。)茂谦则壮而不密,骋志恒俗。轻师模,任纵欲。如勇夫格兽,径越林麓。(刘捴,字茂谦,彭城人,齐太子洗马、御史中丞。今见行书两纸,共二十行。)宝光楷之,同调合韵。差池去就,羽翮齐振。依萧附王,(道成、僧虔。)俱曰慕蔺。论骨气而胡壮,验精神而顾峻。犹柳岸之先春,得地连于河润。(顾宝光,吴郡人,齐司徒左西掾。今见具姓名行书两纸,共二十行。胡楷之,南昌人,齐度支尚书。今见带名行书一纸,八行。)希秀之迹,敬叔之伦。(薄绍之。)正则谨促有度,草则拘捡靡伸。如俭德君子,清朝士人。(徐希秀,琅琊人,齐骁骑将军。今见具姓名行书、草书两纸,共十二行。)思光逸才,挥翰无滞。超宝光之力,从僧虔之制。越恒规而涉往,出众格而靡继。如塞路蓬转,摩霄鸢唳。(张融,字思光,吴郡人,齐司徒左长史。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九行。)

   梁则高祖叔达,恢弘厥躬。泯规矩,合童蒙。文胜质而辞寡,明察众而理穷。犹巧匠琢玉,心惬雕虫。(萧衍,字叔达,兰陵人,顺之子,齐左仆射、征东将军。封梁王,及受禅即位,称梁武帝。今见带名行书及制草杂批等四十余纸。)简文慕钟,不瑕有害。傲景乔而含古,(萧子云。)肩邵陵而去泰。(简文帝,讳纲,字世缵,武帝第三子。今见带名正书启四纸,并写禅师碑文六纸,及行书四行。)世调则气吞元常,若置度内。方之惠达,(萧特。)旨趣犹昧。擅时誉而徒高,考遗踪而罕逮。(邵陵王纶,字世调,武帝第六子。今见带名行书三纸。)孝元不拘,快利睢盱。习宽疏于一体,加紧薄而小殊。惟数君之翰墨,称(去声。)天伦之友子。皆可比兰菊殊芳,鸿雁异躯。(孝元帝,讳绎,字世诚,武帝第七子。今见具姓名行书一十五行。)仲正则宽而壮,赊而密。婆娑蹒跚,绰约文质。禀庭训而微过,任天然而自逸。若众山之连峰,探仙洞而不一。(萧确,字仲正,纶子,梁广州刺史、永安侯。今见具姓名行、草书两纸,一十五行。)景乔则润色钟门,性情励已。丰媚轻巧,纤慢旖旎。诗虽易其国风,赐岂贤于夫子。犹鸾窥镜而鼓翼,虎不咥而履尾。(萧子云,字景乔,兰陵人,梁侍中、国子祭酒。今见正书具姓名启及临右军书共三十行,又见草书六十余纸。)名劣笔健,乃逢王克。通流未精,疏快不忒。犹腐儒宿士,运用自得。(王克,琅琊人,梁尚书仆射。今见具姓名草书四行,有胡昂印尾。)陆杲迅熟,骋捷遗能。任纵便,无风棱。如郊坰羽猎,<羽戍>奔腾。(陆杲,吴郡人,梁光禄大夫、扬州大中正。今见具姓名草书,九行。)体杂闲利,睹夫彦升。构牵掣而无法,任胸怀而足凭。犹注悬泉,咽凝冰。(任昉,字彦升,乐安人,梁吏部侍郎,掌著作。今见具姓名草书五行。)茂远捷锐,足以自给。彦和连环,迅不可及。如过雨之奔檐溜,飞燎之赫原隰。(傅昭,字茂远,北地人,梁秘书监、金紫光禄大夫,贞子。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一十一行。朱异,字彦和,吴郡人,中领军右仆射。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十三行。)文海紧快,势逸气高。未忘俗格,锐意操刀。犹乐成名于朝野,嗤遁迹于蓬蒿。(王籍,字文海,琅琊人,僧虔子,梁左塘令。今见具姓名草书,凡八行。)季和慢速,风规所属。圆转颇通,骨气未足。(殷钧,字季和,陈郡人,梁国子祭酒。今见行、草书两帖,共有一纸三行。)文机纤润,稳正利草。软媚横流,姿容美好。若其抑阮褒殷,庶几同尘。似泉激溜于悬磴,木垂条于晚春。(阮研,字文机,陈留人,梁交州刺史。今见具姓名正、行、草书五十余纸。)惟子深与惠达,总景乔之幼志。俱亲拂毫,同陪结字。深正稳而寡力,达草宽而丰意。或比父而疏省,或过师而巧媚。谁与别其罗纨,且欲同乎箧笥。(王褒,字子深,琅琊人,规子,梁尚书仆射。萧特,字惠达,子云子,梁海盐令。今见正、行、草书具姓名共有二十六纸。)肩吾通塞,并乏天性。工归文华,拙见草正。徒闻师阮,(阮研。)何至辽敻。使铅刀之均锋,称并利而则佞。(庾肩吾,字子慎,新野人,梁度支尚书。今见具姓名行书三纸。)通明高爽,紧密自然。摆阖宋文,峻削阮研。载窥逸轨,不让真仙。犹龙髯鹤颈,奋举云天。(陶弘景,字通明,丹阳人。隐居山林,武帝追谥贞白先生。今见具姓名正、行书一十二行。)彦渊气懦,任力或滞。犹翮短风高,升沉靡制。(江茜,字彦渊,济阳人,梁吏部侍郎。今见具姓名行书一纸三行。)弘让迅快,放诞可观。利疾速,著轻干。若星居僻陋,木蔓樛盘。(周弘让,汝南人,弘正弟。今见草书七行,有胡昂押尾。)蠢蠢怀约,任己作制。若孤陋儒生,辛勤一艺。(范怀约,吴郡人,梁东宫侍书。今见正书写《正览》一卷,并具姓名行书一纸。一宋本上卷从此止。)

   爰及陈氏,霸先创业。盘桓有威,牢落无则。等王师凭怒,挫衄攻劫。嗟文炀而不知,徒染毫而败法。(陈霸先,颍川人,文赞子,历梁司空丞相,封为陈公,后受禅即位,称陈武帝。今见批沈格启行书四行。文帝,讳茜,字子华,武帝子。见批陆琼行书三行。炀帝,讳叔宝,字元秀,宣帝子。今见带名行书一纸。)沈氏后德,名标婺华。允光亲署,独美可嘉。如晚晴阵云,傍日残霞。(炀帝后,沈氏,吴兴人,君理之女。今见署启一纸。婺华,后字。)叔齐郁然,署押而已。伯仁软慢,尺牍近鄙。钦荣之之劲举,虽师心而入流。高疏壮浪,复睹伯谋。并如策马驰逐,苇航泛浮。(新蔡王叔齐,字子萧,炀帝弟,官至侍中国子祭酒。见署名书一纸。庐陵王伯仁,字寿之,炀帝子,官至光禄大夫、中武将军。今见具姓名行书四行。永阳王伯智,字荣之,庐陵王弟,官至左翊将军。今见带名行书七行。桂阳王伯谋,字深之,永阳王弟,官至丹阳尹。今见带名行书五行。)智永、智果,禅林笔精。天机浅而恐泥,志业高而克成。或拘凝重,萧索家声。或利凡通,周章擅名。犹能作缁门之领袖,为当代之准绳。并如君子励躬于有道,高人保志而居贞。(会稽永欣寺僧智永,俗姓王氏,右军孙。今见具《真草千文》数本,并带名草书二纸。僧智果,会稽人,带名草书一纸。)坡陁总持,独步方外。甘率性而众,非接武于兴会。若时违隐沦,卒不冠带。(江总持,济阳人,陈尚书令。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三行。)孝穆鄙重,刚毅任拙。犹偏裨武夫,胆勇智怯。(徐陵,字孝穆,东海人,陈左仆射。今见正书带名启一纸。)仲伦则快速无度,驰突不疏。尺题已终,笔势仍余。似逸笼槛之众鸟,恣飞鸣之所如。(沈君理,字仲伦,吴兴人,陈尚书、吏部郎中、驸马都尉。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德章率尔,流浪急速。骨气乍高,风神入俗。符纵志而失道,等溃河与颠木。(袁宪,字德章,陈郡人,陈右仆射。今见具姓名草书两行,有胡昂印尾。)快哉伯武,心空手敏。古风若遗,令范惟允。如平郊逸骥,晚景飞隼。(毛喜,字伯武,荣阳人,陈吏部尚书。今见具姓名草、行书,共有四纸。)翩翩济阳,茂世希祥。任朴无闻,适俗不忘。父轻而迅,子凛而刚。(蔡景历,字茂世,济阳人,陈度支尚书。今见具姓名行、草书三纸。子征,字希祥,陈中书令。今见具姓名草书二纸。)接武随波,雷同野王。如异硗肥之挺质,俱竹柏之凌霜。(顾野王,字希冯,陈黄门侍郎领大著作。今见具姓名草书二纸。)知道则宽疏弛慢,无可取则。削凡常,病窒塞。犹岸陆纵獭,艰辛骋力。(伏知道,昌平人,陈镇北长史。今见具姓名草书三纸。)含茂悠悠,荐臻同德。迫时季而陵替,俱道丧于翰墨。徒麋鹿为后先,非胜负可差忒。(谢嘏,字含茂,陈郡人,陈中书令。今见具姓名草书三纸。)贺氏曰朗,虽非动人。不事笔力,犹阻学贫。三者若官游旅泊,衣化风尘。(贺朗,会稽人,陈秘书监,今见具姓名行书三纸。)文深、孝逸,独慕前踪。至师子敬,如欲登龙。有宋、齐之面貌,无孔、薄之心胸。(赵文深,天水人,后周为书学博士,书迹为时所重。孝逸,汤阴人,隋四门助教,深师右军,逸效大令,甚有功业。当平梁之后,王褒入国,举朝贵胄皆师于褒,唯此二人独负二王之法。俱入隋,临二王之迹,人间往往为货耳。)

   萧条北齐,浩汗仲宝。劣克凡正,备法紧草。遐师右军,<猋欠>尔繇道。究千变而得一,乘薄俗而居老。如海岳高深,青分孤岛。(刘珉,字仲宝,彭城人,彦英子,北齐三公郎中。今见具姓名草书十二纸。)

   隋则玄平嗣芳,讹熟名扬。彦谦草力,浮紧循常。糟粕右军之化,依稀夫子之墙。皆如益星榆之众象,无月桂之孤光。(刘玄平,珉之子,高道,隋赠贞范先生。今见具姓名行书二纸。房彦谦,清河人,司隶刺史,今见具姓名草书十纸。)昌衡跌宕,率尔而作。虽蔑法而或乖,乃繇衷而不怍。似野笋成竹,长风陨箨。(卢昌衡,字子均,范阳人,隋侍中,赠司空。父道虔,子均,隋礼部侍郎、太子左庶子。今见具姓名行书二纸。)

   述书赋(下)

   我巨唐之膺休,一六合而阐幽。武功定,文德修。高祖运龙爪,陈睿谋。自我雄其神貌,冠梁代之徽猷。(神尧皇帝陇西李氏讳渊,仕隋,官至殿内少监、右骁卫将军、大丞相,封唐王。及受禅即位,革隋为唐。又王右军书柱作爪形,时观者号为龙爪书。高祖师王褒得妙,故有梁朝风格焉。)太宗则备集王书,圣鉴旁启。虽蹑闾井,未登阶陛。质讵胜文,貌能全体。兼风骨,总法礼。(文武皇帝讳世民,神尧子,当贞观年中,鸠集二王真迹,征求天下,并充御府。)武后君临,藻翰时钦。顺天经而永保先业,从人欲而不顾兼金。(则天皇后,沛国武氏士彟女,临朝称尊号曰“大周金轮皇帝”。时凤阁侍郎石泉王公方庆,即晋朝丞相导十世孙,有累代祖父书迹,保传于家,凡二十八人,缉成一十一卷。后墨制问方庆,方庆因而献焉。后不欲夺志,遂尽模写留内,其本加宝饰锦缋,归还王氏。人到于今称之。右史崔融撰《王氏宝章集序》,具纪其事。)睿宗垂文,规模尚古。飞五云而在天,运三光以窥户。(睿宗皇帝,天皇第四子,性淳和,好书史,尚古质,书法正体,不乐浮华。)开元应乾,神武聪明。风骨巨丽,碑版峥嵘。思如泉而吐凤,笔为海而吞鲸。诸子多艺,天宝之际。迹且师于翰林,嗟源浅而波细。(开元天宝皇帝,仁孝慈和,兼负英断,好图画,少工八分书及章草,殊异英特。自诸王殿下已下,多效吴嗣、李涂,虽有工夫,不能高远。开元中,八分书北京义堂、西岳华山、东岳封禅碑,虽有当时院中学士共相摹勤,然其风格大体,皆出自圣心。)汉王童年,自得书意。夙承羲、献,守法不二。(汉王元昌,文皇帝弟。)惠文靡倦,博好敦劝。恨夫有始无终,灰烬成空。苟惧存而投阁,徒荣没而升宫。尚可谓梁园笔壮,乐府文雄。累圣重光之盛业,六书一艺之精工。非所以抑至人之徇己,服勇士以雕虫。责繁声于《韶》《濩》,征艳色于苍穹者也。(岐王元范,追册惠文太子,开元皇帝弟,时天府图书为张昌宗窃换,张氏诛后,归薛稷,稷殁,为王所得,初不闻奏,后虑焉,乃尽焚之。言乐府文雄者,王多能好事,有文词,特为歌者所唱。)爰有怀琳,厥迹疏壮。假他人之姓字,作自己之形状。高风甚少,俗态忧多。吠声之辈,或浸余波。(李怀琳,洛阳人,国初时好为伪迹。其《大急就》称王书,及七贤书假云薛道衡作叙,及竹林叙事,并卫夫人“咄咄逼人”,嵇康绝交书,并怀琳之伪迹也。有姓谢名道士者,能为茧纸,尝书《大急就》两本,各十纸,言词鄙下,跋尾分明,徐、唐、沈、范,踪迹烜赫。劳茹装背,持以质钱。贞观中,敕频搜寻,彼之钱主封以诣阙,太宗殊喜,赐缣二百疋。怀琳乃上别本,因得待诏文林馆。故在内之本,有贞观印焉。顷年在右相林甫家,后本在张怀瓘处,寻转易与李起居。)若乃出自三公,一家面首。欧阳在焉,不顾偏丑。<幽页>翘缩爽,了枭黝纠。如地隔华戎,屋殊户牖。学有大小夏侯,书有大小欧阳。父掌邦礼,子居庙堂。随运变化,为龙为光。(欧阳询,长沙人,纥之子,幼孤,陈中书令江总收养。书出于北齐三公郎中刘珉,官至率更令,太常少卿。子通,亦能继美。拜讷言,封渤海公。)永兴超出,下笔如神。不落疏慢,无惭世珍。然则壮文几而老成,与贞白而德邻。如层台缓步,高谢风尘。纂焕嗣圣,体多拘捡。如彼珷,乱其琬琰。(虞世南,会稽人,荔之子,迹居四公之上,官至秘书监,赠礼部尚书,封永兴公。子纂,孙焕,皆能继世。焕授武官,在仗宿卫。初,隋有猛将来护儿子恒济,皆负才学,入唐继登三仕,故陆元方所云:“来护儿儿把笔,虞世南儿带刀。”言物极则反,一至于此也。)河南专精,克俭克勤。伏膺《告誓》,锐思猗文。恐无成于画虎,将有类于效颦。虽价重衣冠,名高内外。浇漓后学,而得无罪乎!(诸遂良,河南人,兼爱子,尚书左仆射、河南公。兼爱,名亮,东都人。)柬之效虞,疏薄不逮。少保师褚,菁华却倍。超石鼠之效能,愧隋珠之掩颣。(陆柬之,吴郡人,仁公子,虞氏之出,官为著作郎。薛稷,河东人,太子少保。)房文昭则雅而能和,稳而不讹。精神乏气,胸臆余波。若苹萍异品,共泛中河。(房乔,字玄龄,清河人,彦谦子,官至司空,赠太尉、文昭公。)殷公、王公,兼正兼署。大乃有则,小非无据。骐驎将腾,鸾凤欲翥。题二榜而迹在,叹百川而身去。(殷仲容,陈郡人,不害之孙,令名之子,奕世工书,尤善书额,官至礼部郎中。书汴州安业寺额,京师裒义、开业、资圣寺、东京太仆寺、灵州神马观,额皆精妙旷古。王知敬,太原人,门传孝义,工正、行,善署书,与殷同工而异曲,兼草书。弟知慎,工图画。兄官至秘书少监,当时双绝,与仲容齐肩。天后诏一人署一寺额,仲容题资圣,知敬题清禅,俱为独绝。洛川长史德政二贾碑在修行寺东南角,即知敬之迹,极峻利丰秀。清禅、资圣寺,至今路人识者,驻马往观。普济度寺,即父令名手踪,皆为后代程式。)王秘监则首未全贞,尊道重德。或终纸而结字,或重模而足(遵句反)墨。濩落风规,雄壮气力。播清誉而祖述,屡见赏于有识。如曲圃鸿飞,芳园桂植。(王绍宗,琅琊人,修礼子,官至秘书少监。)虔礼凡草,闾阎之风。千纸一类,一字万同。如见疑于冰冷,甘没齿于夏虫。(孙过庭,字虔礼,富阳人,右卫胄曹参军。)张长史则酒酣不羁,逸轨神澄。回眸而壁无全粉,挥笔而气有余兴。若遗能于学知,遂独荷其颠称。(张旭,吴郡人,左率府长史,俗号张颠。)虽宜官售酒,子敬运帚。遐想迩观,莫能假手。拘素屏及黄卷,则多胜而寡负。犹庄周之寓言,于从政乎何有。(后汉师宜官工书嗜酒,每遇酒肆,辄书于壁。顾观,酒因大售,计价赏足而减之。王子敬以帚泥书壁,观者如市。已上皆言旭之可比。)湖山降礼,狂客风流。落笔精绝,芳词寡俦。如春林之绚彩,实一望而写忧。邕容省闼,高逸豁达。解朝服而归乡,敛霓裳而辞阙。(贺知章,字维摩,会稽永兴人,太子洗马,德仁之孙,少以文词知名,工草、隶书,进士及第,历官太常少卿、礼部侍郎、集贤学士、太子右庶子、兼皇太子侍读、简较工部侍郎,迁秘书监、太子宾客、庆王侍读。知章性放善谑,晚年尤纵,无复规检。年八十六,自号“四明狂客”。每兴酣命笔,好书大字,或三百言,或五百言,诗笔唯命,问有几纸,报十纸,纸尽,语亦尽;二十纸,三十纸,纸尽,语亦尽。忽有好处,与造化相争,非人工所到也。天宝二年,以老年上表,请入道,归乡里,特诏许之。重令入阁,诸皇以下拜辞,上亲制诗序,令所司供帐、百寮饯送,赐诗叙别。知章表谢,手诏答曰:“卿儒才旧业,德著老成。方欲乞言以光东序,而乃高蹈世表,归心妙门。虽雅意难违,良深耿叹。眷言离祖,是用赠诗。宜保松乔,慎行李也。儿子等常明执经,故令亲别。尊师之义,何以谢焉?仍拜其子典设郎曾子为朝散大夫、本郡司马,以伸侍养。”知章以羸老,乘舆而往,到会稽,无几老终。元年冬十一月诏曰:“故越州千秋观道士贺知章,神清志逸,学富才雄。挺会稽之美箭,蕴昆冈之良玉。故飞名仙省,待诏龙楼。愿追二老之奇踪,克遂四明之狂客。允协初志,脱落朝衣。驾青牛而不还,狎白鸥而长往。舟壑靡息,人琴两忘。推旧之怀,有深追悼。宜加缛礼,式展哀荣。可赠兵部尚书者也。”)广平之子,令范之首。娅姹钟门,逶迤王后。武都先觉,翰墨泉薮。子敬、元常,得门窥牖。侍中、简穆,异代同友。于孔门而升堂,惜颜子之不寿。(徐峤之,东海人,广平太守。子浩,中书舍人,国子祭酒。李造,陇西人,武都公。言“侍中、简穆”,即子云、僧虔。)韩常侍则八分中兴,伯喈如在。光和之美,古今远代。昭刻石而成名,类神都之冠盖。(韩择木,昌黎人。工部尚书,历右散骑常侍。)赫赫许昌,翰苑文房。征前贤而少对,当圣代而难方。(田琦,雁门人,德平之孙,工八分、小篆、署书,图画写洪崖子张氲云楼并雪木行于世,官历陕令、豫、蕲、许等州刺史。兼装背。有孙栖梧,尤妙其事。德平,武德功臣,拜兵部尚书。)卫包、蔡邻,功夫亦到。出于人意,乃近天造。(卫包,京兆人,工八分、小篆,通字学,兼象纬之术。官至尚书郎。蔡有邻,济阳人,善八分,本拙弱,至天宝之间,遂至精妙。相卫中多其迹。)荥阳昆弟,内外光华。挥毫美丽,自是一家。幼弟曰逾,丹青大夸。信斫玉而剖石,即拣金而披砂。(郑迁及弟迈、遇,并工八分。崔氏出,中书令湜之甥,迁官至浚仪尉。季弟逾,善山水,天宝中知名梁宋。)温良之德,书画兼美。诚依仁以游艺,同上善之若水。(皇室李权,工八分;弟枢,工小篆;侄平钧,亦善小篆,兼妙山水,并冠绝一时。淮安王神通曾孙权,官历金州刺史、枢侍御史。平钧富词学,江陵掾。)诗兴入神,画笔雄精。李将军世称高绝,渊微已过;薛少保时许美润,合极不如。(右丞王维,字摩诘,琅琊人,诗通大雅之作,山水之妙,胜于李思训。弟太原少尹缙,文笔泉薮,善草、隶书,功超薛稷。二公名望,首冠一时,时议论诗则曰王维、崔颢,论笔则曰王缙、李邕。祖咏、张说,不得预焉。幼弟纟冗,有两兄之风,闺门之内,友爱之极。)史侍御惟则,心优世业。阶乎籀篆,古今折衷。大小应变,如因高而瞩远,俯川陆而必见。(史惟则,广陵人,殿中侍御史,即谏议大夫,白之子。白善飞白。)通家世业,赵郡李君。峄山并鹜,宣父同群。洞于字学,古今通文。家传孝义,意感风云。(李阳冰,赵郡人,父雍门湖城令,家世住云阳,承白门作尉。冰兄弟五人,皆负词学,工于小篆,初师李斯《峄山碑》,后见仲尼《吴季札墓志》,便变化开阖,如虎如龙,劲利豪爽,风行雨集,文字之本,悉在心胸,识者谓之苍颉后身。澥子腾,冰子腾,并词场高第。幼子曰广,勤学孝义,以通家之故,皆同子弟也。)延安君则快速不滞,若悬流得势;三原君则婉媚巧密,似垂杨应律。(吾舅讳绘,彭城人也,延安都督。姨兄明若,山西平原人,京兆三原县尉、大理评事。)宋儋、李璆,擅美中州。李师王而意浅,宋祖钟而体流。(宋儋,字藏诸,广平人,高尚不仕,户部侍郎宇文融荐授秘书省校书郎。作钟体而侧戾放踪,迹不副名。开元末,举场中后辈多师之。李璆,陇西人,御史大夫杰之兄子,性速达,轻财重义,笔路紧媚,亦有声于代,为狄宇清、李渐所师。)员外萧公,名成于薛。安西变体,光润愉悦。(萧公名诚,兰陵人,梁之后,起家奉礼郎。开元初,时尚褚、薛,公为之最。拜右司员外郎。善造班石文纸,用西山野麻及虢州土谷,五色光滑,殊胜。子彭。)张氏四龙,名扬海内。中有季弟,功夫少对。右军风规,下笔斯在。(张从申,长史,文场擢第。弟从师,监察御史。从仪,灼然有才。从申,志业精绝,工正、行书。握管用笔,其于结密,近古所少。恨于历览不多,闻见遂寡。右军之外,一步不窥。意多拓书,阙其真迹妙也。)吕公欧、钟相杂,自是一调。虽则筋骨干枯,终是精神险峭。其于小楷,尤更巧妙。(吕向,东平人,开元初,上《美人赋》,忤上。时张说作相,谏曰:“夫鬻拳胁君,爱君也。陛下纵不能用,容可杀之乎?使陛下后代有愎谏之名,而向得敢谏之直,与小子为便耳。不如释之。”于是承恩特拜补阙,赐彩百段,衣服银章朱绂,翰林待诏。频上赋颂,皆在讽谏。兼皇太子文章及书官,至给事中、中书舍人、刑部侍郎。文词学业,当代莫比。有子曰广,聪利俊秀,有吏才,拜监察御史。)吾兄则书包杂体,首冠众贤。手关目瞥,瞬息弥年。比夫得道家之深旨,习阆风而欲仙。(家兄蒙,字子全,司议郎、南安都护。)马家刘氏,临效逼斥。安西兰亭,貌夺真迹。如宓妃遗形于巧素,再见如在之古昔。(翰林书人刘秦妹,归马氏。)

   押署缝尾,则僧权似长松挂剑,满骞如盘石卧虎。(徐僧权,中山人。满骞,富阳人。)繁多乃怀充、怀珍,稀少乃延祖、胤祖。(唐怀充,晋昌人。姚怀珍,武康人。陈延祖,长城人。范胤祖,顺阳人。)炽文时有,何妥近睹。虽正姓名,美其傲古。恨连书于至宝,无尺牍之行伍。(沈炽文,武康人。何妥,外国人。翊子,梁中书侍郎,名作当时书证。)

   印验则玉斫胡书,(三藐毋驮太平公主武氏家玉印有四胡书,今多墨涂,存者盖寡。梵云“三藐毋驮”四字也。)金镌篆字。少能全一,多不越四。国署年名,家标望地。独行龟益,(龟益即魏王恭家印。)并设窦臮。(窦愔、范阳功曹窦臮书印。)贞观开元,文止于二。(贞观开元太宗、玄宗所用印。)陶安、东海,徐、李所秘。(陶安东海徐祭酒峤之印,李起居造印。)万言方寸,(万言方寸未详。)轮囿所类。(“轨飞”“出出出出”延王友窦永书印。)张氏永保,(张氏永保张怀瓌印。)任氏言事。(任氏言事未详。)古小雌文,东朝周顗。(周顗东晋仆射周顗印。)审定窦蒙,(窦蒙审定议郎窦蒙书印。)亭侯袭贵。(安国宁侯未详。)猗欤刘郑,(猗欤刘郑未详。)门承貂珥。义仰彭城,(彭城侯书画印金部郎中刘绎书印。)邺周印异。(邺侯图书刻章周昉相国邺侯李泌印,宣州长史周昉印。)或有惭于稽古,谅无乏于雅致。

   宋虞龢《表》闻于明皇帝,齐简穆《书》答于竟陵王。《表》称委尽,《书》乃备详。(宋中书侍郎虞龢《上明皇帝表》,论古今妙迹,正、行、草、楷,纸色、标轴,真伪、卷数,无不毕备。表本行于世,真迹故起居舍人李造得之,齐司空、简穆公琅琊王僧虔《答景陵王子良书》,序古善书人,评议无不至当,本行于世,其真迹今御史大夫黎翰得之。)藻鉴则梁高祖巧而未博,(武帝时撰《书评》。)邵陵王博而未至。(萧纶亦撰《书评》。)庾中庶失品格,拘以文华,(梁庾肩吾撰《书品论》。)傅五兵比亡年,广于职位。(梁傅昭撰《书法目录》。)名录编于司马,(隋蜀王府司马姚最撰《名书录》。)善状集于散骑。(左散骑常侍姚思廉集《善书人名状》。)李亚相著藻饰之繁,(右御史大夫李嗣真撰《书品》。)张兵曹粗习玩之利。(率府兵曹、鄂州长史张怀瓘撰《十体书断》上、中、下。)考数公之著称,多约传而立记。余不敏于登高,岂虚言而求备。敢直笔于亲睹,非偏誉于所嗜也。

   我小司空,韦公曰述。职该艺府,才同史笔。茂族挺生,圣朝间出。若乃阐异闻之旨,接片善之勤。则必忘疲吐握,不间风尘。所谈而改观成市,所宝而增价为珍。小擅声于自我,大推美于其人。彼凡百而驰名既往,遇此公而其德唯新。可谓千载一时,孤标绝伦矣。(韦述,京兆人,尚书工部侍郎。)及乎验德力之工拙,知古今之优劣。余稽古而玩能,因假能而有说。匪徒姓名记录,面首超越。相质披文,虚空岁月者矣。是用相如慕蔺,抚新迹而忘怀;岂甘赐也望回,抱遐心而结舌。终冀乘时出处,备展名节。其或萃傅岩(钟绍京,南康人,中书令,光禄大夫。聚宝捐金,川流海纳。)而会颍川,(家伯讳瓒,邠王司马,耽玩达旨,固求不匮。)归右史(李造拂镜旁通,倾心善价。)而入补阙。(席巽,安定人,右补阙。心专务得,家业或遗。)祭酒、(徐浩法则道存,征求非利。)翰林之寻绎,(张怀瓘兄弟怀瓌,盛王府司马,并翰林待诏,俱好无厌,亦能臆断。)乌台、(潘履慎,荥阳人,监察御史。克遵能事,采玩芳猷。)粉署之敦阅。(蔡希寂,济阳人,金部郎中。习学润身,假借盈惬。)欣给事之道弘,(族兄绍,给事中,志弘雅道,不倦虚求。)仰议郎之区别。(家兄锐思穷源,增辉改观。)韩生委输,(韩滉,颍川人,给事中,委质虑远,推诚道博。)滕子拥决。(滕升,歙州婺源县令。取舍若流,通利泉薮。)张氏旁求,(怀瓘,海陵人,皇鄂州司马,利无推斥,道在专精。)陆家胥悦。(陆曜,吴郡人,卷缉余芳,事穷前志。)释朏超彼岸,(东京福先寺僧良朏,新罗人,俗姓林氏,遇捐衣钵,逸冠侪流。)梅仙行无辙。(高志直,渤海人,同官尉。气合古风,利加能事。)温播金声,(温晁,太原人,国子簿。悉心景慕,徒众博求。)崔含冰洁。(崔曼倩,清河人,鄠县尉。浩汗经营,见如不及。)若惊陈、赵,(陈闳,颍川人,陈王府长史。赵微明,天水人。或志敦习学,或自悦古能,习玩之无斁也。)贾勇徐、薛。(徐守行,东海人,监察御史。薛邕,河东人,郎中。或推古招致,或究能跧拔,并求之不已。)关、郭双奋飞,(关伪,陇西人,郭晖,太原人。或规规耽好,或楚楚传写。)潘、袁两倾竭。(潘淑,会稽人。袁明,陈郡人。或披寻洽道,或耽藉乐贫。)簪缨布素,申道间设。既辐辏而川流,并观光于后哲。速珠玉之无胫,可得略而言曰。长安则穆聿、(聿,咸阳陇右人,少以贩书为业,后至德中,因告讦征搜古迹,并强括石泉公家则天皇后所还书功,白身受金吾长史,改名祥,乘危射利。)王昌(辽东人,词荒智役。)导其源,叶丰、(括州人,貌恭性僻。)田颖(长安人,志凡识滞。)委其躯。必拾遗市骏,怀宝飞凫。洛阳则杜福、(河南人,论熟行巧。)刘翌(洛阳人,节苦心廉。)穷弥固,齐光、(河南人,道寡业微。)赵晏(河内人,智专别识。)乐忘劬。(此四人者,洛阳贩书者。)皆夸目动利,实繁有若无。诗不云乎“匪斧”,语有之曰“反隅”。若或征数子之运用,甘千里之殊途。则我鸡犬而无来无往,子衣裳而不曳不裾。成一家之憬彼,睽四海之友于。(言通货利。)

   事符道因,心与目亲。几变灰律,涉历冬春。互为宾主,往返周秦。左翊吾兄,业穷幽远。(名锡,同州别驾。)龙兴张揖,道契贞淳。(与潘淑献书,拜官,今任龙兴县尉。)雅兴闭关以随扣,古风开卷以袭人。不然者,何穷独而恣怡悦,何市朝而贪隐沦。(言尚往来。)众矣森然,往哲来贤。一朝而星罗入眼,百代而云披及肩。身已没兮若休,迹遗芳而可传。彼金印玉玺,丰碑货泉。虫篆制而八分间矣,正隶兴而稿草行焉。不可量乎所睹,又何极乎备宣。若乃流誉前代,效绩当年。录军机而羽括鹰隼,述国命而发挥貂蝉。通亲友以感节,启咨谋以闻天。接武波委,嗣芳鳞连。则余不让于赋颂,敢分媸而别妍。恃乎幼好而晚知之,乃至熟也;曲察而直言之,而无愧者。将拭目而众利轻言,入掌而百忧俱写。其藤苔缣谷,侧理蜀幅。花麻黄绚,缁赭绀绿。沦压而迩蠹亡文,(蓄非其人,虽迩朝亦朽蠹。)保持而远完缄卷。(处之得地,虽远古亦完全。)上智所以悬解,(直晓。)中庸所以交战。(疑之。)取迷伊他,贻笑鄙贱。则有乌系缥首,紫玺露面。好丹时更,悲素色变。状玄豹之雾隐,规雕虎之风扇。虽置水弥旬,移装屡遍。益深沉于直质,乃容易于览见。嗟乎!舍不疑于古疏,(高耸。)取凭假于俗眩。(眩惑。)诱浅情于末兴,肆凡赏而雷盼。何其妄哉!宁知立法而亏真,作德而还淳。忘情是悦,代有其人。(言定是非。)必也易背以时,(时在正夏。)受彩无欺。敏洽和之妙道,得润软之成规。(用面调适,候阴以成。)疏密苦乐,殊形异宜。(厚薄完蠹。)上约下丰,始增末裨。(接上下前后例。)沽将实名,位充合离。(改榜署榜余地。)或附卷均端,足使其夷。(薄而蠹者。)或鸣砧妥帖,然后呈姿。(厚而完者。)探寻源流,志逸肥遁。缉合剪截,躬劳不闷。明齐短长,龢结分寸。诚忽忽于或躁,祛悢悢之遗恨。至如虹萦系带,鸾舞锦褾。青间绫文,出之衣表。檀心鼊首,金映银络。舒囊貌妍,抚卷香作。多此饰类,又难详备。(并言检讨装背也。)若乃见稀意欲,虽可弃而昆山片玉。玩久压充,虽可宝而纨扇秋风。竞舍兹而易彼,夸视审而听聪。或芟秽于匿迹,或丧真于矜工。夥哉耳误,鲜矣目穷。因既原乎识量,遂悬别其淹通。已分流而兹在,徒并鹜而争雄。(言申博易。)假使作伪心劳,乱真首出。昧目童幼,摧残纸笔。终令君子弃瑕以拔材,壮士断腕以全质。期补劳于得丧,励采葑于始卒。子猷之竹在焉,曷可无其一日。(言务弘道。)夫喻大始于事卑,方崇极于类聚。况物著公器,赏推善主。异清白而非弓裘,岂孙谋而绍宗祖。仰如尧禅舜,舜命禹。道必贵乎声同,天无亲而德辅。归可保于授受,靡自私而御侮。故知乖其趋者,则密戚而心捐;合其轨者,则举储而掌传。亮玉帛之利末,望吾徒之义先。(先言传付,后总乐成以终也。)至其罢琴闲堂,散袟虚牖。阅新连之卷轴,倾旧满之樽酒。畅怀古而遗形,荷逢时以濡首。炎凉所寄,偃仰无咎。烟积孤松,春过五柳。想薜萝而在眼,狎鸾凤而盈手。善邻得朋,知我益友。暗遗名利,卧度卯酉。遂志愿兮苟若斯,生可凭兮死不朽。虽金翠溢目,陶匏聒耳。徒润色于多欢,实无阶于竞美。贤贤易色,勿药有喜。茅居食贫,陋巷饮水。誓将敦素业而毕矣,振清风而何已。乱曰:资乐道兮善莫大,佐玄览兮寄所赖。芝兰满室兮遗美芳,朋友忘言兮古人会。想贤玩迹俨如在,史册悠悠几千载。

   大历四年七月点发行朱,寻绎精严,痛摧心骨。其人已往,其迹今存。追想容辉,涕泪呜咽。
 
  ○《述书赋》语例字格(窦蒙)

  吾第四弟尚辇君字灵长,翰墨厕张、王,文章凌班、马。词藻雄赡,草、隶精深。平生著碑志、诗篇、赋颂、章表凡十余万言,较其巨丽者,有天宝所献《大同赋》、《三殿蹴踘赋》,以讽兴谏诤为宗,以匡君救时为本。帝乃咨尔,可编筴书,中使王人,荣曜戚里,龙章凤篆,宠锡儒门。及乎晚年,又著《述书赋》,总七千六百四十言,精穷旨要,详辨秘义,无深不讨,无细不因,征五典、三坟、九丘、八索、《诗》、《骚》、《礼》、《易》、《文选》、《词林》,犹不尽所知。故别结语立言,曲申幽奥,一字一句,数义旁通。尚辇君学究天人,才通诂训,注解分析,皆凭史传。注有未尽,在此例中;意有未穷,出此格上。凡古今时哲,正文呼字,尊贵长老,各言其亲。或取便引官,或因言称爵,句则两字、三字,五言、四言。而于其以之间,或六或八;改时革命之际,举一相从。虑学者致疑,仍施朱点发此。则语之理例,别有字格存焉。凡一百二十言,并注二百四十句,且褒且贬,还同谥法。披文感切,抚己崩摧。手迹宛然,如向来之放笔;天才卓尔,成千载之分襟。孝义铭心,言笑在目。一枝先折,痛贯肝肠;一眼先枯,哀缠骨髓。
 
  ──右语例
 
  述书赋(凡七十四首六十言,并注二百四十句。)
 
  不伦(前浓后薄,半败半成。) 枯槁(欲北还南,气脉断绝。)
 
  忘情(鹏鹗向风,自成骞翥。) 天然(鸳鸿出水,更好仪容。)
 
  质朴(天仙玉女,粉黛何施。) 砻斫(错综雕文,方申巧妙。)
 
  体裁(一举一措,尽有凭据。) 意态(回翔动静,厥趣相随。)
 
  专成(直师一家,今古不杂。) 有意(志立乃就,非工不精。)
 
  正(衣冠踏拖,若正若行。)(剑履趋锵,如步如骤。)
 
  草(电掣雷奔,龙蛇出没。)(草中楷古,蹴踏摆行。)
 
  神(非意所到,可以识知。)(理绝名言,潜以意得。)
 
  文(经天纬地,可大可久。)(回戈挽弩,拉虎拏豹。)
 
  能(千种风流曰能。)(百般滋味曰妙。)
 
  精(功业双极曰精。)(除去常情曰古。)
 
  逸(纵任无方曰逸。)(超然出众曰高。)
 
  伟(精彩照射曰伟。)(无心自达曰老。)
 
  喇(超能越妙曰喇。)(力不副心曰嫩。)
 
  薄(阙于圆备曰薄。)(筋力露见曰强。)
 
  稳(结构平正曰稳。)(兴趣不停曰快。)
 
  沉(深而意远曰沉。)(团合密致曰紧。)
 
  慢(举思闲详曰慢。)(若无所归曰浮。)
 
  密(间不容发曰密。)(涉于俗流曰浅。)
 
  丰(笔墨相副曰丰。)(字外精多曰茂。)
 
  实(气感风云曰实。)(笔道流便曰轻。)
 
  瘠(瘦而有力曰瘠。)(违犯阴阳曰疏。)
 
  拙(不依致巧曰拙。)(质胜于文曰重。)
 
  纤(文过于质曰纤。)(骨清神正曰贞。)
 
  艳(少古多今曰艳。)(顿挫颖达曰峻。)
 
  润(旨趣调畅曰润。)(不期而然曰险。)
 
  怯(下笔不猛曰怯。)(无端羞涩曰畏。)
 
  妍(逶迤并行曰妍。)(意居形外曰媚。)
 
  讹(藏锋隐迹曰讹。)(运用精深曰细。)
 
  熟(过犹不及曰熟。)(别负英威曰雄。)
 
  雌(气候不足曰雌。)(若灭若没曰飞。)
 
  爽(肃穆飘然曰爽。)(如欲奔飞曰动。)
 
  成(一家体度曰成。)(动合典章曰礼。)
 
  法(宣布周备曰法。)(从师约法曰典。)
 
  则(可以传授曰则。)(唯守一门曰偏。)
 
  乾(无复光辉曰干。)(遂乏风彩曰滑。)
 
  駃(波澜惊绝曰駃。)(孤云生远曰闲。)
 
  拔(轻驾超殊曰拔。)(流浪不穷曰放。)
 
  郁(胜势锋起曰郁。)(翔集难名曰秀。)
 
  束(兴致不弘曰束。)(五味皆足曰秾。)
 
  峭(峻中劲利曰峭。)(有初无终曰散。)
 
  质(自少妖妍曰质。)(本宗淡泊曰鲁。)
 
  肥(龟临洞穴,没而有余。)(鹤立乔松,长而不足。)
 
  壮(力在意先曰壮。)(疏散无检曰宽。)
 
  丽(体外有余曰丽。)(裁制绝壮曰宏。)
 
  ──右字格
 
  大历十年龙集乙卯二月乙丑,陕州大都督府夏县尉窦士止初校,检校国子司业、太原县令窦蒙再校。
 
  ○《述书赋》附

  论朝代自周至唐一十三代。
 
  论工书史籀等一百九十八人。
 
  论署证徐僧权等八人。
 
  论印记太平公主等十一家。
 
  论征求保玩韦述等二十六人。
 
  论利通货易穆聿等八人。 [说明]窦臮,唐代天宝年间书法家。字灵长,窦蒙弟,扶风(今陕西麟游以西)人。官至检校户部员外郎、宋汴节度参谋。工书,尝作《述书赋》。窦蒙云:吾弟灵长翰墨师张、王,草隶精深。
 
  窦蒙,唐代书法家,字子全,窦臮兄,官至试国子司业兼太原县令。《述书赋》曰:吾兄书包杂体,首冠众贤,手倦日瞥,瞬息弥年,比夫得道家之深旨,习阆风而欲仙。
 
  《述书赋》一书,精穷旨要,详辨秘义,起自上古,迄于并时,而终以其兄蒙,品题精核,蒙为之注(一说窦臮自注)。《述书赋》二卷,上篇所述,自上古至南北朝,下篇所述,自唐代高祖、太宗、武后、睿宗、明皇以下,而终于其兄蒙及刘秦之妹,成书年代大约在天宝中。首尾凡十三代,一百九十八人(又有二O七人之说)。其品题叙述,皆极精核,注文尤典要不支。此篇综论历代书家,至为博洽。自来名著,后人咸有续编,或事仿效,独此篇之后,书家至多,竞无嗣响,盖搜集批评,两难难并,文辞之不易工,犹其余事,故有此篇所为千古独传之作的说法。
 
  文后原附窦蒙《五言题此赋》一首,系怀念窦臮之作,今删。又附窦蒙《[述书赋]语例字格》,能帮助理解《述书赋》,故一并选入。但原注字格、“凡百二十言,并注二百四十句”,今本止一百言,注一百十句,与原注不合。
徐 浩

论书----------------------------------------------------------------

    《周官》内文教国子六书,书之源流,其来尚矣。程邈变隶体,邯郸传楷法,事则朴略,未有功能。厥后钟善真书,张称草圣。右军行法,小令破体,皆一时之妙。近世萧、永、欧、虞颇传笔势,褚、薛已降,自《郐》不讥矣。然人谓虞得其筋,褚得其肉,欧得其骨,当矣。夫鹰隼乏彩,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翬翟备色,而翱翔百步,肉丰而刀沈也。若藻耀而高翔,书之凤凰矣。欧、虞为鹰隼,褚、薛为翚翟焉。欧阳率更云,萧书出于章草,颇为知言,然欧阳飞白,旷古元比。

    初学之际,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笔之势,特须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病且未去,能何有焉?字不欲疏,亦不欲密,亦不欲大,亦不欲小。小促令大,大蹙令小,疏肥令密,密瘦令疏,斯其大经矣。笔不欲捷,亦不欲徐,亦不欲平,亦不欲侧。侧竖令平,平峻使侧,捷则须安,徐则须利,如此则其大较矣。

    张伯英临池学书,池水尽墨,永师登楼不下,四十馀年。张公精熟,号为草圣;永师拘滞,终著能名。以此而言,非一朝一夕所能尽美。俗云:“书无百日工。"盖悠悠之谈也。宜白首次之,岂可百日乎!

[评点]徐浩(703一782),唐书法家,字季海,越州(今浙江绍兴)人·其书最精楷法,圆劲肥厚,自成一家。但拘于法度,稍欠韵致。《论书》是徐浩留给其子孙的经验谈,为世人所重.

此文是徐浩用来教育子孙的家训,所以言辞肯切,谆谆善诱。唐代中期崇尚丰肥,书法追求阔大温厚的气象。李肇《国史补》说:“怀素工瘦,张长史草工肥。瘦硬易作,肥劲难工"。徐浩即以“肥劲”为标格,既强调丰腴,又强调骨力,由此可见唐中期书法美学思想的嬗变。而在这之前漫长的时期,书坛上是以“瘦硬”为美的。另外,作者所说书“宜白首攻之"的告诫,也精警有力.颜真卿怀素上人草书歌序--------------------------------------------------

  开士怀素,僧中之英,气概通疏,性灵豁畅。精心草圣,积有岁时,江岭之间,其名大著。故吏部尚书韦公陟,睹其笔力,勖以有成;今礼部侍郎张公谓,赏其不羈,引共游处。兼好事者同作歌以赞之,动盈卷轴。夫草槁之作,起於汉代。杜度、崔瑗,始以妙闻,迨乎伯英,尤擅其美。羲、献兹降,虞、陆相承,口诀手授,以至於吴郡张旭长史。虽姿性颠逸,超绝古今,而楷法精详,特為真正。某早岁尝接游居,屡蒙激劝,告以笔法,资质劣弱,又婴物务,不能恳习,迄用无成。追思一言,何可复得?忽见师作,纵横不群,迅疾骇人,若还旧观。向使师得亲承善诱,亟揖规模,则入室之宾,舍子奚适?嗟叹不足,聊书以冠诸篇首。[评点](转自《文苑英华》卷三百三十八《怀素上人草书歌八首》)。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明拓本(传)各纵28厘米 横15厘米 上海朵云轩藏

予罢秩醴泉,特诣东洛,访金吾长史张公旭,请师笔法。长史于时在裴儆①宅憩止,己一年矣。众有师张公求笔法,或有得者,皆曰神妙,仆顷在长安师事张公,竟不蒙传授,使知是道也。人或问笔法者,张公皆大笑,而对之便草书,或三纸,或五纸,皆乘兴而散,竟不复有得其言者。予自再游洛丁,相见眷然不替②。仆问裴儆:“足下师敬长史,有何所得?"曰:“但得书绢素屏数本。亦偿论请笔法,惟言倍加工学临写,书法当自悟耳。”

仆自停裴儆宅,月馀,因与裴儆从长史言话散,却回长史前请曰·“仆既承九丈奖诱,日月滋深,夙夜工勤,耽溺翰墨,虽四远流扬,自未为稳,倘得闻笔法要诀,则终为师学,以冀至于能妙,岂任感戴之诚也!"长史良久不言,乃左右盼视,怫然而起。仆乃从行归于东竹林院小堂,张公乃当堂踞坐床,而命仆居乎小榻,乃曰:“书法玄微,难妄传授。非志士高人,讵可言其要妙?书之求能,且攻真草,今以授予,可须思妙。"

乃曰:“夫平谓横,子知之乎?"仆思以对曰:“尝闻长史九丈令每为一平画,皆须纵横有象。此岂非其谓乎?"长史乃笑曰:“然”。

又曰:“夫直谓纵,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直者必纵之不令邪曲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均谓间,子知之乎?"曰:“尝蒙示以间不容光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密谓际,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筑锋下笔,皆令宛成,不令其疏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锋谓末,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末以成画,使其锋健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力谓骨体,子知之乎?"曰:“岂不谓趯,笔则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轻转谓曲折,子知之乎?"曰:“岂不谓钩笔转角,折锋轻过,亦谓转角为暗过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决谓牵掣,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牵掣为撇,锐意挫锋,使不怯滞,令险峻而成,以谓之决乎?"长史曰:“然"。

又曰:“补谓不足,子知之乎?"曰:“尝闻于长史,岂不谓结构点画或有失趣者,则以别点画旁救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损谓有余,子知之乎?"曰:“尝蒙所授,岂不谓趣长笔短,长使意气有余,画若不足之谓乎?"曰:“然"。

又曰:“巧谓布置,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欲书先预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稳,或意外生体,令有异势,是之谓巧乎?"曰:“然"。

又曰:“称谓大小,子知之乎?"曰:“尝闻教授,岂不谓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为称乎?"长史曰:“然,子言颇皆近之矣。工若精勤,悉自当为妙笔。"

真卿前请曰:“幸蒙长史九丈传授用笔之法,敢问攻书之妙,何如得齐于古人?"张公曰:“妙在执笔,令其圆畅,勿使拘挛。其次识法,谓口传手授之诀,勿使无度,所谓笔法也。其次在于布置,不慢不越,巧使合宜。其次纸笔精佳。其次变化适怀,纵舍掣夺,咸有规矩。五者备矣,然后能齐于古人。"

曰:“敢问长史神用执笔之理,可得闻乎?"长史曰:“予传授笔法,得之于老舅彦远曰: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迹不至殊妙。后问于褚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静,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自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当其用笔,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真草用笔,悉如画沙,点画净媚,则其道至矣。如此则其迹可久,自然齐于古人。但思此理,以专想功用,故其点画不得妄动。子其书绅。”

予遂铭谢,逡巡再拜而退。自此得攻书之妙。于兹五年,真草自如可成矣。

[评点]①裴儆:字九思,唐代绛州闻喜(今山西闻喜)人。工书。②眷然不替:十分投契,依依不舍。

“点画皆有筋骨”,“有筋骨”便“自然雄媚"。作者主张藏锋用笔,“用笔如锥画沙”,才能“力透纸背”,这样便可达到“功成之极"的“雄媚"、“险峻”的艺术境界。颜真卿博采众长,兼收并蓄又不失个性,创造出特有的“高古”、“森严"的风格,既利欣赏又利实用。他的这一追求过程,在这篇文章中体现得十分清楚。
韩 愈

送高闲上人序---------------------------------------------------------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虽外物至,不胶于心。尧、舜、禹、汤治天下,养叔治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于丸,秋之于奕,伯伦之于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也。

    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

    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然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则吾不能知矣。

[评点]韩愈对张旭的狂草创作作了完整而系统的考察,得出他是以情感为核心的表现过程的结论,从而揭示了狂草创作艺术思维模式:情感——书法,物象——情感——书法。这在当时是对狂草艺术本质一个弃旧立新、由表及里的深层探索。正是韩愈此说剔除了张旭书法中的庸俗性一面,其精神实质被大大宣扬,因此,张旭的书法在后代更受推崇。

韩氏站在儒家积极入世的功利主义立场上肯定了张旭的书法,并对释家的高闲书法问难。在他看来,一个“四大皆空",一心出世的和尚不具备“利害必明”、“利欲斗进"的条件,一切归于淡泊就不可能产生激情,没有激情,任凭高闲怎样纵横挥扫,也将只有空洞的形式,而无真苦、真乐、真泪的精神内容,也就无所谓书了。这种不加掩饰的儒家功利主义的艺术观,虽然有其正确的一面,但以为“入世”才有“情"、“出世”则无“情”,这就把“情感”理解得太片面了。 欧阳修 六一论书《试笔》[选自《欧阳文忠公集》]—————————————————————

  学书为乐   

  苏子美尝言: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然能得此乐者甚稀,其不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
  余晚知此趣,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是有馀。

  学书消日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来,或厌而不为,或好之未厌,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厌者,书也。至于学字,为于不倦时,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贤留意于此,不为无意也。

  学书作故事

  学书勿浪书,事有可记者,他时便为故事。

  学真草书

  自此已后,只日学草书,双日学真书。真书兼行,草书兼楷,十年不倦当得名。然虚名已得,而真气耗矣,万事莫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为劳也;有以乐其心,不知物之为累也。然则自古无不累心之物,而有为物所乐之心。

  学书工拙

  每书字,尝自嫌其不佳,而见者或称其可取。尝有初不自喜,隔数日视之,颇若有可爱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消日,何用较其工拙,而区区于此,遂成一役之劳,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

  作字要熟

  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完实而有馀,于静坐中,自是一乐事。然患少暇,岂其于乐处常不足邪?

  用笔之法

  苏子美常言用笔之法,此乃柳公权之法也。亦尝较之斜正之间,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虚腕,则羲、献之书可以意得也。因知万事有法。扬子云:“断木为棋,刓革为鞠,亦皆有法。”岂正得此也。

  苏子美论书

  苏子美喜论用笔,而书字不迨其所论,岂其力不副其心邪?然“万事以心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余独以为不然。此所谓非知之难,而行之难者也。古之人不虚劳其心力,故其学精而无不至。盖其幼也,未有所为时,专其力于学书。及其渐长,则其所学渐近于用。今人不然,多学书于晚年,所以与古不同也。

  苏子美蔡君谟书

  自苏子美死后,遂觉笔法中绝。近年君谟独步当世,然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学书如口,用尽气力,不离故处。”君谟颇笑以为能取譬。今思此语已二十馀年,竟如何哉?

  李邕书

  余始得李邕书,不甚好之,然疑邕以书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为他书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笃。譬犹结交,其始也难,则其合也必久。余虽因邕书得笔法,然为字绝不相类,岂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见邕书,追求钟、王以来字法,皆可以通,然邕书未必独然。凡学书者得其一,可以通其馀。余偶从邕书而得之耳。

  《笔说》

  学书静中至乐说

  有暇即学书,非以求艺之精,直胜劳心于他事尔。以此知不寓心于物者,直所谓至人也。寓于有益者,君子也;寓于伐性汨情而为害者,愚惑之人也。学书不能不劳,独不害情性耳。要得静中之乐,惟此耳。

  夏日学书论

  夏日之长,饱食难过,不自知愧。但思所以寓心而销昼暑者,惟据案作字,殊不为劳。当其挥翰若飞,手不能止,虽惊雷疾霆,雨雹交下,有不暇顾也。古人流爱,信有之矣。字未至于工,尚已如此,使其乐之不厌,未有不至于工者。使其遂至于工,可以乐而不厌,不必取悦当时之人,垂名于后世,要于自适而已。

  《杂题跋.跋李翰林昌武书》

  昌武笔画遒峻,盖欲自成一家,宜共见称于当时也。风雅寂寞久矣,向时苏、梅二子以天下两穷人主张斯道,一时士人倾想其风采,奔走不暇,自其沦亡遂无复继者,岂孟子所谓“折枝之易”第不为耶?览李翰林诗笔,见故时朝廷儒学侍从之臣,未尝不以篇章翰墨为乐也。

     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而真楷又以小字为难。羲、献以来,遗迹见于今者多矣,小楷惟《乐毅论》一篇而已。今世俗所传,出故高绅学士家最为真本,而断裂之馀仅存者百馀字尔,此外吾家率更所书《温彦博墓铭》亦为绝笔。率更书世固不少,而小字亦止此而已。以此见前人于小楷难工,而传于世者少而难得也。君谟小字新出而传者二:《集古录目序》横逸飘发,而《茶录》劲实端严。为体虽殊而各极其妙,盖学之至者,意之所到,必造其精。予非知书者,以接君谟之论久,故亦粗识其一二焉。治平甲辰。   
苏 轼一、创作论——————————————————————————

  书唐氏六家书后

  永禅师书,骨气深稳,体并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覆不已,乃识其奇趣。今法帖中有云“不具释智永白”者,误收在逸少部中,然亦非禅师书也。云“谨此代申”,此乃唐未五代流俗之语耳,而书亦不工。

  欧阳率更书,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揩,高丽遣使购其书,高祖叹曰:“彼观其书,以为魁梧奇伟人也。”此非知书者。凡书象其为人。率更貌寒寝,敏语绝人,今观其书,劲险刻厉,正称其貌耳。

  褚河南书,清远萧散,微杂隶体。古人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谮杀刘泊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尝考其实,恐刘泊末年褊忿,实有伊、霍之语,非谮也。若不然,马周明其无此语,太宗独诛泊而不问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许、李所诬,而史官不能辨也。

  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今世称善草书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长安犹有长史真书《郎官石柱记》,作字简远,如晋、宋间人。

  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

  柳少师书,本出于颜,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语也。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世之小人,书字虽工,而其神情终有睢盱侧媚之态,不知人情随想而见,如韩子所谓窃斧者乎,抑真尔也?然至使人见其书而犹憎之,则其人可知矣。

  余谪居黄州,唐林夫自湖口以书遗余,云:“事家有此六人书,子为我略评之而书其后。”林夫之书过我远矣,而反求于予,何哉?此又未可晓也。无丰四年五月十一日,眉山苏轼书。

  书吴道子画后智永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之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跋王晋卿所藏莲华经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其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读未终篇,目力可废,乃知蜗牛之角可以战蛮触,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吧之余,聊题其末。
   论书
  书必有神、气、骨、血、肉,五者缺一,不为成书也。

  论草书
  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草书虽是积学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书”,此语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时亦有意于学。此弊之极,遂至于周越、仲翼,无足怪者。事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跋王巩所收藏真书僧藏真书七纸,开封王君巩所藏。君侍亲平凉,始得其二。而两纸在张邓公家。其后冯公当世,又获其三。虽所从分异者不可考,然笔势奕奕,七纸意相发生属也。君邓公外孙,而与当世相善,乃得而合之。

  余尝爱梁武帝评书,善取物象,而此公尤能自誉,观者不以为过,信乎其书之工也。然其为人傥荡,本不求工,所以能工此,如没人之操舟,无意于济否,是以覆却万变,而举止自若,其近于有道者耶?

  跋山谷草书
  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黜安居士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黜安亦云。”他日黜安当捧腹轩渠也。

  跋鲁直为王晋卿小书尔雅
  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三反。

  跋钱君倚书遭遗教经
  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公虽不学书,然观其书,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人也。轼在杭州,与其子世雄为僚,因得其所书佛《遗教经》刻石,峭峙有势不回之。孔子曰:“仁者其言也仞。”今君倚之书,盖仞云。
将至曲江,船上滩欹侧,撑者百指,篙声石声荤然,四頋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变亦多矣,置笔而起,终不能一事,孰与且作字乎?

  跋君谟飞白
  物一理也,通其意,则无适而不可。分科而医,医之衰也。占色而画,画之陋也。和、缓之医,不知老少,曹、吴之画,不择人物。谓彼长于是则可也,曰能是不能是则不可。世之画篆不兼隶,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谟真、行、草、隶,无不如意,其遗力余意,变为飞白,可爱而不可学,非通其意,能如此乎?

  书张长史草书
  张长史草书,必俟醉,或以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长史未妙,犹有醉醒之辩,若逸少何尝寄于洒乎?仆亦未免此事。

  题醉草
  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耳。 跋文与可论草书后 
与可云:“余学草书几十年,终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后因见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颠、索之各有所悟,然后至于此耳。” 
留意于物,往往成趣。昔人有好章草,夜梦,则见蛟蛇纠结。数年,或昼日见之,草书则工也,而所见亦可患。与可之所见,岂真蛇耶?抑草书之精也?予平生好与与可剧谈大噱,此语恨不令与可闻之,令其捧腹绝倒也。

  跋怀素帖
  怀素书极不佳,用笔意趣,乃似周越之险势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尧夫不解辩,亦可怪矣。

  题鲁公放生池碑
  湖州有《颜鲁公放生池碑》,载其所上肃宗表云:“一日三朝,大明一天子之孝;问安侍膳,不改家人之礼。”鲁公知肃宗有愧于是也,故以此谏。孰谓公区区于放生哉?

  跋叶致远所藏永禅师千文
  永禅师欲存王氏典刑,以为百家法祖,故举用旧法,非不能出新意求变态也,然其意已逸于绳墨之外矣。云下欧、虞,殆非至论,若复疑其临放者,又在此论下矣。

  题笔阵图
  笔墨之迹,托于有形,有形则有弊。苟不至于无,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则犹贤于博弈也。虽然,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内者,圣贤之高致也。惟颜子得之。

  二、技法论————————————————————————

   题二王书
  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铤,不作张芝作索靖。

  书所作字后
  献之少时学书,逸少从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仆以为不然。知书不在于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独以其小儿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笔,不然,则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

  跋庾徵西帖
  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徵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鸡野鹜”之论,后乃吧其为伯英再生。今观其石,乃不逮子敬远甚,正可比羊欣耳。

   书张长史书法
  世人见古有桃花司道者,争颂桃花,便将桃花作饭吃。吃此饭五十年,转没交涉。正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路,而得草书之法。欲学长史书,日就担夫求之,岂可得哉?

   书张少公判状
  张旭常熟尉,有父老诉事,为判其状,欣然持去。不数日,复有所诉,亦为判之。他日复来,张甚怒,以为好讼。叩头曰:“非敢讼也,诚见少公笔势殊妙,欲家藏之尔。”张惊问其详,则其父盖天下工书者也。张由此尽得笔法之妙。古人得笔法有所自,张以剑器,容有是理。雷太简乃云闻江声而笔法尽,文与可亦见蛇斗而草书长,此殆谬矣。

  记与君谟论书
  作字要手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韵,于静中自是一乐事。然常患少暇,岂于其所乐常不足耶?自苏子美死,遂觉笔法中绝。近年蔡君谟独步当世,往往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言,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船不离旧处。君谟颇诺,以谓能取譬。今思此语已四十余年,竟如何哉?
跋君谟书赋余评近风书,以君谟为第一,而论者或不然,殆未易与不知者言也。书法当自小楷出,岂有正未能而以行、草称也?君谟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知其本末矣。

   跋陈隐居书
  陈公密出其祖隐居先生之书相示。轼闻之,蔡君谟先生之书,如三公被衮冕立玉墀之上。轼亦以为学先生之书,如马文渊所谓学龙伯高之为人也。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昼而能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

  跋欧阳文忠公书
  欧阳文忠公用尖笔干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后人观之,如见其清眸丰颊,进趋裕如也。

  跋王荆公书
  荆公书得无法之法,然不可学,学之则无法。故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稍得意似杨风子,更放似言法华。

  跋黄鲁直草书
  草书只要有笔,霍去病所谓不至学古兵法者为过之。鲁直书。
  去病穿城蹋鞠,此正不学古法之过也。学即不是,不学亦不可。子瞻书。

   跋秦少游书
  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

  书砚
  砚之发墨者必费墨笔,不费笔则退墨,二德难兼,非独砚也。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

   三、品评论——————————————————————

  记潘延之评予书
  潘延之谓子由曰:“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今见真迹,乃知为颜鲁公不二。”尝评鲁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废若予书者,乃似鲁公而不废前人者也。

  书赠宗人鎔
  宗人镕,贫甚,吾无以济之。昔年尝见李驸马璋以五百千购王夷甫,吾书不下夷甫,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书此以遗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价值如是,不亦钝乎?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东坡居士。

  自评字
  昨日见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世或以为似徐书者。

  题自作字
  东坡平时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未尝作此瘦妙也。宋景文公自名其书铁线。若东坡此贴,信可谓云尔已矣。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游三州岩回,舟中书。

   题子敬书
  子敬虽无过人事业,然谢安欲使书宫殿榜,竟不敢为口,其气节足嘉者。此书一卷,尤可爱。

  题晋武书
  昨日阁下,见晋武帝书,甚有英伟气。乃知唐太宗书,时有似之。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门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吾君也!”“居移气,养移体”,信非虚语矣。

  题萧子云书
  唐太宗评萧子云书曰:“行行如纡春蚓,字字若绾秋蛇。”今观其遗迹,信虚得名耳。

  题颜鲁公书画赞
  颜鲁公平生写碑,惟《东方朔画赞》为清雄,字间栉化,而不失清远。其后见逸少本,乃知鲁公字字临此书,虽大小相悬,而气韵良是。非自得于书,未易为言此也。

  杂评
  杨凝式书,颇类颜行。李建中书,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李国士本无所得,舍险瘦,一字不成。宋宣献书,清而复寒,正类李留台重而复寒,俱不能济所不足也。苏子美兄弟,俱太俊,非有余,乃不足也。蔡君谟为近世第一,但大字不如小字,草不如真,真不如行也。

  论君谟书
  欧阳文忠公论书云:“蔡君谟独步当世”此为至论。言君谟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就其所长而求其所短,大字为小疏也。天资既高,辅以笃学,其独步当世,宜哉!近岁论君谟书者,颇有异论,故特明之。

  评杨氏所藏欧蔡书
  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竭,加以唐末喪乱,人物落磨灭,五代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余,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国初,李建中号为能书,然格韵卑浊,犹有唐未以来衰陋之气,其余未见有卓然追佩前人者。独蔡君谟言书,天资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盛,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隶小劣。又尝出意外飞白,自言有关心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欧阳文忠公书,自是学者所共仪刑,庶几如见其人者。正使不工,犹当传实,况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杨君畜二公书,过黄州,出以相示,偶为评之。世多称李建中、宋宣献。此二人书,仆所不晓。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惟近日蔡君谟,天资既高,而学亦至,当为本朝第一。

  论沈辽米芾书
  自君谟死后,笔法衰绝。沈辽少时本学其家传师者,晚乃讳之,自云学子敬。病其似传师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寻常人。近日米芾行书,王巩小草,亦颇有高韵,虽不逮古人,然亦必有传于世也。

  与米元章札
  某启。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独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年瘴毒耶!今真见之矣,余无足言者。不二。
黄庭坚

论书[选自《山谷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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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亭叙草》,王右军平生得意书也。反复观之,略无一字一笔不可人意,摹写或失之肥瘦,亦自成研,要各存之以心会其妙处尔。---《跋兰亭》
  《兰亭》虽是真行书之宗,然不必一笔一画以为准,譬如周公、孔子,不能无小过,过而不害其聪明睿圣,所以为圣人。不善学者即圣人之过处而学之,故蔽于一曲,今世学《兰亭》者多此也。鲁之闭门者曰:“吾将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可以学书矣。---《跋兰亭》
  余在黔南末甚觉书字绵弱,及移戎州,见旧书多可憎,大概十字中有三四差可耳。今方悟古人“沉著痛快”之语,但难为知音尔。李翘叟出褚遂良临右军书《文赋》,豪劲清润,真天下之奇书也。---《书右军文赋后》
  右军尝戏为龙爪书,今不复见。余观《瘗鹤铭》,势若飞动,岂其遗法耶?欧阳公以鲁公书《宋文贞碑》得《瘗鹤铭》法,详观其用笔意,审如公说。---《题瘗鹤铭后》
  余尝论近世三家书云:“王著如小僧缚律,李建中如讲僧参禅,杨凝式如散僧入圣。当以右军父子书为标准。”观予此言,乃知远近。---《跋法帖》
  大令草法殊迫伯英,淳古少可恨,弥觉成就尔。所以中间论书者,以右军草人能品,而大令草入神品也。余尝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如左氏,大令似庄周也。由晋以来难得脱然都无风尘气似二王者,惟颜鲁公、杨少师仿佛大令尔。鲁公书今人随俗多尊尚之,少师书口称善而腹非也。欲深晓杨氏书,当如九方皋相马,遗其玄黄牝牡乃得之。---《跋法帖》
  余尝评书,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至如右军书,如《涅口经》说“伊字具三眼”也。此事要须自体会得,不可立论便兴诤也。---《题绎本法帖》
  王氏书法以为如锥画沙,如印印泥,盖言锋藏笔中,意在笔前耳。承学之人更用《兰亭》、“永”字以开字中眼目,能使学家多拘忌,成一种俗气。要之右军二言,群言之长也。---《题绎本法帖》
  钟大理表章致佳,世间盖有数本,肥瘠大小不同,盖后来善临拓本耳。要自皆有佳处,两晋士大夫类能书,笔法皆成就,右军父子拔其萃耳。观魏晋间人论事,皆语少而意密,大都犹有古人风泽,略可想见。论人物要是韵胜为尤难得,蓄书者能以韵观之,当得仿佛。---《题绎本法帖》


  观江南李主手改草表,笔力不减柳诚悬,乃知今世石刻,曾不能得其仿佛。余尝见李主与徐铉书数纸,自论其文章笔法政如此,但步骤太露,精神不及。此数字笔意深稳。盖刻意与率尔为之,工拙便相悬也。---《跋李后主书》
  颜鲁公书虽自成一家,然曲折求之,皆合右军父子笔法。书家多不到此处,故尊尚徐浩、沈传师尔。九方皋得千里马于沙丘,众相工犹笑之。今之论书者多牡而骊者也。《跋洪驹父诸家书》
  东坡简札,字形温润,无一点俗气。今世号能书者数家,虽规摹古人自有长处,至于天然自工,笔圆而韵胜,所谓兼四子之有以易之不与也。建中靖国元年五月乙巳观于沙市舟中。同观者刘观国、王霖,家弟寂向,小子相。---《题东坡字后》
  余尝论右军父子翰墨中逸气破坏于欧、虞、褚、薛,及徐浩、沈传师几于扫地,惟颜尚书、杨少师尚有仿佛。比来苏子瞻独近颜、杨气骨,如《牡丹帖》,甚似白家寺壁。百馀年后,此论乃行尔。---《跋东坡帖后》
  东坡书随大小真行皆有妩媚可喜处。今俗子喜讥评东坡,彼盖用翰林侍书之绳墨尺度,是岂知法之意哉!余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芋芋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尔。---《跋东坡书远景楼赋后》
  少年以此增来乞书,渠但闻人言老夫解书故来也尔,然未必能别功口也。学书要须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若其灵府无程政,使笔墨不减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余尝为少年言,土大夫处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或问不俗之状,老夫曰:“难言也。视其平居无以异于俗人,临大节而不可夺,此不俗人也。平居终日,如含瓦石,临事一筹不画,此俗人也。”虽使郭林宗、山巨源复生,不易吾言也。---《书增卷后》
  旧为陈诚老作此书,不知乃归杨广道已数年。余滴黔南道出尉氏,广道持以相访,茫然似不出余手,梵志所谓“吾犹昔人非昔人者耶”!绍圣甲戌在黄龙山中忽得草书三昧,觉前所作太露芒角。若得明窗净几,笔墨调利,可作数干字不倦,但难得此时会尔。---《书自作草后》
  往时王定国道余书不工,书工不工是不足计较事,然余未尝心服。由今日观之,定国之言诚不谬。盖用笔不知禽纵,故字中无笔耳。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非深解宗趣,岂易言哉!---《自评元祐间字》
  东坡先生云:“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馀”宽绰而有馀,如《东方朔画像赞》、《乐毅 
论》、《兰亭禊事诗叙》、先秦古器科斗文字。结密而无间,如焦山崩崖《瘗鹤铭》,永州磨崖《中兴颂》,李斯《峄山》刻秦始皇及二世皇帝沼。近世兼二美,如杨少师之正书、行、草,徐常侍之小篆。此虽难为俗学者言,要归毕竟如此。如人眩时五色无主,及其神澄意定,青黄皂白亦自粲然。学书时时临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到妙处;唯用心不杂,乃是入神要路。---《书赠福州陈继月》
  凡学书欲先学用笔。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问,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学字既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以作,示人为楷式。凡作字,须熟观魏晋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欲学草书,须精真书,知下笔向背,则识草书法,草书不难工矣。---《跋与张载熙书卷后》
  元符二年三月十三日,步自张园看酥醾回,烛下试宣城诸葛方散卓,觉笔意与黔州时书李白《白头吟》笔力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后百年如有别书者,乃解余语耳。张长史折钗股,颜太师屋漏法,王右军锥画沙,印印泥,怀素飞鸟出林,惊蛇人草,索靖银钩虿尾:同是一笔,心不知手,手不知心法耳。若有心与能者争衡后世不朽,则与书艺工史辈同功矣。---《论黔州时字》
  近世士大夫书,富有古人法度唯宋宣献公耳。如前翰林侍书王著书《乐毅论》及周兴嗣《千字》笔法圆劲,几似徐会稽,然病在无韵。如宣献公能用,徐季海笔,暮年摆落右军父子规摹,自成一家,当无遗恨矣。---《跋常山公书》
  幼安弟喜作草,携笔东西家动辄龙蛇满壁,草圣之声欲满江西。来求法于老夫,老夫之书,本无法也。但观世间万缘如蚊纳聚散,未尝一事横于胸中,故不择笔墨,遇纸则书,纸尽则已,亦不计较工拙与人之品藻讥弹。譬如木人舞中节拍,人叹其工,舞罢则双萧然矣。幼安然吾言乎?--- 
《书家弟幼安作草后》
  余书姿媚而乏老气,自不足学。学者辄萎弱不能立笔,虽然笔墨各系其人工拙,要须韵胜耳。病在此处,笔墨虽工不近也。又学书端正则窘于法度,侧笔取研往往工左尚病右。正书如右军《霜寒表》,大令《乞解台职状》,张长史《郎官厅壁记》,皆不为法度病其风神。至于行书,则王氏父子随肥瘠皆有佳处,不复可置议论。近世惟颜鲁公、杨少师特为绝伦,甚妙于用笔,不好处亦抚媚,大抵更无一点一画俗气。比来士大夫惟荆公有古人气质而不端正,然笔间甚遒。温公正书不甚善,而隶法及端劲似其为人。---《论书》


  昔予大父大夫公及外祖特进公,皆学畅整《遗教经》及苏灵芝《北岳碑》,字法清劲,笔意皆到,但不入俗人眼尔。数十年来,士大夫作字尚华藻而笔、不实,以风樯阵马为痛快,以插花舞女为姿媚,殊不知古人用笔也。客有惠棕心扇者,念其太朴,与之藻饰,书老杜“巴中”十诗。颇觉驱笔成字,都不为笔所使,亦是心不知手,手不知笔,恨不及二父时耳。下笔痛快沉著,最是古人妙处,试以语今世能书人,便十年分疏不下。顿觉驱笔成字,都不由笔。---《书十棕心扇因自评之》
  凡书要拙多于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妇子妆梳,百种点缀,终无烈妇态也。---《李致尧乞书书卷后》
  予学草书三十馀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又得张长史、僧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今来年老懒作此书,如老病人扶杖随意倾倒,不复能工,顾异于今人书者,不纽提容止强作态度耳。---《书草老杜诗后与黄斌老》
  古人有言:“大字无过《瘗鹤铭》,小字莫学痴冻蝇,随人学人成旧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今人字自不案古体惟务排叠,字势悉无所法,故学者如登天之难。凡学字时,先当双钩,用两指相叠蹙笔压无名指,高提笔,令腕随己意左右。然后观人字格则不患其难矣,异日当成一家之法焉。---《论写字法》
  近时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绕遂号为草书耳,不知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数百年来惟张长史、永州狂僧怀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苏才翁有悟处而不能尽其宗趣,其馀碌碌耳”。---《跋此君轩诗》
  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写便如人意。古人工书无他异,但能用笔耳。
  草书妙处须学者自得,然学久乃当知之。墨池笔家,非传者妄也。
  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古人学书学其二处,令人学书肥瘦皆病,又常偏得其人丑恶处,乃其可慨然者。
  楷法欲如快马人阵,草法欲左规右矩”,此古人妙处也。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澹,乃人微耳。
米 芾

海岳名言 -------------------------------------------------------------

    历观前贤论书,征引迂远,比况奇巧,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是何等语?或遣词求工,去法逾远,无益学者,故吾所论要在入人,不为溢辞。
    吾书小字行书,有如大字。唯家藏真迹跋尾,间或有之,不以与求书者。心既贮之,随意落笔,皆得自然,备其古雅。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
    江南吴□<山完>、登州王子韶大隶题榜有古意,吾儿友仁大隶题榜与之等。又幼儿友知代吾名书碑及手大字更无辨。门下钓忖R其小楷,:“每小简可使令嗣书。”谓友知也。
    老杜作《薛稷慧普寺诗》:“郁郁三大字,蛟龙岌相缠。”今有石本得视之,乃是勾勒倒收笔锋,笔笔如蒸饼,“普”字如人握两拳,伸臂而立,丑怪难状。由是论之,古无真大字明矣。
    葛洪《天之观》飞白,为大字之冠,古今第一。欧阳询《道林之寺》,寒俭无精神。柳公权《国清寺》,大小不相称,费尽筋骨。裴休率意写牌,乃有真趣,不陷丑怪。真字甚易,唯有体势难,谓不如画算,勾,其势活也。
    字之八面,唯尚真楷见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锺法。丁道护、欧、虞笔始匀,古法亡矣。柳公权师欧,不及远甚,而为丑怪恶札之祖。自柳,世始有俗书。
    唐官诰在世为褚、陆、徐峤之体,殊有不俗者。开元以来,缘明皇字体肥俗,始有徐浩,以合时君所好,经生字亦自此肥。开元以前古气无复有矣。
    唐人以徐浩比僧虔,甚失当。浩大小一伦,犹使楷也。僧虔、萧子云传锺法,与子敬无异,大小各有分,不一伦。徐浩为颜真卿辟客,书韵自张颠血脉来,教颜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令大,非古也。
    石刻不可学,便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己书也,故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如颜真卿,每使家僮刻字,故会主人意,修改波撇,致大失真。唯吉州庐山题名,题讫而去,後人刻之,故皆得其真,无做作凡俗之差,乃知颜出於褚也。又真迹皆无蚕头燕尾之笔,与郭知运《争坐位帖》,有篆籀气,颜杰思也。柳与欧为丑怪恶札祖,其弟公绰乃不俗於兄。筋骨之说出於柳,世人但以怒张为筋骨,不知不怒张,自有筋骨焉。
    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褚遂良小字如大字,其後经生祖述,间有造妙者。大字如小字,未之见也。
    世人多写大字时用力捉笔,字无筋骨神气,作圆笔头如蒸饼,大可鄙笑。要须如小字,锋势备全,都无刻意做作乃佳。自古及今,余不敏,实得之。榜字固已满世,自有识者知之。
    石曼卿作佛号,都无回互转折之势,小字展令大,大字促令小,是张颠教颜真卿谬论。盖自有大小相称,且如写“太一之殿”作四窠分,岂可将“一”字肥满一窠,以对“殿”字乎!盖自有相称,大小不展促也。余尝书“天慶之觀”,“天”、“之”字皆四笔,“慶”、“觀”字多画在下,各随其相称写之,挂起气势自带过,皆如大小一般,真有飞动之势也。
    书至隶兴,大篆古法大坏矣。篆籀各随字形大小,故知百物之状,活动圆备,各各自足。隶乃始有展促之势,而三代法亡矣。
    欧、虞、褚、柳、颜,皆一笔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李邕脱子敬体,乏纤浓。徐浩晚年力过,更无气骨。皆不如作郎官时《婺州碑》也。《董孝子》、《不空》,皆晚年恶札,全无研媚,此自有识者知之。沈传师变格,自有超世真趣,徐不及也。御史萧诚书太原题名,唐人无出其右。为司马《南真君观碑》,极有锺、王趣,余皆不及矣。
    智永临《集千文》,秀润圆劲,八面具备,有真迹。自“颠沛”字起,在唐林夫处,他人所收不及也。
    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秀润生,布置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活A润不肥。变态贵形不贵苦,苦生怒,怒生怪;贵形不贵作,作入画,画入俗:皆字病也。
    “少成若天性,习惯若自然。”兹古语也。吾梦古衣冠人授以折纸书,书法自此差进,写与他人都不晓,蔡元长见而惊曰:“法何遽大异耶!”此公亦具眼人。章子厚以真自名,独称吾行草,欲吾书如排算子,然真字须有体势乃佳尔。
    颜鲁公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
    友仁等古人书,不知此学吾书多,小儿作草书,大段有意思。
    智永砚成臼,乃能到右军。若穿透,始到锺、索也。可不勉之!
    一日不书便觉思涩,想古人未尝片时废书也。因思苏之才,《桓公至洛帖》字明意殊有工,为天下法书第一。
    半山庄上多文公书,今不知存否。文公学杨凝式书,人鲜知之,余语其故,公大赏其见鉴。
    金陵幕山楼隶榜,乃关蔚宗二十一年前书,想六朝宫殿榜皆如是。
    薛稷书慧普寺,老杜以为「蛟龙岌相缠」。今见其本,乃如柰重儿握蒸饼势,信老杜不能书也。
    学书须得趣,他好俱忘,乃入妙;别为一好萦之,便不工也。
    海岳以书学博士召对,上问本朝以书名世者凡数人,海岳各以其人对,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上复问:“卿书如何?”对曰:“臣书刷字。”

宝章待访录-------------------------------------------------------------

  汉河间宪王购书必录古简,梁武元、隋唐文帝金题玉躞、锦质绣章、破纸断麻取而华国。天宝以后,或进书得官,亦知上笃好。
  本朝太宗混一,伪邦国书皆聚。然士民之间尚或藏者,既非宝鉴,皆以世传,闻见浸多,惧久废忘,因作《宝章待访录》,以俟访图书使焉。元祐丙寅八月九日。 

  目睹

  晋右军王羲之书《雪晴帖》
  右真迹在承务郎吴郡苏激处,集贤校理舜钦子也。帖尾有古跋、君倩字及褚氏字印。
 
  陈僧智永真草书《归田赋》

  右真迹在襄阳魏泰处,故南昌人装题曰:“虞世南白麻纸。”有古跋曰:“开成五年,白马寺临一过潭记。”某官潭,泰游湖外,携行赏跋累日。
 
  唐率更令欧阳询书《卫灵公天寒凿池帖》

  右真迹麻纸,在魏泰处。
 
  唐彭王傅徐浩书张九龄《司徒告》

  右真迹用一尺高绢,书多渴笔。词云:“正大厦者,柱石之力;匡帝业者,辅相之功。生则保其雄名,没犹称其盛德。”今在其孙曲江人岭南县令张仲容处。某官于桂林,借留半月,仍以纸覆裹,欲为重背,仲容惜其印缝古纸不许。九龄《神道碑》亦浩书。
 
  唐中书令褚遂良《枯木赋》

  右唐粉蜡纸拓书也,在承议郎合肥魏伦处,收以为真迹,魏氏刻石。某官杭过润,借观于甘露寺。
 
  唐太师颜真卿书《送辛子序》

  右真迹楮纸书,在宝文阁学士谢景温处。前后为好事者以笔描二大印,其文乱,仍书“铉”字,其中幸不合缝,鉴非铉笔,甚累墨宝。某佐宝文于潭,屡经赏阅。
 
  陈僧智永《千文》

  右唐粉蜡纸拓书,有古跋云:“契阔艰难,不敢失坠,信好事也。”在前国子监直讲杨褒处,得于外舅王安国。某元丰五年过金陵见之。内二真字双钩填者,然人犹未信为拓焉。
 
  陈僧智永《千文》

  右楮纸书,唐人临写,在宣德郎陈幵处。恭公侄作梵夹册,虽非真迹,秀润圆活逼真,今已罕得。某尝三阅。
 
  智永《千文》半卷

  右黄麻纸,唐人临书,在刑部尚书丹阳苏颂处。
 
  王右军《兰亭燕集序》

  右唐粉蜡纸双钩摹本,在苏激处。精神笔力毫发毕备,下真迹一等。此几冯承素辈拓赐大臣者。舜钦父集贤校理耆购于蜀僧元霭。某与激友善,每过,公必一出,遂亲为背饰。
 
  唐太师颜真卿《乞米帖》

  右真迹楮纸在朝请郎苏澥处。度支郎中舜元子也得于关中安氏。士人多有临拓本。此卷古玉轴,缝有舜元字印,范仲淹而下题跋。某尝十余阅。
 
  唐率府长史张旭四帖

  右真迹在杭州陆氏,大姓也。旧有五帖:第一秋深,第二前发,第三汝官,第四昨日,第五承须。今所存四帖,“汝官”后有一古印文记,不可辨。“昨日”、“承须”二帖,襞纸也。陆氏子素从奉议郎关景仁学,关因借抚三大帖,余丱见石本于镇戎军。及冠,官桂林,朝奉大夫关杞为使者语及,始知石在关氏。二十五,官潭,杞通判邠州,以石本见寄。三十五,官杭,而景仁为钱塘令,陆氏子登进士第者来谒,与关谢而阅之。既见真迹,独“秋深”一帖诘之,良久,颦蹙而言:嘉祐中,太守沈文通借观,拆留不还,自此不复借出,因亦不复借阅。遣工抚得之即归,诘遘弟遬,时为郡从事,乃言在其侄延嗣处,后复得阅,今归余家。
 
  王右军《来戏帖》

  右麻纸,六朝人所临写,旁注小真字数枚,复以雌黄覆之。在苏州故相丁谓孙景处,后以一万质于郓州梁子志处,故相梁适孙也。又有《唐双钩抚帖》,亦在丁景处。某皆有题跋。
 
  韩择木八分

  右真迹楮纸,在丁景处。第二行书官位,以大字改为中字。
 
  唐太师颜鲁公书名两字

  右真迹书岭南刺史绫告,在朝奉郎临江许彦先处。
 
  唐辩才弟子草书《千文》

  右黄麻书,在龙图阁直学士吴郡滕元发处。滕以为智永书,某阅其前空两才字,全不书,固以疑之;后复空永字,遂定为辩才弟子所书,故特阙其祖师二名耳。
 
  唐虞世南《枕卧帖》

  右双钩唐模本,在朝奉大夫钱塘关杞处。上有储氏图书古印。关尝谓某曰:昔越州一寺修佛殿,于梁栋内龛藏一函古抚数十本,所可记者,王右军《十七帖》,世南《枕卧帖》、《十斗九帖》,褚遂良《奉书宁帖》,上皆有储氏图书字印,致功精绝,毫发干浓毕备。关与僧善购得《枕卧》、《十斗九》、《书宁》三帖。
 
  唐秘书少监虞世南《积时帖》

  右古双钩摹本,在承议郎洛阳李熙处。翰林学士维之孙亦缝有储氏印,某借抚石。
 
  唐僧高闲草书《千文》

  右楮纸真迹,在承议郎李熙处。
 
  唐礼部尚书沈传师书《道林诗》

  右在潭州道林寺四绝堂,以杉板薄,略布粉,不盖纹,故岁久不脱。裴休书杜甫诗,只存一甫字。某尝为杜板行以纪其事。沈牌,某官潭借留书斋半岁,拓得之石本为抚石。僧希白务于劲快,多改落笔端直,无复缥眇萦回飞动之势。
 
  唐太子率更令欧阳询书荀氏汉书节

  右楮册小楷,在潭州南楚门胡氏淳处。
 
  唐欧阳询书道林之寺牌

  右在潭州道林寺。笔力险劲,勾勒而成,有刻板本。又江南庐山,多裴休题寺塔诸额,虽乏笔力,皆种种可爱。
 
  羲之《千文》

  右楮纸书字,笔力圆熟。在宣州观察支使王仲诜处,故相圭之侄。谬题贺知章书四字于韵字下,非也。
 
  颜鲁公顿首夫人

  右真迹楮纸,破烂过半,在驸马都尉王晋卿家。
 
  孙过庭草书《千文》

  右真迹黄麻纸书。缝有梁秀收阅字印、王氏图书四字,随圈四转,其异制也,在如上。
 
  怀素诗一首

  右真迹绢书,在王晋卿第。
 
  张长史虎儿等三帖

  右楮纸真迹,同上。
 
  晋武帝、王浑、王戎、王衍、郗愔、陆统、桓温、陆云、谢安、谢万等十四帖

  右真迹在驸马都尉李公炤第。武帝、王戎书字有篆籀气象,奇古,墨色如漆纸,皆磨破,上有开元二字,小印太平公主胡书,印美哉,不可得而加矣,世之奇书也。王涯永存珍秘印、殷浩之印、梁秀收阅古书记字印。内郗愔一帖即阁本法帖所录者。昔使王著取溥家书,与阁下书杂模,此卷中独取愔两行,余在所弃,哀哉。谢安《慰问帖》字清古,在二王之上,宜乎批子敬帖尾也。
 
  晋谢奕、谢安、桓温三帖

  右真迹,麻纸书,在李公炤家。上有钟绍京书印、窦蒙审定字印印。谢安一帖,为后人恐墨淡,复用深墨填过,使人惋怛,与前卷并有绢帖书爵号,自为名笔。
 
  黄素《黄庭经》

  右同上字札,古无褚薛体,殆六朝人所作。缝有钟绍京印,后有陶穀汉时跋云:“此《换鹅经》也。”甲戌九月十一日,百计取得此书,详观,诚无唐盛时,是銛锋笔行书,虽恐非右军,诚尔。界行有钟绍京书印,二字小印卷末,真写胎仙二字,用陈氏图书印印之。又有钱氏忠孝之家印纸,跋云:“山阴道士刘君以群鹅献右军,乞书《黄庭经》,此是也。”逸少真书此经与《乐毅论》、《太史箴告誓文》累表也。《兰亭》、《洛神赋》皆行书,其他并草书也。草十行敌行书一字,行书十行敌真书一字耳。又续题云:“此乃明州刺史李振景福中罢任,过浚郊,遗光禄朱卿。朱卿名友文,即梁祖之子,后封博王,王薨,予获于旧邸,时贞明庚辰秋也。晋都梁苑,因重背之。中书舍人陶穀记。”是日降麻,以京兆安彦威兼副都统。米某跋云:“印小字,乃唐越公钟绍京印也。”此书在李太师第,固是甲观。
 
  颜鲁公、郭定襄《争坐位第一帖》

  右楮纸,真迹,用先丰县先天广德中牒起草,秃笔字,字意相连,属飞动诡形异状,得于意外也。世之颜行第一书也。缝有颜氏守一图书字印。在宣教郎安师文处,长安大姓也,为解盐池句当官,携入京,欲背,予得见之。安自云:“季明《文鹿脯帖》在其家。”
 
  晋王右军《稚恭进镇帖》

  右麻纸书迹,后有太常卿萧祐题跋,在前著作郎丁仲修处。
 
  晋王羲之《官奴帖》

  右双钩,麻纸本,亦在王仲修处。
 
  唐张右史季明《贺八清鉴等帖》

  右楮纸,真迹,笔法劲古,不类他书,世间季明第一书也。在承议郎苏液处,世多刻石。
 
  怀素《千文》

  右绢书,真迹,在苏液处,沈遘刻板本是也。
 
  怀素书《任华草书歌》

  右真迹,两幅,绢书,字法清逸,歌辞奇伟,在驸马都尉王晋卿第。尚方有三幅,乃其后幅,适完尝请出第,观复归尚方。
 
  李邕《多热要葛粉帖》

  右白麻纸,真迹,上有唐氏杂迹字印、陈氏图书字印、勾德元图书记字印,紫微舍人石扬休物,今在其孙前宿州支使夷庚处。前一帖与光八郎谢惠鹿帖真迹,余过甬上,于夷庚处购得之。
 
  怀素草书《祝融高座帖》

  右绢书,两行,此字入神,石紫微尝刻石,有六行在,不见前四行。问夷庚,云:“在王洙参政家。”此亦为其子弟购去矣。
 
  陈贤《草书帖》

  右六七纸,字奇逸难辨,如日本书。上亦有唐氏杂迹字印,在驸马都尉李公炤家。
 
  颜真卿《祭叔濠州使君文》

  右真迹,楮纸,书改抹多,在长安。安氏子师文携至京。
 
  颜真卿《疏拙帖》

  右麻纸书,真字,清劲秀发,亦与李大夫,时颜责硖州别驾,此颜第一帖也。
 
  怀素三帖

  右绢帖,云贫道胸中如刀刺。第二帖见颜公,第三帖律公发,怀素不与,世之第一帖也,亦见于师文。
 
  怀素自序

  右在湖北运判承议郎苏泌处。前一帖破碎不存,其父舜钦补之。
 
  庾翼帖

  全福上有窦蒙审定印。
 
  张芝、王翼二帖非真。
 
  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
  欧阳询碧笺四帖,草圣
  颜真卿与李大夫奏事张溆二帖
  怀素草书三幅,杨凝式书三帖
  皇象急就唐抚奇绝


  右在故相张公齐贤孙、名直清、字汝钦处,今为楚州山阳主簿。
 
  王右军《相温破羌帖》 有开元印,唐怀充跋。

  右笔法入神奇绝,帖与王仲修学士家《稚恭帖》同是神物,有开元印,怀充跋。在苏澄道渊之子之纯处,今为歙州判官。
 
  王献之《送梨帖》,有黎氏印,连柳公权跋。王右军《言叙帖》两行有贞观半印,徐僧权字。

  右在左藏库副使刘季孙处,据柳公权跋,于唐太宗书前杂出献之书,乃将其父书却粘于献之帖后云。又一帖,柳误以父为子矣,况不知书者乎。
 
  李邕四帖,内一幅碧笺,有唐氏杂迹印,勾德元图书记印、陈氏图书印,与石夷庚所藏《多热帖》同。

  右在章子厚家。
 
  王右军《笔阵图》,前有自写真,纸紧,薄如金叶,索索有声。

  右同上,章公自云:借于赵竦。今为蔡河拨发。
 
  王右军《纸妙笔精帖》,有贞观印。王太令《日寒帖》,有唐氏杂迹印。

  右故相王曾家物,在其孙景融处,后为前龙图待制沈括存中取之。古跋,右军作,羊欣大令作,薄绍之仍将大中岁跋刮去数字,填为薛邕记之。而故相薛居正题曰:“和傅遗余。”此盖和凝为薛氏故物,归居正耳。唐太宗雅不喜子敬书,故时人以他名名之以应募。所谓绍之书,曰:乃于耳字不刮去,及不次献之顿首,字犹在,一分许可识。大中所跋,既不能辨,复为不鉴之人所收,遂使至宝永失其真,吁可痛也。
 

  的闻

  唐僧怀素自序

  右在朝奉郎苏液处,杭州沈氏尝刻板本。泌、激皆舜钦子。苏氏自参知政事易简之子耆,耆子舜钦,钦之子激,四世好事有精鉴,亦张彦远之比已。上三事,并激云见之。
 
  洪元慎集右军越州两碑

  右真迹,在越州僧正子文处。尝通许借,未果。
 
  褚遂良书《黄庭经》

  右闻绿绫所书,丁谓孙倩处。质在无锡民家,士多因邑官借出。
 
  王右军书家谱

  右在山阴县王氏家,越州教授王涣之以书抵某,具言有此书。
 
  虞世南书经

  右同上,在越州上虞。
 
  晋中令王献之《己复此节帖》

  右在朝请大夫新昌石元之家,关景仁屡见之,尝抚石。某见两本,字札精妙。
 
  虞世南书《汝南公主铭》起草

  右在通直郎洛阳王护处,见抚本。给事中举元子云:真迹在洛阳好事家,有古跋。
 
  欧阳询四帖

  右同上。
 
  颜鲁公书《韵海》

  右闻大书朱字,鲁公书小字,他人作苏驹云。在其父刑部尚书处。
 
  柳公权书《柳尊师墓志》

  右真迹,在钱塘唐垌处。
 
  张长史《千文》三帖

  右同上,模石乃李师中也,洛阳人。
 
  欧阳询《鄱阳帖》

  右同上,模石在灵隐寺。
 
  褚遂良临王右军二帖

  右同上,并坰自云,未肯轻出。
 
  《老子西升经》,褚遂良书,阎立本画

  右在观文殿学士洛阳冯京处。
 
  晋王惲《真草帖》,晋张翼帖,宋阮研帖,宋萧思话表文,帝批答

  右在驸马都尉李玮处。某并见石本,后见李云:“在高桥杨氏。”未获见。
 
  颜真卿《寒食帖》

  右绫纸书,在中书舍人钱勰处,世多石本。
 
  王右军《玉润帖》

  右苏州教授闾丘吁云:在承议郎建安王实处。有古跋。令装书人背,久不还。及剪却半跋,皆唐名公也,付理不可得,匠人愿陪四十千,即知其切,真得金已多。
 
  兰亭抚本

  右正议大夫章惇跋,苏激所收兰亭云,此与吾家所收同。
 
  褚遂良《奉书宁帖》

  右在关杞,某见石本。
 
  晋葛玄飞白天台字

  右见石本,真迹闻在台州。
 
  唐东宫长史陆柬之书《十八学士赞》

  右西京留台王瓘云:在舍弟圭处。
 
  唐高闲书令狐楚诗

  右真迹,在户部尚书康季常家,某见石本在湖州。
 
  欧阳询二帖

  右在朝议大夫晁端彦处。其本与苏州进士周沔。
 
  怀素书萧常侍日下三帖

  右同上。
 
  宋羊欣、宋翼二帖,并褚令模兰亭

  右见中书舍人苏轼云:在故相王随之孙景昌处。抚石在湖州墨妙亭,屡见石本,今在沈存中括家。
 
  柳公权《紫丝靸兰亭诗》二帖

  右待制王广渊抚石,跋云:龙图大谏李公帅府暇日出书,请抚石。李师中也,洛阳人。
 
  张长史全本《千文》

  右见临淮令曾孝蕴云:在京师谢氏,亦宝文公远族也。
 
  颜鲁公帖一轴五幅

  右见湖州巡检供奉官石裔驸马之孙云:在其兄处。
 

砚史-------------------------------------------------------------

    人好万殊,而以甚同为公,甚不同为惑。喻之而移,非真得之,更而得之,则必信其守。夫博奕犹贤乎已?则吾是文,必不见嗤于赏鉴之士 。

  ○用品 
  器以用为功,玉不为鼎,陶不为柱。文锦之美,方暑则不先于表出之绤。楮叶虽工,而无补于宋人之用,夫如是,则石理发墨为上,色次之,形制工拙,又其次,文藻缘饰,虽天然,失砚之用。 

  ○玉砚 
  玉出光为砚,着墨不渗,甚发墨,有光,其云磨墨处不出光者,非也。余自制成苍玉砚。 

  ○唐州方城县葛仙公岩石 
  石理:向日视之,如玉莹,如鉴光,而着墨如澄泥不滑。稍磨之,墨已下而不热生泡,生泡者,胶也。古墨无泡,胶力尽也。若石滑磨久,墨下迟,则两刚生热,故胶生泡也。此石既不热,良久墨发生光,如漆如油,有艳不渗也。岁久不乏,常如新成,有君子一德之操。色紫可爱,声平而有韵。亦有澹青白色,如月如星而无晕。此石近出,始见十余枚矣。 

  ○温州华严尼寺岩石 
  石理:向日视之,如方城石,磨墨不热,无泡,发墨生光,如漆如油,有艳不渗,色赤而多有白沙点,为砚,则避磨墨处。比方城差慢,难崭而易磨。亦有白点,点处有玉性,扣之声平无韵。校理:石扬休所购王羲之砚者,乃此石;今人所收古砚,间有此石,形合晋画,约见四五枚矣。 

  ○端州岩石 
  岩有四:下岩、上岩、半边岩、后砾岩。余尝至端,故得其说详。下岩第一。穿洞深入,不论四时,皆为水浸。治平中,贡砚,取水月余,方及石。石细,扣之清越,鸜鹆眼,圆碧晕多,明莹。石嫰甚者,如泥无声,不着墨;清越者,温润著墨快,不热无泡,然良久微渗,若油发艳,亦有不乏者。然方城温岩十磨,此石三十磨方相及。下岩既深,工人所费多,砚直不补,故力无能取,近年无复有。闻有仁庙已前,赐史院官砚多是。其后来岁贡,惟上岩石。上岩在山上,石性乾,紫色深、理粗、性硬,眼黄,差不圆,而青色淡。其岩深处,间有润者,而眼终不如下岩也。有着墨者、拒墨者。其着墨者,初用半月前甚快,盖细砂石所发出理也;半月后则退,生光挞墨,又须以柔石发之,已而复然。拒墨者,虽新成便拒墨,此等石,扣之声皆坚响而老。半边岩者,在山半,石理同上岩,色多青紫、近墨,多瑕而眼长如卵。有瞎眼者,中是白点;死眼者,黑点而晕细;翳眼者,或青或黑,横乱其眼,又多青不成眼,圆点横长青间道如松木纹。其极粗者费笔,而稍细者多乏。后砾石,上(土?)人刻为盆、印合、压纸、儿戏之物,多夹砂无眼,少瑕,间有极细软者,发墨不乏,扣之无声。土人不贵,而用实有在半边、上岩之上者,不可常得。又遍询石工,云子石未尝有,其在岩中,实于大石版上凿,岂有中包一子者。余尝谓,若溪流中多有卵石,容差褊可崭面磨墨,所谓石子,世因讹为子石,至有斵样相似而为之者,于理必不于大石中心复生卵子也。世之好奇者,又以歙州罗纹石作子石,砚文本直,两头取锐则纹脱短,至左右颊,自然成漩纹,便谓之是真子石,可笑!绿石带黄色,亦为砚,多以为器,材甚美,而得墨快,少光彩。已上砚,平生约见五七百枚,十千已上无估。 

  ○歙砚婺源石 
  歙州有砚图,石峒最多种。而赤紫石多瑕,土人以线脉隔为三种病,今人以细罗纹无星为上。少时见一砚于士人赵光弻家,其样上狭四寸许,下阔六寸许,如二十幅纸厚,色绿如公裳,而点如紫金,斑斑匀布,无罗纹,点中无窍,自后不复覩如此等者。又士人周昌谔处,见一小圆砚,青罗纹,一星紫金如鹅眼钱。此二砚最奇,大抵发墨不乏,独以色如常之石,而以奇怪为品高。亦有赤紫色石,无文理,少瑕,光泽如枣木,土人以为香炉之类,亦斵为砚,与墨斗而不相入,经日便滑,不可研矣。又尝一士人家,见一金丝罗纹砚,其纹半金半黑,光彩与常异。此外粗罗纹、刷丝罗纹为次第。约见千余枚矣,但以色与瓦砖等,品故不能高。今但曾官歙者,必收百余枚。土人以为生,终日成一砚,少有病,不直数十金;幸完仍好,直五七千已上无估。 

  ○通远军漞石砚 
  石理:涩可砺刃,绿色如朝衣,深者亦可爱,又则水波纹,间有黑小点,土人谓之湔墨点。有紧甚奇妙而硬者,与墨斗而慢甚者,渗墨无光。其中者甚佳,在洮河绿石上,自朝廷开熙河,始为中国有。亦有赤紫石,色斑,为砚,发墨过于绿者,而不匀净。又有黑者,戎人以砺刀,而铁色光肥,亦可作砚,而坚不发墨。 

  ○西都会圣宫砚 
  会圣宫石,在溪涧中,色紫,理如虢石,差硬,发墨不乏,扣之无声。 

  ○青州青石 
  色类歙,理皆不及,发墨不乏,有瓦砾之象。 

  ○成州栗亭石 
  色青,有铜点,大如指,理慢,发墨不乏,亦有瓦砾之象。 

  ○潭州谷山砚 
  色淡青,有纹如乱丝,理慢,扣之无声,得墨快,发墨有光。 

  ○成州栗玉砚 
  理坚,色如栗,不甚著墨,为器甚佳。 

  ○归州绿石砚 
  理有风涛之象,纹头紧慢不等,治难平,得墨快,渗墨无光彩,色绿可爱,如贲色,澹如水苍玉。 

  ○夔州黟石砚 
  色黑,理干,间有墨点,如墨玉光,发墨不乏。 

  ○庐州青石砚 
  大略与潭州谷山同。 

  ○苏州褐黄石砚 
  理粗,发墨不渗,类蘷石。土人刻成砚,以草一束烧过,为慢灰火煨之,色遂变紫,用之与不煨者一同,亦不燥,乃知天性非水火所移。 

  ○建溪黯澹石 
  理如牛角,扣之声坚清,磨久不得墨,纵得,色变如灰,作器甚佳。 

  ○陶砚 
  相州土人自制陶砚,在铜雀上,以熟绢二重淘泥澄之,取极细者,燔为砚。有色绿如春波者,或以黑白填为水纹,其理细滑,着墨不费笔,但微渗。 

  ○吕砚 
  泽州有吕道人陶砚,以别色泥于其首纯作吕字,内外透,后人效之,有缝不透也。其理坚重与凡石等,以历青火油之坚响渗入三分许,磨墨不乏,其理与方城石等。 

  ○淄州砚 
  淄石理滑易乏,在建石之次。 

  ○高丽砚 
  理密坚有声,发墨,色青间白,有金星,随横文密成列,用久乏。 

  ○青州蕴玉石红丝石青石 
  理密,声坚清,色青黑,白点如弹,不着墨,墨无光,好事者但置为一器可。红丝石作器罙佳,大抵色白而纹红者慢,发墨,亦渍墨,不可洗,必磨治之;纹理斑石赤者,不渍墨,发墨有光,而纹大不入看。慢者经暍则色损,冻则裂,干则不可磨墨,浸经日方可用,一用又可涤,非品之善。青石有粗文如罗,近歙,亦着墨不发。 

  ○虢州石 
  理细如泥,色紫可爱,发墨不渗,久之石渐损回硬,墨磨之则有泥香。 

  ○信州水晶砚 
  于他砚磨墨汁倾入用。 

  ○蔡州白砚 
  理滑,可为器,为朱砚,花蕊石亦作小朱砚。 

  ○性品 
  大抵四方砚发墨久不乏者,石必差软,扣之声低而有韵,岁久渐凹。不发墨者,石坚,扣之坚响,稍用则如镜走墨。余所品谓目击自收经用者,闻虽多,不录以传疑。古砚无不佳,岂不尝落非好事者手用之,则寻弃掷之矣。惟久在人间,贤庸并善,是以不乏传也。 

  ○样品 
  晋砚,见于晋顾恺之画者,有于天生叠石上刋人面者,有十蹄圆铜砚中如鏊者。余尝以紫石作之,有上圆下方,于圆纯上刋两窍置笔者,有如凤字两足者,独此甚多,所谓凤凰池也。盖以上并晋制,见于晋人图画。世俗呼为风字,盖不原两足之制,谓之凤足。至今端州石工,以两眼相对于足傍者,谓之凤足。凤之义,取五色英文,灿然成章也。今人有收得右军砚,其制与晋图画同,头狭四寸许,下阔六寸许,顶两纯皆绰慢,下不勒成痕,外如内之制,足狭长,色紫,类温岩,中凹成臼。又有收得智永砚,头微圆,又类箕象,中亦成臼矣。又有人收古铜砚,一龟衔一砚如莲叶,两足,龟腹圆,墨水不可出,以笔头就之则出。又参政苏文简家,收唐画《唐太宗长孙后纳谏图》,宫人于玛瑙盘中托一圆头凤池砚,似晋制,头纯直微凸,如书凤字,左右纯斜刋,下不勒痕摺,向顶亦然,不滞墨,其外随内势简易。其后至隋唐,工稍巧,头圆,身微瘦,下阔而足或圆为柱,已不逮古。至本朝,变成穹高腰瘦,刃阔如钺斧之状。仁庙已前,砚多作此制,后差少。资政殿学士蒲传正收真宗所用砚,与仁庙赐驸马都尉李公昭凤池砚,形制一同,至今尚方多此制。国初已来,公卿家往往有之。仁宗已前赐史院官砚,皆端溪石,纯薄,上狭下阔,峻直不出足,中坦夷,犹有凤池之像。或有四边刋花,中为鱼为龟者,凡此形制多端,下岩奇品也。嘉佑末,砚样已如大指粗,心甚凸,意求浑厚,而气象盖(益?)不古,纯斗故勒深,滞墨难涤,心凸,故点笔不圆,常如三角簇,盖古砚皆心凹,后稍正平,未有凸者。始自侍读学士唐彦猷,作红丝辟雍砚,心高凸,至作马蹄样,亦心凸,至磨墨溜向身出,观墨色则凸高增浮泛之势,援毫则非便也。其晋铜砚,虽如鏊,然顶殊平,以便援毫。今杭州龙华寺收梁传大夫瓷砚一枚甚大,磁褐色,心如鏊,环水如辟雍之制,下作浪花擢环近足处,而磨墨处无磁油,然殊著墨。古墨称螺,亦恐不若近世坚,不然殆不可磨也。又丹阳人多于古塳得铜砚,三足蹄,有盖,不镂花,中陷一片陶,今人往往作砚于其中,翻以为匣也。唐墓中间有得如莲叶,中凹两足,如凤池之制,甚薄,足或如枣也。今歙人最多作形制,而土人尤重端样,以平直斗样为贵,得美石无瑕,必先作此样,滞墨,甚可惜也。大抵石美无瑕,方可施工,璞而厚者,土人多识其藏疾,不复巧制,人或因其浑厚而美之。余尝恶歙样俗者,凡刋改十余砚,才半指许,便有病见,顿令人减爱。其端人不斵成,祗持璞卖者,亦多如是。陈文惠丞相家,收一蜀王衍时皇太子陶砚,连盖盖上有凤坐一台,余雕杂花草,湼之以金泥红漆,有字曰“凤凰台”,此制方直,上狭,笋在砚上,中甚平也。唐之制,见《文房四谱》;今之制,见《歙州砚图》,故不重出。此人力所为也。吾收一青翠叠石,坚响,三层,傍一嵌磨墨,上出一峰,高尺余,顶复平嵌岩如乱云四垂以覆砚,以水泽顶,则随叶垂珠滴砚心,上有铭识,事见唐庄南杰赋,乃历代所宝也。又收一正紫石,四叠,下有坐有足,巧于瘿盂,足上起一枝,细狭,枝上盘两叠,长七寸余,阔四寸余,如灵芝,首锐下阔,天然凤池之象,中微凹,点水磨墨,可书十幅纸,石理在方城之右。此非人力所成,信天下之瑰宝也。
赵构翰墨志----------------------------------------------------

  余自魏晋以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或萧散,或枯瘦,或遒劲而不回,或秀异而特立,众体备于笔下,意简犹存于取舍。至若《稧帖》,则测之益深,拟之益严。姿态横生,莫造其原,详观点画,以至成诵,不少去怀也。法书中,唐人硬黄自可喜,若其馀,纸札俱不精,乃托名取售。然右军在时,已苦小儿辈乱真,况流传历代之久,赝本杂出,固不一幅,鉴定者不具眼目,所以去真益远。惟识者久于其道,当能辩也。

  余每得右军或数行、或数字,手之不置。初若食*(缺一字),喉间少甘则已,末则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也,故尤不忘于心手。顷自束发,即喜揽笔作字,虽屡易典刑,而心所嗜者,固有在矣。凡五十年间,非大利害相妨,未始一日舍笔墨。故晚年得趣,横斜平直,随意所适。至作尺馀大字,肆笔皆成,每不介意。至或肤腴瘦硬,山林丘壑之气,则酒后颇有佳处。古人岂难到也。

  卫夫人名铄,字茂漪,晋汝阴太守李矩妻。善钟法,能正书,入妙。王逸少师之,杜甫谓“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也。

  端璞出下岩,色紫如猪肝,密理坚致,潴水发墨,呵之即泽,研试则如磨玉而无声,此上品也。中下品则皆砂壤相杂,不惟肌理既粗,复燥而色赤。如后历新坑,皆不可用,制作既俗,又滑不留墨。且石之有眼,余亦不取,大抵瑕翳于石有嫌,况病眼、假眼,韵度尤不足观,故所藏皆一段紫玉,略无点缀。

  本朝士人自国初至今,殊乏以字画名世,纵有,不过一二数,诚非有唐之比。然一祖八宗皆喜翰墨,特书大书,飞白分隶,加赐臣下多矣。余四十年间,每作字,因欲鼓动士类,为一代操觚之盛。以六朝居江左皆南中士夫,而书名显著非一。岂谓今非若比,视书漠然,略不为意?果时移事异,习尚亦与之汙隆,不可力回也。

  《评书》谓羊欣书如婢作夫人,举止羞涩不堪位置。而世言米芾喜效其体,盖米法欹侧,颇协不堪位置之意。闻薛绍彭尝戏米曰:“公效羊欣,而评者以婢比欣,公岂俗所谓重台者耶?”

  本朝承五季之后,无复字画可称。至太宗皇帝始搜罗法书,备尽求访。当时以李建中字形瘦健,姑得时誉,犹恨绝无秀异。至熙丰以后,蔡襄、李时雍体制方入格律,欲度骅骝,终以骎骎不为绝赏。继苏、黄、米、薛,笔势澜翻,各有趣向。然家鸡野鹄,识者自有优劣,犹胜泯然与草木俱腐者。

  前人多能正书而后草书,盖二法不可不兼有。正则端雅庄重,结密得体,若大臣冠创,俨立廊庙。草则腾姣起凤,振迅笔力,颖脱豪举,终不失真。所以齐高帝与王僧虔论书,谓:“我书何如卿?”僧虔曰:“臣正书第一,草书第三:陛下草书第二,而正书第三。是臣无第二,陛下无第一。”帝大笑。故知学书者必知正草二体,不当阙一。所以钟、王辈皆以此荣名,不可不务也。

  晋起太极殿,谢安欲使献之题榜,以为万世宝。当时名士已爱重若此。而唐人评献之,谓“虽有父风,殊非新巧。字势疏瘦,如枯木而无屈伸,若饿隶而无放纵”,鄙之乃无佳处。岂唐人能书者众,而好恶遂不同如是耶?

  米芾得能书之名,似无负于海内。芾于真楷、篆、隶不甚工,惟于行、草诚入能品。以芾收六朝翰墨,副在笔端,故沉着痛快,如乘骏马,进退裕如,不烦鞭勒,无不当人意。然喜效其法者,不过得外貌,高视阔步,气韵轩昂,殊不究其中本六朝妙处酝酿,风骨自然超逸也。昔人谓支遁道人爱马不韵,支曰:“贫道特爱其神骏耳:”余于米字亦然。又芾之诗文,诗无蹈袭,出风烟之上;觉其词翰同有凌云之气,览者当自得。

  世传米芾有洁疾,初未详其然,后得芾一帖云:“朝靴偶为他人所持,心甚恶之,因屡洗,遂损不可穿。”以此得洁之理。靴且屡洗,余可知矣。又芾方择婿,会建康段拂字去尘,芾释之曰:“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以女妻之。又一帖云:“承借剩员,其人不名,自称曰张大伯。是何老物,辄欲为人父之兄?若为大叔,犹之可也。”此岂以文滑稽者耶?

  士人作字,有真、行、草、隶、篆五体,往往篆、隶各成一家,真、行、草自成一家,以笔意本不同,每拘于点画,无放意自得之迹,故别为户牖。若通其变,则五者皆在笔端,了无阂塞,惟在得其道而已。非风神颖悟,力学不倦,至有笔冢、研山者。似未易语此。

  世有《绛帖》、《潭帖》、《临江帖》,此三书,《绛》本已少,惟《潭帖》为胜者,以钱希白所临本也。希白于字画得佳处,故于二王帖尤邃。若《临江》则失真远矣。又《淳化帖》、《大观帖》,当时以晋、唐善本及江南所收帖,择善者刻之。悉出上圣规摹,故风骨意象皆存,在识者鉴裁,而学者悟其趣尔。

  士于书法必先学正书者,以八法皆备,不相附丽。至于字亦可正读,不渝本体,盖隶之馀风。若楷法既到,则肆笔行草间,自然于二法臻极,焕手妙体,了无阙轶。反是则流于尘俗,不入识者指目矣。吾于次叙得之,因笔其梗概。

  草书之法,昔人用以趣急速而务简易,删难省烦,损复为单,诚非苍、史之迹。但习书之馀,以精神之运,识思超妙,使点画不失真为尚。故梁武谓赴急书,不失苍公鸟迹之意,顾岂皂吏所能为也?又其叙草大略,虽赵壹非之,似未易重轻其体势。兼昔人自制草书,笔悉用长毫,以利纵舍之便,其为得法,必至于此。

  学书之弊,无如本朝,作字真记姓名尔。其点画位置,殆无一毫名世。

  先皇帝尤喜书,致立学养士,惟得杜唐稽一人,馀皆体仿了无神气。因念东晋渡江后,犹有王、谢而下,朝士无不能书,以擅一时之誉,彬彬盛哉!至若绍兴以来,杂书、游丝书,惟钱塘吴说;篆法惟信州徐兢:亦皆碌碌,可叹其弊也。

  昔人论草书,谓张伯英以一笔书之,行断则再连续。蟠屈拿攫,飞动自然,筋骨心手相应,所以率情运用,略无留碍。故誉者云:“应指宣事,如矢发机,霆不暇激,电不及飞。”皆造极而言创始之意也。后世或云“忙不及草”者,岂草之本旨哉?正须翰动若驰,落纸云烟,方佳耳。

  士人于字法,若少加临池之勤,则点画便有位置,无面墙信手之愧。前人作字焕然可观者,以师古而无俗韵,其不学臆断,悉扫去之。因念字之为用大矣哉!于精笔佳纸,遣数十言,致意千里,孰不改现存叹赏之心!以至竹帛金石传于后世,岂只不泯,又为一代文物,亦犹今之视昔,可不务乎?偶试笔书以自识。

  宋虞龢论文房之用,有吴兴青石圆研,质滑而停墨,殊胜南方瓦石。今苕、口间不闻有此石砚,岂昔以为珍,今或不然?或无好事者发之?抑端璞、徽砚既用,则此石为世所略。

  唐何延年谓右军永和中,与太原孙承公四十有一人,修袚稧,择毫制序,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更无。凡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具别体,就中“之”字有二十许,变转悉异,遂无同者,如有神助。及醒后,他日更书数百千本,终不及此。余谓“神助”及“醒后更书百千本无如者”,恐此言过矣。右军他书岂减《稧帖》,但此帖字数比他书最多,若千丈文锦,卷舒展玩,无不满人意,轸在心目不可忘。非若其他尺牍,数行数十字,如寸锦片玉,玩之易尽也。

  本朝自建隆以后,平定僭伪,其间法书名迹皆归秘府。先帝时又加采访,赏以官职金帛,至遣使询访,颇尽探讨。命蔡京、梁师成、黄冕辈编类真赝,纸书缣素,备成卷帙。皆用皂鸾鹊木、锦褾褫、白玉珊瑚为轴,秘在内府。用大观、政和、宣和印章,其间一印以秦玺书法为宝。后有内府印,标题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褾轴,悉非珍藏。其次储于外秘。余自渡江,无复钟、王真迹。间有一二。以重赏得之,褾轴字法亦显然可验。

  智永禅师,逸少七代孙,克嗣家法。居永欣寺阁三十年,临逸少真草《千文》,择八百本,散在浙东。后并《稧帖》传弟子辩才。唐太宗三召,恩赐甚厚,求《稧帖》终不与。善保家传,亦可重也。余得其《千文》藏。

  杨凝式在五代最号能书,每不自检束,号“杨风子”,人莫测也。其笔札豪放,杰出风尘之际,历后唐、汉、周,卒能全身名,其知与字法亦俱高矣。在洛中往往有题记,平居好事者,并壁画,置坐右,以为清玩。

  余尝谓,甚哉字法之微妙,功均造化,迹出窃具,未易以点画工,便为至极。苍、史始意演幽,发为圣迹,势合卦象,德该神明,开阖形制,化成天下。至秦汉而下诸人,悉胸次万象,布置模范。想见神游八表,道冠一时。或帝子神孙,廊庙才器,稽古入妙,用智不分,经明行修,操尚高洁,故能发为文字,照映编简;至若虎视狼顾,龙骇兽奔。或草圣草贤,或绝伦绝世,宜合天矩,触涂造极。非夫通儒上士讵可语此,岂小智自私、不学无识者可言也。  

[评点]赵构(1107一1180)即宋高宗。在位三十六年,政治上无能,成偏安之局,然精于书法,善真、行、草书。其书法所得颇深。

  著《翰墨志》一卷。《宋史·艺文志》载高宗《评书》一卷,亦名《翰墨志》。高似孙《砚笺》引作《高宗翰墨志》,岳珂《法书赞》引作《思陵翰墨志》。《翰墨志》一卷大旨所宗,惟在“二王”。不同于北宋文人那种主意派的书法艺术观,赵构以其自身的学书实践向往古典气息的高雅风格的书法道路,主张并强调书法的基础在于古典。这是具有很大意义的。其论学书,宜先学楷书,后学行、草书,并认为正草不可不兼有,指出了一条循序渐进的学书原则。楷书基本功扎实,掌握了各种笔画的笔势形态,运用了行、草,纵肆挥洒而不失楷法,自然形神兼备,动中有静,不流尘俗。这不仅是经验之谈,也是一条审美创造法则。
姜 夔

续书谱[节录]--------------------------------------------------------

  总论

  真行草书之法,其源出于虫篆、八分、飞白、章草等。圆劲古澹,则出于虫篆;点画波发,则出于八分,转换向背,则出于飞白,简便痛快,则出于章草。然而真草与行,各有体制。欧阳率更、颜平原辈以真为草,李邕、西台辈以行为真,亦以古人有专工正书者,有专工草书者,有专工行书者,信乎其不能兼美也。或云,草书千字,不抵行草十字;行草十字,不如真书一字。意以为草至易而真至难,岂真知书者哉!大抵下笔之际,尽仿古人,则少神气;专务遒劲,则俗病不除。所贵熟习精通,心手相应,斯为美矣。白云先生、欧阳率更书诀亦能言其梗概,孙过庭论之又详,可参稽之。

  真书

  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古今真书之神妙,无出钟元常,其次则王逸少。今观二家之书,皆潇洒纵横,何拘平正?良由唐人以书判取士,而士大夫字书,类有科举习气。颜鲁公作《干禄字书》,是其证也。矧欧、虞、颜、柳,前后相望,故唐人下笔,应规入矩,无复魏晋飘逸之气。且字之长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齐,孰能一之?谓如“东”字之长,“西”字之短“口”字之小,“體”字之大,“朋”字之斜,“黨”字之正,“千”字之疏,“萬”字之密,画多者宜瘦,少者宜肥,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不以私意参之(注:一本此后至“今略言其指”为“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理也,唐人师之,法也。真书用笔,自有八法,”)耳。或者专喜方正,极意欧、颇;或者惟务匀圆,专师虞、永。或谓体须稍扁,则自然平正,此又有徐会稽之病。或云欲其萧散,则自不尘俗,此又有王子敬之风。岂足以尽书法之美哉!真书用笔,自有八法,吾尝采古人之字,列之以为图,今略言其指:点者,字之眉目,全藉顾盼精神,有向有背,随字形势。横直画者,字之骨体,欲其竖正匀净,有起有止,所贵长短合宜,结束坚实。丿乀者,字之手足,伸缩异度,变化多端,要如鱼翼鸟翅,有翩翩自得之状,乚挑趯者,字之步履,欲其沉实,(注:一本此后至“转折者,”为“或长或短,或向上,或向下,或向右,或向左;或轻出而稍斜,或随衂而峻发,各随字之用处。”)晋人挑剔或带斜拂,或横引向外,至颜、柳始正锋为之,正锋则无飘逸之气。转折者,方圆之法,真多用折,草多用转。折欲少驻,驻则有力;转不欲滞,滞则不遒。然而真以转而后遒,草以折而后劲,不可不知也。悬针者,笔欲极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绳。若垂而复缩谓之垂露。故翟伯寿问于老米曰:“书法当何如?”米老曰:“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后能之。古人遗墨,得其一点一画,皆昭然绝异者,以其用笔精妙故也。大令以来,用笔多失,一字之间,长短相补,斜正相拄,肥瘦相混,求妍媚于成体之后,至于今尤甚焉。

  用笔

  用笔不欲太肥,肥则形浊;又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不欲上大下小,不欲左高右低,不欲前多后少。欧阳率更结体太拘,而用笔特备众美,虽小楷而翰墨洒落,追踪钟、王,来者不能及也。颜、柳结体既异古人,用笔复溺于一偏,予评二家为书法之一变。数百年间,人争效之,字画刚劲高明,固不为书法之无助,而晋、魏之风轨,则扫地矣。然柳氏大字,偏旁清劲可喜,更为奇妙。近世亦有仿效之者,则俗浊不除,不足观。故知与其太肥,不若瘦硬也。

  草书

  草书之体,如人坐卧行立、揖逊忿争、乘舟跃马、歌舞擗踊,一切变态,非苟然者。又一字之体,率有多变,有起有应,如此起者,当如此应,备有义理。 右军书“羲之”字、“当”字、“得”字、“慰”字最多,多至数十字,无有同者,而未尝不同也,可谓所欲不逾矩矣。大凡学草书,先当取法张芝、皇象、索靖章草等,则结体平正,下笔有源。然后仿王右军,申之以变化,鼓之以奇崛。若泛学诸家,则字有工拙,笔多失误,当连者反断,当断者反续,不识向背,不知起止,不悟转换,随意用笔,任笔赋形,失误颠带,反为新奇。自大令以未,已如此矣,况今世哉!然而襟韵不高,记忆虽多,莫湔尘俗。若风神萧散,下笔便当过人.自唐以前多是独草,不过两字属连。累数十字而不断,号日连绵、游丝,此虽出于古人,不足为奇,更成大病。古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尝苟且。其相连处,特是引带。尝考其字,是点画处皆重,非点画处偶相引带,其笔皆轻。虽复变化多端,而未尝乱其法度。张颠、怀素规矩最号野逸,而不失此法。近代山谷老人,自谓得长沙三味,草书之法,至是又一变矣。流至于今,不可复观。唐太宗云:“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恶无骨也。大抵用笔有缓有急,有有锋,有无锋,有承接上文,有牵引下字,乍徐还疾,忽往复收。缓以效古,急以出奇;有锋以耀其精神,无锋以含其气味,横斜曲直,钩环盘纡,皆以势为主。然不欲相带,带则近俗,横画不欲太长,长则转换迟,直画不欲太多,多则神痴。以捺代乀,以发代辵,辵亦以捺代,惟丿则间用之。意尽则用悬针,意未尽须再生笔意,不若用垂露耳。

  用笔

  用笔如折钗股,如屋漏痕,如锥画沙,如壁坼。此皆后人之论,折钗股欲其曲折圆而有力;屋漏痕欲其横直匀而藏锋;锥画沙欲其无起止之迹;壁坼者,欲其无布置之巧。然皆不必若是,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一起一倒,一晦一明,而神奇出焉。常欲笔锋在画中,则左右皆无病矣。故一点一画,皆有三转;一波一拂,皆有三折;一丿又有数样。一点者欲与画相应;两点者欲自相应;三点者有必有一点起,一点带,一点应;四点者一起、两带、一应。 笔阵图云:“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便不是书。”如口,音围。当行草时,尤宜泯其棱角,以宽闲圆美为佳。“心正则笔正”,“意在笔前,字居心后”皆名言也。故不得中行,与其工也宁拙,与其弱也宁劲,与其钝也宁速。然极须淘洗俗姿,则妙处自见矣。大抵要执之欲紧,运之欲活,不可以指运笔,当以腕运笔。执之在手,手不主运,运之在腕,腕不主执。又作字者亦须略考篆文,须知点画来历先后,如“左”“右”之不同,“刺”、刾之相异,“王”之与“玉”,“示”之与“衣”,以至“奉”“秦”“泰”“春”,形同体殊,得其源本,斯不浮矣。孙过庭有执、使、转、用之法:执为长短浅深,使为纵横牵掣,转为钩环盘纡,用为点画向背。岂苟然哉!

  用墨

  凡作楷,墨欲乾,然不可太燥。行草则燥润相杂,以润取妍,以燥取险。墨浓则笔滞,燥则笔枯,亦不可不知也。笔欲锋长劲而圆;长则含墨,可以取运动;劲则刚而有力,圆则妍美。予尝评世有三物,用不同而理相似:良弓引之则缓来,舍之则急往,世俗谓之揭箭;好刀按之则曲,舍之则劲直如初,世俗谓之回性;笔锋亦欲如此,若一引之后,已曲不复挺,又安能如人意邪?故长而不劲,不如弗长;劲而不圆,不如弗劲。纸笔墨,皆书法之助也。

  行书

  尝夷考魏、晋行书,自有一体,与草书不同。大率变真,以便于挥运而已。草出于章,行出于真,虽曰行书,各有定体。纵复晋代诸贤,亦不相远。《兰亭记》及右军诸帖第一,谢安石、大令诸帖次之,颜、柳、苏、米,亦后世之可观者。大要以笔老为贵,少有失误,亦可辉映。所贵乎浓纤间出,血脉相连,筋骨老健,风神洒落,姿态备具,真有真之态度,行有行之态度,草有草之态度。必须博习,可以兼通。

  临摹

  摹书最易。唐太宗云:“卧王濛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亦可以嗤萧子云。唯初学者,不得不摹,亦以节度其手,易于成就。皆须古人名笔,置之几案,悬之座右,朝夕谛观,思其用笔之理,然后可以临摹。其次双钩蜡本,须精意摹搨,乃不失位置之美耳。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临书易进,摹书易忘,经意与不经意也。夫临摹之际,毫发失真则神精顿异,所贵详谨。世所有《兰亭》,何啻数百本?而《定武》为最佳。然《定武本》有数样,今取诸本参之,其位置、长短、大小,无一不同,而肥瘠、刚柔、工拙要妙之处,如人之面无有同者。以次知《定武》石刻又未必得真迹之风神矣。字书全以风神超迈为主,刻之金石其可苟哉!双钩之法,须得墨晕不出字外,或廓填其内,或朱其背,正得肥瘦之本体。虽然尤贵于瘦,使工人刻之,又从而刮治之,则瘦者亦变而肥矣。或云双钩时须倒置之,则亦无容私意于其间。诚使下本明,上纸薄,倒钩何害?若下本晦,上纸厚,却须能书者为之发其笔意可也。夫锋芒圭角,字之精神,大抵双钩多失。此又须朱其背时稍致意焉。

  方圆

  方圆者,真草之体用。真贵方,草贵圆。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参之以方,所为妙矣。然而方圆、曲直,不可显露,直须涵泳一出于自然。如草书尤忌横直分明,横直多则字有积薪、束苇之状,而无萧散之气。时参出之,斯为妙矣。

  向背

  向背者,如人之顾盼、指画、相揖、向背。发于左者应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大要点画之间,施设各有情理,求之古人,右军盖为独步。

  位置

  假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一切偏旁皆须令狭长,则右有余地矣。在右者亦然。不可太密、太巧。太密、太巧者,是唐人之病也。假如“口”字,在左者皆须与上齐,“呜”、“呼”、“喉”、“咙”等字是也;在右者皆须与下齐,“和”“扣”等是也。又如“宀”头须令覆其下,“走”、“辵”皆须能承其上。审量其轻重,使相负荷,计其大小,使相别称为善。

  疏密

  书以疏欲风神,密欲老气。如“佳”之四横,“川”之三直,“鱼”之四点,“畫“之九画,必须下笔劲净,疏密停匀为佳。当疏不疏,反成寒乞,当密不密,必至凋疏。

  风神

  风神者,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三须笔纸佳,四须险劲,五须高明,六须润泽,七须向背得宜,八须时出新意。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泽之瘦,肥者如贵游之子,劲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贤士。

  迟速

  迟以取研,速以取劲。先必能速,然后为迟。若素不能速而专事迟,则无神气;若专务速,又多失势。

  笔势

  下笔之初,有搭锋者,有折锋者,其一字之体,定于初下笔。凡作字,第一字多是折锋,第二、三字承上笔势,多是搭锋。若一字之间,右边多是折锋,应其左故也。又有平起者,如隶画;藏锋者,如篆画。大要折搭多精神,平藏善含蓄,兼之则妙矣。

  情性

  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其说见于昌黎《送高闲序》。孙过庭云: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凋疏。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遽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懒,五乖也。乖合之际,优劣互差。

  血脉

  字有藏锋出锋之异,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应,上下相接为佳。后学之士,随所记忆,图写其形,未能涵容,皆支离而不相贯穿。《黄庭》小楷,与《乐毅论》不同,《东方朔画赞》,又与《兰亭记》殊旨,一时下笔,各有其势,因应尔也。余尝历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山谷云:“字中有笔,如禅句中有眼。”岂欺我哉!

  书丹

  笔得墨则瘦,得朱则肥。故书丹尤以瘦为奇,而圆熟美润常有余,燥劲老古常不足,朱使然也。欲刻者不失真,朱有若书丹者。然书时盘簿,不无少劳。韦仲将升高书凌云台榜,下则须发已白。艺成而下,斯之谓欤!若钟繇、李邕,又自刻之,可谓癖矣。

  

[评点]姜夔(1163一1203),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鄙阳〈今江西波阳〉人.南宋词人,音乐家、书法家。宋谢采《续书谱序》云:“白石生好学无所不通,书法得魏、晋古法,运笔道劲,波澜老成,尤好临习《定武本兰亭序》。所著《续书谱》一卷,议论精到,用志刻苦."

《续书谱》仿效孙过庭《书谱》而撰写,但并非《书谱》之续。全卷分总论、真书、用笔、草书、用笔、用墨、行书、临摹、方圆、向背、位置、疏密、风神、迟速、笔势、情性、血脉、书丹等十八则,所论书法艺术的各个方面,实自抒其心得之语。是南宋书论中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学术著作。

姜夔“崇晋贬唐”,反对俗书,和提倡文人意趣的苏东坡、黄庭坚、米芾等相一致。但他对“唐法”并非不问青红皂白一概予以否定,而是用了大量篇幅对“法"进行了系统的、全面的论述,并从肯定和解释引申了“晋韵”古法。
陈绎曾

翰林要诀 ---------------------------------------------------

  第一 执笔法

  擫 大指骨下节下端用力,砍直如提千钧。

  捺 食推著中节旁。此上二指主力。

  钩 中指著指尖钩笔下。

  揭 名指著指外爪肉际揭笔上。

  抵 名指揭笔,中指抵住。

  拒 中指钩笔,名指拒定。此上二指主转运。

  导 小指引名指过右。

  送 小指送名指过左。此上一指主来往。

  右名拨镫法,拨者笔管著中指名指尖,圆活易转动也。镫即马镫,笔管直则虎口间如马镫也。足踏马镫浅,则易出入;手执笔管浅,则易转动也。

  右指法。

  枕腕 以左手枕右手腕。

  提腕 肘著案而虚提手腕。

  悬腕 悬著空中最有力。(今代惟鲜于郎中善悬腕书,余问之,瞑目伸臂曰:胆、胆、胆。)

  右腕法。

  大凡学书,指欲实,掌欲虚,管欲直,心欲圆。

  右手法。

  撮管 以拨橙指法撮管头,大字草书宜用之,书壁尤佳。

  镞(扌部,同促)管 以大指小指倒垂执管,促三指攒之,就地书大幅屏障。

  捻管 大指与中三指捻管头书之,侧立案左,书长幅钓字。

  握管 四指中节握管,沈著有力,书诰勅牓疏。

  右变法。

  第二 血法

  蹲 七分三折,管直心圆。

  驻 七分力到水聚。

  提 三分大指下节骨竦水下。

  捺 九分力满。

  过 十分疾过。

  抢 各有分数,圆蹲直抢,偏蹲侧抢,出锋空抢。

  衄 三分三摇笔杀力。

  字生于墨,墨生于水,水者字之血也。笔尖受水,一点已枯矣。水墨皆藏于副毫之内,蹲之则水下,驻之则水聚,提之则水皆入纸矣。捺以匀之,枪以杀之、补之,衄以圆之。过贵乎疾,如飞鸟惊蛇,力到自然,不可少凝滞,仍不得重改。

  第三 骨法

  提 竦大指下节骨下端,提尾驻飞。

  纵 和大指下节骨下臼,蹲首驻捺衄过。

  字无骨,为字之骨者,大指下节骨是也。提之则字中骨健矣,纵之则字中骨有转轴而活络矣。提者大指下节骨下端小竦动也,纵者骨下节转轴中筋络稍和缓也。

  第四 筋法

  藏 首尾蹲抢。(解“藏”“度”二字,则无死笔,活处在筋也。)

  度 中间空中飞度。

  字之筋,笔锋是也。断处藏之,连处度之。藏者首尾蹲抢是也,度者空中打势,飞度笔意也。

  右字法。(一画亦要藏、度,不专是断处,连处。)

  中指下贯上,左贯右’笔中柔。

  名指上贯下’右贯左,笔中韧。

  右指法。

  第五 肉法

  捺满。

  提飞。

  字之肉,笔毫是也。疏处捺满,密处提飞;平处捺满,险处提飞,捺满即肥,提飞则肥者毫端分数足也,瘦者毫端分数省也。

  右字法。

  笔 字一寸,蹲七厘,提五厘,捺九厘,画一分。以是为率,清劲递减三厘。初学提活、蹲轻则肉圆,老成提紧、蹲重则肉赲趑<原字无法输入,以“趑”代替,“次”应为“剌”>。(如万岁枯藤赲趑<同上>也,季海笔在画中,力出字外,用此也。)

  纸 强弱有分数’笔力临时斟酌之。水太质则肉散’太燥则肉枯。干研墨则湿点笔’ 湿研墨则干点笔。墨太浓则肉滞’太淡则肉薄。粗即多累’积则不匀。

  磨墨之法’重按轻推’远行近衍。

  砚 池宽面细,每夕一洗’则水墨调匀,血肉得所。陨石惟取细涧停水’酞石惟取续涩么墨弟之邦关宝宝,

  凡磨墨不得用砚池水,令墨滞笔沍(hù闭,塞),须以水滴汲新水临时斟酌之。

  凡书不得自磨墨,令手颤、筋骨大强,是大忌也。

  初学须用佳纸今后不怯,须用恶笔今后不择笔。

  有用笔分数,通论纸、墨、砚等。

  第六 平法

   偃 首抢下,尾抢上。

   仰 首抢上,尾抢下。

   平 首抢平,尾抢平。

   勒 上平中仰下偃,空中远抢,以杀其力,如勒马之用缰也。凡尾提处,观其笔燥湿 何如。燥则驻蹲捺而实抢以补之,其次蹲而不捺,其次驻而不蹲,其次提而不驻即实抢之。湿则提起即空抢可也。

   凡平画忌如算子;终篇展玩,不见横画,始是书法。

  第七 直法

  垂露, 首抢上,尾抢上,分四停各半之。

  悬针, 首抢上,尾抢下,空出分五停,上二下一。

  向 首抢左上右,右上左,昆抢左上左,右上右,偏蹲偏驻,侧抢侧过,分五停,上二 下二。

  背 与向反。

  努 首抢右筑锋,尾抢上,左衄讫趯出,分七停,上一下一,藏趯亦可。

  □<亻壹> 首抢中心,上出,字分尽处空中落下,画分尽处蹲之。尾抢上出空中,力尽止,垂露、悬针、向、背、努等笔皆有之,肥瘠以字分为称,长短随偏傍所宜用。

  第八 圆法

  侧 点之变无穷,皆带侧势蹲之,首尾相顾,自成三过笔。有偃、仰、向、背、飞、伏、立等势,柳叶、鼠矢、蹲鸱、栗子等形。散水氵,上侧,中偃,下仰横,二停以四停,上内一,中外二,下自外四至内三。

  联飞 四点相随,偃前以后横。(起偃煞横。)

  烈火灬 外相向而偃,内相随而仰。

  曾头丷 对向贵从,上开下合。

  其脚 相背贵横,上合下开。

  啄 点首撇尾左出微仰,如鸟喙之啄物。

  掠 点首撇尾右出微仰,如篦之掠发。

  撇 背撇,首圆蹲过,作悬针法左出。向撇,首偏蹲右顾左转,作向竖尾悬针左出,如手前后撇物。

  波乀 从乀五停,首一中三尾一。横乀五停,首一中二尾二。大体作仰画不蹲,以锋傍裹空蹲,三面力到,顺指攲下,力满微驻仰出,三过笔中又有三过,如水波之起伏。

  拔乀 先作左撇飞笔,侧打锋不蹲,顺势鼓下,力满微驻仰出,三过笔,如手拔物。

  逴辶 上点如右足立定,取力下屈如右股三折,取势下拔如右足之逴沟壑。

  策 重提轻蹲,圆锋左出,势尽仰收,如鞭之策马,力在著物处。

  磔乀 偏蹲偏驻,疾过缓出,首尾自藏。须先作上啄,取势如裂帛,力在裂外。

  挫 因前笔衄出,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皆衄法也。

  打 提锋空中打下,乃点法之长者。

  打勾 右打反趯抱腹。

  趯下 前笔末蹲锋提趯,抱身贵短。

  背抛L 向□<亻壹>仰勒反趯,趯贵宽圆,或仰背偃,或作垂露平,或作悬针平,或作圆趯,如背手抛物。

  大背抛 仰勒衄,左努挑,或偃勒衄,右背挑,长短屈伸,各随字形。

  挑 右背□<亻壹>,仰勒反趯,趯贵抱腹而清。

  戈 提空中斫下,势尽 ,或仰趯抱身 ,或收趯归腹 ,或反趯向左,大体如向右竖,而左右顾盼反趯之,势欲飞。有斫戈,有筑戈,有反戈,有飞戈。

  勾裹 偃勒向□<亻壹>趯,或仰勒背□<亻壹>趯,勾努勒努趯,或偃向,或仰背。

  双包乃 左先作向撇,撇尾停笔取势,飞笔随势包撇,势□<亻壹>打间对撇首,打背随勒尾,平撇尾。

  双裹乃 阝法与双包同,但自撇首偏蹲取势,势远则勒短裹撇。

  平方匚 上平,旁向,下偃;匚或上仰,旁背,下平。

  飞方匚 上飞平,旁飞向,下飞偃。飞者,空中飞笔,紧提转腕疾出也。

  第九 方法

  八面 俱满者方可提飞 。

  九宫 八面点画皆拱中心 。

  结构 随字点画多少,疏密各有停分,作九九八十一分界画均布之。先于锺、王、虞、颜法帖上以朱界画印,印讫视帖中字画分数,一一临拟。仍欲察其屈伸变换本意,秋毫勿使差失。四家字体既熟,方可旁及诸家。法帖字大,以小印分数蹙之;法帖字小,以大印 分数展之。虽以《黄庭》《乐毅》,展为方丈可也。又以朱界画印印纸,或□<上“非”下“木”>板漆之,取许慎 《说文》偏旁字样,一一依法区处。务要简易精熟,外妍美而内遒健,各各自佳矣。

  均方 长者目两减阔罒,短者罒两减长目,小者口四减字形回,虽有长短阔狭小大,行 中须留空地,仍须写空中势,须偏著右,或亦各一分。(分窠法)

  第十 分布法

  布方 中展圆则疏者均方,中蹙圆则密者均方。点画孤单者展一画,“大”、“人”、“卜” 之类是也。重并者蹙之一旁,“棗”、“轉”、“影”、“欒”、“嶽”、“麓”、“森”之类是也。古者所无, 不得擅写。

  映带 凡偏傍不相称者,屈伸点画以避之。太繁者减除之,太疏者补续之,必古人有样,乃可用耳。

  变换 字之中点画重并者,随宜屈伸以变换之。点不变谓之布棋,画不变谓之布算子,若“一”、“馬”、“三”、“册”是也。字之中偏傍重并者,随宜开合而变换化之,间合间开之类“林”、“晶”、“炎”,“焱”是也。

  体样 随字变体,随体识样。字形有孤单、重並、併累、攒积之体,须据许慎《说文》为 主而分布之。“一”“二”为孤,“日”“月”为单,“棗”“炎”为重,“林”“竝 ”为並,“轉”“影”为併, “晶”“焱”为累,“墅”“樣”为攒,“爨”“鬱”为积,以此为例,广推求之。

  字间 对者宜疏,疏者宜密。

  行白 对者宜等,间者宜半。

  篇段 平、起、伏,六分之一平,其三起,最后二分伏。平者圆稳而平画多也;起者振 动而仰画多也;伏者收敛而多偃画也。

  第十一 变法

  情 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即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即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情有重轻,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浅深,变化无穷。

  气 清和肃壮,奇丽古澹,互有出入者是。窗明几净,气自然清;笔墨不滞,气自然和;山水仙隐,气自然肃;珍怪豪杰,气自然奇;佳丽园池,气自然丽;造化上古,气自然古;幽贞闲适,气自然澹。八种交相为用,变化又无穷矣。

  形 字形八面,迭递增换,一面变,形凡八变;两面变,形凡五十六变;三面以上,变化不可胜数矣。

  势 形不变而势所趋背各有情态。势者,以一为主,而七面之势倾向之也。

  第十二 法书

  真 锺繇《力命》、《剋捷》、《宣示》。王羲之《乐毅》、《画赞》、《黄庭》、《告誓》、《霜寒》。 王献之《洛神》。六朝不知名氏《曹娥》。羊叔子《遗教序》。陶弘景《瘗鹤》、《旧馆坛》。智 永《千文》。虞世南《孔子庙碑》。欧阳询《九成宫》、《化度寺》、《虞恭公》。褚遂良《哀册》、《圣教》。张旭《郎官》。颜真卿《麻姑坛》、《放生池》、《中兴颂》、《干禄字》、《东方朔》。柳公权《陀罗尼》。

  行 锺繇《丙舍》。吴人《羸顿》、《雪寒》、《长风》。羲之《兰亭》、《极寒》、《苦热》、《官奴》、《快雪》、《来禽》、《奉橘》、《圣教序》、《开元寺》、《十七帖》。献之《地黄》、《岁终》、《卫军》、《授衣》、《阿姨》、《鹅群》、《岁尽》、《夏日》、《奉对》、《思恋》、《天宝》、《吴兴》、《黄门》、《山阴》、《东家》、《转胜》、《相过》、《鹅还》、《触事》、《夏节》、《恨深》、《黄耆》、《礜石》、《骆驿》、《月内》、《尊体》。谢安《八月五日》。褚遂良《枯树赋》。李邕《岳麓》、《娑罗树》。张从申《玄静》。

  《淳化法帖》 诸帖之祖,王著模刻,深得古意,不见真迹,得此足矣。

  《绛帖》 《淳化》之子,潘师旦模刻,骨法清劲,足正王著肉胜之失。然骏马露骨,又未免羸瘠之憾。

  《潭帖》 《淳化》之子,宝月大师模,风韵和雅,血肉停匀,但形势俱圆,颇乏峭健之气。

  《大观帖》 《淳化》之弟,蔡京模刻,京沉酣富贵,恣意粗率,笔偏手纵,非复古意,赖刻手精工,犹胜他帖耳。

  《太清楼续阁帖》 刘焘模勒,工夫精致,亚于《淳化》,肥而多骨,求备于王著,乃失之粗硬,遂少风韵。

  《戏鱼堂帖》 刘次庄模,在《淳化》翻刻中颇为有骨格者,淡墨搨尤佳。

  《武冈》、《修内司》、《福州》帖 皆有可观,《鼎帖》石硬而刻手不精,虽博而乏古意。

  《星凤楼帖》 曹士冕模刻,工致有余,清而不浓,亚于《太清续帖》也。 《玉麟堂帖》 吴琚模刻,浓而不清,多杂米家笔仗。

  《宝晋斋帖》 曹之格模刻,《星凤》之子,在诸帖为最下,今佳帖难得,学者赖此得见晋唐人仿佛耳。

  《百一帖》 王万庆模刻,笔意清遒,雅有胜趣,恨刻手不精妙耳。

  《二王帖》 搜拾二王行草书小帖略备,但本非能书人模勒,故博而不精。

  右十二章,大要笔圆字方,傍密间豁,血浓骨老,筋藏肉洁,笔笔造古意,字字有来历,日临名书,毋吝纸笔,工夫精熟,久自得之矣。    [评点]陈绎曾,元代元统至元年间书法家。字伯敷,处州(今属浙江)人。[此从《元史》说,《元诗选》作归安(今属浙江)人。]举进士,官至国子助教。口吃而精敏异常,诸经注疏,多能成诵,文辞汪洋浩博,与陈旅齐名。又善真草篆书,著有《文说》、《文筌》、《行文小谱》。
  《翰林要诀》一卷,分十二章:一执笔法,二血法,三骨法,四筋法,五肉法,六平法,七直法,八圆法,九方法,十分布法,十一变法,十二法书。各法中俱立种种名目,有本于前人者,有其自创者。前人论书颇以此书为重,也有以为此书涉于繁琐,徒令学者目眩神昏不知所主。姑备一说,未可墨守。 (2006年7月21日书法空间9610.com校)
郑杓、刘有定

衍极并注-------------------------------------------------------------
  衍极卷一

  原序
  书道其大矣,斯文兴焉。世之学者往往务谈高虚,谓书非儒道之要而遂小之。轨所以行车也,车行而毁其轨,可乎?水所以行舟也,舟行而废其水,可乎?予南游至无诸城,见莆田郑君子经所著衍极五篇。雄文卓论,璀错玢豳,如观三代器物,不可名状;轧芴澶曼,如行洞庭之野,不见首尾。夷考其说,然后知子经得绝学于数千百载之后,旷世奇作也。书道其大矣。又尝即其言而求其为人,为之废书而叹曰:士之负材抱艺,莫不欲有为也,修名未立,老冉冉其将至,平居里巷,相接又无足与语,以发舒其所负抱者;慨古道之浸邈,愤俗尚之益乖,乃悠然独往,自托于著书,以鸣其所不能自已者,此衍极之为言所以怫郁而歔欷也,观是书者又不能无所感云。延祐七年庚申秋九月朔旦京口李齐仲思序。
  至朴篇

  至朴散而八卦兴,八卦兴而书契肇,书契肇而篆籀(直又反。)滋。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以画八卦,而书之文已具。上古结绳而治,后世易之以书契,而书之用遂行。《周官》保氏教国子以六书,而书之法始备。古文、籀、篆变而至于隶、草,书之体滋广矣。)

   飞天、八会已前,不可得而详也。

   (书之本始,有三元八会、群方飞天之书,又有八龙云篆、明光之章。逮三皇之世,演八会之文为龙风之章云之迹以为顺形,书势分破二道,坏真从易,配别本支,为六十四种之书,事不经见,悉从删略。)

   皇颉以降凡五变矣。

   (谓古文、籀、篆、隶、草。按秦灭古文,书有八体  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王莽使甄酆校文字部,改定古文,复有六书: 一曰古文,孔氏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三日篆书,秦篆也;四曰佐书,即隶书也;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书,所以书幡信也。《唐六典》校书郎、正字,掌雠校典籍,刊正文字,其体有五: 一曰古文,废而不用;二曰大篆;三曰小篆;四曰虫书,即鸟书,以刻印、玺、幡、碣;五曰隶书,谓典籍、表奏及公私文疏所用。宋郑昂论文字之大变有八: 一曰古文,二曰大篆,三曰小篆,四曰隶书,五曰八分,六曰行书,七曰飞白,八曰草书,其余诸体,以类相从,为得之。然以八分、行书、飞白各自为变,盖不知文字之大变也。)

   其人亡,其书存,古今一致,作者十有三人焉。

   (谓仓颉、夏禹、史籀、孔子、程邈、蔡邕、张芝、钟繇、王羲之、李阳冰、张旭、颜真卿、蔡襄也。李斯以得罪名教,故黜之。乌乎!自书契以来,传记所载,能书名不少,而《衍极》之所取者止此,不有卓识,其能然乎!)

   予生千载之下,每览昔人残碑断碣,未尝不为嘘唏而三叹也。在昔结绳之政始分,龙穗之章中辍。

   (太暤之时,龙马负图出于荣河,帝则之,画八卦,以龙纪官,乃命飞龙朱襄氏造六书,于是始有龙书。左氏曰:“太暤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是也。神农氏始为耒耜,教民稼穑,感上党牛头山生嘉禾,一本八穗,帝异之,作穗书。)

   于是仓史氏出,仰观俯察,以造六书,通天地之幽秘,为百王之宪章,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仓史,黄帝之史,仓颉也,亦曰皇颉   姓候刚氏。首四目,通于神明,仰观奎星屈曲之象,俯察龟文鸟迹之奇,博采众美,与沮诵广伏羲之文,造六书,是为古文。其冢在冯翊衙利阳亭南道傍,学书者祭之不绝。北海亦有仓颉藏书台,人得其书,莫之能识,秦李斯识其八字,曰“上天作命,皇辟迭王。”汉叔孙通识其十二字,今《法帖》中有二十八字云。)

   若稽古大禹,既平水土,铸鼎象物,勒铭告成,而功被万世。

   (禹命九牧,贡金铸九鼎,象神奸,使民知备,故有象钟鼎形书,勒铭于天下名山大川。韩文公所谓《岣嵝山碑》,其一也。今庐山紫霄峰上有禹凿石系舟之所。摩崖为碑,皆科斗文字,隐隐可见。张怀瓘曰:“向在翰林,见古铜钟二,高两尺许,有古文二百余字,纪夏禹功绩,皆紫金钿,似大篆,神采惊异。”又有《琱戈铭》六字,《钩带铭》三十三字,皆钿紫金为文;读之不能尽晓,薛尚功诸人皆以为夏禹时书。《法帖》亦有禹书十二字。)

   三代之末,周籀蔚有奇秀,篆、隶攸祖。

   (籀,周宣王柱下史也。损益古文,或同或异,加之銛利钩杀,自然机发,为大篆十五篇。以其名显,故谓之籀书;以其官名,故《汉书》谓之史书;以别小篆,故谓之大篆。甄酆六书,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盖籀书也。《法帖》中有其迹。)

   孔子采摭旧作,缘饬篆文,天授其灵,创物垂则。

   (《六经》之文遭秦焚灭,故世不可复见。鲁恭王坏孔子旧宅,于壁中得《古文尚书》及《传》、《论语》,《孝经》,皆科斗文字,盖仲尼门人所录。今孔子书传于世者,《比干盘铭》、《季札墓碣》、《法帖》所载十二字。比干墓在卫州汲县。开元中游武之奇耕地得铜盘,有文曰:“左林右泉,后冈前道,万世之宁,兹焉是宝。”乃《比干墓铭》也。《季札碑》曰:'呜呼!’有吴延陵季子之墓。”与古文异,而迹类大篆,在润洲延陵镇吴季子家庙。历代绵远,其文残缺,人劳应命,石遂堙薶。开元中玄宗敕殷仲容摹拓其本,大历十四年,润洲刺史萧定重刊于石。)
 
  吕政暴兴,天人之道坏,乱极矣。李斯者适际其时,陶诞偃仰,(按四字未详,疑误。)  专名擅作,悉燔旧章,天下行秦篆矣。
 
  (李斯,上蔡人。相秦始皇灭六国。参古文、复篆、籀书,颇加省改,作小篆,著苍颉篇九章,世谓之玉箸篆。始皇上邹峄山,议刻石颂秦德,及二世诸碑是也。初周末诸侯交争,七国分裂,文字异形,莫相统纪。始皇一天下,李斯欲专其名,乃奏同之,而罢其不与秦文合者,独存大篆兼行。又奏始皇请史官非秦记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令下三日不烧,黜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寻又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转相告引,始皇乃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坑之咸阳。)
 
  程邈亦参定篆文,增衍隶佐,趋时便宜。
 
  (程邈,字元岑,下邽人,与李斯等参定篆文。后得罪始皇,幽系云阳狱。邈于狱中覃思十年,变易大小篆,为隶书三千字,奏之。始皇出之,以为御史。又同时上谷王次仲,亦增广隶书。班固谓起于官狱多事,苟趋简易,而无点画俯仰之势,为其徒隶所作,故曰隶书,亦曰佐书。汉建初中,以隶书为楷法,言其字方于八分有模楷也。)
 
  蔡邕鸿都石经,为今古不刊之典。张芝、锺繇,咸得其道。
 
  (蔡邕,字伯喈,东汉陈留圉人,官至左中郎将。善大小篆、隶、八分、飞白。初入嵩山学书,于石室中得素书,八角垂芒,颇似篆,写史籀、李斯用笔势。邕得之,读诵三年,遂通其理。又采曹喜之法。初秦时王次仲以古书方广少波,饰隶为八分,邕祖述之,笔诀尤妙。尝居一室不寐,怳然一客,厥状甚异,授以九势,言讫而没。故邕用笔特异,当时善书者膺服之。献帝时为郎中,雠书东观,奏正定经籍。邕乃八分书丹,刻于太学,碑凡四十六,后人咸取正焉。)
 
  伯英圣于一笔书。
 
  (伯英,张芝字,东汉敦煌酒泉人。以有道征,不至。善隶、行、草,又妙于作笔。见蔡邕笔势,遂作笔心五篇。初汉元帝时,黄门令史游作急就章一篇,解散隶体粗书之,损隶之规矩,存字之梗概,本草创之义,谓之草书,以别今草,故谓之章草。杜度、崔瑗并善之。杜氏有气力而微瘦,崔氏清润,而工妙不及伯英。重以省繁饰之銛利,加之奋逸,首出常伦,又出意作今草书。其草书急就章,皆一笔而成,气脉通达,行首之字往往继其前行。家之衣帛,书而后染。临池学书,水为之黑。)
 
  元常神妙于铭石。
 
  (元常,锺繇字。魏颍川长社人。官至太傅。师胡昭学书,十六年不窥园。见张芝笔心,遂作笔骨论。又从刘德昇入抱犊山学书。后与魏太祖、邯郸淳、韦诞、孙子荆、关枇杷议用笔。因见蔡邕笔法于诞,苦求不与,痛恨呕血,太祖以五灵丹救之。诞死,繇令人发其墓,遂得蔡氏法,一一从其消息。繇书有三体:一曰铭石,谓正书;二曰章程,谓八分;三曰行狎,谓行书。三体皆世所推。自言最妙者八分,有隼尾之势。然其真书绝世,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馀,秦汉以来,一人而已。)
 
  王羲之有高人之才,一发新韵,晋宋能人,莫或敢拟。(一作“莫敢雠拟。”)
 
  (羲之,字逸少。晋人,为右将军、会稽内史。称疾去,于父母墓自誓,终身不仕。赠金紫光禄大夫,加常侍。羲之善小篆、隶、行草、八分、飞白。七岁能书,年十二于父旷枕中见卫夫人所传蔡邕笔法,窃而读之,书遂大进。卫夫人见之流涕曰:此子必蔽吾书名。羲之后学李斯、曹喜篆、蔡邕石经、梁鹄八分、锺繇等书、张旭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徒费日月。又言自于山谷中临学锺氏及张芝正书草书廿馀年,竹叶树皮山石之上及板木等不可知数,至于素纸笺縠藤纸,或反覆书之,尽心精作,得意转深,有言所不能尽者。子献之,继其学,与父齐名。姜氏曰:右军书成,而汉魏西晋之风尽废。右军固新奇可喜,而古法之废,实自右军始,亦可恨也。)
 
  李阳冰(女陵反。)生于中唐,独蹈孔轨,潜心改作,过于秦斯。
 
  (李阳冰,字少温,赵郡人。官至将作监。初学李斯峄山碑,及见仲尼书,开阖变化,如虎如龙,劲利豪爽,风行雨集,遂极其妙。识者谓为苍颉后身。大历初,灞上人耕地得石函,中有绢素古文科斗孝经凡二十章。初传李白,白授阳冰,尽通其法。尝上李大夫曰:阳冰志在古篆,殆三十年,见前人遗迹,美即美矣,惜其点画但偏旁摹刻而已。常痛孔壁遗文,汲冢旧简,年代浸远,谬误遂多。天将未丧斯文,故小子得篆籀之宗旨,诚欲刻石作篆,备书六经,六于明堂,号曰大唐石经,使百代之后无所损益,死无恨矣。)
 
  张旭天分极深,浑然无迹。
 
  (张旭,字伯高,苏州吴人。仕唐为右率府长史。嗜酒,善楷隶,尤工草书。每大醉,叫呼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异不可复得也。自言始见公主担夫争路,而得其意。又闻鼓吹,而得其法。又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其神。旭尝与裴旻、吴道子相遇于洛下,各陈其能。裴舞剑一曲,张草书一壁,吴画一壁,时人以为一日获睹三绝。唐文宗诏以李白歌诗、裴旻剑舞、张旭草书为三绝。)
 
  颜真卿含宏光大,为书统宗,其气象足以仪表衰俗。
 
  (颜真卿,字清臣,琅邪临沂人。师古五世从孙。仕唐为尚书右丞,封鲁公,赠太师。善楷书、行草。盖古书法晋唐以降,日趋姿媚,至徐、沈辈几于扫地矣。而鲁公蔚然雄厚,蠲雅有先秦科斗籀隶之遗意焉。)
 
  五代而宋,奔驰崩溃,靡所底止。
 
  (初,蔡邕得书法于嵩山,以授崔寔及其女琰,张芝之徒咸受业焉。魏初韦诞得之,秘而不传。锺繇令人掘韦诞墓,得蔡氏法,将死,授其子会。宋翼,繇之甥也,学书于繇,繇弗告也。晋太康中,有人破锺公冢,翼始得之。魏晋间卫氏三世能书。卫觊与其子瓘及见胡昭、韦诞、锺繇。瓘及子恒俱学于张芝。恒从妹卫夫人亲受于蔡琰。卫与王世为中表,故羲之父旷得之。旷以授羲之,羲之传其子献之及王濛之子修。故诸王世传家法。献之传其甥羊欣,欣传王僧虔,僧虔传萧子云。晋宋而下,能者颇多,其流皆出于二王也。隋释智永,羲之九世孙也,颇能传其学,又亲受法于子云。虞世南亲见永师,故其法复传于唐焉。欧阳询得于世南。褚遂良亲师欧阳。或云虞、褚同师史陵。陵,隋人也。欧阳询传陆柬之。柬之及见永师,又世南之甥也。陆传子彦远,彦远传张旭。彦远,张之舅也。旭又得褚遂良馀论,以授颜真卿、李阳冰、徐浩、韩滉、邬彤、魏仲犀、韦玩、崔邈等二十三人。释怀素闻于邬彤,柳公权亦得之,其流实出永师也。徐浩传子璹及皇甫阅。崔邈传褚长文。韩方明受法于璹及邈。皇甫阅传柳宗元、刘禹锡、杨归厚。归厚传侄纬,纬传权审、张丛、崔宏裕。宏裕,禹锡外孙也。宏裕传卢潜,潜传颖,颖传崔纾。柳宗元传房直温。有刘埴者,亦得一鳞半甲。欧阳永叔曰:余尝与蔡君谟论书,以谓书之盛莫盛于唐,书之废莫甚于今。余之所录,如于頔、高骈,下至楷书手陈游环等,皆有之,盖唐之武夫悍将暨楷书手辈字皆可爱。今文儒之盛,其书屈指可数者,无三四人尔。)
 
  蔡襄毅然独起,可谓间世豪杰之士也。
 
  (蔡襄,宋仁宗赐字曰君谟。兴化人。官至端明殿学士,谥忠惠。善隶、楷、飞草、行草。尝言锺、王、索靖法相近,张芝又离为一法。今书有规矩者,本王、索。其雄逸不常者,本张也。初蔡邕待诏鸿都门,见役人以垩帚成字,悦而作飞白书。君谟祖述,以散笔作草,谓之散草,亦曰飞草。自言每落笔为飞草,但觉烟云龙蛇,随手运转,奔腾上下,殊可骇愕。静而观之,神情欢欣,亦复可喜。宋徽宗曰:蔡君谟书包藏法度,停蓄锋锐,宋之鲁公也。苏子瞻曰:君谟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化不穷,为宋朝第一。)
 
  呜呼,书其难哉,书其难哉。文籍之生久矣,能书者何阔稀焉。盖夫人能书也,吾求其能于夫人者,是以难也。今予得其人而不表章之,使来者知所取,则以至乎书道之妙,予则有罪也。厥今区夏同文,奎壁有烂,异能间作,黼黻皇猷,三代以还,莫此为盛。大比之制已兴,保氏之教必立。
 
  (周官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乡大夫以岁时入其书,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与贤者能者。保氏掌养国子,以道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草茅论著,或者有取焉尔。
 

  衍极卷二
 
  书要篇
  六书之要,其谐声乎?声原于虚而妙于物。言者声之宣也,书者声之寄也。飞龙肇音,漻哉阒乎,其罔闻也。
 
  (六书,一曰象形,二曰指事,三曰会意,四曰谐声,五曰假借,六曰转注。飞龙见上篇注。)
 
  夹漈山人尝是正之,有音无文者多矣。
 
  (夹漈姓郑名樵,字渔仲,兴化人,郑回溪之诸父也。隐于夹漈山,著书十类,凡五十种千馀卷。六经各有传,备载先生所著书目。今子经家藏又有易说、正隆、官制、养生等略十馀种,皆书目所未载者。宋南渡初,先生以布衣召对,上所著书于官,诏藏之秘省。命以官,不拜,乞还山。令所在给笔札。著通志,三年然后成就,总二百卷。内有六书、七音、金石等二十略。其七音序曰:汉人课籀隶,始为字书,以通文字之学。江左竞风骚,始为韵书,以通声音之学。然汉儒识文字而不识子母,则失制字之旨。江左之儒识四声而不识七音,则失立韵之源。独体为文,合体为字。汉儒知以说文解字,而不知文有子母。生子为母,从母为子,子母不分,所以失制字之旨。四声为经,七音为纬。江左之儒知纵有平上去入为四声,而不知衡有宫商角徵羽半徵半宫为七音。纵成经,衡成纬,经纬不交,所以失立韵之源。七音之韵起自西域,流入诸夏。梵僧欲以其教传之天下,故为此书,虽重百译之远,一字不通之处而音义可传。华僧从而定之,以三十六字为之母,重轻清浊,不失其伦,天地万物之音备于此矣。虽鹤唳风声,鸡鸣狗吠,雷霆惊天,蚊虻过耳,皆可译也,况人言乎。臣初得七音韵鉴,一唱三叹。胡僧有此妙义而儒者未之闻及乎?研究制字,考证谐声,然后知皇颉、史籀之书已具七音之作,先儒不得其传耳。今作谐声图,以明古人制字通七音之妙。又述内外转图,以明胡僧立韵得经纬之全。虽七音一呼而聚,四声不召自来,此其粗浅者耳。至其纽蹑杳冥,盘旋寥廓,非心乐洞融天籁通乎造化者,不能造其梱也。)
 
  皇元国书重启人文谐声之义,实综乎五。
 
  (蒙古书具六书之义,而以谐声为主也。)
 
  虽古之三皇龙书、穗书、云人诸作,蔑以加诸。猗欤休哉,商之倒*(疑为“薤”字),周之虎书、鱼书,具象形邪?
 
  (问商周书?)
 
  曰夷考禽书、龟、诸体,不过名物而作也。
 
  (龙穗见上篇注。云书,黄帝之世,庆云尝见,因为云书,以云纪官,故为云师而云名。又游扈水之上,灵龟负图而至,帝嘉其应,作龟书。或曰唐尧时外国进一巨龟,背阔三尺,上有科斗文,记开辟以来,尧命作龟历焉。又云洛龟负图,禹观而得九畴之文、鸾凤书。少皞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其文章衣服皆取以为象,故有鸾凤书。自颛顼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为民师,而命以民事,其车服书器有仙人之形,因为人书。或云帝喾高辛氏所制。李斯善辨文字,改为篆书,谓之仙人篆。科斗书者出于古文,因科斗之名,又饰之以形,不知所起,或云颛顼高阳氏所制。钟鼎书,夏禹作。倒薤书,商汤之师务光避天下于清泠之渊,植薤而食,轻风时至,见其积叶交偃,而为倒薤书。王愔曰:倒薤书,小篆法也。或云汉曹喜为之,盖古法,喜以小篆书之也。虎书、禽书、鱼书,皆史佚所作。佚,文王之史,历事武王、成王。当文王时,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有兽曰驺虞,白质元章,驯于灵囿,不践生草。于是佚错综其体,而作虎书。又鸑鷟鸣于岐,赤雀集于户,至武王时,火流于王屋,化为乌。佚乃并状鸟瑞,而作禽书。及武王伐纣,师渡孟津,白鱼入于王舟,王取以燎。故佚又作鱼书,体鱼之首为乙,尾为丙,以纪其瑞焉。麒麟书,鲁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孔子作春秋,绝笔于获麟。弟子作书,以申素王之瑞。转宿篆,宋景公时荧惑躔于宋野,景公惧而修德,荧惑退舍,国富民康。于是司星子韦作转宿篆,象莲花未开形。蚕书,鲁秋胡子远宦,三年不归,其妻幽居怀思,因玩蚕而作。芝英书,初六国时各以异体僣为符信,而芝英书兴焉。秦焚典籍,其文遂灭。至汉武帝时,产灵芝于宣房,既作芝房之歌,又述其事,而作此书。气候直时书,汉司马相如妙辨六律,测寻二气,采日辰之禽,屈伸其体,升降其势,象四时之气,为之兴降象形焉。又后汉东阳公徐安子,搜诸史籍,得十二时书,皆象神形也。蛇书,鲁人唐综当汉魏之交,梦蛇绕身,寤而状之。瑞华书,南齐武帝于永平二年春二月,睹落英茂木而作此书,为辞纪之。黄门侍郎何允明于图纬以为木德之瑞,纂其辞,藏之王府。凡若此类,皆象形书。 按又饰之以形上,墨薮有因科斗之名五字。原本脱去,今增入。)
 
  曰孔壁旧书,皆科斗文字,佳城之文,独显于世。
 
  (问孔壁书。见上篇注。佳城文,前汉夏侯婴掘地,得石椁,有铭,以示叔孙通。通曰:科斗书也。其文曰:佳城郁郁,三千年见白日,呼嗟滕公居此室。)
 
  曰古文杂用籀体,非一于科斗也。
 
  (苍颉之初,龙穗书专行于世,其文章简要,书用一体。史籀既修篆之后,云鸾等作,皆未尝废。然文字日繁,必错综杂体而书之。或有专体如佳城文之比,皆非连篇累简,故可以存古不变。至若孔壁之六经,其辞不可谓不多矣,岂得专以科斗书书之。书序曰于壁中得古文尚书,及传、论语、孝经,皆科斗文字者,盖史籀之书,秦尚兼行。独古文废已久,时人罕知,间有一二科斗文,尤为难辨。举其所难,故总而谓之,皆科斗文字耳。)
 
  盖古文有填书、麒麟、钟鼎。
 
  (古文之别十七,曰龙,曰穗,曰龟,曰云,曰鸾凤,曰人,曰科斗,曰钟鼎,曰倒薤,曰虎,曰禽,曰鱼,曰麒麟。并见上注。曰填书,周媒氏以仲春之月判合男女,以书纳采之文。魏文帝使韦诞以题芳林苑中楼观。晋王廙、王隐并好之。隐以为字间满密,故谓之填书。曰金错书,古之泉铭也,或云以铭金石,故谓金错。梁刘之遴好古,在荆州聚古器数百种,有一器似瓯,可容一斛,上有金错字,时人无能识者。曰霹雳书,唐开元中漳、泉分界,两讼不均,台省不能断。俄而雷雨霹雳,崖壁中裂,所争之地,拓为一径。中有古文篆六行,贞元中李协辨之曰:漳泉两州,分地不平,永安龙溪,山高水清,千年不惑,万古作程。又泉州南山有潭,元和中雷霆劈石壁,凿成文字,人无识者。或写以示韩愈,愈曰:科斗书也。其文曰:诏赤黑示之鲤鱼天公车杀人壬癸神书急急。盖帝命戮蛟螭之辞。曰天竺书,梵土所作。颜师古云:西域胡僧能以十四字贯一切音,文省而义广,谓之婆罗门书。)
 
  篆有垂露、复书、杂体。
 
  (篆书之别十五。曰尚方,大篆、籀书也。曰复篆,亦籀所作,因大篆而重复之,其法类夏篆,汉武帝以题建章凤阙。曰殳书,伯氏所职,文记笏,武记殳,因而制之铭,周时作。曰传信鸟书,六国时书节为信,象鸟首也。亦曰虫书。曰刻符书,鸟首云脚,李斯、赵高并善之,用题印玺。曰萧籀,汉相萧何作。曰署书,秦之八体书也,萧何以题苍龙白虎二阙。曰鹤头书,曰偃波书,俱诏板所用。汉则谓之尺一简,仿佛鹤头,故名鹤头书。其偃波书即诏板下鹤头纤乱者也,状若连波,故谓之偃波。曰蚊脚书,尚书诏板用之,其字体侧纤垂下,有似蚊脚。曰转宿篆,曰蚕书,曰芝英书,曰气候直时书,曰蛇书,见上注。小篆之别十一。曰玉箸篆,秦小篆也,李斯等作。曰细篆,亦斯摹始皇碑序字也。曰仙人篆,李斯改人书而作。曰小篆,汉武帝汾阴得鼎所作也。曰薤叶篆,曰垂露篆,曰悬针篆,并汉曹喜体。喜小篆垂枝浓直,名薤叶。其书本古法商务光所作,喜以小篆书之。垂露篆,以书章表,谓其点缀如轻露之垂。悬针篆,以题五经篇目,其势有若针锋。王愔曰:垂露书如悬针,而势不遒劲,婀娜若浓露之垂。悬针字必垂画细末,纤直如针。曰缨络篆,汉刘德昇观星象而作。曰柳叶篆,晋卫瓘作。曰翦刀篆,魏韦诞作。曰外国胡书,阿马鬼魅王之所授也,其形似小篆。此特其一耳,若夫四海九州之外,外国甚多,言语殊俗,其书亦异。朝于中国,或累译而后通,则各自为体,与小篆绝不侔矣。)
 
  隶之八分变而飞白、行草。
 
  (隶书之别十三。曰古隶,程邈、王次仲作。曰今隶,亦曰正书,出于古隶。锺繇、卫瓘习之,颇有异体。锺繇谓之铭石。羲、献复变新奇,故别为今隶书,谓之楷法,而隶楷分矣。曰八分,王次仲作,蔡邕述之。蔡琰言:臣父造八分书,割程隶字八分取二分,去李小篆二分取八分。又曰皆似八字,势有偃波。郭忠恕曰:蔡邕以八体之后又分为此法。蔡希悰曰:王次仲以楷法局促,更引而伸之为八字三分。张怀瓘曰:后学益务高深,渐若八字分散,故曰八分。锺繇谓之章程书。愚按程邈作隶,王次仲广之。王次仲造八分,蔡邕述之。在秦汉时,分隶已兼有矣。隶法虽自秦始,盖取其简易施之徒隶,以便文书之用,未有点画俯仰之势。故此书终西京之世,鼎彝碑碣皆罕用之。东汉和帝时,贾鲂以隶字写三苍,隶法始广,而八分兼行,至蔡邕,则铭刻多分书矣。建初中,以隶书为楷法,本一书而二名。锺、王变体,始有古隶、今隶之分,则隶、楷别为二书。夫以古法为隶,今法为楷可也。隋唐以降,古法尽废,遂指八分为古隶,可乎?今之言汉字者则谓之隶,言唐字者则谓之分,其书体则一,不知何以为别。盖汉有隶分,唐有分楷,分之不可为隶,犹楷之不可为分也。程邈隶书,法帖中有其迹。西汉惟建平郓县碑是隶古法,学者观之当自悟耳。曰飞白,蔡邕所作。王隐、王愔并云:飞白,巧法也。本是宫殿题署,势既径大,文字且轻微不满,名为飞白。王僧虔曰:飞白,八分之轻者。盖全用楷法。古法飞少白多,其体犹拘八分,自梁萧子云变而飞多白少。子云又作小篆飞白,尝书萧字于台城佛舍,唐张谂匣归于洛,命曰萧斋。又庾元威百体书中,行草俱有飞白,其书无传。至宋仁宗飞白秀蔚雄迈,一还古法。曰散隶,晋卫恒祖述飞白而造,开张隶体微露其白,拘束于飞白,萧散于隶书。宋蔡襄复作飞草,亦曰散草,极其精妙,有风云变化之势。曰神书,晋太元中,务章有女巫神降之,能空中与人言多验,其书类飞白而不真,笔势遒劲,莫能传学。或云:仙人吴猛作也。曰行书,正之小变也。后汉刘德昇所作。锺繇谓之行狎,务从简易,相间流行。至王献之,又傍出二体,非草非真,离方遁圆,处乎季孟之间。兼真谓之真行,带行谓之行草。虞世南云:行草之迹,如空中游丝,断而复续。又曰:行书者,若转轮之义,行而不滞。曰龙爪书,王羲之游天台,还至会稽,夕上洞庭,题柱为一飞字,有龙爪之形。后人因之,遂称龙爪书。曰虎爪书,王僧虔拟龙爪而作,以龙爪形用萦婉,似有流溺之患,因加棱角,为虎爪之势。挚虞决录注云:尚书台召人用虎爪书,告下用偃波书,皆不可卒学,以防诈伪。曰瑞华书,见上注。曰花草书,河东山允所作。曰云霞书,未详所出。曰反左书,梁东宫学士孔敬通作。当时坐上酬答,无有识者,庾元规见而识之,遂呼为众中清闲法。草书之别四。曰章草,史游作。又晋以后有凤尾诺,亦出于章草。唐人不知所出,有老僧善读书,太常博士严厚本问之,僧云:前代帝王各有僚吏,笺启上陈本府,旨为可行,是批凤尾诺之意,取其为羽族之长。始于晋元帝批焉。周越云:元帝初执谦,凡诸侯笺奏,批之曰诺,皆若字也。按章草变法,若字有尾,故曰凤尾诺。曰一笔书,张芝临池所制,其倚伏有循环之趣。后世又有游丝草者,盖此书之巧变也。曰藁草,晋魏瓘采张芝及父觊法而作,盖草书之带行者,亦相间书之。或云起于屈原,楚怀王令条国典,因为藁草,故取名耳。又云:董仲舒言灾异,藁草未上,主父偃窃而奏之。皆非也。曰今草,即二王所尚者。 按蔡希悰,宋史作希综。萧斋,系唐李约事,今作张谂,未详。)
 
  草本隶,隶本篆,篆出于籀,籀始于古文,皆体于自然,效法天地。
 
  (郑肯亭《包蒙》曰:书之由来尚矣。韩诗以为,自古封太山、禅梁父者,万有馀家,仲尼不能尽识。而管子亦谓古封太山七十二家,夷吾所识十有二焉。尝考太古之初为君长者,以奉天事神为务,而略于人事。且风俗淳朴,书契罕用。有巢、无怀,事迹盖亦难观焉。由此推之,自苍颉古文变而为篆、隶、八分、行草,皆形势之相生,天理之自然,非出于一人之智。虽朱、苍不能无所本,况籀篆诸家乎?)
 
  然则于何取衷哉?
 
  (问书之变。)
 
  曰汉世远步,晋唐至宋,滋弗逮矣。
 
  (指隶古八分而言也。)
 
  仓、夏之迹远矣,币刀鼎鬲,(郎击反。)世复寡传。
 
  (仓颉、夏禹字见法帖历代款识诸刻。币刀,古之泉货也。曰币,曰金,曰刀,曰布,曰圜法等,各有名勒其上。若太昊氏金尊、卢氏币等,见通志、泉式等书。鼎鬲者,三代以前器用,必有款识,或书铭以为戒,盘盂尊彝之类皆是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若武王诸器铭、正考父鼎铭,见经传。馀见博古图。)
 
  赞皇石刻,其非西周乎?
 
  (赞皇山有吉日癸巳四字。穆天子传云:登赞皇以望临城,置坛此山,癸巳,志其日也。庆历中,赵郡守凿山取石,龛于州廨。宣和间,诏移入禁中。今观其字画新奇,往往类近体,兼其来历,他无所考,独于穆天子传载之,其不足据明矣。)
 
  诅楚其兴于近代乎?
 
  (欧阳永叔曰:秦祀巫咸神文,今流俗谓之诅楚文者,以其言楚王熊相之罪也。史记世家,楚自成王以后有熊疑、熊良夫、熊商、熊槐、熊元而无熊相。诅文言穆公与成王盟好,而后云倍十八世之诅盟。则秦自穆公十八世为惠文王也。又按秦本纪与楚世家,自楚平王娶妇于秦,其后累世不以兵交,至宣王熊良夫时,秦始侵楚。及惠文王时,与楚怀王熊槐屡相攻伐。则秦所诅者是怀王也。但史记以为熊槐者,失之尔。槐相二字相近,盖转写之误,当从诅文石刻,以相为正。又有祀朝那湫文,其文与此同。赵德夫曰:秦诅楚文,余家所藏凡有三本。其一祀巫咸,旧在凤翔府廨,今归御府,此本是也。其一祀大沈久湫,藏于南京蔡氏。其一祀亚驼,藏于洛阳刘氏。)
 
  石鼓、泰山碑,暨于两京遗书旧画,学者不可不恹(于艳反)
观焉。
 
  (石鼓,世传周宣王大搜于岐阳,刻石作十鼓,铭诗其上,世谓之猎碣。语见天五篇。泰山碑,按史记秦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又作琅邪台,登之罘,及东观之碣石,东上会稽,咸刻石颂秦德,凡六处七碑。二世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李斯等请具刻二世诏书其旁以别之,其文与篆皆斯笔。苏子瞻曰:秦虽无道,然所立有绝人者。文字之工,世亦莫及,皆不可废。后有君子,得以览观焉。两京,东西汉也。郑夹漈曰:方册者,古人之语言。款识者,古人之面貌。三代而上,惟勒鼎彝,秦人始大其制而用石鼓,始皇欲详其文而用丰碑。自秦迄今,惟用石刻。)
 
  黄庭谓非右军,其谁作邪?
 
  (问黄庭经)
 
  曰永僧、徐浩辈乱之也。
 
  (按晋史,王羲之性爱鹅,山阴道士养白鹅,羲之求市。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虞龢论书表亦言:羲之为养鹅道士写河上公老子。而后世讹谬相承,遂以为黄庭经。盖亦李太白送贺监诗误云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始也。又按陶隐居与梁武帝启云:逸少有名之迹,不过数首,黄庭、劝进、告誓等不审犹有存否。则右军书黄庭,自梁以来世已罕见矣。张怀瓘书断载,羲之于山阴写黄庭经,初亦未尝以为博鹅也。永僧,隋智永也。羲之七世孙。善楷书、行草。尝于阁上临书三十年,业成方下,求书者如市,所居户限为之穿穴,乃用铁叶裹之。退笔成冢。徐浩,字季海,唐越州人。为中书舍人。善真行书,撰古迹记。)
 
  乐毅论旧本希见于世,宋初王侍书别写混之。
 
  (乐毅论,魏夏侯玄著,王右军书之,留意运工,特尽神妙。其间误两字,不欲点除,遂雌黄治定,然后用笔。尝谓人曰:我书乐毅论有君子之风,写道德经有神仙之态。智永曰:乐毅论,正书第一。梁世模出,天下珍之。自萧子云、阮研之徒莫不临学。陈天嘉中,有得其真迹以献文帝,后属馀杭公主,陈世诸王莫能求之。唐太宗追寻累载方得。贞观十二年,奉敕出乐毅论真迹,令直宏文馆冯承素模,赐长孙无忌、房玄龄、高士廉、侯君集、魏徵、杨师道六人。后安乐公主与朝贵分内库图书,乐毅论太平公主得之,常以织成锦袋,盛置竹箱中。及籍没,有咸阳老妪窃于袖中,州吏奔逐,惧而投之灶下,遂为灰烬,世所传有拓石本,卷末列朱异、沈炽文、满骞、徐僧权押名,及唐文皇手批敕字。又周越家藏李后主拓本,跋尾云:太宗赐高士廉,并集贤院印,与石本相类,后失之。又按高绅尝于秣陵井中得一石本,先缺其一角,所存三百馀字。皇祐中绅之子安世为钱塘主簿,石又断缺,末后独有一海字。或见其石,以为元玉,安世以火试之,遂破为数段,乃以铁束之。石盖础石,坚莹似玉而畏火。安世死,其子弟以石质钱于富人家,因失火,遂焚其石。或云尚存,元祐间故郎官赵竦尝挈石随行,已断裂,用木匣贮之。又据沈存中云:旧传乐毅论乃羲之书丹于石,其他皆纸素所传。唐太宗裒聚二王墨迹,惟乐毅论是石本,其后随葬入昭陵。朱梁时耀州节度使温韬发昭陵得之,复传人间。若云公主以伪本易之,元不曾入圹,宋朝藏高绅学士家,盖石断轶其半者。字清劲有法。后有重刻此本,摹传失真多矣。其完美者全无古意。王侍书名著,善草隶,尤工临学诸书。初翰林学士院自五代以来,兵难相继,待诏以院体相传,字势轻弱无法,凡诏令碑刻皆不足观。宋太宗留心翰墨,摹求善书,许自言于公车。置御书院,选善书者七人补翰林待诏,各赐绯鱼袋钱十万,并兼御书院祗候,更配宿两院,馀者以次补外。自是内署书诏笔体一变,灿然可观。首得蜀人王著,即召为御书院祗候,迁翰林侍书,后官至殿中侍御史,赐金紫。)
 
  洛神赋亦后人托献之而间行之。
 
  (洛神赋,魏曹植作,有小楷石本行于世,相传为王献之书。献之字子敬,羲之季子,为晋中书令。工草隶、八分、飞白。)
 
  墓田丙舍,其锺太尉之懿乎?
 
  (墓田丙舍帖,锺繇书,今见于世者,临本也。)
 
  霜寒数帖,其王会稽之奥乎?
 
  (陶隐居曰:逸少自吴兴以前诸书犹未为称,从失郡告灵不仕以后,略不复自书,皆从史一人代笔。世人不能别,见其缓异,呼为末年书。逸少没后,子敬年十七八,全放此人书,故遂与此人相似。凡厥好迹,皆向会稽永和十许年中者。霜寒帖,右军书也。)
 
  李阳冰庶子泉铭、怡亭石刻,二世诏无是过也。
 
  (庶子泉铭,李阳冰撰并书,在滁州。其泉昔为溪流,后为山僧填为平地,架屋于上,今存者一大井尔。怡亭在武昌江水中小岛上,武昌人谓其地为吴王散花滩。亭裴鸥造,李阳冰铭而篆之。裴虬铭,李莒八分书,刻于岛石。常为江水所没,故世罕传。二世诏,见上注。)
 
  浯溪碑雅厚雄深,森严于瘗鹤,万安记其裔苗乎?
 
  (浯溪碑在永州祁阳县。唐安禄山反,明皇幸蜀。肃宗中兴,元结撰颂,颜真卿书磨崖石而刻之。瘗鹤铭题云华阳真逸撰,在焦山之足,常为江水所没,好事者伺水退而摹之,往往只得其数句。润州图经以为王羲之书。或曰:华阳真逸,顾况号也。蔡君谟曰:瘗鹤文非逸少字。东汉末多善书,唯隶最盛,至于晋魏之分,南北差异,锺、王楷法为世所尚。元魏间尽习隶法,自隋平陈,中国多以楷隶相参。瘗鹤文有楷隶笔,当隋代书。曹士冕曰:焦山瘗鹤铭,笔法之妙,为书家冠冕。前辈慕其字而不知其人,或以为逸少,或以为顾况,最后云林子以为华阳隐居陶宏景。及以句曲所隐居朱阳馆帖参校,然后众疑释然。长睿之鉴赏可谓精矣。万安记,泉州洛阳桥碑也。桥在城东二十里,其长三千六百尺,名曰万安渡石桥。皇祐五年蔡襄造,为文自书以纪之。)
 
  郎官厅壁序、祭濠州文、末年告身,同出一轨。
 
  (郎官厅壁序,朝散大夫行右司员外郎陈九言撰,吴郡张旭书,在长安唐尚书省郎官厅,开元二十九年十月戊寅建,祭濠州文,颜真卿祭其伯父颜元孙之文也。元孙为濠州刺史,尝撰干禄字书,鲁公书之。末年告身,建中元年八月告光禄大夫太子少师充礼仪使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敕也,公自书。)
 
  所谓不约于法而允蹈焉者,一扫欧、虞、褚、薛之疲苶。(奴愒反。)
 
  (其议论具古学篇。欧阳询,字信本,官至太子率更令、太常少卿、宏文馆学士、渤海男。虞世南,字伯施,官至秘书监、永兴县子、宏文馆学士,谥文懿。褚遂良,字登善,官至尚书右仆射、河南县公。薛稷,字嗣华,官至太子少保、礼部尚书。皆唐人,工楷隶行草。欧阳兼善篆、八分、飞白,撰转授诀。虞著笔髓六篇。)
 
  张颜畴宗欤?
 
  (问张旭、颜真卿。)
 
  曰宗古文、籀篆,其开于程、蔡乎?
 
  (张、颜谓楷法,程、蔡谓隶、八分。夫六书之微,非古文籀篆无宗主,八法之妙,非程隶蔡分莫能发明。自古法变而趋今,学者往往文灭其质矣。夹漈曰:古文变而为籀,籀变而篆隶。秦汉之人,习篆隶必试以籀书者,恐失其原也。程、蔡,程邈、蔡邕也。)
 
  石室之书今亡矣。
 
  (石室书,见上篇注。盖惜其无传也,其幸存而未泯者,独蔡氏之言尔。)
 
  其言曰:书肇于自然,阴阳生焉,形势立焉,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
 
  (蔡琰曰:臣父造八分时,恍然一客曰:吾授汝笔法。言讫而没。曰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书有二法,一曰疾,二曰涩。二法书妙尽矣。夫书禀乎人性,疾者不可使之令徐,徐者不可使之令疾。笔惟软则奇怪生焉。阴阳者,结字点画上皆覆下,下以承上,递相映带,无使反背。转笔左旋右顾,无使箸节孤露。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护尾,点画势尽,用力收之。疾势出于啄磔之中,又在竖笔紧趯之内。掠笔,在于趱锋,峻趯用之。涩势,在于紧纻战行之法横鳞竖勒之规。九势得后,自然无师授而合于先圣。○按此注原本讹字甚多,今从蔡邕九势原文改正。)
 
  若日月云雾,若虫食叶,若利刀戈,纵横皆有意象。
 
  (蔡邕笔论曰:书者散也。欲书先舒散怀抱,任情恣性。次须正坐静思,随意取拟字体形势,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春夏秋冬形,若虫食木,若利刀戈,若强弩之末,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象,可谓书矣。)
 
  左回右顾,无使孤露,藏头护尾,力在字中。
 
  (见上注。)
 
  疾涩之分,执笔之度,八体变法之元窅。(乌叫反。)
 
  (今世传蔡氏所授法曰:虚掌实指,腕平笔直,疾磔暗收,遣笔阴阳势出。永字八法:夫侧笔者,左揭腕,簇锋著纸为迟涩,回笔覆踪是峻疾。勒笔者,鳞笔右行为迟涩,回笔左勒是峻疾。努笔者,抢锋逆上顿挫为迟涩,努锋下行是峻疾。趯笔者,蹲锋于努画中纽挫取势为迟涩,得势险激左出是峻疾。策笔者,抢锋向上为迟涩,左揭腕而掠是峻疾。一云:策笔者抢锋向左为迟涩,回笔仰策是峻疾。掠笔间啄笔者,左卧笔挫锋向右为迟涩,右揭腕左罨是峻疾。磔笔者,紧赲<“力”为“历”>战行为迟涩,势磔掣右出是峻疾。故峻疾为阳,迟涩为阴。禁经云:八法起于隶字之始,自崔、张、锺、王传授所用,墨道之最,不可不明也。隋僧智永发其旨趣,授于虞世南。)
 
  崔瑗之书,高明粹精,非魏晋所拟议。
 
  (崔瑗,字子玉,骃子也。早孤,好学,明天官历数,善章草。师杜伯度,作草书势。篆法尤妙。有河间相张衡碑及篆缶座右铭。子寔,能传其业。唐李阳冰深得其理。○按篆缶字疑有误。)
 
  籀隶与篆,同笔意欤?
 
  (篆贵圆,隶贵方,八法不同,而六书则同。篆用直,分用侧,用笔有异,而执笔无异。)
 
  萧相国、张留侯谈笔道,锺太傅著论,可谓格言矣。
 
  (萧、张论笔道略曰:笔者意也,书者骨也,力也通也,塞也,决也。锺太傅笔骨论略曰: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相国名何,封酂侯,尝作一鼎以表己功,自大篆书之。又最善于题署隶古。留侯名良,字子房,西汉人。太傅,元常也。)
 
  诸葛武侯,其知书之变矣。
 
  (武侯名亮,字孔明,为汉相。先主作三鼎,皆亮篆。隶八分书极其工妙。今帖中有元莫大寂混合阴阳等字。其子瞻亦能书。)
  扬子云训纂,其说文切韵之本乎?
 
  (扬子云名雄,西汉成都人。四十为郎,三世不迁,终于大夫。善古文,识奇字。自昔伏牺命子襄作六书,而黄帝复命苍颉制文字,下及唐虞三代,通谓古文。至周宣王太史籀始著大篆十五篇,损益古文,或同或异,所谓奇字也。古人之书殊文者多矣。有古今殊文者,有一代殊文者,有诸国殊文者,剧乎春秋战国之世,文字异同,各随所习。秦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罢其不合秦文者,强而同之,遂作苍颉篇九章。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六章,太史胡母敬作博学篇七章,皆取籀书,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属秦政滋繁,人趋简易,程邈复变小篆为隶书三千字。而王次仲实增广之。于是古文废而不用。汉兴,有李书师合小篆三篇书之,总谓之苍颉篇,断六十字为一章,凡五十五章,以教于乡里。孝宣时始命诸儒修苍颉之学,召通苍颉读者。张敞从而受之。凉州刺史杜邺、沛人爰礼、讲学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时,召礼等百馀人,令说文字未央宫中,以礼为小学元士。雄时为黄门侍郎,采以作训纂篇,凡三十四章。又易苍颉重复之字为八十九章。东汉班固续训纂作十三章。通一百二章,凡六千一百二十字,无复者,用训綦之末以为篇目,曰滂喜。和帝时,郎中贾鲂用隶字写之,以苍颉为上篇,训纂为中篇,滂喜为下篇,谓之三苍。隶书浸广而籀篆转微矣。三苍之书,其辞质,其义古,不类偏旁,亦不类四声,未有反音,亦未有训诂。至杜林始作苍颉训诂,晋郭璞又作三苍训诂,非若说文之自为注也。说文者,汉太尉祭酒汝南许慎所作也。初,和帝命侍中贾逵修理旧文,于是慎乃集三苍、尔雅之学,考之于逵,作说文解字十四篇,并序目一卷,凡万六百馀字。取其形类作偏旁条例,首一终亥,各有部居。包括六艺群书之诂,评释百氏诸子之训,天地山川、草水鸟兽、昆虫杂物、奇怪珍异、王制礼仪、世间人事,靡不毕集。安帝十五年始奏上之。魏博士清河张揖著埤苍、广雅、古今字诂,缀拾遗漏,增益字类,颇为有补。然方之许篇,古今体用,或得或失。说文之作,训诂虽备,未有反切。晋世义阳王典祠令吕忱表上字林五篇,万二千八百馀字,附托说文,而按偶章句,隐别古籀奇惑之字。唐大历中,李阳冰篆迹殊绝,独冠古今,于是刊定说文,自为新义。阳冰之后,诸儒笺述甚众,附益反切,互有异同。至宋徐铉,受诏校定,为之集注,增以己见,定其音切,愈密矣。切韵之学,起自江左,述作颇众,惟陆法言书盛行于世。以平上去入四声为次,凡二百六韵。诸儒增注至数万馀言。邵尧夫曰:韵法,开辟者律天,清浊者吕地,先闭后开者春也,纯开者夏也,先开后闭者秋也,冬则开而无声,东为春声,阳为夏声。此见作韵者亦有所主也。衔凡冬声也。又有唐李腾说文字源,宋徐锴韵谱通释等书,皆说文切韵之羽翼也。大抵字书则主。偏旁,韵书则主四声,岂若夹漈氏六书七音之精详焉。故其言曰:五略,汉唐诸儒所得而闻也,十五略,汉唐诸儒所不得而闻也。)
 
  回溪书衡,肯亭包蒙,其义则衍极窃取之矣。
 
  (回溪姓郑名侨,字惠叔,宋兴化人。乾道五年状元及第。淳熙间使金国,不屈。官至参知政事、知枢密院。时韩侂胄当国,禁锢道学,朱文公被黜,公奏留之。宁宗出御笔谕台谏给舍,不必更及旧事。侂胄及其党与皆怒,力陈以为不可。上旨中变,公独以反汗争之,乞身而归。遂以观文殿学士致仕,封蜀国公。年七十一薨于家,赠太师、郇国公,谥忠惠。肯亭名寅,字子敬,公之子也。博极群书,考夹漈通志讹失,又集为通志大旨,镂板于庐陵郡斋。校司马公稽古录,刊于兴化学宫。仕至尚书左司兼权枢密副都承旨,出知漳州,以疾自陈,除直宝章阁致仕。命未下,卒于官。回溪善行草,著书衡三篇,其略曰:夫三代铭刻鼎匜古文旧篆,或移之上下左右,随体变转,虽略有工拙,而要以心会其妙,非若后世之拘限也。又曰:汉石经诸刻多以隶体八分,而夏淳于碑乃用篆体八分。又曰:锺、张以前多是隶古意,二王后而隶古微矣。又曰:唐人云,字里金生,行间玉润,真则字终意不终,草则行尽势不尽,其得书之趣矣。凡此议论数十条,深有理致。肯亭作包蒙七卷,其略曰:古人立言皆有所本,扬雄太元所以拟易也,其法以一元都覆三方,方同九州,枝载庶部,分正群家,实得先天自然之学。及观博古书所载商卣卦象,则与扬雄准首相合,乃知古有其卦。按周官太卜掌三易,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郑康成引杜子春注云:连山,伏羲;归藏,黄帝。三坟则以连山为伏羲,归藏为神农,而黄帝则有坤乾之易。世传夏曰连山,商曰归藏,非与?夏易不可得而见,窃疑商易则卦象卣款识者是也。岂以二画而成卦,故其经卦皆九,其别则八十有一,而后人失其传矣。若关朗洞极,则取扬氏之元而杀其一画焉。夫伏羲之八卦,皆当时之古文也。然则卣之款识恐亦商之古文尔。谓之卦象卣,则后人取名也。又曰:三皇尚忠,五帝尚质,三王尚文。八卦忠也,古文质也,籀文也,篆则王降而霸矣,隶其秦之法令书乎?古隶,隶之古文也。八分,隶之籀也。楷法,隶之篆也。飞白,八分之流也。行楷之行也,草楷之走也。隶以规为方,草则圆其矩,而六书之道散矣。又曰:古者天子籍田祭先农,王后亲桑享先蚕,示不忘也。六书之学,兴于苍颉。当宇文之初,冀隽请按春秋二仲上丁释奠于先圣先师礼,以释奠苍颉,诚得古人之遗意也。夫太公以兵家者流,唐之祭典且得与文宣王比,况苍颉之造书乎!肯亭,子经之曾祖父也。)
 
  戴侗六书故,辞理荒谬,盖有不知而作之者矣。夫古之有作者,极其精微,阐其楗机,合其天仪,岂徒作哉,其不思之甚矣。荀子曰:古好书者众矣,而苍颉独传者一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独传者一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一也。自古及今未有两而能精者也。
 
  (戴侗者,自号合溪,宋温州永嘉县南溪人。汪季路小端明之甥也。列官于朝,出尹台州。其父蒙从学于武夷兄仔,盖父子晜弟自为师友。以成其书,凡二十四卷,通二十册。延祐庚申冬重镂板于学宫。侗之言曰:予为六书三十年而未卒功。窃观其书,多掇摭前人字义杂说,又不采其英华者,间有出其胸臆,率皆烦拿浇浅。又集用古字,真所谓以嵠崄之字杂纰缪之说者也。凡说字义切韵之书,汉唐以来不为不少,岂侗皆未之见耶?又无明师畏友,而区区以谀闻陋识牵合附会,徒费岁月。又曰:因许氏之遗文,订其得失。今观其所学如此,而欲订正许氏说文,甚哉侗之餮餍无耻也。盖古之述作者皆素有负抱于其中,特假书焉以通其意,而其道妙有书不能尽焉者,使人读之,优柔叹咏,有得于文字之外。衍极之为说,扬今搉古,温纯精邃,学之者要须反覆沉潜,寻其管键,然后可知其理以臻其极也。礼论曰:夔达于乐而不达于礼,是以传于此名也,亦荀子之说也。)
 
  先天庖牺氏乾象凿度、娲皇大庭氏地灵诸经,公孙轩辕氏辟其文籀尤极于古。
 
  (庖牺乾象凿度,苍颉修为二篇,同易系辞仿佛其文。女娲有地灵经、易灵经诸书,继有大庭氏、史皇氏,轩辕演古籀文,至周柱下史作籀书,亦本此意。)
 
  请问古质而今繁,新巧而古拙,其如何哉?曰余独未见新巧而古拙也。传不云乎,释仪的而妄发者,虽中亦不为巧矣。夫质而不文,行而不远。周鼎著倕,俾衔其指,以示大巧之不可为也,极而已矣。
 
  (《韩非子》曰:释仪的而妄发,虽中亦不巧矣。释法制而妄怒,虽杀戮而奸人亦不恐矣。倕,唐尧时巧断者。此答上文,意谓古虽质而实文,宜其行于久也,又何尝见有新巧者。极者中也,其上下极字不与此同说。)
 
  夫字有九德,九德则法,法始乎羲义,成乎轩颉,盛乎三代,革乎秦汉,极乎晋唐。万世相因,体有损益,而九德莫之有损益也。或曰:九德孰传乎?曰天传之。又问自得,曰无愧于心为自得。
 
  (九德出《虞书》,皋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禹曰何?皋陶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惟字亦然,亦书有德,亦言其字有德,九德既备,法自生矣。是故羲、轩以之而造始,汉、唐以之而成终,始终一天,人其能损益乎?非自得者,不足与谈斯道。)
 
  苟枵然于其中而忘用者,吾恐悲藤冤碑之复作也。
 
  (唐人用剡溪藤以造纸,舒元与伤时人之妄用,故作悲藤文。颜鲁公得奇石,远致于江州,造祖亭,为文书丹,刻而竖焉。后为本州吏修九江驿,遂移此碑,刬去旧作,而著己之微劳。识者痛恨,莆田欧阳詹为文以吊之曰:石不能言,岂无其冤。)
 
  衍极卷三
 
  造书篇
 
  至哉,圣人之造书也。其得天地之用乎?盈虚消长之理,奇雄雅异之观,静而思之,漠然无朕,(直引反。)散而观之,万物分错,书之时义大矣哉。自秦以来知书者不少,知造书之妙者为独少,无他,由师法之不传也。
 
  (天地之理,其妙在图书。圣人法天,其用在八卦六书。八卦之变也,卦以六位而成,书以六文而显。卦有阴阳,书有文字。卦有子母,书亦有子母。义、文、周、孔,易更三圣而理辞象数始大备。颉、禹、孔、籀,书亦更三圣而典章文物集大成。是故六书者天地之大用也。郑夹漈曰:经术之不明,由小学之不振。小学之不振,由六书之无传。圣人之道,惟藉六经。六经之作,惟藉文字。文字之本,在于六书,六书不分,何以见义?小学之义,第一当识子母之相生,第二当识文字之有间。象形、指事,文也;会意、谐声、转注,字也;假借,文字俱也。象形、指事一也,象形别出为指事。谐声、转注一也,谐声别出为转注。二母为会意,一子一母为谐声。六书也者,象形为本,形不可象则属诸事,事不可指则属诸意,意不可会则属诸声,声则无不谐矣。五不足而后假借生焉。六书无传,惟藉说文,然许氏惟得象形、谐声二书以成,牵于会意,复为假借所扰,故所得者亦不能守焉。所以颠沛沦于经籍之中,如泛一苇于溟渤,靡所底止,皆为假借之所魅也。呜呼,六书明则六经如指诸掌,假借明则六书如指诸掌。若夫省文,则有声关于义者,有义关于声者,六书之道备于此矣。三代之前有左氏、韩子,三代之后有扬雄、许慎,犹不达六书之义,况他人乎!)
 
  或曰三代不闻其嚣嚣(五高反,又虚骄反。)也,汉魏以降何其琐琐邪?曰古昔之民,天淳未隳,动静云为,自中乎榘。夏商以前,非无传也,略也。保氏之教立于周官,后世渐尚巧智,设官师以训敕之,去本俞(以主反,下同。 案说文无愈字,故郑氏以俞字假借用之。)远而防之俞密,去道俞疏而言之俞切。
 
  (夏商以前不可得而考也。周官保氏之教,见至朴注。夫六书者,六艺中之一事耳,教之之方,其简易也。若此秦人虽灭礼法,而有尉律以教小学,学童十七以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又以八体试之,郡移太史,并课最者以为尚书史。书或不正,辄举敕之。汉兴因之。章帝时杜操善草书,帝贵其迹,诏上章表令作草体。魏武帝最称忌刻,当时智能出于己者必以法诛之,至于师宜官、梁鹄、锺繇、胡昭辈以能书角胜,操则优容尊尚之,以风厉天下。逮晋立书博士,置弟子,教习以锺、胡为法。迄于隋氏,代有其职。唐文皇诏京官职事五品以上子弟嗜书者二十四人,隶宏文馆为学生,乃立科以书学取士。宋太宗募求善书者,许自言于公车,首选七人,直补翰林待诏,赐绯鱼袋,骤加恩宠,海内从风。崇宁间,又立书学博士,以勉后进。盖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焉。自江左以来,时君世主内出金帛购募前贤法书者屡矣。或装潢缲藉以备观览,或摹勒上石以广其传。历代书法则有汉曹喜述笔论,蔡邕、锺繇笔诀,晋王羲之、宋羊欣笔阵图,齐王僧虔、梁庾元威书论,隋智果、唐太宗心成颂、笔法之类,其书甚众,教之多方,其切密也如彼。今观黄唐三代金石彝器之文超妙绝伦,而后世名家曾不能以得其仿佛者,诚以作成之道有所未至也。)
 
  夫法者,书之正路也。正则直,直则易。易则可至,至则妙,未至亦不为迷人。偭(音面,偭,背也。)则邪,邪则曲,曲则难。于是暗中苏援,转脱媱夸,以枭乱世俗。学者审其正易邪难,几于何方矣。
 
  (愚谓舍正路而弗由,将有颠覆之患,岂特失之于难而已。暗中苏援,转脱媱夸,鲜有不败露者,徒取恶名耳,又恶得而枭乱世俗哉。故君子必择术也。柳诚悬曰:心正则笔正。可谓善于笔谏矣。)
 
  然则子襄、沮诵氏法乎?
 
  (历问书法。)
 
  曰法。
 
  (子襄即飞龙朱襄氏。沮诵,与苍颉共造古文者。)
 
  仓颉四目而神灵,其造书也,天雨粟,鬼夜哭,有诸?
 
  (问仓颉事。)
 
  曰吾不知也。
 
  (四目神灵,见《至朴》注。天雨粟,鬼夜哭,出《淮南子》。)
 
  李斯云:九百年后有发吾笔意者。卒如其言。
 
  (问李阳冰。)
 
  曰阳冰非直继斯者也。谶纬之言,学者不道也。李斯之智不足以及此,身戮族赤且不悟,况其远乎?好事者之为是言也可知矣。
 
  (按谶纬之言已下四十字,是衍极中语,原本中误作小注,今改正。)
 
  蔡邕学书嵩山石室,得素书,八角垂芒,鬼物授以笔法,何其神邪!
 
  (问蔡氏始得法。)
 
  曰古书至秦而绝,斯、邈之法复扶富反。绝,微邕斩然矣。
 
  (见《至朴》注。)
 
  锺繇见笔经于韦诞,求之不得。诞死而发其墓,又秘之,将死,授其子会。太康中,许人破冢,宋翼得之,何其秘邪!
 
  (问得书法之艰。)
 
  曰法者天下之公也,奚其秘!
 
  (韦诞,字仲将,魏京兆人,为武都太守。善小篆、正书、八分。宋翼,锺繇之甥也。事具《至朴.古学》注。)
 
  王羲之笔论,同志求之弗与,诫其子孙勿传,曷传乎?
 
  (问羲之宝笔论。)
 
  曰天将启之,人能秘之乎?
 
  (羲之作笔势论十二章,其序略曰:吾告子敬,吾察汝性过人,未闲规矩,略修笔论一篇,开汝之悟,可为珍宝,学之秘之,勿播于外,以视诸知友。吾作此本初成,同志欲求见之,吾云失矣。又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云:羲之时年五十有三,或恐风烛奄及,遗教于子孙,可藏之石室,他人勿传。)
 
  颜鲁公下问于长史,宜有异对,而独以锺书十二意,何邪?
 
  (问张旭所答语。)
 
  曰发之也。其曰妙在执笔,又曰如锥画沙,如印印泥,书道尽矣。
 
  (鲁公传张长史十二意笔法曰:予罢秩醴泉,特诣东洛,访金吾长史张公请笔法。长史时在裴儆宅,憩止有年,众师张公求笔法,得者皆曰神妙。仆顷在长安二年亦师事张公,皆大笑而已。人或问笔法,张公即对以草书,或三纸五纸,皆乘兴而散,不复有得其言者。仆自后再于洛下相见,眷然不替,仆因问裴儆曰:足下师敬长史,有何所得?曰:但书得绢素数十轴,亦尝论笔法,惟言加功临学,当自悟耳。仆停裴家月馀,因与儆从长史饮散,自请于长史曰:既承奖诱,日月滋深,夙夜攻勤,玩嗜翰墨,得闻要理,岂胜感戴。长史良久不言,乃左右盼视,怫然而起。仆从行,归来竹林院小堂,张公踞床而坐,曰:笔法玄微,难妄传授,非志士高人,讵可与言哉。书之未能,且攻真草。夫平为横,子知之乎?仆思以对之曰:尝蒙长史令为一平画,皆须纵横有形象,岂此之谓乎?又曰:直为纵,何也?曰:谓直者必勿令裒曲乎?曰:均为间。曰:间不容光之谓乎?密为际。谓筑锋下笔皆须宛成,不令其疏乎?锋为末。谓末以成画,使其锋健乎?力为骨体。谓趯笔则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乎?轻为曲折。谓钩笔转角折锋轻过,亦谓转角为暗过乎?决为牵掣。岂不谓掣者决意挫锋,使不怯滞,令峻绝而成乎?补为不足。谓点画或有失趣者,则以旁点画救之乎?损为有馀。谓趣长笔短,常使意势有馀,点画若不足乎?巧为布置。谓欲书先预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稳,或意外生体,令有异势乎?称为小大。谓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令大,兼令茂密乎?长史曰:子言近之矣。梁武帝观锺书十二意曰:字外之奇,文所不书。世之书者宗二王,元常遗迹,曾不睥睨,羲之之言,未为笃论。元常谓之古肥,子敬谓之今瘦。古今既殊,肥瘦颇反,如自省览,有异众说。芝、繇巧趣精细,殆同机神。肥瘦古今岂易致言,真迹虽少,可得而推。逸少至学锺书,势巧形密,乃其独运,意疏字缓,犹楚音变夏,不能无楚。子敬之不逮逸少,犹逸少之不逮元常。学子敬者如画虎也,学元常者犹画龙也。夫运笔斜则无芒角,执手宽则书缓弱,点掣短则法臃肿,点掣长则法离澌,画促则字横,画疏则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太钝,此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趣舍无违,值笔廉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间下注,浓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婉婉媛媛,视之不见,棱棱凛凛,常有生气。程邈所以能变书体,为之旧也,张芝所以善书者,学之积也。既旧既积,方可肆其谈。余虽不习,偶见其理,倘有巧思,思盈半矣。真卿前请曰:幸蒙传授笔法,敢问工书之妙,如何得齐古人?张公曰:妙在执笔,令得圆转,勿使拘挛。其次识法,谓口传手授之诀,勿使无度,所谓笔法也。其次在于布置,不漫不越,巧便合宜。其次纸笔精佳。其次变通适怀,纵舍规矩。五者备矣,然后齐于古人。敢问执笔之理?长史曰:予传笔法,得之老舅陆彦远,后闻于褚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印泥,如锥画沙。思所以不悟,后于江岛偶见沙地平净,令人意悦欲书,乃以利锥画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始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锋藏画乃沉著,当其用锋,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子其书绅。余再拜逡巡而退。梁武帝姓萧名衍,字叔达,善篆隶行草,尝与袁昂评诸家书。)
 
  虽索靖之银钩虿(丑迈反。)尾。
 
  (索靖,字幼安,晋敦煌人。官至尚书郎、后军将军。善八分、行草。与卫灊及其子恒俱学于张伯英。瓘自言:我得伯英筋,恒得伯英骨,靖得伯英肉。靖矜其书,名为银钩虿尾法。)
 
  颜清臣之屋漏,怀素之壁路
 
  (怀素,字藏真,唐长沙人,为沙门。善草书。与邬彤为兄弟。尝从彤受笔法,彤曰:张长史私谓彤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自是得奇怪,草圣尽于此矣。真卿曰:师亦有自得乎?素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尝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真卿曰:何如屋漏雨?素起握公手曰:得之矣。)
 
  及钗股诸法,不若是之明且要也。
 
  (折钗股亦张长史笔法也。)
 
  或曰:李斯憸人也,书奚传?曰君子不以人废言。欧阳永叔曰:天下之事,固有出于不幸,苟可以用于世,不必皆圣贤之作也。蚩尤作五兵,纣作漆器,不以二人之恶而废万世之利也。
 
  (按欧阳永叔至之利也五十一字,原本误作注,今改正。)
 
  颜氏之书,李重光曷议之?
 
  (问鲁公书。)
 
  曰多见其不知量也。
 
  (重光名煜,南唐后主也。尝曰:真卿之书有楷法而无佳处,正如叉手并脚田舍汉耳。)
 
  李氏之书可乎?
 
  (问后主书。)
 
  曰:“使天下塞其兑,闭其门,可也。”
 
  (兑,目;门,口也。李后主书述曰:书有七字法,谓之拨镫。自卫夫人及锺、王家传于欧、虞、褚、陆等,流于此日,世人罕知其道者。孤以幸会得受诲于先王,非天赋其性,口授要诀,然后研功覃思,则不能穷其奥妙。所谓法者,擫、押、钩、揭、抵、导、送是也。黄鲁直曰:书家传右军笔意有十许字,而江南李主得其七。以余观之诚然。然其字用法太深刻,乃似张汤、杜周,岂若张释之、徐有功之雍容得法,意有纵有夺,皆惬当人心者哉。)
 
  唐薮宋史何伙(胡火反。)乎?
 
  (问墨薮、书史之多言。)
 
  曰未修之书也。
 
  (唐墨薮,不知何人编。其书博取汉魏迄唐诸家笔法字论。宋郑昂,字尚明,号董山,福州人。作书史,起伏羲,终五代,凡二十五卷。其序略曰:书史之作,盖悯古书之衰绝,而惜人才之无闻也。述作之体,规模正史,纪以载帝王,志以述法训,表以著名迹,传以叙人伦。世代久远,法书磨灭,高下之品,不可复定,姑因成说而谨录之。以评品为论,以书赋为赞,而间证定其异同耳。若夫宋朝,以俟来者。)
 
  古今书品,其效尤班固人物表与?
 
  (古字之存于世者无几,后生晚学,生于千百载之下,得以观感而兴起者,实赖前人编摩之力也。是故极古今之制者存乎图,系时地之出者存乎谱,声而应之存乎集韵,类而从之存乎偏旁,不疾而速存乎释文,其言曲而中,拟议以成其变化,存乎评品。品之与评同而实异。评以讨论其得失,品则考定其高下。古之能书者众矣,传史所载,类多阔略。其见于古人论述者,卫恒能书录,羊欣、刘绘、王僧虔古来能书人名,王愔文字志,傅昭、虞龢法书目录,姚勖、姚思廉善书人名状,徐浩书谱古迹记,张彦远法书要录等作,皆广记直述,不立评品。梁武帝、袁昂、邵陵王纶、吕总等,始有书评。窦臮书赋,唐文皇、宋太宗、徽宗、蔡君谟、欧阳永叔、苏、黄、米诸公皆尝评书。品第之作,盖始于班固汉书古今人表。分为九品,庾肩吾、李嗣真书品并效之。李嗣真益以逸品为十等。张怀瓘书估第为五等。又书断分为神、妙、能三品。郑昂之修书史,亦作人品表,又分能品为上下。或未见古书,但合诸家之论,由苍颉而下约为四品。论同异者,参订而从众。其有史传不显而品录著名,则列其名于表。亦有不入品录,尚有传刻可见者,昂不敢断,咸列于遗书。遂成五等。郑夹漈曰:六经之后,惟司马氏史记擅制作之规模。不幸班固非其人,遂失会通之旨,司马氏之门户自此衰矣。夫史记一书,功在于表,犹衣裳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源也。班固不通旁行,却以古今人物强立等差,此则无稽之论也。由其断汉为书,是致周秦不相因,古今成间隔。自高祖至武帝凡六世之前,尽窃迁书,不以为惭。自昭帝至平帝凡六世之后,资于贾逵、刘歆,复不以为耻。况又有曹大家终篇,则固之自为书也几希。往往出固之胸中者,古今人表耳,他人无此谬也。后世众史修书,道旁筑室,掠人之文,窃钟掩耳,皆固作俑也。固之事业如此,后来史家奔走班固之不暇,何能测其浅深。若书品,可谓奔走班固之尤者矣。庾、张、二季非秉史笔,置而勿论。昂之修史,起自伏羲,终于五季,可谓得太史公会通之旨矣。且其言曰班固以古今人为表,此则妄矣。知班固之妄而不自知其妄,尤而效之,又甚焉者,其郑昂之谓乎。)
 
  孙虔礼、姜尧章之谱何夸乎?
 
  (问孙、姜多夸诞。)
 
  曰:“语其细而遗其大,赵伯暐之辩妄所以作也。”
 
  (虔礼名过庭,唐人,善隶、行、章草。官至右卫胄曹参军。撰书谱,自书之,其略曰:自汉魏已来,论书者多矣。妍蚩杂糅,条目纠纷,或重述旧章,了不殊于既往,或苟兴新说,竟无益于将来,徒使繁者弥繁,阙者仍阙。今撰为六篇,分成两卷,第其功用,名曰书谱。庶使一家后进,奉以规模,四海知音,或存观省,缄秘之旨,余无取焉。尧章名夔,宋鄱阳人,自号为白石生,著续书谱二十条。其首章总论曰:真行草书之法,其源出于虫篆、八分、飞白、章草等。圆劲古淡则出于虫篆,点画波发则出于八分,转换向背则出于飞白,简便痛快则出于章草。真草与行各有体制。欧阳率更、颜平原辈以真为草,李邕、李西台辈以行为真,大抵下笔之际,尽倣古人,则少神气。专务遒劲,则俗病不除。所贵熟习兼通,心手相应。白云先生、欧阳率更书诀亦能言其梗概,孙过庭论之又详,皆可参稽之。伯暐名必,号大蓬,庸斋忠清公之孙。官至奏院宗丞。善隶楷题署。作续书谱辩妄,以规尧章之失。其略曰:夫真书者,古名隶书。篆生隶,篆隶生八分与飞白、行草,载在古法,历历可考。今谓真草出于飞白,其谬尤甚。又谓欧、颜以真为草?夫鲁公草书亲授笔法于张长史,又何尝以真为草,若谓李西台以行为真,则是。然自此体渐变,至宋时苏、黄、米诸人皆然。楷法之妙,独有蔡君谟一人而已。尧章略不举,是未知楷书者也。又谓白云先生、欧阳率更论书法之大概,孙过庭论之又详,殊不知古人法书诀、笔势等论文字极多,特尧章未之见耳。行书,魏晋以来工此者多,惟兰亭为最。唐之名家甚众,岂特颜、柳而已哉。况至宋朝,书法之备,无如蔡君谟,今乃置而不论,独取苏、米二人,何邪?读至篇末,又有浓纤间出之言,此正米氏字形也。此体流敝至张即之之徒,妖异百出,皆米氏作俑也,岂容厕之颜、柳间哉!)
 
  宣和谱、石峻等书,其诞章之尤者也。
 
  (大德壬寅,延陵吴文贵和之裒集宋宣和间书法文字,始晋终宋,名曰宣和书谱二十卷。石峻佩弦,温陵人,宋开庆间杂缉诸家论议为一书,率皆纰繁,如左短上齐、右短下齐等说,亦书家之小道耳。)
 
  兰亭考、俞松续考,滥采群言,吾不知其然也。
 
  (兰亭考,宋四明桑世昌泽卿集为十二卷。续考,吴江俞松寿翁编复十馀卷。皆博采古今序论题跋,或相矛盾,皆无一定之见。初永和九年,会于会稽山阴兰亭,修禊事也。孙绰诸人咸赋诗为乐,王逸少制序,用蚕茧纸、鼠须笔书之。陈天嘉中属僧智永。隋平陈,或以献晋王,即炀帝也,王不之宝。僧智果借拓不还,果死,归弟子辩才。唐太宗为秦王时,见模本惊喜,乃贵价市真迹不至,遣问辩才,使欧阳询就越州求得之。以武德二年入秦王府,世传遣萧翼诡计就智永取之,非也。贞观中,令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四人钩模,以赐皇太子诸王。令褚遂良检校而董之,又令汤普彻拓赐房玄龄以下八人。普彻窃拓以出,故在外传之。太宗酷好法书,有大王真迹三千六百纸,率以一丈二尺为一轴。行书目有五十八卷,此书为最,常置坐侧。一日语高宗曰:吾千秋万岁后,可与吾兰亭。及崩,用玉匣藏之昭陵。梁末,温韬发唐诸陵、取金宝,而昭陵石床上石函中有铁匣,悉藏前世图书锺王笔迹,韬皆剔取其金玉而去。于是魏晋以来诸贤墨迹遂传人间。或云唐贞观中搜求前世墨迹甚严,非吊丧问疾书简皆入内府,士夫家所存皆当日朝廷所不取者,是以流传至今。宋太宗购募所得,集为十卷,俾摹刻之,今淳化法帖是也,独兰亭真本亡矣。世所传摹刻本极多。始唐太宗刊兰亭于玉石,石晋之乱,契丹自中原辇载宝货图书而北,至真定,德光死,汉祖起太原,遂弃兰亭石刻于中山。土人李学究得之,韩忠献之守定也,李以墨本献公。公坚索之,李瘗之地中,别刻本呈公。李死,其子始摹以售人,世所谓定武本是也。每本须千钱,好事者争取之。其后李氏子负官缗无从取偿,宋景文公时为定帅,乃以公帑金代输而取石匣藏库中,非贵游交旧不可得也。熙宁中,薛师正出牧,求墨本者踵至,薛恶之,乃刊别本留谯楼下,以授觅者。其长子绍彭又摹刻赝本于郡,易旧中山本以归长安,镵损湍流带右天五字以掩其迹。又有取况之说,谓定武者于仰字如针眼,殊字如蟹瓜,列字如丁形,盛字上有金龟,惟背后有五色莲花记者,为贞观时本。大观中其弟嗣昌奏之,徽宗诏取其石,龛于宣和殿。靖康间,与岐阳石鼓俱载以北。或云靖康之乱,独此石弃不取,高宗驻跸广陵,宗泽居守东郡,见之,遣骑驰进。逾月,金人复南寇,高宗幸浙失之。楼大防云:毕少董自言,幼时在定武视见青石刻,带右天三字已缺,大观间再见,与旧无异,则五字未必皆绍彭镵损也。其独损天字者尤为难得。或云:兰亭真迹玉匣藏昭陵,又刻一石本,温韬发掘取金玉,弃其纸。宋初耕民入陵,纸已腐,唯石刻尚存,遂持归为捣帛石。长安一士人见之,购以百金,所谓古雍本也。后入公使库。冯京知长安,失火,石遂焚。乃令善工以墨本入石。薛向作镇,其子绍彭又刻一本易之,所谓今雍本也。似此论议,纷纭不一,姑并存之。黄鲁直曰:右军禊饮序草,号称最得意者,宋齐以来似藏在秘府,士大夫间未闻称述,岂未经大盗兵火时,盖有异迹在兰亭右者。及萧氏宇文焚荡之馀,千不存一。永师晚出,所见妙迹唯有兰亭,故为虞、褚辈道之。所以太宗求之百方,期于必得。其后公私相盗,今竟失之。书家晚得定武石本,盖仿佛存古人笔意耳。愚谓山谷此论极当,大抵收兰亭者自唐以来无虑数百家,而少有善者,多以所藏本展转模勒相夸,去真弥远矣。)
 
  黄伯思之论,何其自欺也。
 
  (伯思字长睿,号云林子,邵武人。能书,有帖行于世。政和间为秘书郎。著束观馀论,辨古刻书帖,然多出于米元章。大抵论书宗尚晋人,而闇于古远。又称张长史与藏真为同辈,且讥张不善正书,盖是未知长史者也。又杂以袁昂、窦臮等论议裁评诸书,未为允当。至宋名家,略不见举,独拳拳于章申公,而谓其笔势高古,出欧、褚之上。又且自许太过,似涉狂妄。)
 
  谯黄门之铭,非蔡氏碑也。
 
  (谯黄门碑首篆题汉故小黄门谯君之碑,君讳敏,字汉达,邺君之中子。其辞曰:于穆使君盛德昭明。又曰:如何如何,吁嗟昊苍。黄伯思谓此碑意象古雅,在樊常侍、蔡藁长二碑上。又曰:信安何籀以隶书知名,以谯敏碑为蔡中郎书,碑目亦以谯敏、鲁峻等碑皆蔡中郎书。)
 
  金乡侯成,埒于稾长;庆都灵台,弱于西华。
 
  (金乡碑首隶书故金乡守长侯君之碑,名成,字伯盛,山阳防东人,其先侯公,纳策济太上皇鸿沟之阨,谥安国。君曾孙<酉黹>封明统侯,元孙霸为临淮太守。君年八十一,建宁二年卒。碑末连夫人志铭。此碑字差大完好。稾长碑首隶书:汉故稾长蔡君之颂,名湛,字子德,河内修武人。迁高邑令,吏民追思,栗尹等立碑。末云光和四年十二月,诏书迁并州刺史。下缺。碑在藁城县西。庆都碑隶书:惟帝尧母,昔者庆都,游观河滨,感赤龙而生尧。有龙授图,躬行圣政。庆都仙殁,葬曰灵台,上立黄屋,尧奉祠下,营以水。历代守奉之,至王莽而绝。廷尉仲定连白表奏,诏策嘉命。时济阴守魏郡审晃、成阳令博陵管遵,各遣大掾,辅助仲君,经之营之,不日成之。建宁五年五月造。碑不甚磨灭,在济阴成阳县。西华碑云:泰华之山,削成四方,其高五千,仞广十里。周礼职方氏华谓西岳,祭视三公者。又曰:故帝舜受尧历数,亲自巡省,设五鼎之奠。暨夏殷周未之有改。秦违其典,璧遗鄗池,二世而亡。汉祖应运,礼遵陶唐。亡新滔逆,鬼神不享。建武之初,彗扫凶顽。光和二年,有汉元舅,五侯之胄,谢阳之孙,曰樊府君,讳毅字仲德,命守斯邦。光和戊午季冬己已,樊毅又重立碑。延熹四年,宏农太守袁逢又易碑饰阙。)
 
  卒使、礼器诸碑,曹植庙文,汉魏之制异矣。
 
  (卒史碑隶书曰:司徒臣雄、司空臣戒稽首言,鲁前相瑛书言,诏书崇圣道,孔子作春秋,制孝经,演易系辞,经纬天地,故特立庙。褒成侯四时来祀,事已即去。庙有礼器,无常人掌领,请置百石卒史一人,典主守庙,谨问太常祠曹掾冯牟、史郭元辞对。故事辟雍祠先圣,太宰太祝各一人,备爵太常丞监祠,河南尹给牛羊豕,大司农给米。臣愚以为如瑛言可许。臣雄、臣戒愚憨,诚惶诚恐,死罪死罪,臣稽首以闻。奏制曰可。乃元嘉三年春也。雄姓吴,字季直。戒姓赵,字意伯。瑛姓乙,字少卿。又永兴元年六月甲辰朔十八日辛酉,鲁相平行长史事,下守长擅,叩头死罪,敢言之司徒司空府。壬寅诏书为孔子庙置百石卒史一人,掌主礼器,选年四十以上经通一艺杂,能奉宏先圣之祀,为宗所归者。平叩头死罪死罪。谨按文书,守文学掾鲁孔龢,师孔宪、户曹史孔览等杂试,龢修春秋严氏经,通高第,事亲至孝,能奉先圣之礼,为宗所归,除龢补名状如牒。平惶恐叩头,死罪死罪上司空府。礼器碑隶书曰:惟永寿二年,青龙在涒滩霜月之灵皇极之日,鲁相河南京韩君。又曰:孔子近圣,为汉定道,自天王以下,至于初学,莫不<马岂>厓思,叹卬师镜。颜氏圣甥,家居鲁,亲里并官,圣妃在安乐里。圣族之亲,礼所宜异,复颜氏并官氏邑中繇发,以尊孔心。念圣历世,礼乐凌迟,秦项作乱,不尊图书,倍道畔德,离败圣舆,食粮亡于沙丘。君于是造立礼器,乐之音符,钟磬瑟鼓,雷洗觞觚,爵鹿柤梪,遵柉禁喜,修饰宅庙,更造二舆。又题韩明府名敕,字叔节。又鲁相史晨飨孔庙碑,建宁二年三月癸卯朔七日已酉鲁相臣晨、长史臣谦顿首死罪上尚书。臣晨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以元年到官,行秋飨,饮酒泮宫,复礼孔子宅,而无公出酒餔之祠。臣辄依社稷出王家谷春秋行礼。又史晨别立两碑于孔庙,又谒孔子冢立碑,率皆断裂。曹植庙文篆额二行,惟黄初元年大魏受命,允轩辕之高纵,绍汉世之遐统。又曰:追存上代三恪之礼,兼绍宣尼褒成之后,以鲁县百户,命孔子廿一世孙议郎孔羡为宗圣侯,以奉孔子之祠。制诏三公曰:昔仲尼生大圣之姿,怀帝王之器,曹衰周之末,而无受命之统,为政乎鲁卫之朝,教化乎汶泗之上,栖栖焉,皇皇焉,欲庄已以存道,贬身以救世,当时之君,终莫能用。又曰:朕甚悯焉,其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邑百户,奉孔子之祀。令鲁郡修起旧庙,置百户吏卒以守卫之。又于其外广为屋宇,以居学者。又曰:仲尼既没,文亦在兹。末题曹植文,梁鹄书。乃锺繇手刻,因号为三绝碑。○按下守长原本作卞守长。四十原本作卌。师原本作帅。叩头死罪下原本缺死罪上司空府六字。并官氏原本作开官。瑟鼓原本作鼓瑟。顿首死罪下原本缺死罪二字。今依金石录、集古录及旧拓碑文改正。)
 
  大飨勒勋,繁城立表,禅坛刻记,甚哉将以夸后世也。
 
  (大飨碑,隶题额两行,穿傍刻蛟螭之文,亦梁鹄书。魏志:文帝以建安二十五年嗣位为丞相魏王,改元延康六月将伐吴南征,七月甲午军次于谯,大飨六军及谯父老。此碑乃八月辛未也。是时汉帝在位,丕为丞相,操之死才数月。丕军次旧里,饮宴设乐,伐石勒铭,称颂功德。碑在亳州魏帝庙。唐大中五年,亳州刺史李暨再摹刻于石。繁城表,篆额黑字两行,中有界方,文乃魏公卿上尊号表。自陛下即位下十行勒于碑后。唐人称为梁鹄书。禅坛记,篆额黑字一行,颜真卿以为锺繇书。汉献帝纪:延康元年十月乙卯,皇帝逊位,魏王称天子。又按魏志,是岁十一月葬士卒死亡者,犹称令。是月丙午,汉帝使张愔奉玺绶。庚午王升坛受禅。又是月癸酉奉汉帝为山阳公。而此碑云十月辛未受禅于汉。三家之说皆不同,今据裴松之注魏志,备列汉魏禅代诏册书令、群臣奏议甚详,益知汉魏二纪皆谬,而此碑为是也。盖作史者之疑误后学也多矣。夫曹氏建号,读其事者为之扼腕,彼且洋洋自满,比德前代,又勒丰碑,惟恐传之不远,欺罔甚矣。今以其字画之工,故备录之,以俟识者。○按飨碑文作{乡金},及谯父老原本作及故老。今依金石录改正。黑字两行黑字一行未详,疑为阳额,故拓本为黑字也。)
 
  於戲,古碑之荒坠也久矣。尧祠舜冢,芜而弗治,禹功颉铭,忽焉沦沉,志古之士,将何所取哉!
 
  (东汉志:章帝元和二年东巡狩,将至泰山道,使使者奉一太牢祠帝尧于济阴成阳灵台。桓帝延熹十年二月祷雨尧祠,碑云:常以甲子日诏太常陈上古之礼,舞先王之乐,享祀群神,仰瞻云汉,嘉澍优沾。孟府君知尧精灵与天通神,修治大殿。馀多磨灭。灵帝熹平四年建尧祠碑云:帝尧者,盖昔世之圣王也。又曰:庆都与赤龙交而生伊尧。又曰:圣汉龙兴,纂尧之绪,祀以上牺。至于王莽,绝汉之业而坛场夷替,屏摄无位。又曰:太守河南张宠继拟前绪。字画隐隐可见。舜冢碑,唐大历二年道州建敕亭,江华县令瞿令问八分书。永泰二年三月十五日元结奏舜庙状云:臣谨按地图,舜陵在九疑之山,舜庙在大阳之溪。舜陵古老已失,大阳溪今不知处。秦汉以来,置庙山下,年代浸远,祠宇不存。每有诏书,令州县致祭奠酹荒野,恭命而已。岂有盛德大业百王师表没于荒裔,陵庙皆无。臣谨遵旧制,于州西山上已立庙讫,特乞天恩,许蠲免近庙一两家,令岁时拂洒,示为恒式。谨录奏闻。时郭子仪为中书令,奏准敕赐庙户马怀玉等。禹庙碑:光和二年十二月丙子朔十九日甲子,皮氏长南阳章陵刘寻孝嗣、丞安定乌氏樊璋元孙。叙禹平水土之功。后有铭文。又一碑云:皮氏长安定苏,字下文已磨灭。碑阴有汾阴赵遗子宣数十人姓名,官爵具存。末后有龙门复民卅五户题名。此碑在龙门禹庙。苍颉庙铭,熹平六年立,略曰:苍颉天生德于大圣,四目灵光,为百王作宪。铭曰穆穆圣苍等语,而缺陷者多。又苍颉庙人名碑云:有莲勺左乡有秩池阳集丞有秩。皆不知是何名号。又有夏阳侯长礻殳祤侯长,则是县吏之名,皆无事实可考。宋彭大雅以汉碑完好者四十本,作横卷刻于渝州博古堂,虽功用精嘉,而笔法缓弱,失真矣。○按瞿令问书舜冢碑,见书史会要。敕亭二字未详。定乌氏上原本无安字。集丞有秩原本作集水。今依金石录改正。)
 
  衍极卷四
 
  古学篇
 
  秦废古学,刀书不可得而行矣。
 
  (刀书见天五注。今有海外西洋马八儿等国人,以长细銛刀,右手执用,托以左拇指,横刻贝叶为字。或暮夜交睫书之,迅速精利,皆不失行理,岂不谓礼失求诸野。)
 
  蒙恬笔经,胡毋敬等剽掠遗范,造苍颉、博学诸书,散落复尽。
 
  (蒙恬为秦将,造笔经。馀见至朴、书要注。)
 
  然道在两间,法出于道,书虽不传,法则常在。故执笔贵圆,字贵方;篆贵圆,隶贵方。圆效天,方法地。圆有方之理,方有圆之象。篆不篆,隶不隶,吾不知其为书也。
 
  (执笔贵圆,握管不可不直,直则方。字贵方,得势不可不转,转则圆。篆,圆也,圆其用而方其体。隶,方也,外虽方而内实圆。一方一圆交,其效法天地之道乎?至于点画之际,纵经横纬,莫非阴阳至理之所在。故左氏因亥有二首六身而得笔法,可谓善体物者矣。夹漈曰:六书起一成文,衡为一,纵为丨旨衮,邪丨为丿,房必反。反丿为瑽,分勿反。至瑽而穷。折一为 音及,反 为 呼旱反,转 为 音隐,反 为 ,居月反。了从此见了部。至 而穷。折一为 者侧也,有侧有正,正折为 ,即八字也,又音帝,又音入,宀音绵。转 为 ,侧加反。侧 为人,音吠。反 为 ,音泉。至 而穷。一再折为冂,五犯反。转冂为凵,口犯反。侧凵为匚,音方。反匚为 ,音播。至 而穷。引一而绕合之,方则为口,音圆。圆则为○,音星。至○则环转无异势,一之道尽矣。丶音柱。与一偶,一能生,丶不能生,以不可屈曲,又不可引,引则成丨。然丶与一偶,一能生,而丶不能生,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也。篆通而隶僻,故有左无右,有*作阝,音阜。无*<阝阜>。音阜。于篆则左向右为左,右向左为右。独向为*,相向为*<阝阜>。篆明而隶晦,故有王无玉,有未无朱。于篆则中一近上为王,中一居中为玉,中一直为朱,中一不直为未。篆巧而隶拙,故有冂音觅。无H音炯。有 无丨,于篆则上冒为 ,不冒为H,上加 为主,加丶为宀。篆纵而隶拘,故有刀无匕,有禾无尗。音稽。于篆体向左为刀,向右为匕,首向左为禾,向右为尗。然则篆之于隶,犹筮之于龟。 按了从此三字原本讹作大。注下脱见了部三字。即宀字也十字亦讹作大注。今依六书略原文改正。)
 
  紫真授羲之,其似乎?
 
  (紫真,白云先生也。羲之曰:天台紫真谓余曰:子虽至矣,而未善也。书之气必通乎道,同混元之理。阳气明而华壁立,阴气大而风神生。力圆则润,势弱则涩。紧则劲,逸则俊。内贵盈,外贵虚。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远。望之惟逸,发之惟静。)
 
  或曰:梁武谓元常古肥,子敬今庾,子敬不逮逸少,逸少不逮元常。学者以二王比肩,曰父作之,子述之。逸少无迹可寻,献之则未至也。
 
  (元常古肥,子敬今瘦。子敬不逮逸少,逸少不逮元常。此梁武帝之公论也。庾肩吾曰:探妙测微,尽形得势,疑神化之所为,惟张有道、锺元常、王右军其人也。张工夫第一,天然次之;锺天然第一,工夫次之;王工夫不及张,天然过之,天然不及锺,工夫过之。张怀瓘曰:献之极细真书,筋骨紧密,不减于父。如大则尤直而寡态。唯行草之间,逸气过之。然诸体多劣于右军。总而言之,伯仲差耳。黄鲁直曰:谢太傅尝问献之:卿书何如君家尊?献之曰:固应不同。论者多不谓然,彼欲与乃翁抗行,大似不逊。余尝评其书:右军能父,中令能子。同时诸人皆不能在此位也。吁,子敬之言过矣。原其所由,盖有为之先者。子敬学于逸少,逸少学于锺、张。逸少尝曰:吾书比锺繇当抗行,比张芝犹雁行。乃托以受法于白云先生,先生遗以鼠须笔。言托真隐之说,读者不能无疑。子敬又言,于会稽山见一异人,披云而下,左手持纸,右手持笔,以遗献之。献之受而问曰:君何姓字,复何游处,笔法奚施?答曰:吾象外为宅,不变为姓,常定为字,其笔迹岂殊吾体邪。圣人以神道设教,不若是之欺诞也。陶宏景曰:比世皆尚子敬,不复知有元常。于逸少亦所排弃。呜呼,是岂易与俗人言哉!然逸少又有言曰:吾尽心精作,亦久寻诸书,惟锺、张故为绝伦。其馀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贤,仆当次之。逸少尝往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更别题,私为不忝。羲之还,见之叹曰:吾去时真大醉也。子敬乃心服。盖至是则人心之不容泯者始昭然矣。)
 
  羲之曰:意在笔前,字居心后,存筋藏锋,灭迹隐端,而分起伏诸用。
 
  (王羲之笔势论曰:夫书字贵平直安稳,先须相笔,或偃或仰,或欹或侧,或大或小,或长或短。凡作一字,或似篆籀,或似鹄头,或似散隶,或似八分,或似虫食叶,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壮士利剑,或似妇人纤丽。先构筋力,然后装束。必须注意详雅,起发密齐,疏阔相间。每作点必须悬手作之,或作波抑而复曳。作一字皆须作数种意,或横画似八分而发如篆籀,或竖牵如深林之乔木,而屈折如刚铁,钩或上大如秆槁,或下细如针韭,或侧转点发似鸟飞,或棱侧如流水。作一字横竖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成。第一须存筋藏锋,灭迹隐端。用尖笔须落锋混成,无使毫露。举新笔意况生举爽爽若神。为一字数体俱入,若作一纸,皆须字字意别,勿使相同。书虚纸用强笔,书强纸用弱笔。强弱不等,则蹉跌不入。必须正坐静思,令意在笔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结思成矣,然下笔不欲急,故须迟。何也?笔是将军,故须持重。心欲急不宜迟,何也?心是箭锋,箭不欲迟,迟则中物不入。夫字有缓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缓急,如鸟字一点点须急,横直即须迟,故鸟之脚须急,急则有形势。每书欲得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然后是书。若直笔急牵急裹,此但暂视似书,久味无力。又须用笔着墨不过三分,不得深浸,毛弱无势。墨用松节同研,久久不动弥佳也。○按此注引羲之笔势论,讹字甚多,今依墨池编校正。)
 
  又题卫氏笔阵曰:夫书先引八分、章草入隶字中,草书象篆、隶、八分相杂。斯言旨哉。卫氏曰:善鉴不书,善书不鉴。又删李斯笔妙而分七势,可与八永参焉。
 
  (李斯曰:夫书之微妙与道合。然篆籀以前不可得而闻矣。自尚方大篆颇行于世,但为古远,人多不详。今斯删其繁者,取其合理,参为小篆。凡书非但曩结,终藉笔力路径。蒙恬造笔经犹自简略,斯更修改,望益于用。用笔之法,先急回,后疾下,如鹰望鹏逝。信之自然,不得重改。送脚若游鱼得水,舞笔如景山兴云,或卷或舒,乍轻乍重。善深思之,理当自见矣。卫氏名铄,字茂猗。晋廷尉展之女,恒之从妹,汝阴太守李矩之妻,中书郎充之母。善正、行书。撰笔阵图曰: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昔李丞相见周穆王书,七日兴叹,患其无骨。蔡尚书入鸿都观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故知达其源者少,暗于理者多。近代以来,殊不师古,缘情弃道,才记姓名。或学不该赡,闻见又寡,致使成功不就,虚废精神。自非通灵感物,不可与谈斯道。今删李斯笔妙,更加润色,总七条,并作其形容列事如左。先取崇山绝仞中兔毛八九月收之,笔头长一寸,管修五寸,锋齐腰强者。研取燋涸新石,润涩相兼,浮津耀墨者。墨取庐山松烟、代郡鹿胶十年以上强如石者。纸取东阳鱼卯虚柔滑净者。然后静摅意思,挥襟作之。先学执笔。若真书去笔头二寸一分,若行草去笔头三寸一分,执之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初学先须大书,不得从小。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为筋书,多肉微骨为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丰肉者病。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一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寔有形。丶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寔如崩也。 陆断犀象。 百钩弩发。丨万岁枯藤。乀崩浪雷奔。 劲弩筋节。用笔有七种。有心急而执法缓者,有心缓而执法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又有六种用笔。结构圆备如篆法,飘扬洒落如章草,凶险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飞白,耿介特立如鹤头,郁拔纵横如古隶。然心存委曲,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羲之题其后曰:夫纸者阵也,笔者刀槊也,墨者鍪甲也,研水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裨将也,结搆者谋略也,扬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夫欲书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小大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昔宋翼常作此书。翼,锺繇弟子。锺繇叱之,翼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每画一波常三过折笔,作一点如高峰坠石,常隐锋而为之。作横画如列阵之排云,作一戈如百钧弩发,作屈折如铜铁钩,每一牵如万岁枯藤。翼先来书恶,晋太康中有人于许下破锺公墓,遂得笔势论,翼乃读学,名遂大振。欲真书行书皆依此法,若学草书,须缓前急后,字体形势状等虫蛇,相钩连不断,仍须棱侧起伏。用笔亦不得使齐平小大一等。每字须有点处,且作馀字总竟,然后安点。其点须空中遥掷笔作之。其草书亦须象篆、八分、古隶相杂。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纸。若急作意思浅薄,笔则直过。唯有章草及章程行狎等不用此势,但有击石波而已。其击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谓之隼尾波,即锺公太山铭及魏文帝受禅碑已有此体。夫书先须引八分,章草入隶中,发人意气。若直取俗字,不能光发。羲之少学卫夫人书,及后渡江北游名山,遂于众碑学习焉。八永,八法也,见书要注。○按舞笔原本作头合。善深思之理当自见原本作善思之此理可见。致使成功不就虚废精神原本作致用功用不就虚废精力。今依原碑文及金石录改正。)
 
  张怀瓘十法,其心成颂之绪论乎?
 
  (张怀瓘,唐人,善正、行书。为翰林供奉、右率府兵曹参军。撰书断、书估、评书药石论、书法药石论、六体论等篇。又撰用笔十法。一曰偃仰向背,二曰阴阳相应,三曰鳞羽参差,四曰峰峦起伏,五曰真草偏枯,六曰邪正失则,七曰迟涩飞动,八曰射空玲珑,九曰尺寸规度,十曰随字变转。心成颂,隋释智果作颂曰:迥展右肩,长舒左足,峻拔一角,潜虚半腹。间合间开,隔仰隔覆。回互留放,变换垂缩。繁则减除,疏当补续。分若抵背,合如对目。孤单必大,重并仍促。以侧映斜,以斜附曲。覃精一字,功归自得。盈虚统视联行,妙在相承起伏。)
 
  翰林禁经发诸家笔意。
 
  (翰林密论二十四条论用笔法禁经,唐太宗集王羲之、虞世南诸人等三十馀家法论,撰成三卷。上论用笔,中论异势,下论裹结。其言极多,禁敕不行,号曰禁经。序曰:夫工书须从师授,必先识势,乃可加功。功势既明,则务于迟涩。迟涩和矣,无繁拘跼。拘跼既亡,求诸变态。变态者在乎奋研,奋研之理资于状异,状异之变无溺荒僻。荒僻黜矣,藉于神彩,神彩之至,几于玄微,玄微则宏逸无方矣。设乃一向规模,随其工拙,势以返覆肥瘦,体以疏密齐平。放则失之于速,留乃失之于迟,畏惧生疑,否臧不决,运用迷于笔前,震动惑于手下。若此欲造于玄微,则未之有也。)
 
  背抛引虿毒法趯戈曰:清润迟涩而右顾。善于形容矣。
 
  (翰林密论背抛法曰:蹲锋紧掠徐掷之,速则失势,迟则缓怯。临池诀曰:此锺法,稍涉八分虿毒法,引过其曲,转蹲其锋,又徐收而蹲,趯之不欲出,须暗收,使其如负芒刺则佳。背趯法曰:以中指遣至尽处,以名指拒而趯之,又潜锋暗勒,势尽然后趯之。右军背趯戈法:上则俯而过,下则曲而就。盖所以失之于前,正之于后也。又永禅师涩出戈法:下以名指筑上借势,以中指遣之至下,以名指衄锋潜趯,此名秃出法。唐文皇云:为戈必清润贵迟涩而右顾是也。)
 
  边衫衄(女六反,又音肉。)侧其肉(鱼厥反。)闇筑,未善也。
 
  (衫法曰:上平点,中啄,下衄仄。闇筑法曰:驭锋直冲,有点连物,则名暗筑。月其字内两点用之皆非也。盖边衫下不可以衄仄,而其月则当用潜虚半腹法也。如说字义则有月(如六反)。从人者,亦不用暗筑法也。)
 
  萧何、韦诞,其能署书乎。
 
  (萧何作未央宫前殿成,覃思三月,以题其额。观者如流水。何用秃笔书,时谓之萧籀。又题龙虎二阙。韦诞青龙中题三都宫观榜额,自谓能逞径丈之势,方寸千言也。明帝时陵云台成,亦令诞题署。)
 
  或问:广成子应候、僧一行释微、燕卿、葛氏诸作,极论题署,其几法乎?曰法则法矣,然多忌讳,适足以累法。
 
  (题署之法弊于唐,使人多忌讳,其原盖出于阴阳家者流。世有广成子集阴阳应候法纂异记感应章、一行禅师释微集、燕卿大师字旨明简集、葛仙翁勒字法应神集音义章、白云先生笔论元鉴诸书,极言题署之法,点画分毫,来去各立名字,应之以阴阳,象之以五行,法之以六神。使术者能察人平生祸福。屋之大小,字之尺寸,各有程限,占其喜怒休咎之祥,年月远近之应,可考而知。且谓虞世南笔首大尾小,犯前九恶二。欧之笔楷而不朝,柳公权笔瘦如鹤胫,周越笔势如龙病在沙,不得隋侯之药,此五者名重当时,其法不应阴阳气候,神气不全,枿然如死。李邕之体出于彼而达于此矣。愚按广成子,庄周载其当黄帝之世,居崆峒一千二百年,是时阴阳之家未出也。葛仙翁生于晋朝,忌讳虽多,而题署未有此病。唐一行以数学名家,字书非其所长。然则其僧简定之流所托为可知矣。简定,燕卿名也。)
 
  真卿之剑池,阳冰之讲台祠宇等作,纵横生动,不假修饰,其署书之雄秀者乎!

  (颜鲁公书虎邱剑池,李监书生公讲台,在苏州虎邱寺。又篆处州仙都山黄帝祠宇字,其上刻丹,杨葛蒙勒石,乃颜真卿楷书也。又篆越州大禹之庙字,并旷世绝作。)
 
  陈旅之记,能持论矣。
 
  (陈旅,字众仲,莆田人。撰题署书记,略曰:往而不返者,世道之既变也。易知而不知者,人情之异尚也。传曰清庙之瑟一倡而三叹者,三人从叹之耳。夫三代之隆,先王礼乐之教著于人心,而大乐必易夫人可知也。然而人情异尚,虽圣人不能使之知其至易。世道既变,虽圣人不能返其必往。此好古君子往往于故城废隧破碑断础观古人之陈迹,歔欷而不能去也。余外大父赵大蓬曰:易有真河图泛见于事物,如六书之为学,最可以观理。今其书虽存,得其理者鲜矣。至汉魏以来,题署字法,今人都更不讲,况欲识无怀氏之古封乎!闽中风俗以正月六日游乌石山,寺公指寺额语余曰:是古题署法书也。昔宦游吴楚间,多见之,古时人人知有是法。王公贵人有所建立,不能书不书,必求能书,虽微贱必书。绍兴后无论能否,官大即书,一时迎合,争乞新题易旧榜,于今存者什之一耳。彼见古体波磔渐收,形势似拙,曰而何其态之拘拘也,曷不为我之骋乎?讵知字有古法而不骋,于法固甚巧也,拙则轶出矣。其法与锺王小字异而寔同。后人小字变形存神,是尚可取。至于大字形不逮神,虽好不取也。米南宫、黄太史辈,非不爽峭可喜,直可施之亭榭宴游处。唐以来唯颜太师大小字俱雄秀合法,然论题署,李北海为最云。)
 
  世称李邕善题署,然其铭刻欧、虞、褚数公差优乎?
 
  (问北海善题额。)
 
  曰古之铭石,典重端雅,使人兴起于千载之下。邕以行狎相参,后世嵬(五灰反,又五罪反。)异百出,邕作俑也。
 
  (李邕,字泰和,唐扬州江都人。为御史中丞、汲郡北海太守。善题署碑颂。人奉金帛请其文,以钜万计。初行草之书自魏晋以来唯用简札,至铭刻必正书之,故锺繇正书谓之铭石。虞、褚诸公守而勿失。至邕始变右军行法,顿挫起伏,自矜其能,铭石悉以行狎书之,而后世多效尤矣。)
 
  欧、虞、褚深得书理。信本伤于劲利,伯施过于纯熟,登善少开阖之势,柳诚悬其游张、颜之阃奥乎?徐、李、沈、宋诸家,殆闯(丑禁反)其藩落者乎?
 
  (欧阳信本、虞伯施、褚登善,见书要注。柳诚悬,名公权,唐文宗以为翰林侍书学士。张伯高、颜清臣,见至朴。徐浩见书要。李邕见上注。沈传师,字子言,官至吏部侍郎。宋儋,字藏诸,为校书郎。皆唐人,善楷、隶、行草。)
 
  韩择木、韩秀寔、李莒、李俭绰有古意。
 
  (韩择木,昌黎人,官至散骑常侍。韩秀寔,为翰林。莒、俭皆仕唐,善楷、隶、八分。)
 
  太白得无法之法,子美以意行之。
 
  (太白,姓李名白,一字长庚。为翰林供奉。子美,姓杜名甫,官至检校工部员外郎。善楷、隶、行草。)
 
  昌黎知其理而功浅,子厚雅有抱负,而有永兴公之馀韵。
 
  (虞世南也。)
 
  议者以退之为极疏厉,
 
  (问韩字失粗鲁。)
 
  曰彼盖不知九方歅(音因。)之相马也。
 
  (昌黎,姓韩名愈,字退之。官至吏部侍郎,谥曰文。按林蕴拨镫序曰:蕴咸通末为州刑掾,时卢公肇罢南浦太守归宜春,公之文翰,海内知名,蕴窃慕小学,因师于卢公子弟安期公,授以拨镫法曰:推拖撚拽是也。卢自言,昔受教于韩吏部云。子厚,姓柳名宗元,官至礼部员外郎、柳州刺史。尝作笔精赋,略曰:勒不贵卧,侧常患平。努过直而力败,趯当存而势生。策仰收而暗揭,掠右出而锋轻。啄仓皇而疾罨,磔<走历>趯以开撑。)
 
  黄鲁直云:书道弊于唐末,惟杨凝式有古人笔意。
 
  (问少师书。)
 
  曰中流失船,一壶千金。
 
  (凝式,字景度,五代人。官至太子少师,以心疾致仕。时人以扬风呼之。善行草。)
 
  请问宋之名家。曰钱忠懿、杜祁公之流便,苏才翁、倩仲之爽峭,苏子瞻之才赡,米元章之清拔,加于人一等矣,蹈道则未也。
 
  (忠懿,名宏俶,字文德,吴越国王。善行草。宋太宗评之入神品。祁公,名衍,字世昌。官至仆射,谥正献。数与蔡忠惠论书。草法秀劲,似晋宋间人。才翁,名舜元,梓州人。官至转运使。倩仲,名舜钦,一字子美,才翁弟也。官至集贤校理监进奏院。行草杰出。而子美少劣于才翁。子瞻,名轼,眉州人。官至端明翰林侍读学士,谥文忠。元章,名芾,吴人。官至礼部员外郎。行书超诣。大抵言此数家多能于行草,而略于楷隶也。)
 
  若夫鲁直之环变,刘涛诸人所不能及,而有长史之遗法,然其真行多得于瘗鹤。
 
  (黄鲁直,名庭坚,豫章人。官至吏部员外郎。善行草,自谓得江山之助。尝曰:草书近时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纠,遂号为草书,不知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数百年来惟张长史、永州狂僧怀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苏才翁有悟处而不能尽其宗趣,其馀碌碌耳。余在点中时字多随意曲折,意到字不到,及来僰蒲北反。道舟中,观长年荡浆,群丁拨棹,乃觉少进,意之所到,辄能用笔。然比之古人,入则重规叠矩,出则奔轶绝尘,安能得其仿佛。刘涛,温陵人,以草书名,世时称为草圣翁。真行,谓真带行也。瘗鹤,见书要注。)
 
  问周越、李时雍、锺离景伯。曰如法何!吴说、张孝祥、范成大法乎?
 
  (问吴范等。)
 
  曰此而法,天下无法矣。然则张即之诸人其弥降乎?
 
  (问张即之以来书道愈坏。)
 
  曰吁,磔(陟格反。)裂涂地矣。
 
  (周越,字子发。李时雍,字致尧。钟离景伯,字公序。吴说,字传朋。张孝祥,字安国。范成大,字至能。张即之,字温夫。皆仕宋显宦,以能书称。)
 
  或问蔡京、卞之书。曰其悍诞奸嵬,见于颜眉,吾知千载之下使人掩鼻而过之也。
 
  (蔡京,字元长,兴化人。官至太师、鲁国公。卞字元度,京弟也。官至枢密。皆宋之奸臣,书字如其为人。)
 
  曰张即之、陈谠之书,(陈谠,字正仲,兴化人。官至尚书。)一时籍甚,丰碑巨刻,散流江左,迨今书家,尚祖馀习。
 
  (问张陈书。)
 
  曰速勿为所染,如深焉,虽卢扁无所庸其灵矣。然则其自知邪。
 
  (问能自知其非。)
 
  曰知则不为也。人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苏氏有言曰:书于鲁公,文于昌黎,诗于工部,至矣。
 
  (苏子瞻曰:智者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极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或曰:彼人耳,若夫吕岩、锺离权之亻褱公回反雄神险,不其愈乎?曰吾论书不论仙。然抱朴称皇象为书圣,陶真逸有顽仙之论。
 
  (吕岩,字洞宾。锺离权,吕之师也。抱朴子,名洪,字稚川,姓葛氏,晋丹阳句容人。少好学,家贫,躬自伐薪,以货纸墨。夜辄写书通习,遂以儒学知名。尤好神仙导养之法。从祖玄,吴时学道得仙,号为葛仙翁。以其炼丹秘术授弟子郑隐,洪就隐学,悉得其法。闻交趾出丹砂,求为勾漏令。行至广州,乃止罗浮山,炼丹积年,著述不辍,克期而逝。尝著书一百一十六篇,自号抱朴子,因以名书。皇象,字休明,吴广陵江都人。官至侍中、青州刺史。善小篆、八分、行草。抱朴子云:书圣者皇象。陶真逸,名宏景,字通明,南朝秣陵人。年四五岁,常以荻为笔,画沙中学书。至十岁,见葛洪神仙传,便有养生之志。读书万馀卷,一事不知,以为深耻。善琴棋,工草隶,号华阳隐居。年八十五,克日尸解而逝。梁武帝赠太中大夫,谥贞白先生。尝从武帝借名帖,论辩往复,有启曰:昔患无书可看,愿作主书史。晚爱楷隶,又羡掌典之人。常言人生数纪之内,识解不能周流天壤,区区惟充恣五欲,寔可愧耻。每以为得作才鬼,犹胜顽仙。)
 
  或问:怀素草书,邻于长史,君谟有仆奴之讥,过乎?曰人无百岁之寿,而有千年之信。豪杰复起,相知于异世之下,齺七角反又初留反。然若合符节。未达。
 
  (或人未解。)
 
  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夫张公者,人龙也,邈焉寡俦。而素欲策驽骀与之方驾,九地之下,重天之颠耳。然则高闲亚栖之流与?
 
  (问二僧比怀素。)
 
  曰二僧跚(苏干反。)若后矣。
 
  (蔡君谟曰:长史笔势,其妙入神,岂俗物可近哉。怀素处其侧,直有仆奴之态,况他人所可拟议。按怀素帖云:独步当世,惟洛下颜尚书得之。零陵怀素近得尚书札翰,大有开发。又云:李靖用兵,淳风天文,张旭草书,有唐之三绝也。其尊慕若此。高闲上人能草,每欲学为张长史。亚栖,洛阳人,尝对御草书,两赐紫袍。自云:凡书通即变,若执法不变,号为书奴。又有沙门贯休者,兰溪人。工草隶,南土比之怀素。成中令问其笔法,休曰:此事当登坛而授,安可草率而言。成衔之,遁于黔中,因以病鹤诗见意曰:见说气清邪不入,不知尔病自何来。此皆唐人僧能书者。)
 
  程子之持敬,可谓知其本矣。
 
  (程颢,字伯淳,号明道先生,谥纯公,河南人。尝曰:人书字时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故朱子铭曰:握管濡毫,伸纸行墨,一在其中。点点画画,放意则荒,取妍则惑。必有事焉,神明厥德。)
 
  或曰;朱元晦诸贤其简毕乎?曰道德之充于中而溢乎外也。
 
  (元晦名熹,号晦庵先生,谥文公,新安人。善评诸家书,谓蔡忠惠以前皆有典则,及至米元章、黄鲁直诸人出来,便自欹斜放纵,世态衰下,其为人亦然。)
 
  王子文书感兴,其几矣。
 
  (子文名埜,婺州金华人。郑回溪之外孙,复娶郑之孙女。官至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从真西山、魏鹤山讲学。尤善楷、隶、行、草。尝书朱文公感兴诗于玉麟堂,刻石城山书房,时称为二妙。其书有齐梁风骨。○按原本作官至端明签书枢密院,今从宋史改正。)
 
  学书何所止?曰歾莫勃反。身而已矣。然则张伯高行业未彰,独以书酣身,益乎?
 
  (问旭。)
 
  曰吾闻之,精于一则尽善,遍用智则无成。圣人疾没世而名不称。彼张公者,东吴之精,去之五百,再见伯英。以此养生,以此忘形,以此玩世,以此流名。
 
  (韩退之送高闲上人序曰: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虽外物至,不胶于心。尧、舜、禹、汤治天下,养叔治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于丸,秋之于弈,伯伦之于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而哜其胾者也。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
 
  衍极卷五
 
  天五篇
 
  天地之数合于五,皇极之道中于五,四时之用成于五,六书之变极于五。是故古文如春,籀如夏,篆如秋,隶如冬,八分、行草,岁之馀闰也。
 
  (天地之数,阐于河图;皇极之道,明于洛书。岁功成而四时行,人文兴而六书显。虽因华有常,变化无尽,其数莫逃乎五也。按易系辞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此天地之数合于五也。洪范曰: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徵,次九曰响用五福,威用六极。此皇极之道中于五也。月令叙春夏中央秋冬,此四之用成于五也。古文如春,籀如夏,篆如秋,隶如冬,八分行草岁之馀闰也,此六书之变极于五也。)
 
  隶之兴也,其周之末造乎?其民趋于简陋乎?
 
  (有八卦而后有六书,有六书而后有六经,六经由六书而传者也。传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盖取诸夬。书契之始莫先乎古文,其次籀书,其次篆书,最后隶书,极矣。六经者,圣人之语言也。古文者,圣人之面貌也。孔子书六经皆用古文。籀书作于周宣王之时,犹不纯用,况末造之篆隶乎?籀之制字比古文为多,以篆方籀,则篆简矣。秦人转病其难,又损而为隶,其日趋于简陋乎?然此盖法令之书,非六经之文也。汉兴,制作未见称用,隶法之盛自贾鲂始,至蔡邕八分石经而篆籀浸微矣。盖古文六经厄于秦火,至唐惟卫宏古文尚书独存,天宝间又诏改从今文,而古文尚书亦废矣。愚尝论古文书犹古之礼乐也,礼乐不兴,则古书不复,其势然也。)
 
  或问石鼓显于李唐,韩退之、韦应物以为周文王、宣王时,欧阳永叔、苏子瞻谓非史籀不能作,而夹漈以为秦文,信乎?曰以漆文知之。
 
  (欧阳永叔曰:石鼓在岐阳,初不见称于前世,至唐人始盛称之。而韦应物以为文王之鼓,至宣王刻诗耳。韩退之直以为宣王之鼓。在今凤翔孔子庙中。鼓有十,先时散弃于野,郑馀庆置于庙而亡其一。皇祐四年,向传师求于民间得之,十鼓乃足。其文可见者四百六十五,磨灭不可识者过半。文之古者,莫先于此。然传记不载,不知韦、韩二君何据而知为文宣之鼓。然至于字画,亦非史籀不能作也。按三家石鼓歌,韦曰:周文大猎兮岐之阳,刻石表功兮炜煌煌。石如鼓形数止十,乃是宣王之臣史籀作。韩曰:周纲陵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搜于岐阳骋雄俊,凿石作鼓隳嵯峨。从臣才艺咸第一,简选误刻留山阿。苏曰:忆昔周宣歌鸿雁,当时籀史变蝌蚪。厌乱人方思圣贤,中兴天为生耆耇。何人作颂比崧高,万古斯文齐岣嵝。郑夹漈曰:石鼓十篇,大抵为渔狩而作。周宣王时则籀书所始,宣王之前皆古文也。籀文与古文则刀书故锐,秦篆则漆书故刓。石鼓之文具端皆刓,且石鼓文之为秦篆者字字可晓。惜乎漫灭,惟一鼓有全篇也。其间有难明者,如殹为也、 为丞之类是也。絜出秦斤,丞出秦权,自可见矣。又曰:石鼓大抵用秦篆,其间亦有古文者,何哉?曰:秦篆本于籀,籀本于古文,其母则同,但加减移易有异者。石鼓固秦文,知为秦何代之文乎?曰:秦自惠文称王,始皇称帝,其文有曰嗣王,有曰天子。天子可谓帝,亦可谓王,故知此文则惠文之后、始皇之前所作。韦应物,唐苏州刺史。欧阳永叔,名修,宋吉州永丰人。官至参政,谥文忠公。尝集录前代碑刻,撮其大要,并载可以正史学之阙谬者,有集古跋尾二百九十六篇。)
 
  然则笔曷始乎?
 
  (问始造笔。)
 
  曰尚矣。书曰作会,非笔何会?纪于太常,非笔何纪?
 
  (按虞书曰: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所谓十二章也。上六者绘之于衣,下六者绣之于裳,皆杂施五采,以为五色。周制则以日、月、星、辰画于旗,龙、山、华、虫、火、宗彝绘于衣,藻、粉、黼、黻绣于裳。周书曰:世笃忠贞,服劳王家,厥有成绩,纪于太常。又周官司勋曰: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夫画于旗,书于常,绘于衣,既不可以刀书,而施五采作绘,又难以竹聿行漆,意者三代以前已有笔墨,与刀书竹漆并行。盖刀漆施于竹木,而笔墨用于绢帛。诗曰:彤管有炜。则似竹聿之笔矣。又疑古人精于制物,墨与漆相类,后世不知以为漆尔。李廷珪之墨用以漆柱,则古人之墨如漆可知。今西域人以金丝矾等药熬水,濡以绢帛,盛以小缶,用竹聿饮而横书之,则竹聿亦可以行墨。)
 
  苏望、欧阳棐以三体为汉石经,赵德夫、洪景伯非之谅也。
 
  (魏三体石经左传遗字,古文三百七,篆文二百十七,隶书二百九十五,有一字而三体不具者。皇祐癸巳,洛阳苏望氏所刻。苏望曰:后汉熹平四年,灵帝以经籍文字穿凿,疑误后学,诏诸儒雠定,命蔡邕书古文、篆、隶三体,镌石立于太学。今石不存,本亦罕见。近于故相王文康家得左氏传拓本数纸,其石断剥,字多亡缺。取其完者摹刻之,凡八百一十九,题曰石经遗字。欧阳棐集古文四声韵所载石经数十字,盖有此碑所无者,而碑中古文亦有韵所不收者。则沦落之馀,两家所得自不同耳。赵德夫曰:汉石经遗字藏洛阳及长安人家,盖灵帝熹平四年所立,其字则蔡邕小字八分书也。其后屡经迁徙,故散落不存。今所有者,才数千字,皆土壤埋没之馀,磨灭而仅存者尔。按后汉书儒林传叙云为古文、篆、隶三体者,非也。盖邕所书乃八分,而三体石经乃魏时所建也。又按灵帝纪诏诸儒正五经文字,刻石于太学门外,蔡邕传乃云奏正定六经文字。而章怀太子注引洛阳记所载,有尚书、周易、公羊传、论语、礼记。今余所藏遗字,又有诗、仪礼,然则当时所立又不止六经矣。洛阳记又云:礼记碑上有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等名,今论语、公羊传后亦有堂谿典、马日磾等姓名尚在。洪景伯曰:石经见于范史帝纪及儒林、宦者传,皆曰五经。蔡邕、张驯传则曰六经。惟儒林传云为古文、篆、隶三体。郦氏水经注云:汉立石碑于太学,魏正始中又刻古文、篆、隶三字石经。唐志有三字石经两种,曰尚书,曰左传。独隋志所书异同,其目有一字石经七种,三字石经三种。既以七经为蔡邕书矣,又云魏立一字石经,乃其误也。范蔚宗时,三体石经与熹平所镌并列于学官,故史笔误书其事,后人袭其讹错,或不见石刻,无以考正。赵氏虽以一字为中郎所书,乃未尝见一字者。近世方勺作泊宅编,载其弟匋所跋石经,亦为范史、隋志所惑,指三体为汉字。至公羊碑有马日磾等名,乃云魏世用其所正定之本,因存其名。可谓谬论。夏氏所注古文,既以此碑为石经,又有蔡邕石经,亦非也。愚谓赵德夫、洪景伯之言可谓信而有征矣。然莫能辨其三体为谁书也。今按元魏江式论书表有云,魏初陈留邯郸淳以书教诸皇子,又建三字石经于汉碑之西,其文蔚炳,三体复宣之语,最为明白。而二公略不及此,故特表而出之。欧阳棐,修子,官至右司。著集古目录十卷。赵德夫,名明诚,密州诸城人,宋相挺之之子也。著金石录三十卷。绍兴中,其妻易安居士李清照表上之。洪景伯,名适,饶州鄱阳人。官至右仆射,谥文惠公。有隶释、隶谱、隶图、隶韵等书,共二十七卷,又隶续十卷,行于世。)
 
  或曰:古书籀隶其渝渝乎久矣,而何言之 古岳反,明也。邪?曰吾闻达于理者,古今不能鬲;古核反。审其几者,鬼神莫能閟。兵媚反。夫道一而已矣。然则用笔有异乎?
 
  (问用笔。)
 
  曰有。请问。曰篆用直,分用侧。隶楷。
 
  (问隶楷。)
 
  曰间(去声,下同)出存乎其人。其人可得闻乎?
 
  (问人。)
 
  曰颜、柳篆七而分三,欧、褚分八而篆二。行草。
 
  (问行草。)
 
  曰禊序,篆多间以分侧。
 
  (按篆多二字原本误在禊序上,今改正。)
 
  有石书之遗意焉。
 
  (石书即石经。)
 
  然则执笔有异乎?
 
  (问执笔。)
 
  曰夫执笔者,法书之机键也。近世善执笔者莫如张、颜,吾以此按天下图书,不能逃乎玉尺也。
 
  (晋田文掘地,得古玉尺。)
 
  夫善执笔则八体具,不善执笔则八体废。
 
  (八体,八法也。)
 
  寸以内法在掌指,寸以外法兼肘腕。掌指,法之常也;肘腕,法之变也。魏晋间帖,掌指字也。呜呼,师法不传,人便其所习。便其所习,此法之所以不传也。故惠施卒而庄子深瞑不言,钟子期死而伯牙毁琴绝弦,盖伤世之难与知也。
 
  (古书籀隶同源而殊流,篆直分侧用二而理一。自其殊者而观之,则古文而籀,籀而隶,若不可以相入。自其一者而观之,则直笔圆,侧笔方,用法有异,而执笔初无异也。其所以异者,不过遣笔用锋之差变耳。昔有善小篆者,映日视之,有一缕浓墨正当其中心,虽屈折处亦无有偏侧者,盖用笔直下,则锋常在画中,故其势瘦而长。此徐铉所谓 古火反。匾法也。章友直自得李阳冰笔意,每执笔自高壁直落至地如引绳,皆直笔之用也。欲侧笔则微倒其锋,而书体自然方矣。大抵笔直则圆,圆故长,长必瘦;侧笔则匾,匾故方,方必肥。瘦硬易写,肥劲难工。直笔难于肥,侧笔难于瘦,其要在变而通之。若夫执笔,则不可不直也。古人学书皆用直笔,王次仲等造八分,始有侧法。然分书间用直笔者有之矣,未有古人籀篆而用侧笔者也。隶出于篆,而分又隶之变也,故间出。颜、柳隶之篆,欧、褚隶之分。兰亭多用篆法,至于由字之类,则间用侧笔。米元章评褚临兰亭曰由字益彰于楷则者是也。故善观兰亭者,知隶草之变矣。其要妙在执笔。善执笔则直侧一以贯之,随手万变,任心所成,天下无全书矣。临池法曰:用笔之法,以大指擫中指,敛第二指,抽名指,令掌心虚如握卵。名指拒中指,小指拒名指,须用大指初节外置笔,令转动自在。皆不过双苞自然,指实掌虚矣。夫小字及寸,必须实按其腕,而用在掌指。自寸以往,则势局矣。遂有覆腕、悬腕、运肘、运背之作。至于俯仰步武之间,随宜制变,莫不各有当然之理。故有常法焉,有变法焉。常经也,变权也。审于反经合经之权,则知变矣。)
 
  或曰:绛州潘氏搜摭奇墨秘褚,昉(甫往反。)于仓颉,讫于宋初,其雅博乎?曰淳化间,太宗出内藏古迹,命王著临拓,工用精嘉。大观、绛、潭,犹有似人之喜。戏鱼、黔江、鼎澧,(音礼。)无虑数十,有无不足计也。
 
  (宋太宗留意翰墨,遣使天下,购募历代名迹。淳化中,乃出御府所藏,命侍书王著临拓,以枣木镂刻,藏于禁中。厘为十卷,各于卷末篆题淳化三年壬辰岁十一月六日奉圣旨摹勒上石。每大臣登进二府,则赐以一本,其后不赐,故尤为难得。仁宗时又诏僧希白刻石于秘阁,前有目录,卷尾无篆书题字。近世相传,以为二王府帖者,缪也。按黄鲁直曰:禁中板刻古法帖十卷,当时皆用歙州贡墨墨本赐群臣。元祐中亲贤宅从禁中,借版墨百本,分遗官僚。但用潘谷墨,光辉有馀而不甚点黑。又多木横裂纹,时有皴皵失字处,士大夫不能尽别也。亲贤宅魏王,即二王也。又有高宗绍兴中国子监本,其首尾与淳化略无少异,或云即御府所藏旧刻,未知是否。当时御前拓者多用匮纸,盖打金银箔者也。自后碑工作蝉翼本,且以厚纸覆板上,隐然为银锭□痕以愚人,但损剥非复拓本之遒劲矣。初徽宗建中靖国间,出内府绩所收书,令刻石,即今续法帖也。大观中又奉旨摹拓历代真迹,刻石于太清楼,字行稍高,而先后之次亦与淳化帖少异。其间有数帖多寡不同。凡标题皆蔡京书,卷尾题云大观三年正月一日奉圣旨摹勒上石,而以建中靖国续帖十卷,易其标题,去其岁月与官属名衔,以为后帖。又刻孙过庭书谱及贞观十七帖,总为廿二卷,谓之大观太清楼帖。绛帖者,尚书郎潘师旦以官帖摹刻于家为石本,而传写多转失,世称为潘驸马帖,凡二十卷,其次序卷帙虽与淳化官帖不同,而实则祖之,特有所增益耳。单炳文曰:淳化官本法帖,今不复多见,其次绛帖最佳,而旧本亦已艰得。尝以数本较之,字画多不侔。伟家藏旧本第九卷大令书一纸第四行内,面字右边转笔正在石破缺处,隐然可见。今本乃无右边转笔,全不成字。其面字下一字与第五行第七字亦不同。又第七行第一字,旧本乃行书正字,今本乃草书心字,笔法且俗。曹士冕曰:帖总二十卷,元无字号及假眼数目。第二卷锺繇宣示帖,第一行内报字右边直画勾起向左畔,第二行茤字内下面夕字上画微仰曲,第五行名字右角微有一点,第十行当字上三点全,旁有微损,却在空处。已欲日帖脚下有断石纹,此卷内第一假与第三假石并缺右角。单炳文、曹士冕各有摹刻本。世传潘氏析居,法帖分而为二。其后绛州公库乃得其一,于是补刻馀帖,名东库本。第九卷之舛误盖始于此。且逐卷逐假,各分字号,以日月光天德等二十字为次第云。后避金主亮讳,但庾亮帖内亮字皆去右边转笔,谓之亮字不全本。又有新绛本、北方别本、武冈新旧本、福清乌镇彭州资州本、木本,前十卷等类皆绛帖之别也。潭帖者,庆历中刘丞相帅潭日,以淳化官帖命慧照大师希白摹刻于石,置之郡斋。增入霜寒、十七日、王濛、颜真卿诸帖。而字行颇高,与淳化阁本差不同。逐卷各有岁月。第一卷题云庆历五年季夏慧照大师希白模勒,第二卷庆历八年仲冬月慧照大师希白重模,第三卷则五年六月,第四卷八年仲冬月,第五卷戊子岁孟冬,第六卷五年季夏,第七卷五年仲秋月,第八卷五年季夏月模勒上石,第九卷八年仲冬月,第十卷五年仲秋月。每卷各有庆历及慧照大师希白重模字。内第三卷山涛帖末有风笔恻感之语,不成文,盖谢发帖云执笔恻感今至执字止,涛帖云风雨所劝云云今至风字止,却移笔恻感三字在涛帖之后,移雨所劝以下十九字在发帖之后。又第六卷右军字,先后失次尤甚。朱文公讥其有中分一字,半居前行之底,半居后行之颠,极为可笑。如黄鲁直评释二卷内郄愔书第三帖当字两分是也。帖字屡经临摹,固已失真。如淳化等帖,有刘次庄、石苍舒释文,虽或未尽,加以陈去非、黄长睿、施武子等更迭考辩,十得八九。若潭帖,乃悉颠倒而错乱之,几成异域神咒矣。潭帖之别,则有刘丞相私第本、长沙碑匠新刻本、三山木本、蜀本、卢陵萧氏本等类甚多。戏鱼,即临江帖也。元祐间,刘次庄以家藏淳化阁帖十卷,摹刻于戏鱼堂,除去篆题,而增释文。庆元中,四川总领权安节,又重摹刻于利州。黔江者,黔人秦世章常以里中子弟不能书,其将兵于长沙,买石摹刻僧宝月古法帖十卷。宝月,慧照也。谋舟载入黔中,壁之黔江之绍圣院,后题云长沙汤正臣重模。鼎帖,板本较诸帖增益最多。澧阳石刻散失,仅存者右军数帖而已。又有淳熙修内司帖北方印成本,乌镇张氏福清李氏本。若此之类,大抵皆法帖一再之翻模,殊失笔意,无足观也。)
 
  汪季路之辨审矣。
 
  (季路,名逵,衢州人。父应辰,字圣锡,年十八,南渡初廷对第一。俱官至端明殿学士,时称为大小端明。郑回溪娶大端明玉山之女,其子肯亭复为小端明婿。汪氏建集古堂,藏奇书秘迹、金石遗文二千卷,玉山多为跋尾。朱元晦尝题其跋后曰:事有实迹,语无浮辞,有德者之言盖如此,后学所当取法也。季路著淳化阁帖辨记,其十卷板刻行数极为详备,末云其本乃木刻,计一百八十四板二千二百八十七行。后木板多行差,其逐假以一二三四刻于旁,或刻人名,或有银锭印痕,则是木裂。其墨乃李廷珪墨,黑甚如漆。其字精明而丰腴,比诸刻为肥。刘潜夫曰:近人多不识阁帖,某家宝藏某本,或用高价得某本,皆非真。真者字画丰穰有神彩,如潭、绛则太瘦,临江则太媚。又用李廷珪墨印造,凡淳化间所赐御书喻言等帖,皆用此墨,不可以伪。予始得汪端明季路所记阁帖行数,恨无真帖参校。晚使江左,忽有示此帖十卷,昔李玮驸马故物也,后有朱印云:李玮图籍,上赐家传,子孙有德,保无穷年。十卷之末皆有此印。用二千楮得之。其秋被召为少蓬,始呼匠装饰。大蓬尤伯晦见之曰:宝物也。昔山谷尝叹无钱致一本,时币重物轻,一可当十,彼时已值百千,今安得不愈贵重。然真帖可辨者有数条:墨色,一也,他本刊卷数在上,板数在下,惟此本卷数板数字皆相联属,二也;他本行数字比帖字小而瘦,此本行数字比帖中字皆大而浓,三也;余所得江东本每板皆全纸,无接黏处,一部十卷,无一板不与汪氏所记合,乃知昔人装背之际,宁使每板行数或多或寡,而不肯剪裁凑合者,欲存旧帖之真面目,四也。)
 
  曰营(一本作“荣”)咨道二十万购夫子庙碑,刘潜夫十馀载求邕僧塔铭,琛乎?
 
  (问虞、欧二碑。唐武德九年,诏立隋故绍圣侯孔嗣哲子德伦为褒圣侯,重修孔子庙,虞世南撰文并书,相王旦题额。黄鲁直曰:今世有好书癖者,荣咨道,尝以二十万钱买虞永兴孔子庙堂碑。予初不信,以问荣,则果然。后求观之,乃是未劖去大周字时墨本,与张福夷家碑其中阙字亦略相类,唯额书大周孔子庙堂之碑八字为异耳。又碑末长安三年太岁癸卯金四月壬辰水朔八日己亥,木书额相王旦也。又云:朝议郎行左豹卫为长史直凤阁锺绍京,奉相王教拓勒碑额,雍州万年县光宅镌字,今福夷无大费,虽无前后数十字,非宝藏是书之本意。赵德夫曰:唐孔子庙堂碑,虞世南撰,武德时建,题云相王旦书额者,盖旧碑无额,武后时增之尔。至文宗朝,冯审为祭酒,请琢去周字,而唐史遂以此碑为武后时立者,误也。睿宗所书旧额云大周孔子庙堂之碑。今世藏书家得唐人所收旧本,犹有存者。化度寺故僧邕禅师舍利塔铭,唐右庶子李百药制文,率更令欧阳询书。碑在洛阳。刘潜夫,名克庄,宋兴化人,家后村,因以自号。官至尚书,谥文定。其友人陈景升遗以欧书邕禅师塔铭,阙后三行,十年始为补足,喜而作诗曰:端平曾叹阙三行,淳祐重来为补亡。收拾一碑劳十载,此生凡事不须忙。)
 
  曰鸿都断石,犹有存者,其古刻之天球乎!
 
  (见前注。)
 
  黄初阙里记,词翰尔雅,其南金乎!汉碑三百,销蚀亡几,何君阁道、夏淳于碑,可以全见古人面貌。君谟隶纂,其忧思深矣。
 
  (黄初阙里记,曹植文,梁鹄书。按魏志以黄初二年诏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令鲁郡修旧庙,置史卒。今以碑考之,乃黄初元年,又诏语时时亦异,当以碑为正。盖不惟词翰之妙,又可以正史学之失。惜乎碑刻之有限也。何君阁道,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也。汉光武中元二年刻。此碑在蜀邛僰道中,近出于世,为东汉隶书之冠。夏淳于碑,汉建宁三年北海淳于长夏承碑也。在今洛州。宋元祐间,因治河堤于土中得之,刻画如新,奇古浑厚。郑回溪所谓篆体八分者。蔡君谟尝以汉碑刻画完好者纂而为十四卷,实虑古书之磨灭也。)
 
  魏晋相承,善学隶古,莫如锺、王。自庾、谢、萧、阮诸人,神气浸殊,体式未散。历隋而唐,始有专门之学,自此益分矣。呜呼,媮风并起,其末造之孱士山反。民乎!豪杰之生不数,其精神犹参错于元化之间乎!
 
  (隶古者,先秦之文也。锺、王首变新奇,何谓善学隶古?曰今之书犹古之书也,后之人守锺、王不变,则其庶几矣。惜乎唐之专门,各相牴牾,自为格体,是以开后来之嵬琐。籀文而上,吾无间然。斯、邈作而趋简便,魏晋而后复行今隶,疑若隶古亦废,殊不知其所损益者,特制度文为之末尔。若夫执笔之妙,书道之玄,则锺、王不能变乎蔡邕,蔡邕不能变乎籀古。今古虽殊,其理则一。故锺、王虽变新奇而不失隶古意,庾、谢、萧、阮守法而法存,欧、虞、褚、薛窃法而法分。降而为黄、米诸公之放荡,犹持法外之意。周、吴辈则慢法矣。下而至于即之之徒,怪诞百出,书坏极矣。夫书,心画也,有诸中必形诸外。甚矣教学之不明也久矣。人心之所养者不厚,其发于外者从可知也。是以立言之士不能无媮风孱民之叹。然中间赖有作者,如张、颜、李、蔡数公,愤然独悟,一洗敝习,斡回古意而续书之脉。安知后来不有张、颜辈间出!此所谓豪杰并起,相知于异世之下,断然若合符节,此精神所以参错于元化之间也。庾、谢、萧、阮诸人,谓庾亮、庾翼、庾冰、庾准、谢安、谢万、谢灵运、萧思话、萧子云、阮研等也。并南朝人。又若晋之诸贤,宋之羊、薄、孔、张,齐王僧虔,梁陶宏景,陈顾野王辈,能书者多不可胜举,在学者精求,当自知之。)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孔氏遗迹,阳冰独神会之。鲁公之书,怀素喜而有得,似不在语言文字之苴(粗同○按苴无粗音,亦不作粗字解,注似误。)乎?诸子之穷高极微,长于词说,知本者厌其言。
 
  (求于书不若得于言,得于言不若会于意。若二子可谓能以意会于语言文字之外也。徒支离于词说,则末矣,吾未见其高且微也。)
 
  或问衍极。曰极者中之至也。曷为而作也?曰吾惧夫学者之不至也。
 
  (谓极为中之至何也?言至中则可以为极。天有天之极,屋有屋之极,皆指其至中而言之。若夫学者之用中,则当知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义。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衍极之为书,亦以其鲜久而作也。呜呼,书道其至矣乎!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况书道乎!)
 
  右衍极五篇,莆田郑枃所作也。极者理之至也。凡天下之小数末艺,莫不有至理在焉,况其大者乎?孔安国曰:伏羲氏始画八卦,造书契,是八卦与六书同出,皆圣人所以效法天地而昭人文也。世之言书者蔑焉不知至理之所在,此衍极所繇作也。是书自古文、籀、隶以极书法之变,靡不论著。辞严义密,读者难之,于是详疏下方,使人考辞以得义,而知书之为用大矣。至治壬戌冬十有一月庚申郡人刘有定识。
 
  学书次第之图
  大楷 中兴颂 东方朔碑 万安桥记(八岁至十岁)
 
  中楷 九成宫颂 虞恭公碑
 
  姚恭公墓志
 
  遗教经(十一岁至十三岁)
 
  小楷 宣示表
 
  戎路表 乐毅论
 
  力命表 曹娥碑(十四岁至十六岁)
 
  行书 兰亭序 圣教序
 
  (十七岁十八岁)
 
  开皇帖 阴符经
 
  献之帖(十九岁二十岁)
 
  草书 急就章(二十一岁) 右军帖(二十一岁至二十四岁)
 
  旭素帖(二十五岁)
 
  篆书 琅邪题(十三岁) 峄山碑(十五岁) 泰山碑
 
  张有书
 
  周伯琦书
 
  蒋冕书
 
  古篆 石鼓文
 
  钟鼎千文
 
  八分 泰山碑铭 景君碑
 
  鸿都石经 (二十五岁)
 
  费凤碑阴
 
  此图所限年岁为中人设耳。若天资高者,十年功可了众体。
 
  书法流传之图
  右图自蔡邕至崔纾皆亲相授受,惟蔡襄毅然独起,可谓间世豪杰之士。
   


[说明]郑杓,元代泰定年间书法家。字子经,莆田(今属福建)人,一说仙游人。泰定中官南安县教谕。与陈旅为文字交,精于字学。

刘有定,字能静,号原范,与郑杓同郡、同时人。生平事迹不详。

《衍极》五卷,据明刻本选入。其书自苍颉迄元代,凡古人篆籀以至书法之变,皆在所论。凡五篇,篇各一卷。一至朴,略叙书学原始及能书人名;二书要,叙各种书体及辨碑帖之真伪,推本六书,崇尚篆隶,三造书,论书法之邪正,兼及字学诸书并古碑之美恶;四古学,论题署铭石,及批评晋唐以来诸家优劣;五天五,论执笔法及诸碑帖全书。五篇俱取篇首二字为篇名,全书叙次既无系统,遣辞又务简古,赖有刘有定注疏,尚可循文得义。刘注逐条诠释,几所征引,足称赅洽。实为读《衍极》者所不可废。

盛熙明

法书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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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集序

  伏羲始画八卦而文字兴焉,六书之象形,此其端也。中古简牍之事则史氏掌之,后世有天下者,盖有以书名世者矣。曲鲜盛熙明得备宿卫,有以知皇上之天纵多能,留心书学、手辑书史之旧闻,参以国朝之成法,作法书考八卷上之。燕闲之暇,多有取焉。昔唐柳公权尝进言于其君曰:心正则笔正。天下后世谓之笔谏。勖哉熙明,无俾公权专美前世。史臣虞集序。
 
  欧阳玄序

  小学废,书学几绝,声音之学尤泯如也。周秦而下,体制迭盛,西晋以来,华梵兼隆。唐人以书取士,宋人临拓价逾千金,刻之秘阁,法书兴矣。然而循流遗源,士有憾焉。此龟兹盛熙明法书考之所由作欤?熙明刻意工书,而能研究宗原,作为是书。至于运笔之妙,评书之精,则甘苦疾徐之度,非老于斫轮者畴克如是耶!书成,近臣荐达,以彻上览。清问再三,又能悉所学以对,因获赏叹。给事中兼起居注亦思刺瓦性吉时中出资鋟梓,以广其传,庶俾世之学者有所模楷,其用心可谓公且仁矣。熙明以书入官,今为夏官属,盖亦不忘其本者云。翰林学士资善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庐陵欧阳玄序。
 
  揭傒斯序

  法书肇伏羲氏,愈变而愈降,遂与世道相隆污。能考之古犹难,况复之乎?至顺二年,盛君熙明作法书考,稿未竟,已有言之文皇帝者。有旨趣上进,以修皇朝经世大典。事严,未及录上而文皇帝崩。四年四月五日,今上在延春阁,遂因奎章承制学士沙刺班以书进。上方留神法书,览之彻卷,亲问八法旨要,命藏之禁中,以备亲览。当是时,上新入自岭南,圣心所向,已传播中外。及即位,开经筵,下崇儒之诏,天下颙颙然翘首跂足,思见圣人之治。法书之复,其在兹乎?然天下之期复于古者不止法书也,而于是乎观也,则盛氏之书其复古之兆乎?惟盛氏之先曲鲜人,今家豫章。而熙明清修谨饬,笃学多才有文章,工书,能通诸国书,而未尝自贤,或为一时名公卿所知。是书之作,虞奎章既为之序,余特著其进书始末如此。元统二年十月望,文林郎艺文监丞参检书籍事揭傒斯序。

 

卷首: 序言
卷一: 书谱
卷二: 字源
卷三: 笔法
卷四: 圆诀
卷五: 形势
卷六: 风神
卷七: 工用
吾丘衍

《学古编》----------------------------------------------------------

◎序

  干、莫,利器也;补履者,莫能用。欐梁,大材也;窒鼠穴者,莫能举。故求此道,必得于此道,则达于此道矣。既达矣,止斯可乎?曰:不可。夏后氏治水,水之道也,汨使之流,道使之注。山泉之蒙,尾闾之虚,不相与违,斯所谓道。偶得此说,因写为《学古编》序。
 
  大德四年五月二十五日,真白居士吾丘衍子行序
 
  三十五举

  一举曰:科斗。为字之祖,象虾蟆子形也。今人不知,乃巧画形状,失本意矣。上古无笔墨,以竹挺点漆书竹上,竹硬漆腻,画不能行,故头粗尾细,似其形耳。古谓笔为聿,《苍颉》书从手,持半竹,加画为聿肃。秦谓不律,由切音法云。
 
  二举曰:今之文章,即古之直言。今之篆书,即古人平常字。历代变更,遂见其异耳。不知上古初有笔,不过竹上束毛,便于写画,故篆字肥瘦均一,转折无棱角也。后人以真、草、行,或瘦或肥,以为美茂。若笔无心,不可成体。今人以此笔作篆,难于为古人尤多。若初学未能用时,略于灯上烧过,庶几便手。
 
  三举曰:学篆字,必须博古。能识古器,则其款识中古字神气敦朴,可以助人。又可知古字象形、指事、会意等未变之笔,皆有妙处,于《说文》始知有味矣。前贤篆之气象,即此事未尝用力故也。若看模文,终是不及。
 
  四举曰:凡习篆,《说文》为根本。能通《说文》,则写不差。又当与《通释》兼看。
 
  五举曰:字有古今不同。若检《说文》,颇觉费力,当先熟于《复古编》,大概得矣。
 
  六举曰:篆书多有字中包一二画。如“日”字、“目”字之类。若初一字内画不与两头相黏,后皆如之,则为首尾。一法若或接或否,各自相异,为不守法度,不可如此。又圆点、又圆圈,小篆无此法,古文有之。口字,作三角形,不可引用。学者慎勿难写处,妄意增入。
 
  七举曰:篆法,扁者最好,谓之扁。徐铉谓非老手,莫能到石鼓文字也。
 
  八举曰:小篆,一也,而各有笔法。李斯,方圆廓落;李阳冰,圆活姿媚;徐铉,如隶无垂脚,字下如钗,股稍大;锴如其兄,但字下如玉箸微小耳;崔子玉多用隶法,似乎不精,然甚有汉意。李阳冰篆,多非古法,效子五也,当知之。
 
  九举曰:写成篇章文字,只用小篆。二徐、二李,随人所便。切不可写词曲。
 
  十举曰:小篆,俗皆喜长。然不可太长,长无法,但以方楷一字半为度。一字为正体,半字为垂脚,岂不美哉!脚不过三,有无可奈何者,当以正脚为主,余略收短,如幡脚可也。有下无脚字,如等字,却以上枝为出。如草木之为物,正生则上出枝,倒悬则下出枝耳。
 
  十一举曰:凡写碑匾,字画宜肥,体宜方圆。碑额同此,但以小篆为正,不可用杂体。
 
  十二举曰:以鼎篆、古文错杂为用时,无迹为上。但皆以小篆法写自然一法,此虽易求,却甚难记。不熟其法,未免如“百家衣”,为识者笑。此为逸法正用,废此可也。
 
  十三举曰:凡□圈中字,不可填满。但如斗井中着一字,任其下空,可放垂笔,方不觉大。圈比诸字亦须略收。口不可圆,亦不可方,只以炭墼(音击)范子为度自好。若“日”、“目”等字,须更放小。若印文中,扁口井,口字及子字上口,却须略宽,使口半见,空稍多,字始浑厚。汉印皆如此。
 
  十四举曰:写篆把笔,只须单钩却伸,中指在下夹衬,方圆乎直,无有不可意矣。人多不得师传,只如常把笔,所以字多欹斜,画亦不能直,且字势不活也。若初学时,当虚手心,伸中指并二指于几上空画,如此不拗,方可操笔。此说最要紧,学者审之,其益甚矣。
 
  十五举曰:凡篆大字,当虚腕悬笔,手腕着纸,便字不活相。多有人不能用笔,用棕榈条及纸个等物,皆俗夫所为,士大夫不可用此。
 
  十六举曰:汉篆多变古法。许氏作《说文》,救其失也。
 
  十七举曰:隶书,人谓宜扁,殊不知妙在不扁。挑拔平硬,如折刀头,方是汉隶。《书体括》云:“方劲古拙,斩钉截铁。”备矣。隶法颇深,具其大略。
 
  十八举曰:汉有摹印篆,其法只是方正,篆法与隶相通。后人不识古印,妄意盘屈,且以为法,大可笑也。多见故家藏汉印,字皆方正,近乎隶书,此即摹印篆也。王球《啸堂集古录》所载古印,正与相合。凡屈曲盘回,唐篆始如此。今碑刻有颜鲁公官诰,尚书省印,可考其说。
 
  十九举曰:汉魏印章,皆用白文,大不过寸许。朝爵印文皆铸,盖择日封拜,可缓者也。军中印文多凿,盖急于行令,不可缓者也。古无押字,以印章为官职信令,故如此耳。自唐用朱文,古法渐废。至宋南渡,绝无知者,故后宋印文皆大谬。
 
  二十举曰;白文印,皆用汉篆。平方正直,字不可圆。纵有斜笔,亦当取巧写过。
 
  二十一举曰:三字印。右一边一字,左一边两字者,以两字处与为一字处相等。不可两字中断,又不可十分相接。
 
  二十二举曰:四字印。若前二字交界略有空,后二字无空,须当空一画地别之。字有有脚、无脚,故言及此。不然,一边见分,一边不分,非法度也。
 
  二十三举曰:轩斋等印。古无此式,唯唐相李泌有“端居室”三字印,白文玉印。或可照例,终是白文,非古法,不若只从朱文。
 
  二十四举曰:朱文印。用杂体篆,不可大怪。择其近人情,免费词说可也。
 
  二十五举曰:白文印。用崔子玉写《张平子碑》上字,及汉器上并碑盖印章等字,最为第一。
 
  二十六举曰:凡姓名表字,古有法式。不可随俗用杂篆及朱文。
 
  二十七举曰:白文印必逼于边。不可有空,空便不古。
 
  二十八举曰:朱文印,不可逼边。须当以字中空白得中处为相去,庶免印出。与边相倚,无意思耳。字宜细,四旁有出笔,皆滞边,边须细于字边,若一体。印出时,四边虚纸昂起,未免边肥于字也。非见印多,不能晓此粘边,朱文建业文房之法。
 
  二十九举曰:多有人依款识字式作印,此大不可。盖汉时印文不差如此,三代时却又无印,学者慎此。《周礼》虽有玺节,及职金掌辨其微恶揭而玺之之说。注曰:“印,其实手执之 卩(音节)也。”正面刻字,如秦氏玺,而不可印,印则字皆反矣。古人以之表信,不问字反,淳朴如此。若战国时苏秦六印,制度未闻。《淮南子·人间训》曰:“鲁君召子贡授以大将军印。”刘安寓言而失词耳。
 
  三十举曰:道号,唐人虽有,不曾有印,故不可以道号作印用也。三字屋匾,唐却有法。
 
  三十一举曰:凡印文中有一二字,忽有自然空缺,不可联带者,听其自空。古印多如此。
 
  三十二举曰:凡印,仆有古人印式二册。一为官印,一为私印,具列所以,实为甚详。不若《啸堂集古录》所载,只具音释也。
 
  三十三举曰:凡名印,不可妄写。或姓名相合,或加印章等字,或兼用印章字。曰姓某印章,不若只用印字,最为正也。二名可回文写,姓下着印字在右,二名在左是也。单名者,曰姓某之印,却不可回文写。若曰姓某私印,不可印文墨,只宜封书,亦不可回文写。名印内不可着氏字,表德可加氏字,亦当详审之。
 
  三十四举曰:表字印,只用二字,此为正式。近人欲并加姓氏于其上,曰某氏某。若作姓某父,古虽有此称,系他人美己,却不可入印。人多好古,不论其原,不为俗乱可也。汉人三字印,非复姓及无印字者,皆非名姓。盖字印,不当用印字以乱名耳。汉张长安字幼君,有印曰“张幼君”(右一宇左二字)。唐李温字化光,有印曰“李化光”,亦三字表德印式(幼君,西汉王式弟子。化光,见柳文吕衡州也)。
 
  三十五举曰:诸印文下,有空处悬之,最佳,不可妄意伸开。或加屈曲,务欲填满。若写得有道理,自然不觉空也。字多无空,不必问此。
 
  合用文籍品目

  △小篆品五则
 
  许氏《说文解字》十五卷(慎,字叔重,汝南石陵人,太尉祭酒)。
 
  徐铉校正定本,有新增入字。始一终亥者系正本,分韵川本,乃后人所更,非古人之本意。
 
  《苍颉》十五篇(颉,姓侯刚氏,黄帝史也。亦曰皇颉)。即是《说文目录》五百四十字。许氏分为每部之首,人多不知,谓已久灭。此为字之本原,岂得不在。后人又并字目为十四卷,以十五卷著序表,人益不意其存矣。仆闻之师云。
 
  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四十卷(锴,字楚金,广陵人,集贤学士)。尝与许氏本相参,首卷上部分六书甚详,末卷辩阳冰差误。
 
  张有《复古论》二卷(有,字谦仲,吴兴人。湖州有板)。载古今异文字,不可以为字少。又《五声韵谱》五卷,比常韵无差。
 
  钟鼎品二则

  薛尚功《款识法帖》十卷(尚功,字用敏,钱塘人。佥事定江军节度判官厅事)。碑在江州,蜀中亦有翻刻者,字加肥。
 
  薛尚功《重广钟鼎篆韵》七卷,江州公使库板。一卷象形奇字,一卷器用名目,五卷韵。
 
  古文品一则

  夏竦《古文四声韵》五卷(竦,字子乔,江州德安人,枢密使)。前有序并全衔者好。别有僧翻本,不可用。此书板多而好看,极不易得。韵内所载字,多云某人字集,初无出处,不可据信;且又不与三代款识相合,不若勿用。然古文别无文字,故前列之。
 
  碑刻品九则

  李斯《峄山碑》(郑氏曰:“此颂德碑也。”斯,字通古,上蔡人,秦丞相)。直长者为真本,横刊者皆摹本。有徐氏门人郑文宝,依真本式长刊者,法度全备,可近于真。但攸字立人相近,一直笔作两股。近李处巽于建康新刻,甚谬。
 
  李斯《泰山碑》。《咸阳志》曰:“《泰山碑》,秦相李斯书,迹妙时古,为世所重。”郑文宝模刊石于长安故都国子学,今在文庙。石皆剥落,唯二世诏,一面稍见。
 
  李斯《秦望山碑》在会稽,今无。
 
  李阳冰《新泉铭》(阳冰,赵郡人,将作少监)。乃阳冰最佳者,人多以舒原舆之言称《新驿记》。殊不知,此碑胜百倍也。阳冰名潮,杜甫甥也。后以字行,因以为名,而别字少温。《木玄虚海赋》有云:“其下阳冰不治,阴火潜然。”则知与潮,又且有理。人多不知,因详其说。又有李腾,善伪作阳冰书。
 
  《碧落碑》在绛州。字虽多,有不合法度处。然布置美茂,自有神气,当以唐碑观之。世传阳冰卧看三日,毁其佳者数字。又言道士写毕,化鸟飞去,后及字欠一笔。尤为可笑,不知古文正当如此耳(一云:唐韩元嘉子李训等,为妣房氏立)。
 
  《诅楚文》(俗呼《诅楚文》,李斯篆,在凤翔府)。有巫咸、大沈文(音故)、湫氵亚(音夸)驼三种,辞则一。乃后人假作先秦之文,以先秦古器,比较其篆,全不相类,其伪明矣。篆文“皇”,本从“自”,世传始皇谓与皋臭相似,因去一画。不足为病,在前亦有如此者。《峄山》数、成等字,皆与古异,此碑用之,及用《秦权殹》字作也。盖知见《峄山》、《秦权》而后创造者,未必不欲人曰峄山用此法。诚古也,其如辨者何?
 
  史籀《石鼓文》(郑氏曰:在凤翔府。宣和间,移置东宫。周宣王太史,或云柱下史)。
 
  薛尚功法帖所载,字完于真本多,故不更具。真本在燕都旧城文庙。
 
  崔瑷《张平子碑》(瑗,字子玉,安平人,济北相。碑在郑州,前后两段)。字多用隶法,不合《说文》却可入印,篆全是汉。
 
  《古印式》二册(即汉官威仪)。无印,本仆自集成者。后人若不得见,只于《啸堂集古录》十数枚,亦可为法。
 
  附用器品九则

  王楚《钟鼎篆韵》七卷(楚,字□□□□人。管衡州露仙观)。衡州本字少所出,在薛氏前。
 
  《无衔钟鼎篆》两册。即薛书本,后重广作七卷。恐人无别,故去其衔,亦间有带衔者在。
 
  《石鼓音》后附《诅楚文》者,又载周穆王吉日癸巳之说。石鼓,郑樵音不可信。
 
  吕大临《考古图》十卷(大临,字与叔,永兴人)。有黑白两样。黑字者,后为有韵图,中欠璊玉彘。白字者,博山炉上,误画作人手。
 
  王球《啸堂集古录》二卷(球,字夔玉)。正文共一百纸,序跋在外,其间有古文印数十。有一曰“夏禹”,系汉巫厌水灾法印。世俗传,有渡水佩禹字法,此印乃汉篆,所以知之。又一印曰“孔夫”,首误是孙兹二字。又有《滕公墓铭》,“郁郁”作两字书,且妄为剥落状。然考之古法,叠字只作二小画附其下。秦时大夫,犹只以夫字加二小画,况此叠文者乎?伪无疑矣。
 
  高衍孙《五书韵总》五卷(衍孙,字续古,四明人)。此书篆、隶、真、行、草一字五体,别体皆作小字,随体分注,可备初学者用。间有差处,宜自斟酌。
 
  徐铉篆(铉,广陵人,左散骑常侍)。二徐字迹最多,以其近世,故不条具。铉,字鼎臣;锴,字楚金。笔法(见前)。
 
  林罕《字源偏傍小说》三卷(罕字希古,安喜人,国子博士)。此书,言篆与隶相通源流,亦自可采。但有数说与《说文》悖,却系阳冰变法,知之足矣。如“是”字上从,巴上从已,加点之类。
 
  葛删《正续千字文》。虽是近人,然字法极好。《千文》有两,续本不可无之。别有陈道士冒名拟本,不见好处。间有碑刻,惜其不多。
 
  辩谬品六则

  延陵季子《十字碑》在镇江,人谓孔子书。文曰:“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按古法帖上止云:“呜呼!有吴君子”而已。篆法敦古,似乎可信。今此碑,妄增“延陵之墓”四字。除“之”外三字,是汉人方篆,不与前六字合。借夫子以欺后人,罪莫大于此。又且因“君”字作“季”字。汉器,“蜀郡”洗字半边,正与此“君”字同,用此法也。以“季”字音,显见其谬。比干墓前有汉人篆碑,亦有此说,盖洪氏《隶释》、《汉隶字源》辨之甚明,此不复具。
 
  《三坟书》,此伪本,大不可信。言词俗谬,字法非古。《尚书》无“也”字,此书有之。“”字从八从戈,此从心加一笔。“走”字合从(音悼),此随俗作之字引脚。其余颇多。
 
  《古文尚书》,系后人不知篆者,以夏竦韵集成。亦有不合古处。若言今古篇次,文法同异,姑存之;言字画则去之。
 
  《古文孝经》,内一篇大谬,今文无之。后人妄欲作古,以古文字集成者。观者当取其字。
 
  《泉志》,闻有泉文近于道者,可以广见。又有妄作“三皇币”及禹时“币”,不可为信。“卍”,此字人谓万字,乃出古钱,不见此书,终不知也。故引入以待好事者。
 
  戴侗《六书故》。侗以钟鼎文编此书,不知者多以为好,以其字字皆有,不若《说文》与今不同者多也。形古字今,杂乱无法,钟鼎偏傍,不能全有,却只以小篆足之。或一字两法,人多不知此(本音睘)加宀不过为“寰”字,乃音作官府之官。“”字从屯从邑,乃书邨不从寸木,今乃书此为村。引杜诗“无村眺望赊”为证,甚误学者。许字解字引经,汉时犹篆隶,乃得其宜。今侗亦引经而不能精究经典古字,及以近世差误等字,引作证据。镑、钟、銐、锯、尿、屎等字,世俗作钟。钟鼎文,各有详注。“卵”字解尤为不到,此书为一厄矣。学者先观古人字书,方知吾言之当。
 
  隶书品七则

  诸汉碑,洪氏《隶释》备具其说,更不再言。
 
  娄机《汉隶字源》六卷(机,字彦发,嘉兴人。参知政事)。字法最好,洪氏本有碑目在前。
 
  刘球《碑本隶韵》十卷。外一卷纪源。
 
  《隶韵》两册。麻沙本与《隶韵》为一副刊,字体不好,以其册数少,乃可常用之,故目此。
 
  洪适《隶释》二十七卷,并《隶释续》二十一卷(适,字景伯,鄱阳人。左仆射)。皆汉碑释文《隶释续》画诸碑形及墓壁画像。其碑多圭首,或笏首,上有垂虹。或题处偏僻,画则如影像状,浑黑。
 
  洪适《隶篆》十卷。以汉碑模临傍偏奇古者(上石)。
 
  《石经遗字碑》。会稽蓬莱阁翻本,破缺磨灭,不异真古碑。今无矣。
 
  《佐书韵编》,姑苏颜氏本。字比诸隶的为最多,写得却不好。
 
  以上书,计三十九种,美恶兼举,学者皆当知之。此等事业,以博为贵。数外更有文字,不欲太繁。始言其不可无者,仆亦自有《续古篆韵》五卷,《疑字》一卷附后。未暇刊板,且令学者传写。又有《说文续释》方更删定,同志能为刻之,流传将来,亦盛德事。
 
  字源七辩字

  一曰科斗书。科斗书者,苍颉观三才之文,及意度为之,乃字之祖。即今之偏傍是也。画文像虾蟆子形,如水虫,故曰科斗。
 
  二曰籀文。籀文者,史籀取苍颉形意,配合为之,损益古文,或同或异,加之銛利钩杀,大篆是也。史籀所作,故曰籀文。
 
  三曰小篆。小篆者,李斯省籀文之法,同天下书者。比籀文体十存其八,故小篆谓之“八分小篆”也。既有小篆,故谓籀文为大篆文云。
 
  四曰秦隶。秦隶者,程邈以文牍繁多,难于用篆,因减小篆为便用之法,故不为体势。若汉款识篆字相近,非有此法之隶也。便于佐隶,故曰隶书。即是秦权、秦量上刻字,人多不知,亦谓之篆,误矣。或谓秦未有隶,且疑程邈之说,故详及之。
 
  五曰八分。八分者,汉隶之未有挑法者也,比秦隶则易识,比汉隶则微似篆,若用篆笔作汉隶字即得之矣。八分与隶,人多不分,故言其法。
 
  六曰汉隶。汉隶者,蔡邕《石经》及汉人诸碑上字是也。此体最为后出,皆有挑法,与秦隶同名其实异。写法,载前卷十七举下,此不再敷。
 
  七曰款识。款识文者,诸侯本国之文也。古者,诸侯书不同文,故形体各异,秦有小篆始一其法。近世学者取款识字为用,一纸之上齐楚不分,人亦莫晓其谬。今分作外法,故末置之,不欲乱其源流,使可考其先后耳。
 
  ◎附录

  ○洗印法
 
  图书久为油朱所炽者,先于灯盏内浸一宿,次日取出,蘸香炉内灰,用硬棕刷干洗之;若朱未尽,更蘸刷,以尽为度,不损印文,而清丽若新。凡欲洗刷,先当用绳约定,以防其滑,此法最良。
 
  印油法

  香油浸皂角于瓷器内,煎过放冷,和熟艾成剂;次加银朱,以红为度,入绢袋中,用瓷、玉器盛之,数日一翻,忌铜、锡器。若日久油干,复用煎下油滴取盛器内,以印色置其上,使自沁,又不可自上浇下。此法不蒸不炼,久而益佳,与好事者共之。
 
  世存古今图印谱式

  《宣和印谱》四卷。
 
  晁克一《图书谱》一卷(又名《集古印格》)。
 
  王厚之《复斋印谱》。
 
  颜叔夏《古印谱》二卷。
 
  姜夔《集古印谱》二卷。
 
  吾衍《古人印式》二卷。
 
  赵孟頫《印史》二卷。
 
  取字法

  硇砂,瓦粉,白龙骨,木贼草,蜜陀僧,白石脂,桑柴灰(各等分),人言(少许)。
 
  右为细末,先湿字,后渗药末,以熨斗熨之,干,随落。
 
  摹印四妙

  李阳冰曰:“摹印之法有四:功侔造化,置受鬼神,谓之神;笔画之外,得微妙法,谓之奇;艺精于一,规矩方圆,谓之工;繁简相参,布置不紊,谓之巧。”
解缙

春雨杂述 ---------------------------------------------------

  学书法

  学书之法,非口传心授,不得其精。大要须临古人墨迹,布置间架,捏破管,书破纸,方有功夫。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墨。钟丞相入抱犊山十年,木石尽黑。赵子昂国公十年不下楼。巙子山平章每日坐衙罢,写一千字才进膳。唐太宗皇帝简板马上字,夜半起把烛学《兰亭记》。大字须藏间架,古人以箒濡水,学书于砌,或书于几,几石皆陷。

  草书评   

  学书以沉著顿挫为体,以变化牵掣为用,二者不可缺一。若专事一偏,便非至论。如鲁公之沉著,何尝不嘉?怀素之飞动,多有意趣。世之小子谓鲁公不如怀素,是东坡所谓“尝梦见王右军脚汗气”耶!

  评书

  学书之法,非口传心授,不得其门。故自羲、献而下,世无善书者。惟智永能寤寐家法,书学中兴,至唐而盛。宋家三百年,惟苏、米庶几。元惟赵子昂一人。皆师资,所以绝出流辈。吾中间亦稍闻笔法于詹希原,惜乎工夫未及,草草度时,诚切自愧赧耳。永乐丙戌六月十八日书。

  书学详说

  书肇于庖牺,笔墨纸研,皆世古用,后世异其制尔。《书》称作会,纪于太常,非可以力削为。而《诗》称彤管,知非始于蒙恬也。三者仿此。今书之美自钟、王,其功在执笔用笔。

  执之法,虚圆正紧,又曰浅而坚,谓拨镫,令其和畅,勿使拘挛。真书去毫端二寸,行三寸,草四寸。掣三分,而一分着纸,势则有铁,掣一分,而三分着纸,势则不足。此其要也。而擫捺、钩揭、抵拒、导送,指法亦备。其曰擫者,大指当微侧,以甲肉际当管傍则善。而又曰力以中驻,中笔之法,中指主钩,用力全在于是。又有扳罾法,食指拄上,甚至而奇健。撮管法,撮聚管瑞,草书便;提笔法,提挈其笔,署书宜,此执笔之功也。

  若夫用笔,毫厘锋颖之间,顿挫之,郁屈之,周而折之,抑而扬之,藏而出之,垂而缩之,往而复之,逆而顺之,下而上之,袭而掩之,盘旋之,踊跃之,沥之使之入,衄之使之凝,染之如穿,按之如扫,注之趯之,擢之指之,挥之掉之,提之拂之,空中坠之,架虚抢之,穷深掣之,收而纵之,蛰而伸之,淋之浸淫之使之茂,卷之蹙之,雕而琢之使之密,覆之削之使之莹,鼓之舞之使之奇。喜而舒之,如见佳丽,如远行客过故乡,发其怡;怒而夺激之,如抚剑戟,操戈矛,介万骑而驰之也,发其壮。哀而思也,低回戚促,登高吊古,慨然叹息之声;乐而融之,而梦华胥之游,听钧天之乐,与其箪瓢陋巷之乐之意也。

  是其一字之中,皆其心推之,有絜矩之道也,而其一篇之中,可无絜矩之道乎?上字之于下字,左行之于右行,横斜疏密,各有攸当。上下连延,左右顾瞩,八面四方,有如布阵;纷纷纭纭,斗乱而不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破。昔右军之叙《兰亭》,字既尽美,尤善布置,所谓增一分太长,亏一分太短。鱼鬣鸟翅,花须蝶芒,油然粲然,各止其所。纵横曲折,无不如意,毫发之间,直无遗憾。近时惟赵文敏公深得其旨,而詹逸庵之于署书亦然。今欲增减其一分,易置其一笔、一点、一画,一毫发高下之间,阔隘偶殊,妍丑迥异。学者当视其精微得之。是以统而论之:一字之中,虽欲皆善,而必有一点、画、钩、剔、披、拂主之,如美石之韫良玉,使人玩绎,不可名言;一篇之中,虽欲皆善,必有一二字登峰造极,如鱼、鸟之有麟、凤以为之主,使人玩绎,不可名言:此钟、王之法所以为尽善尽美也。

  且其遗迹偶然之作,枯燥重湿,浓淡相间,益不经意肆笔为之,适符天巧,奇妙出焉。此不可以强为,亦不可以强学,惟日日临名书,无恡纸笔,工夫精熟,久乃自然。言虽近易,实为要旨。先仪骨体,后尽精神。有肤有血,有力有筋。其血其肤,侧锋内外之际;其力其筋,毫发生成之妙。丝来线去,脉络分明。描搨为先,傍摹次之。双钩映拟,功不可阙。对之仿之,如灯取影;填之补之,如鉴照形;合之符之,如瑞之于瑁也;比而似之,如睨伐柯;察而象之,详视而默记之,如七十子之学孔子也。愈近而愈未近,愈至而愈未至,切磋之,琢磨之,治之已精,益求其精,一旦豁然贯通焉,忘情笔墨之间,和调心手之用,不知物我之有间,体合造化而生成之也,而后为能学书之至尔。此余所以为书之详说也。

  书学传授

  书自蔡中郎邕,字伯喈,于嵩山石室中得八角垂芒之秘,遂为书家授受之祖。后传崔瑗子玉,韦诞仲将,及其女琰文姬。姬传锺繇元常,魏相国。元常初与关枇把学书抱犊山,师曹喜、刘得升,后得韦诞塚所藏书,遂过于师,无以为比。繇传庾征西翼,卫夫人李氏,及其犹子会。卫夫人传晋右将军王羲之逸少。逸少世有书学,先于其父枕中窥见秘奥,与征西相师友,晚入中州,师《新众碑》,隶兼崔、蔡,草并杜、张,真集韦、锺、章齐皇、索。润色古今,典午之兴;登峰造极,书家之盛。若张丞相华,嵇侍中康,山吏部涛,阮步兵籍,向侍中秀辈,翰墨奇秀,皆非其匹。故庾征西始疑而终服,谢太傅得片纸而宝藏。冠绝古今,不可尚已。右军传子若孙,及郄超、谢□(左“月”右“出”)等,而大令献之独擅厥美。大令传甥羊欣。羊欣传王僧虔。僧虔传萧于云、阮研、孔琳之。子云传隋永欣师智永。智永传唐虞永兴世南伯施。伯施传欧阳率更询,本褚河南遂良登善。登善传薛少保稷嗣通。是为贞观四家。而孙虔礼过庭独以草法为世所赏。少保传李北海邕,与贺监知章同鸣开元之间。率更传陆长史柬之。柬之传犹子彦远。彦远传张长史旭。旭传颜平原真卿、李翰林白、徐会稽浩。真卿传柳公权京兆、零陵僧怀素藏真、邬彤、韦玩、崔邈、张从申,以至杨凝式。凝式传于南唐韩熙载、徐铉兄弟。宋兴,李西台建中,周膳部越皆知名家,苏舜钦、薛绍彭继之,以逮南渡。小米传其家法,盛行于世。王庭筠以南宫之甥,擅名于金,传子澹游,至张天锡。元初鲜于枢伯机得之。独吴兴赵文敏公孟頫始事张即之,得南宫之传。而天资英迈,积学功深,尽掩前人,超入魏、晋,当时翕然师之。康里平章子山得其奇伟,浦城杨翰林仲弘得其雅健,清江范文白公得其洒落,仲穆造其纯和。及门之徒惟桐江俞和子中以书鸣洪武初,后进犹及见之。子山在南台时,临川危太朴、饶介之得其传授,而太朴以教宋璲仲珩、杜环叔循、詹希元孟举。孟举少亲受业子山之门,介之以教宋克仲温。而在至正初,揭文安公亦以楷法得名,传其子汯,其孙枢在洪武中仕为中书舍人,与仲珩、叔循声名相埒云。

  饶介,字介之,号醉翁、华盖山樵、浮丘公童子,亦曰介叟,临川人,游建康,丁仲容婿畜之。后卒于姑苏,时岁丁未。

  宋范字仲温,一字克温,吴郡人。卒官凤翔府同知,时洪武丁卯。

  宋璲字仲珩,金华人,太史潜溪公仲子,仕止中书舍人,卒于洪武辛酉。

  俞和字子中,号紫芝山憔。桐江人,寓居钱塘。洪武以布衣卒,年八十馀。

  杜环字叔循,庐陵人,官水部员外郎。卒时洪武戊辰。

  詹希元后吏名希原,字孟举。新安人。号逸庵、丙寅讷叟。幼从父官胜国,至洪武初为铸印副使,后卒官中书舍人。

  胡布字子中,旴江人,得书法于宋克。一云,或谓与克同受学绍兴老僧云。 揭枢字平仲,丰城人。    [评点]解缙(1369年—1415年),明学术家、书法家。字大绅,吉水(今属江西)人。二十岁举进士,上万言书批评明太祖,罢官八年。议论无所顾虑,为人所忌,后于狱中遇害。永乐初任翰林学士时,曾主持纂修《永乐大典》,很受成祖重视。著有《文毅集》、《春雨杂述》。
  《春雨杂述》摘自《丛书集成初编》。其中论述书法的有“学书法”、“草书评”、“评书”、“书学详说”、“书学传授”等部分。 (2006年7月24日书法空间http://www.9610.com校)
丰坊

书诀 ---------------------------------------------------

  昔人传笔诀云:“双钩悬腕,让左侧右,虚掌实指,意前笔后。” 论书势云:“如屋漏痕,如壁坼,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如折钗股。” 自钟、王以来,知此秘者,晋则谢安石、郗方回、庾稚恭、张君祖,宋则羊敬元、薄钦叔,齐则王简、穆伯宝,梁则萧景乔,萧挹、陶弘景、孙文韬,陈则蔡征、毛喜、陈伯智、智永禅师,隋则史陵、薛道衡、丁道护、赵文渊,唐则欧阳信本、虞伯施、诸登善、薛纯陀、薛嗣通、孙过庭、钟绍京、贾膺福、李泰和、贺季真、李太白、张伯高、杜子美、颜清臣、柳诚悬、钱藏真、张从申,五代则杨凝式、释彦脩,赵宋则蔡君谟、周子发、先清敏公、苏子美、黄鲁直、米元章、黄长睿、杨补之、姜尧章,金则赵周臣,元则胡汲仲、赵子昂、仲穆、巙子山、宣伯絅、薛宗海、仇仁近、黄晋卿、傅汝砺、俞伯贞、曹世长、陈叔夏、饶介之、揭曼硕、陈象贤、叶敬常、吴主一、龙子高,本朝唯宋景濂、仲珩、杨孟载、王叔明、端木孝思、陶晋生、陈文东、曾子启、先曾祖通奉府君、谢原功、陈继善、袁德骧、李贞伯、陆子渊、文徴仲、祝希哲数公而已。虽所就不一,要之皆有师法,非孟浪者。古语云:“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取法乎中,斯为下矣。”永、宣之后,人趋时尚,于是效宋仲温、宋昌裔、解大绅、沈民则、姜伯振、张汝弼、李宾之、陈公甫、庄孔暘、、李献吉、何仲默、金元玉、詹仲和、张君玉、夏公谨、王履吉者,靡然成风。古法无余,浊俗满纸。况于反贼李士实、娼夫徐霖、陈鹤之迹,正如蓝缕乞儿,麻风遮体,久堕溷厕,薄伏通衢,臃肿蹒,无复人状。具眼鼻者,勇避千舍,乃有师之如马一龙、方元涣等,庄生所谓“鲫且甘带”,其此辈欤?

  双钩悬腕者,食指中指圆曲如钩,与拇指相齐而撮管于指尖,则执笔挺直;大字运上腕,小字运下腕,不使肉衬于纸,则运笔如飞。让左侧右者,左肘让而居外,右手侧而过中,使笔管与鼻准相对,则行间直下而无攲曲之患。虚掌实指者,指不实则颤掣而无力,掌不虚则窒碍而无势;妙在无名指得力,三指齐撮于上,而第四指抵管于下;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意前笔后者,熟玩古帖,于字形大小、偃仰、平直、疏密、纤秾,蕴藉于心,临纸瞑默,豫思其法,随物赋形,各得其理。扬子云:“斫木为棋,抟革为鞠,亦皆有法。”况书居六艺之五,圣人以之参赞化育,贯彻古今。明道先生执笔甚敬,曰即此是学。近时业举白丁,厚赂主司,叨冒抡魁,舐痔权倖,骤跻膴仕,乃谓书不足学也。噫嘻,彼何知!彼何知!

  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则如屋漏痕;言不露圭角也。违而不犯,和而不同,带燥方润,将浓遂枯,则如壁坼:言布置有自然之巧也。指实臂悬,笔有全力,擫衄顿挫,书必入木,则如印印泥;言方圆深厚而不轻浮也。点必隐锋,波必三折,肘下风生,起止无迹,则如锥画沙;言劲利峻拔而不凝滞也。水墨得所,血润骨坚,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于曲直,则如折钗股;言严重浑厚而不必蛇蚓之态也。古人论诗之妙,必曰沉着痛快。惟书亦然,沉着而不痛快,则肥浊而风韵不足;痛快而不沉着,则潦草而法度荡然。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弘则旷达,毅则严重。严重则处事沉着,可以托六尺之孤;旷达则风度闲雅,可以寄百里之命;兼之而后为全德,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姜白石云:“一须人品高。”此其本欤?

  书有筋骨血肉。筋生于腕,腕能悬则筋脉相连而有势,指能实则骨体坚定而不弱。血生于水,肉生于墨,水须新汲,墨须新磨,则燥湿调匀而肥瘦得所。此古人所以必资乎器也。

  古人作篆、分、真、行、草书,用笔无二,必以正锋为主,间用侧锋取妍:分书以下,正锋居八,侧锋居二,篆则一毫不可侧也。详辩后,

  古大家之书,必通篆籀,然后结构淳古,使转劲逸,伯喈以下皆然。米元章称谢安石《中郎帖》、颜鲁公《争坐》书有篆籀气象,乃其证也。然篆学必精六书,六书之说,唯赵古则《本义》卷首谐声、假借、转注三论,足以一扫诸家之谬,但以小篆为主,不能深考古文,譬则无根之木,无首之人。如“三”为古文“天”字,庖羲始制,而以“一”“大”会意。□(无法输入)象形,而以为形兼意;□从口,指事,而以为事兼声;□象簟形,而以为从卑;“也”乃卮匜,象形,而以为女阴,皆失仓颉本旨。盖小篆者,李斯以愚黔首,岂可反以为据乎?杨桓《六书统》最博,然承许慎之讹,以会意为转注,转注为假借,又不逮古则远矣。余著《书海溯源》,极博而精,第知者鲜矣。

  篆有百种,宜常用者六种而已。一曰古文,史皇仓颉广天皇之制;二曰奇字,黄帝史沮诵增损古文;三曰大篆,周公命史佚同天下之文,三体宜书箴铭,可以出入;四曰小篆,李斯制,碑额、志盖、斋匾用之;五曰缪篆,汉晋印章之文,图书私印宜其体;六曰叠篆,今官府印信所用,礼部铸印局所掌,亦宜习知,印以防诈伪。其唐元序、梦英、陈抟道肎所传,杜撰非古,不必遍习也。

  古文见《宣和博古图》、吕与叔《考古图》、李伯时《甲秀堂帖》、郑渔仲《泉潜》、赵明诚《古器物铭》、胡世将《资古录》、薛用敏《钟鼎款识》、王子弁《啸堂集古录》、王子端《雪溪堂帖》、曹贞素《款识续录》。

  大篆,结体本于古人,而垂笔圆齐,盖小篆之所从出。史逸,字孟佚;伯邑考之子,文王之嫡长孙也。逸生頙,頙生黎,黎生籀,世以大宗为周太史。籀又损益润色,别号“籀文”,垂笔铦利,以此为别。

  小篆,一名玉筋篆。吾子行曰:“李斯方圆廓落,阳冰圆活姿媚。”然兼之者亦唯于行一人,可谓独步千古。陶宗仪乃云专法阳冰,浅之知篆矣。馀家亦有妙处。

  隶者,作于程邈,今楷书之原也。微存篆体,元吴幼清、周伯温、国初赵古则得之。其曰:今隶皆楷书也,亦分五等;一曰铭石,鍾繇特胜。二曰小楷,二王稍变鍾法:右军用笔内擫,正锋居多,故法度森严而入神;子敬用笔外拓,侧锋居半,故精神散朗而入妙。三曰中楷,率更神品上,永兴妙品上,河南妙品中,嗣通妙品下。四曰擘窠,刨于鲁公,柳以清劲敌之。五曰题署,亦颜公为优,太白次之,君谟又次之。本朝惟孟举可配古人,自后未见其比也。

  米元章《书史》录张伯高帖语云:“忽忽兴来,五指包管。”此为题署及颠草而言。伯高、鲁公皆言大字运上腕,谓径尺以上也;小字运下腕,谓径寸以内也。若径丈以上,如文信公魁字,人必立起,以一身全力自肩及肘运,则以五指齐撮墨池之端,似握铁塑画沙泥,使手离纸三尺,然后八法完整,左右无病。若字三寸至于五寸,可以端坐而书,亦必运肩及肘之力,使手离纸尺许,所谓上腕也。伯高得法于贺季真,其笔如空中抛弹,壮伟奇怪,高视千古。正以能运上腕全力在笔,笔与神会,不自知其所以然而然也。其径寸以内,如《兰亭》、《乞假》、《金丹》,小而《姚恭公》、《化度寺》、《宣示》、《力命》、《忧虞》、《乐毅》、《方朔》、《黄庭》、《曹娥》,细而河南《阴符》、法晖《塔经》,则运自肘至掌之力,亦必手离纸三二分,所谓下腕也。腕者,肘内之弯;上,时掌切,滑由此而上至肩也;下,奚价切,谓由此而下至掌也。窦蒙《书赋》慨以五指包管为言,则径寸以内,不以三指撮管于上,不以无名指抵管 于下,不面几端坐而书,颤掣倾侧,笔且堕落,点画焉施?此蒙所以虽作此赋而不以书名也。子瞻反此,乃曰:“执笔无定法,大要虚而宽。”由不能虚掌实指而肉必衬纸,故其遗迹扁阔肥浊,猥俗可厌,不惟自误,抑且误人。又世传《学古编》云:“作篆宜单钩。”夫单钩,则颤掣攲邪,寒酸枯燥;真行且不能,况于篆乎!子行墨迹与李少温、徐鼎臣、楚金、张谦中用笔一律,乃知传写之讹、邪说惑世,因悉辩之。    [评点]丰坊,明代嘉靖年间书法家。字人翁,又字存礼,更名道生,号南禺外史。浙江鄞人。官至吏部考功主事。为人逸出法纪外,而书学极博,五体并能,诸家自魏、晋以及明,靡不兼通,盖工于执笔者也。然坊平生好作伪书,至今为世厉垢。
  《书诀》,弇州四部稿作。笔诀。是编皆论学书之法,而尤注意于篆籀。此选论笔诀书势四段、论篆法三段和次论古文、大篆、小篆、隶书各一段。原书所列法帖书迹,极为繁佚,综计所载目录,几占全书十分之八九。所载书迹目录,今佚者颇多,故删去不录。末一段论悬腕用笔之法,亦可供参考。 (2006年7月25日书法空间http://www.9610.com扫校)
项穆

书法雅言 ---------------------------------------------------
  
  原序
  余故善项子京,以其家多法书,名墨居。恒一过展鉴时,长君德纯每从傍下,隻语赏刺,居然能书家也。余笑谓子京曰:此郎异日故当胜尊。及余窜走疆外十餘年始归,徳纯輒已自负能书,又未几而,人称徳纯能书若一口也。余始进而语之曰:以君名地慧才,视取荣泰犹掇之耳。奈何早自割弃,以一艺自掩不见。右军以书掩生平,為后来惜乎?徳纯曰:假令作素王优孟与,命争不可知,孰若為墨卿优孟与,艺争可必得也。且右军一时所称,立节则卞忠贞。相业则王茂弘、再寧沦鼎则陶长沙而已。然三人者固不若右军,以书故在人人吻间不掩,右军孰大於是,其辨达类如此。
  大都徳纯书於晋唐,诸名家罔不该会,苐心慕手追者逸少。即稍稍降格,亦不减欧虞禇李。故其于《兰亭》圣教,必日摹一纸以自程督。虽猛热沍寒不蹔休顿。尝谓人曰:比来静坐,如闻泥丸中有呼右军者,此犹昔人梦见伯英,亦神会之一验也。因著《书法雅言》一卷。上下千载,品第周赡,进乎技矣。至若放斥苏米,詆落元镇,更定笔阵数语,乃顷近书家不敢道者。又自以為倘使此终葆祕,后有元常其人必当搥胷呕血,别生仲将之衅。遂乞余叙而传之,余亦便為舐笔,庶以合语子京者之。
  右劵绣水沉思孝序。

  ○书统
  河马负图,洛龟呈书,此天地开文字也。羲画八卦,文列六爻,此圣王启文字也。若乃龙凤龟麟之名,穗云科斗之号,篆籀嗣作,古隶爰兴,时易代新不可殚述,信后传今篆隶焉。尔历周及秦,自汉逮晋,真行迭起,章草浸孶,文字菁华,敷宣尽矣。然书之作也,帝王之经纶,圣贤之学术,至于玄文、内典、百氏、九流、诗歌之劝惩,碑铭之训戒,不由斯字,何以纪辞?故书之为功,同流天地,翼卫教经者也。夫投壶射矢,犹标观徳之名,作圣述明,本入列仙之品,宰我称仲尼贤于尧舜。余则谓:逸少兼乎钟张大綂斯,垂万世不易。第唐贤求之筋力轨度,其过也严而谨矣。宋贤求之意气精神,其过也纵而肆矣。元贤求之性情体态,其过也温而柔矣。其间豪杰奋起,不无超越寻常,槩观习俗风声,大都互有优劣。我明肇运,尚袭元规,丰祝文姚,窃追唐躅,上宗逸少,大都畏难。夫尧舜人皆可为,翰墨何畏于彼,逸少我师也。所愿学是焉。
  奈自祝文绝世以后,南北王马乱真。邇年以来竞倣苏米,王马疎浅俗怪,易知其非。苏米激厉矜夸,罕悟其失。斯风一倡,靡不可追。攻乎异端,害则滋甚,况学术经纶皆由心起,其心不正,所动悉邪。宣圣作春秋,子舆距杨墨,惧道将日衰也。其言岂得已哉。柳公权曰:心正则笔正。余则曰:人正则书正。取舍诸篇,不无商韩之刻,心相等论,实同孔孟之思。六经非心学乎?传经非六书乎?正书法所以正人心也。正人心以闲圣道也。子舆距杨墨于昔,予则放苏米于今,垂之千秋,识者復起,必有知正书之功,不愧为圣人之徒矣。

  ○古今
  书契之作肇自頡皇,佐隶之简兴于嬴政。他若鸟宿芝英之类,鱼虫薤叶之流,纪梦瑞于当年,图形象于一日,未见真迹,徒著虚名。风格既湮,考索何据,信今传后,贵在同文。探賾搜奇,要非适用。故书法之目止以篆隶、古文兼乎真行草体。书法之宗,独以羲献萧永,佐之虞褚陆颜。他若急就飞白,亦当游心欧张李柳,或可涉目。所谓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初规后贤,冀追前哲,匪曰生今之世不能及古之人。学成一家,不必广师群妙者也。
  米元章云:时代压之,不能高古,自画固甚。又云:真者在前,气焰慑人,畏彼益深。至谓书不入晋,徒成下品。若见真迹,惶恐杀人。既推二王独擅书宗,又阻后人不敢学古。元章功罪足相衡矣。噫!世之不学者固无论矣。自称能书者,有二病焉。巖搜海钓之夫,每索隠于秦汉:井坐管窥之軰。恒取式于宋元。太过不及,厥失维均。葢谓今不及古者。每云今妍古质,以奴书为誚者,自称独擅成家。不学古法者,无稽之徒也。専泥上古者,岂从周之士哉?夫夏彛商鼎,已非污尊抔饮之风:上栋下宇,亦异巢居穴处之俗。生乎三代之世,不为三皇之民。矧夫生今之时,奚必反古之道。是以尧舜禹周,皆圣人也,独孔子为圣之大成。史李蔡杜,皆书祖也,惟右军为书之正鵠。奈何泥古之徒不悟时中之妙,専以一画偏长,一波故壮,妄夸崇质之风。岂知三代后贤,两晋前哲,尚多太朴之意。宣圣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孙过庭云:古不乖时,今不同弊。审斯二语,与世推移。规矩从心,中和为的。谓之曰:天之未丧斯文,逸少于今復起,苟微若人,吾谁与归?

  ○辨体
  夫人灵于万物;心主于百骸。故心之所发;藴之为道徳,显之为经纶。树之为勛猷,立之为节操。宣之为文章,运之为字迹。爰作书契政,代结绳删述,侔功神仙等妙。苟非达人上智,孰能玄鉴入神。但人心不同,诚如其面,由中发外,书亦云然所以。染翰之士虽同法家,挥豪之际各成体质。考之先进固有説焉。孙过庭曰: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澁。此乃舍其所长而指其所短也。夫悟其所短,恒止于苦难;恃其所长,多画于自满。孙子因短而攻短,予也就长而刺长。使艺成独擅,不安于一得之能。学出専门,益进于通方之妙。理工辞拙,知罪甘焉。
  夫人之性情,刚柔殊稟,手之运用,乖合互形。谨守者拘敛襟懐,纵逸者度越典则。速劲者惊急无藴,迟重者怯鬰不飞。简峻者挺掘鲜遒,严宻者紧实寡逸。温润者妍媚少节,标险者彫绘太苛。雄伟者固愧容夷,婉畅者又惭端厚。庄质者葢嫌鲁朴,流丽者復过浮华。驶动者似欠精深,纎茂者尚多散缓。爽健者涉兹剽勇,稳熟者缺彼新奇。此皆因夫性之所偏而成,其资之所近也。他若偏泥古体者,蹇钝之迂儒。自用为家者,庸僻之俗吏。任笔骤驰者,轻率而踰律。临池犹豫者,矜持而伤神。専尚清劲者,枯峭而罕姿。独工丰艶者,浓鲜而乏骨。此又偏好任情,甘于暴弃者也。第施教者,贵因材。自学者,先克已。审斯二语,厌倦两忘。与世推移,量人进退。何虑书体之不中和哉。

  ○形质
  穹壤之间,齿角爪翼,物不俱全,气稟使然也。书之体状多端,人之造诣各异,必欲众妙兼备,古今恐无全书矣。然天地之气,雨暘燠寒,风雷霜雪,来备时叙。万物荣滋,极少过多,化工皆覆。故至圣有参賛之功,君相有燮理之任,皆所以节宣隂阳而调和元气也。是以人之所稟,上下不齐。性赋相同,气习多异,不过曰中行,曰狂曰狷而已。所以人之于书,得心应手。千形万状,不过曰中和,曰肥曰痩而已。
  若而书也脩短合度,轻重协衡;阴阳得宜,刚柔互济。犹世之论相,者不肥不痩,不长不短为端美也。此中行之书也。若専尚清劲,偏乎痩矣。痩则骨气易劲而体态多瘠,独工丰艶偏乎肥矣。肥则体态常妍而骨气每弱。犹人之论相,者痩而露骨,肥而露肉,不以为佳。痩不露骨,肥不露肉乃为尚也。使骨气痩峭,加之以沉宻雅润,端庄婉畅,虽痩而实腴也。体态肥纎,加之以便捷遒劲,流丽峻洁,虽肥而实秀也。
  痩而腴者,谓之清妙,不清则不妙也。肥而秀者,谓之丰艳,不丰则不艳也。所以飞燕与王嬙齐美,太真与采苹均丽。譬夫桂之四分,梅之五瓣,兰之孕馥,菊之含丛,芍药之富艶,芙渠之灿灼,异形同翠,殊质共芳也。临池之士,进退于肥痩之间,深造乎中和之妙。是犹自狂,狷而进中行也,慎毋自暴且弃哉。
  
  ○品格
  夫质分高下,未必群妙。攸归功有浅深,詎能美善,咸尽因人而各造其成,就书而分论其等,擅长殊技,畧有五焉:一曰正宗,二曰大家,三曰名家,四曰正源,五曰傍流,并列精鉴,优劣定矣。
  会古通今,不激不厉。规矩諳练,骨态清和。众体兼能,天然逸出。巍然端雅,奕矣奇鲜。此谓大成已。集妙入时中,继往开来,永垂模轨,一之正宗也。
  篆隶章草,种种皆知,执使转用,优优合度,数点众画,形质顿殊,各字终篇,势态逈别,脱胎易骨,变相改观,犹之世禄巨室,万宝盈藏,时出具陈,焕惊神目,二之大家也。
  真行诸体,彼劣此优,速劲迟工,清秀丰丽,或鼔骨格,或炫标姿,意气不同,性真悉露,譬之医卜相术,声誉广驰,本色偏工,艺成独步,三之名家也。
  温而未厉,恭而少安,威而寡夷,清而歉润,屈伸背向,儼具仪刑,挥洒弛张,恪遵典则,犹之清白旧家,循良子弟,未弘新业,不坠先声,四之正源也。
  纵放悍怒,贾巧露锋,标置狂颠,恣来肆往,引伦蛇挂,顿拟蟇蹲,或枯痩而巉巗,或穠肥而泛滥,譬之异卉奇珍,惊时骇俗,山雉片翰,如鳯海鲸,一鬛似龙也,斯谓傍流,其居五焉。
  夫正宗尚矣,大家其博名家,其専乎?正源其谨傍流,其肆乎?欲其博也,先専与其肆也。寧谨由谨而専,自専而博规矩,通审志气,和平寝食,不忘心手,无厌虽未,必妙入正宗,端越乎名家之列矣。
  
  ○资学
  书之法则;点画攸同形之,楮墨性情各异,犹同源分派,共树殊枝者。何哉资分高下,学别浅深。资学兼长,神融笔畅。苟非交善,詎得从心。书有体格,非学弗知。若学优而资劣,作字虽工,盈虚舒惨,廻互飞腾之妙用弗得也。书有神气,非资弗明。若资迈而学疎,笔势虽雄,钩揭导送,提抢截拽之权度弗熟也。所以资贵聦颖,学尚浩渊,资过乎学。每失颠狂,学过乎资。犹存规矩,资不可少,学乃居先。
  古人云:葢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者也。然而学可勉也,资不可强也。天资纵哲,标奇炫巧,色飞魂绝于一时。学识諳练,入矩应规,作范垂模于万载。孔门一贯之学,竟以参鲁得之甚哉,学之不可不确也。然人之资,稟有温弱者,有剽勇者,有迟重者,有疾速者,知克已之,私加日新之学,勉之不已,渐入于安万川会海,成功则一。若下笔之际,枯澁拘挛,苦廹蹇钝,是犹朽木之不可雕,顽石之难乎琢也。已譬夫学謳之徒,字音板调,愈唱愈熟。若唇齿漏风,喉舌砂短,没齿学之,终奚益哉。
  
  附评
  夫自周以后,由汉以前,篆隶居多,楷式犹罕,真章行草,趋吏适时,姑略上古且详今,焉夫道之。
  统绪始自三代,而定于东周。书之源流,肇自六爻,而盛于两晋。宣尼称圣时,中逸少永,寳为训。葢谓通今会古,集彼大成,万亿斯年,不可改易者也。第自晋以来,染翰诸家,史牒彰名,縹緗著姓,代不乏人,论之难殚。若品格居下,真迹无传,予之所列无復议焉。葢闻张钟羲献书家四绝,良可据为轨,躅爰作指南,彼之四贤,资学兼至者也。然细详其品,亦有互差,张之学钟,之资不可尚已,逸少资敏乎?张而学则稍歉,学篤乎?钟而资则微逊伯英,学进十矣,资居七焉。元常则反乎张,逸少皆得其九。子敬资稟英藻,齐辙元常,学力未深,步尘张草,惜其兰折不永躓彼骏驰,玉琢復磨畴追驥骤。自云:胜父有所恃也。加以数年,岂萍语哉。六朝名家智永,精熟学号深矣。子云飘举资称茂焉。至于唐贤之资,褚李标帜,论乎学力,陆颜蜚声。若虞若欧、若孙若柳、藏真张旭,互有短长,或学六七而资四五,或资四五而学六七,观其笔势生熟姿态端妍,槩可辨矣。
  宋之名家,君謨为首,齐范唐贤,天水之朝书流厎柱,李苏黄米,邪正相半。总而言之,傍流品也。后之书法,子昻正源,邓俞伯机亦可接武,妍媚多优,骨气皆劣,君謨学六而资七,子昂学八而资四,休哉。蔡赵两朝之脱颖也。元章之资不减褚李,学力未到任用天资,观其纎浓诡厉之态,犹夫排沙见金耳。子昂之学上拟陆颜,骨气乃弱酷似其人,大抵宋贤资胜乎学?元手学优乎资?使稟元章之睿质,励子昂之精,専宗君謨之遒劲,师鲁直之悬腕,不惟越轨三唐,超踪宋元,端居乎?逸少之下,子敬之上矣。
  明兴以来,书迹杂糅,景濂有贞仲珩,伯虎仅接元踪,伯琦应禎孟举,原博稍知唐宋。希哲存礼资学相等。初范晋唐晚归怪俗,竞为恶态骇诸凡夫。所谓居夏而变夷,弃陈而学许者也。然令后学,知宗晋唐,其功岂少补邪。文氏父子徵仲,学比子昂资甚不逮,笔气生尖殊乏藴緻。小楷一长秀整而已。夀承休承,资皆胜父,入门既正,克绍箕裘。要而论之得处,不逮丰祝之能,邪气不染二公之陋。仲温章革古雅微存,公綬行真朴劲犹在。高阳道復,仅有米芾之遗风;民则立纲,尽是趋时之利手。若能以丰祝之资,兼徵仲之学,夀承之风逸,休承之峭健,不几乎欧孙之再见耶。若下笔之际,苦澁寒酸如倪瓉之手,纵加以老彭之年,终无佳境也。
  
  ○规矩
  天圆地方,群类象形,圣人作则制为规矩,故曰:规矩、方圆之。至范围,不过曲成不遗者也。大学之旨,先务修齐正平。皇极之畴首,戒偏侧反陂。且帝王之典謨训誥,圣贤之性道文章,皆託书传垂教万载。所以明彛伦而淑人心也。岂有放僻邪侈,而可以昭荡平正直之道者乎。
  古今论书,独推两晋,然晋人风气疎宕不羈,右军多优体裁独妙。书不入晋固非上流。法不宗王詎称逸品。六代以历初唐,萧羊以逮智永,尚知趋向一体成家。奈自怀素降及大年,变乱古雅之度,竞为诡厉之形,暨夫元章以豪逞卓犖之才,好作鼔努惊奔之笔。且曰:大年之书,爱其偏侧之势,出于二王之外,是谓:子贡贤於仲尼,丘陵高於日月也。岂有舍仲尼而可以言正道,异逸少而可以为法书者哉。
  奈何今之学书者,每薄智永子昂,似僧手誚真卿公权,如将容夫颜柳过于严厚,永赵少夫奇劲,虽非书学之大成,固自书宗之正脉也。且穹壤之间,莫不有规矩,人心之良,皆好乎中和,宫室材木之相称也,烹炙滋味之相调也,笙簫音律之相协也,人皆恱之。使其大小之不称,酸辛之不调,宫商之不协,谁復取之哉。试以人之形体论之,美丈夫贵有端厚之威仪,高逸之辞气。美女子尚有贞静之徳性,秀丽之容颜。岂有头目手足粗邪癩瘇,而可以称美好者乎?形象器用无庸言矣。至于鸟之窠,蜂之窝,蛛之网,莫不圆整而精密也。可以书法之大道,而禽虫之不若乎?此乃物情犹有知识也。若夫花卉之清艶,蘂瓣之疎藂,莫不圆整而修对焉,使其半而舒半而挛也,皆瘠螙之病,岂其本来之质哉。独怪偏侧出王之语肇自元章,一时之论,致使浅近之軰争赏豪末之奇,不探中和之源,徒规诞怒之病殆哉。书脉危几一缕矣。况元章之笔,妙在转折结搆之间,略不思齐鉴倣,徒拟放纵剽勇之失,妄夸具得神奇,所谓舍其长而攻其短,无其善而有其病也。与东施之效顰復奚间哉。
  圎为规以象天,方为矩以象地,方圎互用,犹隂阳互藏。所以用笔贵圎,字形贵方。既曰:规矩,又曰:之至。是圎乃圎神不可滞也。方乃通方不可执也。此由自悟岂能使知哉。晋魏以前,篆书稍长隶则少匾,钟王真行会合中和。迨及信本,以方增长。降及旭素,既方更圆。或斜復直有。如何本两字,促之若一字。腰昇本一字,纵之若二字者。然旭素飞草用之无害世,但见草书若尔。予尝见其郎官等帖,则又端庄整飭,儼然唐气也。后世庸陋无稽之徒,妄作大小不齐之势,或以一字而包络数字,或以一傍而攅簇数形,强合钩连,相排相纽,点画混沌,突缩突伸。如杨祕图张汝弼马一龙之流,且自美其名曰:梅花体。正如瞽目丐人烂手折足,绳穿老幼恶状丑态,齐唱俚词游行村市也。夫梅花有盛开,有半开,有未开,故尔参差不等。若开放已足,岂復有大小混杂者乎。且花之向上倒下,朝东面西,犹书有仰收俯压,左顾右盼也。如其一枝过大,一枝过小,多而六瓣,少而四瓣,又焉得谓之梅花耶。形之相列也,不杂不糅。瓣之五出也,不少不多。由梅观之,可以知书矣。彼有不察而漫学者,寧非海上之逐臭哉。
  
  ○常变
  宣尼疾固规矩诸説,无乃固乎。古人有缺波折刀之形,画沙印泥之势,无乃越于规矩之外哉。夫字犹用兵,同在制胜。兵无常阵,字无定形。临阵决机将书审势,权谋庙算务在万全。然阵势虽变,行伍不可乱也。字形虽变,体格不可踰也。譬之青天白云,和风清露,朗星皓月,寒雪暑雷,此造化之生机,其常也。迅霆激电,霪雨颶风,夏雹冬雷,扬沙霾雾,此隂阳之杀机,其变也。凡此之类势不终朝,四时皆然晦冥,无昼矣。所以脱巾跣足,大笑狂歌,园林丘壑,知己相逢,饮酒翫花,或可乃尔如君亲侍从之前。大宾临祭之日,岂容狂放恣肆,若此乎是故。宫殿庙堂,典章纪载,真为首尚。表牘亭馆,移文题勒,行乃居先。借使奏状碑署,潦草颠狂,褻悖何甚哉。
  信知真行为书体之常,草法乃一时之变,赵壹非之,岂无谓哉。所云:草体有别法焉,拨鐙提捺,真行相通。留放钩环,势态逈异。旋转圎畅,屈折便险。点缀精彩,挑竪枯劲。波趯耿决,飞度飘颺。流注盘紆,驻引窈绕。顿之以沉鬰,奋之以奔驰,奕之以翩躚,激之以峭拔。或如篆籀,或如古隶,或如急就,或如飞白,又若:众兽骇首而还跱,群鸟举翅而欲翔,猿猴腾挂乎藂林,蛟龙蟠蜿于山泽,随情而绰其态,审势而扬其威。每笔皆成其形,两字各异其体,草书之妙毕于斯矣。至于行草,则復兼之,衂挫行藏,缓急措置,损益于真草之间,会通于意态之际,奚虑不臻其妙哉。
  
  
  ○正奇
  书法要旨有正与奇。所谓正者:偃仰顿挫,揭按照应,筋骨威仪,确有节制是也。所谓奇者:参差起復,腾凌射空,风情恣态,巧妙多端是也。奇即运于正之内,正即列于奇之中。正而无奇,虽庄严沉实,恒朴厚而少文。奇而弗正,虽雄爽飞姸,多譎厉而乏雅。奈夫赏鑑之家,每指豪端努奋之巧,不悟规矩法度之踰。临池之士,每炫技于形势猛诞之微,不求工于性情骨气之妙。是谓:轻道徳而重功利,退忠直而进奸雄也。好奇之説伊谁始哉?
  伯英急就元常楷跡,去古未逺,犹有分隶餘风。逸少一出揖让礼乐,森严有法,神彩攸焕,正奇混成也。子敬始和父韵后宗伯英,风神散逸爽朗多姿,梁武称其绝妙超群,誉之浮实,唐文目以拘挛饿隶,贬之太深。孙过庭曰:子敬以下鼔努为力标置成体,工用不侔神情悬隔。斯论得之,书至子敬,尚奇之门开矣。嗣后智永専范右军,精熟无奇,此学其正而不变者也。羊欣思、齐大令举止依様,此学其奇而不变者也。迨夫世南传之智永,内含刚柔立意沉粹。及其行草遒媚不凡,然其筋力稍觉寛骳矣。李邕初师逸少,摆脱旧习笔力更新,下手挺耸终失窘迫,律以大成殊越彀率,此行真之初变也。欧阳信本亦拟右军易方为长,险劲痩硬崛起削成,若观行草復太猛峭矣。褚氏登善始依世南晚追逸少,遒劲温婉丰美富艶,第乏天然过于雕刻,此真行之再变也。
  考诸永淳以前规模大都清雅,暨夫开元以后,气习渐务威严颜清,臣蚕头燕尾閎伟雄,深然沉重不清畅矣。柳诚悬骨鯁气刚耿介特,立然严厉不温和矣。此真书之三变也。张氏从申源出子敬,笔气绝似北海,抑扬低昻则甚雕琢矣。释氏懐素流从伯英,援豪大似惊蛇,圎转牵掣则甚诡秃矣。此草行之三变也。书变若尔,岂徒文兵云哉。大抵不变者情拘于守正,好变者意刻于探奇。正奇既分为二,书法自醇入漓矣。然质朴端重以为正,剽急骇动以为奇,非正奇之妙用也。世之厌常以喜新者,每舍正而慕奇,岂知奇不必求乆之自至者哉。假使雅好之士留神翰墨,穷搜博究月习嵗勤,分布条理諳练于胸襟,运用抑扬精熟于心手,自然意先笔后妙逸忘情,墨洒神凝从容中道,此乃天然之巧自得之能。犹夫西子毛嬙天姿国色,不施粉黛辉光动人矣。何事求竒于意外之,笔后垂超世之声哉。
  
  ○中和
  书有性情,即筋力之属也。言乎形质,即标格之类也。真以方正为体,圎奇为用;草以圎奇为体,方正为用。真则端楷为本,作者不易速工;草则简纵居多,见者亦难便暁。不真不草行书出焉。似真而兼乎草者行真也。似草而兼乎真者行草也。圎而且方方而復圆。正能含奇竒不失正会乎。中和斯为美善。中也者无过不及是也,和也者无乖无戻是也。然中固不可废和,和亦不可离中,如礼节乐和本然之体也。礼过于节则严矣,乐纯乎和则淫矣。所以礼尚从容而不迫,乐戒夺伦而皦如,中和一致位育可期,况夫翰墨者哉。
  方圆互成正奇相济,偏有所著即非中和,使楷与行真而偏不拘钝,即稜峭矣。行草与草而偏不寒俗,即放诞矣。不知正奇参用斯可与权,权之谓者称物平施,即中和也。唐之诸贤虽各成家,然有一手而独擅一二长者,有多能而反拙一二体者,临学之士贵择善而从焉,陆柬之得法于世南,晚擅出蓝之誉。予尝见其所书兰亭诗,无一笔不出右军,第少飘逸和畅之妙。尔张伯高世目为颠,然其见担夫争逍,闻鼔吹观舞剑而知笔意,固非常人也。其真书绝有,绳墨草字奇幻百出,不踰规矩。乃伯英之亚,懐素岂能及哉,米芾乃誚其变乱古法惊诸凡夫,何其苛于责人而昏于自反耶。颜清臣虽以真楷知名,实过厚重。若其行真如鹿脯帖,行草如争坐祭姪帖,又舒和遒劲丰丽超动,上拟逸少下追伯施,固出欧李辈也。独其自叙一帖,麤鲁诡异且过鬰浊酷,非平日意态,米芾乃独倣之,亦好奇之病。尔唐书虽有三变,虞褚之真与行草,陆李之行真,鲁公之行草,率更之真书,长史之飞草,所谓出类拔萃,固非随波逐流者也。懐素圣母藏真亦多合作,大字千文则穠肆矣。小字千文太平淡矣,世传自叙帖殊过枯诞不足法也,主善以为师,寧非步王之阶梯哉。
  
  ○老少
  书有老少,区别浅深,势虽异形,理则同体。所谓老者:结搆精密体裁高古,巖岫耸峰旌旗列阵是也。所谓少者:气体充和标格雅秀,百般滋味千种风流是也。老而不少,虽古拙峻伟而鲜丰茂秀丽之容。少而不老,虽婉畅纎妍而乏沉重典实之意。二者混为一致,相待而成者也。试以人品喻之,谋猷諳练学识宏深,必称黄髪之彦。词气清亮举动利便,恒数俊髦之英。老乃书之筋力,少则书之姿颜。筋力尚强健,姿颜贵美悦。会之则并善,析之则两乖。融而通焉,书其几矣。
  玄鉴之士,求老于典则之间,探少于神情之内。若其规模宏逺意思窈窕,抑扬旋折恬旷雍容。无老无少难乎名状,如天仙玉女不能辨其春秋,此乗之上也。
  初视虽少细观实老,丰采秀润结束巍峩,引拂轻颺气度凛毅,世所谓少年老成,乗之次也。鳞羽参差峰峦掩映,提拨飞健縈紆委婉,众体异势各字成形,乃如一堂之中老少群聚,则又次焉。
  筋力雄壮骨气峻洁,剑拔弩张熊蹲虎踞,祗见其老不见其少,有若师儒夀耉正色难犯,又其次焉。
  灿烂似锦艷丽如花,初视焕彩详观散怯,正如平时夸伐自称弘济,一遇艰大节义遂亏抑,又其次矣。若夫任笔成形聚墨为势,漫作偏欹之相,妄呈险放之姿,踈纵无归轻浮鲜著,风斯下矣,復何齿哉。
  
  ○神化
  书之为言:散也、舒也、意也、如也。欲书必舒散怀抱,至于如意所愿,斯可称神书。不变化匪足语神也。所谓神化者,岂復有外于规矩哉。规矩入巧乃名神化,固不滞不执有圎通之妙焉。况大造之玄功,宣洩于文字神化也者,即天机自发气韵生动之谓也。日月星辰之经纬,寒暑昼夜之代迁,风云雷雨之聚散,山岳河海之流峙,非天地之变化乎?高士之振衣长啸,挥麈谈玄;佳人之临镜拂花,舞袖流盼。如艷卉之迎风泫露,似好鸟之调舌搜翎,千态万状愈出愈奇。更若烟霏林影有相难著,潜鳞翔翼无迹可寻。此万物之变化也。
  人之于书,形质法度端厚和平,参互错综玲瓏飞逸,诚能如是可以语神矣。世之论神化者,徒指体势之异常,豪端之奋笔,同声而賛赏之,所识何浅陋哉。约本其由深探其旨,不过曰:相时而动从心所欲云尔。宣尼逸少,道统书源,匪由悉邪也。乡党之恂,恂在朝之侃。侃执圭之踧,踧私覿之怡。怡于鲁而章,甫适宋而缝掖至夫。汉方朔賛意涉瓌奇,燕乐毅论情多抑鬰。修禊集叙兴逸神怡,私门誓文情拘气塞,此皆相时而动根乎。隂阳舒惨之机从心所欲,溢然闗雎哀乐之意,非夫心手交畅,焉能美善兼通若是哉。相时而动或知其情,从心所欲鲜悟其理。葢欲正而不欲邪,欲熟而不欲生,人之恒心也。规矩未能精諳,心手尚在矜疑,将志帅而气不充,意先而笔不到矣,此皆不能从心之所欲也。至于欲既从心,岂復矩有少踰者耶?宣尼既云:从心。復云:不踰者恐越于中道之外尔,譬之投壶引射,岂不欲中哉。手不从心发而不中矣,然不动则不变,能变即能化,苟非至诚,焉有能动者乎?澄心定志,博习専研,字之全形宛尔在目,笔之妙用悠然忘思,自然腕能从臂指能从心,瀟洒神飞徘徊翰逸,如庖丁之解牛,掌上之弄丸,执笔者自难揣摩,抚卷者岂能测量哉。中庸之为物不贰生物不测。孟子曰:深造自得左右逄源。生也逄也皆由不贰深造得之,是知书之欲变化也,至诚其志不息,其功将形著明,动一以贯万变而化焉,圣且神矣。噫!此由心悟不可言传。
  字者孳也,书者心也。字虽有象妙出无为;心虽无形用从有主。初学条理必有所事;因象而求意终及通。会行所无事;得意而忘象。故曰:由象识心,狥象丧心。象不可著;心不可离。未书之前定志以帅其气;将书之际养气以充其志。勿忘勿助由勉入安,斯于书也无间然矣。夫雨粟鬼哭感格神眀,徵往俟来有为若是。法书仙手致中极和,可以发天地之玄微,宣道义之藴奥,继往圣之绝学,开后觉之良心.功将礼乐同休,名与日月并曜。岂惟明窗浄几神怡务閒,笔砚精良人生清福而已哉。
  
  ○心相
  葢闻:徳性根心。睟盎生色,得心应手,书亦云。然人品既殊性情各异。笔势所运邪正自形。书之心:主张布算想像化裁。意在笔端未形之相也。书之相:旋折进退,威仪神彩。笔随意发,既形之心也。试以人品喻之,宰辅则贵有爱君容贤之心,正直忠厚之相。将帅则贵有尽忠立节之心,智勇万全之相。諫议则贵有正道格君之心,謇諤不阿之相。隐士则贵有乐善无闷之心,遗世仙举之相。由此例推,儒行也、才子也、佳人也、僧道也、莫不有本来之心,合宜之相者。所谓有诸中必形诸外,观其相可识其心。柳公权曰:心正则笔正。余今曰:人正则书正。心为人之帅,心正则人正矣。笔为书之,充笔正则书正矣。人由心正,书由笔正。即《诗》云:思无邪。《礼》云:无不敬。书法大旨一语括之矣。
  尝鍳古迹,聊指前人世不俱闻略焉。弗举如:桓温之豪悍,王敦之扬厉,安石之躁率跋扈,刚愎之情自露于豪楮间也。他如李邕之挺竦,苏軾之肥欹,米芾之努肆,亦非纯粹。贞良之士不过啸傲风骚之流尔。至于褚遂良之遒劲,颜真卿之端厚,柳公权之庄严,虽于书法,少容夷俊逸之妙要,皆忠义直亮之人也。若夫赵孟頫之书,温润閒雅似接右军正脉之传,妍媚纎柔,殊乏大节不夺之气。所以天水之裔,甘心仇讎之禄也。故欲正其书者先正其笔,欲正其笔者先正其心。若所谓诚意者;即以此心端已澄神,勿虚勿贰也。致知者;即以此心审其得失,明乎取舍也。格物者;即以此心博习精察,不自専用也。正心之外岂更有説哉?由此篤行。至于深造自然秉笔思生,临池志逸新中更新,妙之益妙,非惟不奇而自奇,抑亦巳正而物正矣。夫经卦皆心画也,书法乃传心也。如罪斯言,为迂予固甘焉勿避矣。
  
  ○取舍
  苏米之迹世争临摹,予独哂为效顰者,岂妄言无谓哉。苏之点画雄劲,米之气势超动,是其长也。苏之穠耸稜侧,米之猛放骄淫,是其短也。皆縁天资,虽胜学力。乃疎手不从心,藉此掩丑。譬夫优伶在塲歌喉不接,假彼锣皷乱兹音声,耳夫顰一也。西子以顰而加妍,东施效之而増丑何哉。西子眀眸皓齿光彩射人,闺情幽怨痛心攅眉,悽悽楚楚可悯可怜,是知顰乃其病非其常也。使其馆娃宫中姑苏臺上,懨懨闷闷蹙锁蛾眉,夫差岂復见宠耶。东施本无丽质,妄自学其愁眉,反见陋媸,殊可憎恶。临拟之士取长舍短,岂非善学者哉。
  
  抑自周秦以后,逸少以前,専尚篆隶,罕见真行,简朴端厚不皆文质两彬,缺勒残碑无復完神可倣,逸少一出会通古今,书法集成模楷大定,自是而下优劣互差。试举显名今世遗迹仅存者,拔其美善,指其瑕疵。庶取舍既明,则趋向可定矣。智永世南得其寛和之量而少俊迈之奇,欧阳询得其秀劲之骨而乏温润之容,褚遂良得其鬰壮之筋而鲜安閒之度,李邕得其豪挺之气而失之竦窘,颜柳得其庄毅之操而失之鲁獷,旭素得其超逸之兴而失之惊怪,陆徐得其恭俭之体而失之頺拘,过庭得其逍遥之趣而失之险散。蔡襄得其宻厚之貌,庭坚得其提衂之法,孟頫得其温雅之态。然蔡过乎嫵重,赵専乎妍媚,鲁直虽知执笔而伸脚桂手,体格扫地矣。苏軾独宗颜李米芾,復兼褚张苏,似肥艷美婢抬作夫人,举止邪陋而大足,当令掩口。米若风流公子染患痈疣,驰马试剑而叫笑旁若无人。数君之外无暇详论也。择长而师之,所短而改之。在临池之士玄鉴之精尔。
  陆友仁《研北杂志》云:蔡君謨摹倣右军诸帖,形模骨肉纎悉具备,莫敢踰軼。至米元章始变其法超规越矩,虽有生气而笔法悉绝矣。予谓君謨之书。宋代巨擘苏黄与米,资近大家学入傍流,非君謨可同语也。朱晦翁亦谓字被蘓黄冩壊,并笔法悉绝之言,两语皆刻矣。数公亦有笔法不尽冩壊,体格多有踰越,葢其学力未能入室之故也。数君之中,惟元章更易起眼且易下笔,每一经目便思倣模,初学之士切不可看,趋向不正取舍不明,徒拟其所病不得其所能也。米书之源出自颜褚,如要学米,先柳入欧,由欧趋虞,自虞入褚,学至于是自可窥大家之门,元章亦拜下风矣。如前贤真迹未易得见,择其善帖精専临倣,十年之后方以元章参看,庶知其短而取其长矣。若逸少《圣教序记》,非有二十年精进之功,不能知其妙亦不能下一笔,宜乎学者寥寥也,此可与知者道之。
  
  ○功序
  临池赏鑑,代不虚人;评论体势,悉非真諦。拟形于云石,譬象于龙蛇。外状其浮华,内迷其实理。至若无知率易之辈,妄认功无百日之谈,岂知王道本无近功,成书亦非嵗月哉。初学之士先立大体,横直安置对待布白,务求其均齐方正矣。然后定其筋骨,向背往还开合连络,务求雄健贯通也。次又尊其威仪,疾徐进退俯仰屈伸,务求端庄温雅也。然后审其神情,战蹙单叠迴带翻藏,机轴圎融风度洒落。或字餘而势尽,或笔断而意连,平顺而凛锋芒,健劲而融圭角,引伸而触类,书之能事毕矣。然计其始,终非四十载不能成也。所以逸少之书五十有二而称妙,宣尼之学六十之后而从心。古今以来莫非晚进。独子敬天资既縦家范有方,入门不必旁求,风气且当専尚,年几不惑便著高声,子敬之外岂復多见耶。
  第世之学者,不得其门从何进手,必先临摹方有定趋。始也専宗一家,次则博研众体,融天机于自得,会群妙于一心,斯于书也集大成矣。第昔贤遗范优劣,纷紜倣之,贵似审之,尚精倣之,不似来续尾之讥,审之弗精,启叩头之誚。舍其所短取其所长,始自平整而追秀拔,终自险绝而归中和,心与笔俱,専月继年不厌譬之。抚絃在琴,妙音随指而发。省括在弩,逸矢应鵠而飞。意在笔前,翰从豪转后圣再起,吾言弗更矣。若分布少明即思纵巧,运用不熟便欲标奇,是未学走而先学趋也,书何容易哉。
  学书次第前言巳槩,拘局之士未免惧疑。姑以浅言俟彼易晓。大率书有三戒:初书分布戒不均与欹,继知规矩戒不活与滞,终能纯熟戒狂怪与俗。若不均且欹,如耳目口鼻开濶长促,邪立偏坐不端正矣。不活与滞,如土塑木雕不説不笑,板定固窒无生气矣。狂怪与俗,如醉酒巫风丏儿村汉,胡言乱语颠仆丑陋矣。又书有三要:第一要清整,清则点画不混杂,整则形体不偏邪。第二要温润,温则性情不骄怒,润则折挫不枯澁。第三要閒雅,閒则运用不矜持,雅则起伏不恣肆。以斯数语慎思篤行,未必能超入上乗定可为卓焉名家矣。若前所列规矩正奇老少神化诸篇,隂阳向背缓急抑扬等法,葢有彼具而此略,所当参用以相通者也。
  
  ○器用
  《笔阵图》曰: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砚者城池也。孙过庭云:疑是右军所製,尚可启发童蒙常俗所传不藉编録。又云:笔势论十二章文鄙理疎,意乖言拙。详其旨趣,殊非右军。予观其论固难尽宗,摘其数言,不无合旨孙子外之斯语苛矣。《笔阵图》以墨拟之鍪甲,以砚譬之城池,喻失其理恐亦非右军也。予试论之以俟君子,夫身者元帅也,心者军师也,手者副将也,指者士卒也,纸者地形也,笔者戈戟也,墨者粮草也,砚者囊槖也。纸不光细,譬之驍将骏马行于荆棘泥泞之塲,驰骤当先弗能也。笔不颖健,譬之志奋力壮手持折缺朽钝之兵,斩斫击刺弗能也。墨不精玄,譬之养将练兵粮草不敷,将有饥色何以作气。砚不硎蓄,譬之师旅方兴,命在餱粮餽餉乏绝何以壮威。四者不可废一,纸笔犹乃居先。俗语云:能书不择笔,断无是理也。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木石金玉之工,刀锯鑪剉之属,苟不精利,虽有雕鏤切磋之技,离娄公输之能将安施其巧哉。俗有署书以騣以帚间或可用,若捲箬搏素描丝露骨,以示老健之形风神之态。至于画尘影火聚米注沙,頽骫无致俗浊无藴。借令逸少家奴有灵,寧不抚掌于泉下哉。
  
  ○知识
  嗟哉!能书者固绝真手,善鉴者甚罕真眼也。学书者,不可视之为易,不可视之为难。易则忽而怠心生,难则畏而止心起矣。鉴书者,不可求之浅,不可求之深。浅则涉畧泛观而不究其妙,深则吹毛索瘢而反过于譎矣。学书之法,考之往言,参之今论,无事再喙矣。姑以鉴书之法照后贤焉。大要开卷之初,犹高人君子之逺来遥而望之,标格威仪清秀端伟,飘颻若神仙,魁梧如尊贵矣。及其入门近而察之,气体充和容止雍穆,厚徳若虚愚,威重如山岳矣。迨其在席器宇恢乎,有容辞气溢然倾听,挫之不怒,惕之不惊,诱之不移,陵之不屈,道气徳辉蔼然服众,令人鄙吝自消矣。又如佳人之艷丽含情,若美玉之润彩夺目,玩之而愈可爱,见之而不忍离,此即真手真眼意气相投也。
  故论书如论相,观书如观人,赏鑑能事大槩在斯矣。然人品既殊,识见亦异,有耳鉴。有目鉴。有心鉴。若遇卷初展,邪正得失,何手何代,眀如亲覩不俟终閲。此谓识书之神,心鉴也。若据若贤有若帖某卷在某处,不恤貲财而逺购焉。此赢钱之徒收藏以夸耀,耳鉴也。若开卷未玩意法,先查跋语谁贤,纸墨不辨古今,只据印章孰赏,聊指几笔虚口重賛,此目鉴也。耳鉴者,谓之莽儿审乐。目鉴者,谓之村嫗翫花。至于昬憒应声之流,妄傲无稽之辈,胸中豪无实见,遇字便称能知,家藏一二帖卷,真伪漫尔弗求。笔纔歳月涂描,点画茫焉未暁。设会神通佳迹,每嗟精妙无奇。或经邪俗伪书反嘆误愆多,致此谓吠日吠雪,骇罽骇龙,考索拘乎。浅陋好恶任彼偏私,先有成心将何定见,不若村野愚氓反有公论也。评鉴书迹要诀;何存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宣,尼徳性浑然中和气象也。执此以观人味,此以自学,善书善鉴具得之矣。 [评点]王穉登所作《穆小传》称:其初名德枝,郡大夫徐公易為纯,后乃更名穆,字德纯,号曰贞元,亦号曰无邪子、秀水项元汴之子也。
  项穆,明代万历年间书法家。元汴子,字德纯,号贞元,亦号无称子。秀水(今浙江嘉兴)人。官中书。工书法,于晋唐名家,罔不该会,而心摹手追者逸少,稍稍降格,亦不减欧阳询,与世父元淇齐名,有《双美帖》行世。所著有《书法雅言》、《元贞子诗草》。

  《书法雅言》一卷,沈思孝序。穆父元汴鉴藏书画,甲于一时。穆承其家学,耳濡目染,故于书法特工,因抒其心得,撰为是书,凡十七篇,曰:书统、古今、辨体、形质、品格、资学、规矩、常变、正奇、中和、老少、神化、心相、取舍、功序、器用、知识。大旨以晋人为宗,而排苏轼、米芾书,虽持论稍为过高,而终身一艺,研求至深,综观全编,论旨一贯,条理井然,独抒心得,无剽袭苟且之弊,行文大体拟孙过庭《书谱》,气息亦颇纯厚,在明季著书中,实为仅见。
董其昌

  《画禅室随笔》,四卷,明 董其昌 著,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写刻本。版框11.5cm×16.3cm。半页8行,行17字,抬头至18字,白口,双鱼尾,左右双边。

 画禅室随笔------------------------------------------------------------

  《画禅室随笔》为杂记体的书画小品文,所论终于禅说,而发端于论书。卷一包括《论用笔》、《评法书》、《跋自书》、《评古帖》。在论述书道的同时对历代书家和法书名帖有所点评。卷二包括《画诀》、《画源》、《题自画》、《评旧画》。此卷是本书的重点,董其昌的重要绘画理论和美学思想都在这一卷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首先是山水画上南北二宗的提出。书中认为:“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有南北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干、赵伯驹、伯骕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勾研之法,其传为张琮、荆、关、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后有马驹、云门、临济儿孙之盛,而北宗微矣。”这段论述把禅宗的分宗套用于绘画流派的区分上,为古代山水画风烙上了深深的印记。而其中“崇南贬北”的论说尤为重要。此说以为南宗是文人画,有天趣,是“顿悟”的表现,徒有功力者不可及。而北宗“顾其术亦近苦矣……譬之禅定,积劫方成菩萨”,“非如董、巨、米三家,可一超直入如来地也”。“方知此一派画殊不可习”。这种观点对北宗绘画的发展产生了一定的阻遏作用。后来松江派画家不仅从此说,而且还加以引申,说“北宗”画家入“邪道”,以至称之为“野狐禅”而加以排斥。其次是文人画之说。指出“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李大将军之派,非吾曹易学也。”文人画的提出更是“崇南贬北”的明证。文人画提倡的是“士气”、“平淡天真”,故“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似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不尔,纵俨然及格,已落画师魔界,不复可救药矣。”第三是主张以天地造化为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认为:“画家以古人为师,已自上乘,进此当以天地为师。”虽说画境之气韵生而知之,全凭天授,然亦可学得,即造化自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矣。”以上一系列绘画理论的提出对明末和清早中期的画坛产生了重要影响。卷三包括《评诗》、《评文》、《纪事》、《纪游》;卷四包括《杂言上》、《杂言下》、《楚中随笔》、《禅说》。这两卷除了记述奇风异俗、轶事怪物之外,亦不乏重要的观点和思想。如认为士君子贵多读异书,多见异人,才会在人品上有所提高,并进一步借黄山谷的话说:“士生于世可百不为,惟不可俗。”指出士人应当“独立不惧”。“顿悟”在这里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倡,所谓“文不在学,只在悟……思之不已,鬼神将通之。”这些都是与卷一、卷二中所阐述的思想一脉相承的。《画禅室随笔》对此后中国的绘画发展影响深远。清初称霸画坛的“四王”就是其理论的实践者,在他们积极为画坛建立一种典范的同时,对“北宗”一派的绘画发展产生了消极的影响。此书有清康熙年刻本、乾隆年《四库全书》本、清瘦阁读书十八种本、《艺林名著丛刊》本等,在清乾隆中叶以后流传甚广。

 画禅室随笔[节录]------------------------------------------------------------

●卷一

  ○论用笔

  米海岳书,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八字真言,无等之咒也。然须结字得势,海岳自谓集古字,盖于结字最留意。比其晚年,始自出新意耳。学米书者,惟吴琚绝肖。黄华、樗寮,一支半节。虽虎儿亦不似也。

  作书所最忌者,位置等匀。且如一字中,须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处。王大令之书,从无左右并头者。右军如凤翥鸾翔,似奇反正。米元章谓:“大年千文,观其有偏侧之势,出二王外。”此皆言布置不当平匀,当长短错综,疏密相间也。

  作书之法,在能放纵,又能攒捉。每一字中,失此两窍,便如昼夜独行,全是魔道矣。

  余尝题永师千文后曰:作书须提得笔起。自为起,自为结,不可信笔。后代人作书,皆信笔耳。信笔二字,最当玩味。吾所云须悬腕,须正锋者,皆为破信笔之病也。东坡书,笔俱重落。米襄阳谓之画字,此言有信笔处耳。

  笔画中须直,不得轻易偏软。

  捉笔时,须定宗旨。若泛泛涂抹,书道不成形像。用笔使人望而知其为某书,不嫌说定法也。

  作书最要泯没棱痕,不使笔笔在ㄌ素成板刻样。东坡诗论书法云:“天真烂漫是吾师。”此一句,丹髓也。

  书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则直率而无化境矣。

  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后人遂以墨猪当之,皆成偃笔。痴人前不得说梦。欲知屋漏痕、折钗股,于圆熟求之,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

  药山看经曰:“图取遮眼,若汝曹看牛皮也须穿。”今人看古帖,皆穿牛皮之喻也。古人神气,淋漓翰墨间,妙处在随意所如,自成体势。故为作者,字如算子,便不是书,谓说定法也。

  予学书三十年。悟得书法而不能实证者,在自起、自例、自收、自束处耳。遇此□关,即右军父子亦无奈何也。转左侧右,乃右军字势。所谓迹似奇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

  书家好观《阁帖》,此正是病。盖王著辈,绝不识晋唐人笔意,专得其形,故多正局。字须奇宕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此赵吴兴所未尝梦见者。惟米痴能会其趣耳。今当以王僧虔、王徽之、陶隐居大令帖几种为宗,余俱不必学。

  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此赵吴兴所以不入晋唐门室也。兰亭非不正,其纵宕用笔处,无迹可寻。若形模相似,转去转远。柳公权云:“笔正,须喜学柳下惠者参之。”余学书三十年,见此意耳。

  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语此窍也。

  发笔处,便要提得笔起,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传语。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是怒笔木强之谓。乃如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兴行书得之。须悟后,始肯余言也。

  用墨,须使有润,不可使其枯燥。尤忌肥,肥则大恶道矣。

  作书,须提得笔起,不可信笔。盖信笔,则其波画皆无力。提得笔起,则一转一束处,皆有主宰“转束”二字,书家妙诀也。今人只是笔作主,未尝运笔。

  书楷,当以《黄庭》、《怀素》为宗。不可得,则宗《女史箴》。行书,以米元章、颜鲁公为宗。草以《十七帖》为宗。

  ○评法书

  余十七岁时学书。初学颜鲁公《多宝塔》,稍去而之钟王,得其皮耳。更二十年,学宋人,乃得其解处。

  文待诏学智永《千文》。尽态极妍,则有之。得神得髓,概乎其未有闻也。尝见吴兴临智永故当胜。

  赵吴兴跋《兰亭序》云:与《丙舍帖》绝相似。《丙舍》,乃锺元常书。世所传者,右军临本耳。

  东坡先生书,深得徐季海骨力。此为文湖州《洋屿诗帖》。余少时学之,今犹能写,或微有合处耳。

  米元章尝奉道君诏,作小楷千字,欲如黄庭体。米自跋云:“少学颜行,至于小楷,了不留意。”盖宋人书多以平原为宗,如山谷、东坡是也。惟蔡君谟少变耳。吾尝评米书,以为宋朝第一,毕竟出东坡之上。山谷直以品胜,然非专门名家也。

  东坡先生书,世谓其学徐浩。以予观之,乃出于王僧虔耳。但坡云:“用其结体,而中有偃笔,又杂以颜常山法。”故世人不知其所自来。即米颠书,自率更得之。晚年一变,有冰寒于水之奇。书家未有学古而不变者也。

  杨景度书,自颜尚书、怀素得笔。而溢为奇怪,无五代衰苶(niè疲倦)之气。宋苏、黄、米皆宗之。书谱曰:“既得正平,须追险绝,景度之谓也。”

  古人论书,以章法为一大事。盖所谓行间茂密是也。余见米痴小楷,作《西园雅集图记》,是纨扇,其直如弦。此必非有他道,乃平日留意章法耳。右军《兰亭叙》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小或大,随手所如,皆人法,则所以为神品也。

  素师书本画法,类僧巨然。巨然为北苑流亚,素师则张长史后一人也。高闲而下,益趋俗怪,不复存山阴矩度矣。

  《兰亭》,出唐名贤手摹,各参杂自家习气。欧之肥,褚之瘦,于右军本来面目,不无增损。正如仁智自生妄见耳。此本定从真迹摹取,心眼相印,可以称量诸家《禊帖》,乃神物也。

  晋唐人结字,须一一录出,时常参取,此最关要。吾乡陆俨山先生作书,虽率尔应酬,皆不苟且。常曰:“即此便是,写字时须用敬也。”吾每服膺斯言,而作书不能不拣择。或闲窗游戏,都有着精神处。惟应酬作答,皆率易苟完,此最是病。今后遇笔研,便当起矜庄想。古人无一笔不怕千载后人指摘,故能成名。因地不真,果招纡曲,未有精神不在传远,而幸能不朽者也。吾于书,似可直接赵文敏,第少生耳。而子昂之熟,又不如吾有秀润之气。惟不能多书,以此让吴兴一筹。画则具体而微,要亦三百年来一具眼人也。

  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先是吾家仲子伯长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江西衷洪溪,以余书拙,置第二。自是始发愤临池矣。初师颜平原多宝塔,又改学虞永兴,以为唐书不如晋魏,遂仿黄庭经及钟元常《宣示表》、《力命表》、《还示帖》、《丙舍帖》。凡三年,自谓逼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乃于书家之神理,实未有入处,徒守格辙耳。比游嘉兴,得尽睹项子京家藏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方悟从前妄自标许譬如香岩和尚,一经洞山问倒,愿一生做粥饭僧。余亦愿焚笔研矣。然自此渐有小得。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浪书家,翰墨小道,其难如是,何况学道乎?

  吾乡陆宫詹,以书名家。虽率尔作应酬字俱不苟。且曰:“即此便是学字,何得放过?”陆公书类赵吴兴,实从北海人。有客每称公似赵者,公曰:“吾与>赵同学李北海耳。”

  吾乡莫中江方伯,书学右军,自谓得之圣教序。然与圣教序体小异,其沉着逼古处,当代名公,未能或之先也。予每询其所由,公谦逊不肯应。及余己卯试,留都。见王右军官奴帖真迹,俨然莫公书,始知公深于二王。其子云卿,亦工书。

  书家有自神其说,以右军感胎仙传笔法。大令得白云先生口授者,此皆妄人附托语。天上虽有神仙,能知羲献为谁乎?

  吕纯阳书,为神仙中表表者。今所见,若东老诗,乃类张长史。又云:题黄 鹤楼,似李北海。仙书尚以名家为师如此。孙虔礼曰:妙似神仙。余谓实过之无不及也。昔人以翰墨为不朽事,然亦有遇不遇,有最下而传者;有勤一生而学之,异世不闻声响者;有为后人相倾,余子悠悠,随巨手讥评,以致声价顿减者;有经名人表章,一时慕效,大擅墨池之誉者。此亦有运命存焉。总之,欲造极处,使精神不可磨没,所谓神品,以吾神所着故也。何独书道,凡事皆尔。

  赵吴兴大近唐人,苏长公天骨俊逸,是晋宋间规格也。学书者熊辨此,方可执笔临摹。否则ㄌ成堆,笔成冢,终落狐禅耳。

  米元章云:“吾书无王右军一点俗气,乃其收王略帖。”何珍重如是。又云:见文皇真迹,使人气慑,不能临写。真英雄欺人哉。然自唐以后,未有能过元章书者。虽赵文敏亦于元章叹服曰:“今人去古远矣。”余尝见赵吴兴作米书一册,在吏部司务蒋行义家,颇得襄阳法。今海内能为襄阳书者绝少。

  宋时有人以黄素织乌丝界道三丈成卷,诫子孙相传。待书足名世者,方以请 书。凡四传而遇元章。元章自任,腕有羲之鬼,不复让也。

  神宗皇帝,天藻飞翔,雅好书法。每携献之鸭头丸帖、虞世南临《乐毅论》、 米芾文赋,以自随。予闻之中书舍人赵士祯言如此。因考右军,曾书文赋。褚河南亦有临右军文赋。今可见者,赵荣禄书耳。

  以平原争坐位帖求苏米,方知其变。宋人无不写争坐位帖也。

  晋宋人书,但以风流胜,不为无法,而妙处不在法。至唐人,始专以法为蹊径,而尽态极妍矣。

  昔颜平原鹿脯帖,宋时在李观察士行家,今为辰玉所藏。争坐位帖,在永兴安师文家。安氏析居,分而为二。人多见其前段,师文后乃并得之,相继入内府。今前段至行香菩萨寺止,为项德新所藏。

  东坡作书,于卷后余数尺曰:“以待五百年后人作跋。”其高自标许如此。

  书家以险绝为奇。此窍惟鲁公杨少师得之,赵吴兴弗能解也。今人眼目,为吴兴所遮障。予得杨公游仙诗,日益习之。

  唐林纬乾书学颜平原,萧散古淡,无虞褚辈妍媚之习。五代时少师特近之。临帖如骤遇异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头面,当观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庄子所谓“目击而道存者也。”

  大慧禅师论参禅云:“譬如有人,具万万赀。吾皆籍没尽,更与索债。”此语殊类书家关捩子。米元章云:如撑急水滩船,用尽气力,不离故处。盖书家妙在能合,神在能离。所欲离者,非欧虞褚薛诸名家伎俩,直欲脱去右军老子习气,所以难耳。那叱析骨还父,析肉还母,若别无骨肉,说甚虚空粉碎,始露全身。晋唐以后,惟杨凝式解此窍耳。赵吴兴未梦见在。□余此语,悟之。楞严八选义,明还日月,暗还虚空。不汝还者,非汝而谁?然余解此意,笔不与意随也。甲寅二月。

  书法虽贵藏锋,然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蒇截之意。盖以劲利取势,以虚和取韵。颜鲁公所谓如印印泥,如锥画沙是也。细参玉润帖,思过半矣。

  宋高宗于书法最深。观其以兰亭赐太子,令写五百本,更换一本,即功力可知。思陵运笔,全自玉润帖中来,学禊帖者参取。

  柳诚悬书,极力变右军法,盖不欲与禊帖面目相似。所谓神奇化为臭腐,故离之耳。凡人学书,以姿态取媚,鲜能解此。余于虞褚颜欧,皆曾仿佛十一。自学柳诚悬,方悟用笔古淡处。自今以往,不得舍柳法而趋右军也。

  吾松书,自陆机、陆云创于右军之前,以后遂不复继响。二沈及张南安、陆文裕、莫方伯稍振之,都不甚传世,为吴中文祝二家所掩耳。文祝二家,一时之标。然欲突过二沈,未能也。以空疏无实际,故余书则并去诸君子而自快,不欲争也。以待知书者品之。(此则论云间书派)

  余性好书,而懒矜庄,鲜写至成篇者,虽无日不执笔,皆纵横断续,无伦次语耳。偶以册置案头,遂时为作各体,且多录古人雅致语,觉向来肆意,殊非用敬之道。然余不好书名,故书中稍有淡意,此亦自知之。若前人作书不苟且,亦不免为名使耳。

  吾书无所不临仿,最得意在小楷书,而懒于拈笔。但以行草行世,亦都非作意书,第率尔酬应耳。若使当其合处,便不能追踪晋宋,断不在唐人后乘也。

  ◎跋自书

  ○临官奴帖后

  右军官奴帖事五斗米,道上章语也。已卯秋,余试留都,见真迹。盖唐冷金笺摹者,为阁笔,不书者三年。此帖后归娄江王元美。予于已丑询之王澹生,则已赠新都许少保矣。此帖类禊叙,因背临及之。

  ○临洛神赋后

  大令洛神赋真迹,元时犹在赵子昂家。今虽宋榻,不复见矣。今日写此四行,亦唐摹冷金旧迹。余见之李项氏,遂师其意,试朝鲜鼠须笔。

  ○书罗语题尾

  乐志论,与罗氏此篇,实山居之人所自宽语。余数书之,亦如归去来词,以志吾乐耳。

  ○书乐志论题尾

  余在梁溪,见徐季海书《道德经》。评者谓子瞻似之,非也。子瞻多偃笔,季海藏锋。正书欲透纸背,安得同论。此书颇似之。

  ○书酒德颂题尾

  伯伦善闭关,虽沉湎,自有韬世之致。故得与嵇阮辈并称。余饮不能三酌,而书此颂,又自笑也。

  ○临颜平原诰书后

  唐世官诰,皆出善书名公之手。鲁公为礼部尚书,犹耆朱巨川诰。如近世之埋志,非籍手宗匠,以为孝慈不足。其重如此,国朝制诰,乃使中书舍人为之写轴。而书法一本沈度姜立纲,何能传后?予两掌制词,及先太史诏。欲自书之,忽有非时之命,持节长沙封吉藩。颁诰之时,王程于迈,不获从鲁公自书之例。临颜帖,为之怃然。

  ○临颜书后

  颜清臣书,深得蔡中郎石经遗意。后之学颜者,以觚棱斩截为入门,所谓不参活句者也。余此书,窃附鲁男子学柳下惠之意。

  ○临天马赋书后

  襄阳书天马赋,余所见已四本。一为擘窠大字,后题云“为平海大师书”。后园水丘公观,特为雄杰,在嘉禾黄履常参政家。一为检讨王履泰藏,乃仿颜平原争坐帖;一在吾乡宋参政家,一在新都吴氏。后有黄子久诸元人跋,子久云:“展视之时,有一大星贯斗而坠,其声如雷。”宋本余已摹取刻石,吴本多枯笔,别自一种米书,然皆真迹也。米赋材,乃强弩之末。而子瞻称其宝月赋。以为知元章不尽,乃曾无一本传世,何也?因背临及之。

  ○临怀素帖书尾

  怀素自叙帖真迹,嘉兴项氏以六百金购之朱锦衣家。朱得之内府,盖严分宜物,没入大内后,给侯伯为月俸。朱太尉希孝,旋收之。其初,吴郡陵完所藏也。文待诏曾摹刻停云馆行于世。余二十年前在李,获见真本。年来亦屡得怀素它草书。鉴赏之,唯此为最。本朝学素书者,鲜得宗趣。徐武功、祝京兆、张南安、莫方伯,各有所入。丰考功亦得一斑。然狂怪怒张,失其本矣。余谓张旭之有怀素,犹董源之有巨然。衣钵相承,无复余恨,皆以平淡天真为旨。人目之为狂,乃不狂也。久不作草,今日临文氏石本,因识之。

  ○自书卷后

  此余壬辰北上时,在广陵舟中书也。丙申除夕,清臣复持至斋中。余重展之,因念古人书与年俱老,今去壬辰又七年矣。无能多胜于曩时,深以为愧。

  ○酣古斋帖跋

  余见怀素一帖云“少室中,有神人藏书,蔡中郎得之。古之成书者,欲后天地而出。”其持重如此。今人朝学执笔,夕已勒石,余深鄙之。清臣以所藏余书,一一摹勒,具见结习苦心。此犹率意笔,遂为行世,予甚惧也。虽然,予学书三十年,不敢谓入古三昧。而书法至余,亦复一变。世有明眼人,必能知其解者。为书各种,以副清臣之请。

  ○书大江东词题尾

  余以丙申秋,奉使长沙,浮江归,道出斋安。时余门下徐阳华,为黄冈令,请余大书东坡此辞,曰:“且勒之赤壁。”余乘利风解缆,后作小赤壁诗,为吾松赤壁解嘲已。余两被朝命,皆在黄武间。览古怀贤,知当日坡公旧题诗处也。因书此词识之。

  ○题卷后

  醉后磨墨一斗,以三文头鸡毛笔,书此篇。迅疾如追风逐电,略无凝滞,皆是颜尚书、米漫士书法得来。书家当有知者。

  ○临怀素真迹跋后

  藏真书,余所见有枯笋帖、食鱼帖、天姥吟、冬热帖,皆真迹,以澹古为宗。徒求之豪宕奇怪者,皆不具鲁男子见者也。颜平原云:张长史虽天姿超逸,妙绝古今,而楷法精详,特为真正。吁,此素师之衣钵。学书者,请以一瓣香供养之。

  ○书荆公词题尾

  王介甫金陵怀古词,东坡于壁上观之,叹曰:“此老狐精也。”其推服若此。米元章又称荆公书,绝似五代杨少师。苏之词,米之书,皆横绝于古,独不敢傲介甫。此公若不作宰相,岂至掩其长耶。

  ○临禊帖题后

  兰亭序,最重行间章法。余临书,乃与原本有异,知为聚讼家所诃。然陶九成载禊帖考,尚有以草体当之者,政不必规规相袭。今人去古日远,岂在行段乎?

  ○又

  赵文敏临禊帖,无虑数百本,即余所见,亦至夥矣。余所临,生平不能终荐。然使如文敏多书,或有入处。盖文敏犹带本家笔法,学不纯师;余则欲绝肖,此为异耳。

  ○书自叙帖题后

  米元章书,多从褚登善悟入。登善深于兰亭,为唐贤秀颖第一,此本盖其衣钵也。摹授清臣,清臣其宝之。余素临怀素自叙帖,皆以大令笔意求之,时有似者。近来解大绅丰考功,狂怪怒张,绝去此血脉,遂累及素师。所谓从旁门入者,不是家珍,见过于师,方堪传授也。

  ○书后赤壁赋跋

  余三见子瞻自书赤壁赋:一在李黄承玄家,一在江西杨寅秋家,一在楚中何宇度家,皆从都下借临。黄卷有子瞻跋,尤胜,然皆前赋也。后赤壁,则惟赵子昂有石本。又思陵尝书之,夏禹玉为补图,亦在杨寅秋家。因书后赤壁赋,并记于此。

  ○书陶诗跋后

  陶靖节诗,储光羲之源委也。韦司直亦其儿孙乎?东坡和陶,虽极力摹拟,然禅家所谓夹带有之矣。东坡像,太白、渊明、皆相似。

  ○书小楷册题后

  小楷书,乃致难。自临帖者,只在形骸,去之益远。当由未见古人真迹,自隔神化耳。宋时唯米芾有解。至今如阿一见也。

  ○书雪赋题后

  客有持赵文敏书雪赋见示者,余爱其笔法遒丽,有黄庭乐毅论风规。未知后人谁为竞赏,恐文徵仲瞠乎若后矣。遂自书一篇,意欲与异趣,令人望而知为,吾家书也。昔人云:“非惟恨吾不见古人,亦恨古人不见吾。”又云:“恨右军无臣法。”此则余何敢言?然世必有解之者。

  ○书各体卷题后

  此余在长安,呵冻手书。及还山,舟中待放闸。消遣永画者,清臣为沃而装池,及自披之,颇似五技穷鼠耳。若曰:殉知之合,则吾岂敢?

  ○临四家尺牍跋尾

  余尝临米襄阳书,于蔡忠惠、黄山谷、赵文敏非所好也。今日展法帖各临尺牍一篇,颇亦相似。又及苏文忠,亦予所习也。元人作书经,以苏文忠、赵文敏为得二王法,不及米漫士。其持论如此,未省所谓。

  ○临柳禊帖题

  柳诚悬书兰亭,不落右军兰亭序笔墨蹊径。古人有此眼目,故能名家。

  ○书雪浪霁铭题后

  山谷论人家子弟,可百不能,唯俗便不可医。子瞻自是千载人,观其与李伯时、王定国诸公,会赏翰墨,自谓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即雪浪以百二十千购之,所至故无一缘也。无龙百尺楼下物,正当愧死,何置喙哉。

  ○补龙井记书后

  秦太虚撰龙井记,真称苏家胜友。元章此碑,绝得李栝州三昧。惜多残缺,余为补之。然闻赵吴兴曾欲补米书数行,一再易之,皆不相似,曰:“今人去古远矣。”则余其有续貂之愧也夫。

  ○临颜帖跋

  余近来临颜书,因悟所谓折钗股、屋漏痕者,惟二王有之。鲁公直入山阴之室,绝去欧褚轻媚习气。东坡云:“诗至于子美,书至于鲁公。”非虚语也。颜书惟蔡明远序,尤为沉古。米海岳一生不能仿佛,盖亦为学唐初诸公书,稍乏骨气耳。灯下为此,都不对帖。虽不至入俗第,神采璀璨,即是不及古人处。渐老渐熟,乃造平淡。米老犹隔尘,敢自许逼真乎?题以志吾愧。

  ○又

  临颜太师明远帖五百本。后方有少分相应,米元章、赵子昂,止撮其胜会。遂在门外,如化城鹿车未了事耳。

  ○临十三行跋

  此韩宗伯家藏子敬洛神十三行真迹。予以闰三月十一日登舟,以初八日借临。是日也,友人携酒过余旅舍者甚多。余以琴棋诸品分曹款之,因得闲身仿此帖。既成,具得其肉,所乏神采,亦不足异也。

  ○又

  文氏二王帖,有洛神赋,称为子敬,非也。此李龙眠书。宣和谱所云:“出入魏晋,不虚耳。”又龙眠摹古,则用绢素。洛神卷是绢本,或唐人书,李临仿之,乃尔遒隽耶。要须以十三行帖称量之。

  ○书月赋后

  小楷书,不易工。米元章亦但有行押,尝被命仿黄庭,作千文一本以进。今观其迹,但以妍媚飞动取态耳。邢子愿谓余曰:右军以后,惟赵吴兴得正衣钵,唐宋皆不如也,盖谓楷书,得黄庭乐毅论法,吴兴为多。要亦有刻画处,余稍及吴兴,而出入子敬。同能不如独胜,余于吴兴是也。

  ○又

  余少时为小楷,刻画世所传黄庭经、东方赞。后见晋唐人真迹,乃知古人用笔之妙,殊非石本所能传。既折衷王子敬、顾恺之,自成一家。因观昔年书月赋,漫题。

  ○临杨少师帖跋后

  杨少师步虚词帖,即米老家藏大仙帖也。其书骞翥简澹,一洗唐朝姿媚之习。宋四大家皆出于此。余每临之,亦得一斑。

  ○题礼观音文

  余书此文,意欲拟虞永兴、欧阳率更,自愧无出蓝之能耳。赵吴兴云:永兴书,唯枕卧帖,清峭有晋人韵,使余得见之,书道必不止此。

  ○临颜书题后

  颜平原争坐帖与祭季明文,唐时林藻师之。杨景度、蔡端明,皆具有一体。余此书颇似类颜,具眼者谓何。

  ○又

  右颜平原书绛州帖,所刻盖师陶贞白瘗鹤铭。小异平日学右军书者,黄鲁直宗之。

  ○题自书古诗卷尾

  今日临古诗数首,俱不入晋人室。唯颜平原、虞永兴、杨少师三家,差不愧耳。时乙已正月十九日,为余悬弧辰也。

  ○题争坐位帖后

  争坐位帖,宋苏、黄、米、蔡四家,书皆仿之。唐时欧、虞、褚、薛诸家,虽刻画二王,不无拘于法度。惟鲁公天真烂漫,姿态横出,深得右军灵和之致,故为宋一代书家渊源。余以陕本漫漶,乃摹此宋拓精好者,刻之戏鸿堂中。

  ○临褚遂良西升经跋

  褚遂良西升经与淳熙秘阁续帖所刻黄庭经,同一笔法。真迹音藏新都殷尚书家。余在长安,曾于殷参军见之。永嘉王中舍,为吴太学手摹一本,不差毫发。后归武林洪黄门。黄门以余写法华经,字形相等,遂以赠余,且曰:“子临百本,使马骨追风,画龙行雨,方以一本见酬。”余茫然,未知何时得慰其意。

  ○临王右军曹娥碑跋

  余为庶常时,馆师韩宗伯出所藏曹娥碑真迹绢本示余。乃宋德寿殿题,元文宗命柯九思鉴定书画,赐以此卷。赵孟ぽ跋记其事甚详,且云:“见此,如岳阳楼亲听仙人吹笛,可以权衡天下之书矣。”当时以馆师严重,不敢借摹。亦渝敝难摹,略可仿佛于非烟非雾间耳。因书曹娥碑识之。

  ○临内景黄庭跋

  内景经,全在笔墨畦迳之外。其为六朝人得意书无疑。今人作书,只信笔为波画耳。结构纵有古法,未尝真用笔也。善用笔者清劲,不善用笔者浓浊,不独连篇各体有分别。一字中亦具此两种,不可不如也。

  ○临禊帖跋后

  余书兰亭,皆以意背临,未尝对古刻。一似抚无弦琴者,觉尤延之诸君子,葛藤多事耳。

  ○临杨少师书后

  余以意仿杨少师书。山阳此论,虽不尽似,略得其破方为圆,削繁为简之意。盖与赵集贤书,如甘草甘遂之相反,亦教外别传也。

  ○书养生论跋后

  东坡先生数书嵇叔夜养生论。忧患之余,有意于道言如此。它日又曰:长生未能学,且学长不死。洪觉范,妙喜禅师,谓其多生般若种子深固。又进于所谓养生者,要以忠孝文章节义如公,升天成佛,俱是探囊取物。其八识田中,自具两家种子。循业发现,不学而能也。因书此论及之。

  ○临赵松雪书跋后

  娄水王奉常,家藏赵吴兴诗帖致佳。余从高仲举见之,把玩移日。舟行闲适,漫临一过。余素不为吴兴书,略得形模耳。闻吴兴临米元章壮怀赋数行,辄复自废。余以俟它人覆酱瓿也。

  ○书琵琶行题后

  白香山深于禅理,以无心道人,作此有情痴语。几所谓木人见花鸟者耶。山谷为小词,而秀铁诃之。谓不止落驴胎马腹,则慧业绮语,犹当忏悔耳。余书此歌,用米襄阳楷法,兼拨镫,意欲与艳词相称,乃安得大珠小珠落研池也。

  ○书别赋题后

  陆鲁望诗云:“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仗剑对尊酒,耻为游子颜。”盖反文通此赋,如子云反骚。惜江令少此一转耳。

  ○书褚登善千文题后

  义阳吴光禄丞彻如,寄褚登善千文示余。披赏数日,风雨如晦,泓颖久废。朝来始见霁色,偶然欲书。为竟此卷,观者必讶为余本家笔安在也。

  ○书古尺牍题后

  “行书十行,不敌楷书一行。”米南宫语也。时一为之,以敛浮气,竟此纸,凡十起对客。信乎孙虔礼所云,视怡务阙之难也。

  ○书图通偈后

  以虞伯施庙堂碑法书此偈。贞观时,楞严犹未经翻译。永兴破邪论,亦世谛流布耳。颜鲁公颇事道言,李北海但作碑板。怀素着袈裟,犯饮酒戒。草书狂纵,不足与写经手校量功德。唐世书学甚盛,皆不为释典所用。梁肃房融,其书不称。惟裴休深于内典,兼临池之能,淳熙帖所刻是已。至宋苏、黄两公,大以翰墨为佛事。宋人书不及唐,其深心般若,故当胜也。余蚤岁习耳根圆通。每书之,几所谓一举一回新者。

  ○临争坐位帖题后

  新都汪太学孺仲,以宋捐争坐位帖见示,神采奕奕,字形较陕刻差肥。余临写之次,时有讹字。乃知是米海岳所临。米尝自记,有临争坐帖在浙中。此殆其真迹入石者耶。

  ○题楷书雪赋后

  楷书以智永千文为宗极。虞永兴其一变耳。文征仲学千文,得其姿媚。予以虞书入永书,为此一家笔法。若退颖满五簏,未必不合符前人。顾经岁不能成千字卷册,何称习者之门?自分,与此道远矣。

  ○临钟绍京书跋后

  右唐钟绍京书遁甲神经,有宣和政和小玺。宋徽宗标识,倪元镇家藏。有元镇跋语,笔法精妙。回腕藏锋,得子敬神髓。赵文敏正书实祖之。余从真迹临写数行。钟书世无传本,自此可以意求耳。

  ○临虞永兴书跋后

  虞永兴尝自谓于“道”字有悟,盖于发笔处出锋,如抽刀断水,正与颜太师锥画沙、屋漏痕同趣。前人巧处,故应不传,学虞者辄成子,笔阵所诃以此。余非能书,能解之耳。

  ○临海岳千文跋后

  米海岳行草书,传于世间,与晋人几争道驰矣。顾其平生所自负者为小楷,贵重不肯多写,以故罕见其迹。予游京师,曾得鉴李伯时西园雅集图,有米南宫蝇头题跋,最似兰亭笔法。已丑四月,又从唐完初获借此千文,临成副本,稍具优孟衣冠。大都海岳此帖,全仿褚河南哀册枯树赋,间入欧阳率更,不使一实笔。所谓无往不收,盖曲尽其趣。恐真本既与余远,便欲忘其书意。聊识之于纸尾。□此余已丑所临也,今又十年所矣。笔法似昔,未有增长。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展卷太息,不止书道也。戊戌四月三日。

  ○临十七帖书后

  十七帖硬黄本,宋时魏泰家藏。淳熙秘阁续帖,亦有刻。予在都下,友人汝阳王思延得硬黄本,曾借临一卷。已于济南邢子愿ぁ卿,见所刻石,即王本也。余以临卷质之,子愿谬称合作。第谓赵吴兴临十七帖,流落人间,当不下数十本。请多为之,足传耳。余自是时写此帖,以懒故,终不能多也。

  ○临洛神赋书后

  乐毅论乃扇书,后人又以为右军自书刻石。梁世所摹,与唐摹字形各异。淳熙秘阁,梁摹本也。予家戏鸿堂帖,唐摹本也。又有一本唐摹,在长安李氏,曾属余跋,亦有文寿承跋。盖贞观中,太宗命褚遂良等,摹六本赐魏征诸臣。此六本,自唐至今,余犹及见,其二恨梁摹白麻纸真迹,为新都吴生所有,余亦不甚临乐毅论,每以大令十三行洛神赋为宗极耳。

  ○临像赞题后

  柳诚悬小书玄真护命经,不知其所自。因临画像赞,知诚悬用其笔意,小加劲耳。唐人书无不出于二王,但能脱去临仿之迹,故称名家。世人但学兰亭面,谁得其皮与其骨?凡临书者,不可不知此语。

  ○跋临女史箴

  昔年见晋人画女史箴云,同虎头笔,分类题箴,附于画左方,则大令书也。大令书女史箴,不闻所自。据孙过庭读书谱,有云:“右军太师箴,岂即女史而讹承于后耶?”然其字结体,全类十三行,则又非王右军也。暇日,适发兴欲书,遂复仿之,不见真迹。聊以意取,乃不似耳。

  ○临宣示表题后

  钟太傅书,余少而学之,颇得形模。后得从韩馆师,借唐榻戎辂表临写,始知钟书自有入路。盖犹近隶体,不至如右军以还,恣态横溢,极凤翥鸾翔之变也。阁帖所收,惟宣示表、还示帖,皆右军之钟书,非元常之钟书。但观王世将宋儋诸迹,有其意矣。辛丑冬,因临宣示表及之。

  ○跋临瘗鹤铭

  黄涪翁云,大字无过瘗鹤铭,小子无过遗教经。今世所传遗教,直唐经生手耳。瘗鹤则陶隐居书,山谷学之。余欲缩为小楷,偶失此帖,遂以黄庭笔法书之。

  ○书舞鹤赋后

  往余以黄庭乐毅真书,为人作榜署书。每悬看,辄不得佳,因悟小楷法,使可展为方丈者,乃尽势也。题榜如细书,亦跌宕自在,惟米襄阳近之。襄阳少时,不能自立家,专事摹帖,人谓之集古字。已有规之者曰:“复得势,乃传。”正谓此。因书舞鹤赋及之。

  ○跋十三行洛神赋

  赵文敏得宋思陵十三行于陈灏,盖贾似道所购,先九行,后四行,以悦生印款之。此子敬真迹。至我朝,惟存唐摹耳。无论神采,即形模已不相似。惟晋陵唐太常家藏宋拓,为当今第一。曾一见于长安,临写刻石恨赵吴兴有此墨迹,未尽其趣。盖吴兴所少,正洛神疏隽之法,使我得之,政当不啻也。

  ○题书千字文后

  千文凡书四载,先后作止。笔墨间阔,几如写一大藏经。今至延津,始成之。山中自恃多暇,乃至不如吏牍之余。予所愧于嵇叔夜也。

  ○题归去来辞后

  以米元章笔法,书渊明辞,差为近之。

  ○临米书后

  是日,海上顾氏以米襄阳真迹见视。余为临此,大都米家书与赵吴兴各为一门庭。吴兴临米,辄不能似,有以也。吴兴书易学,米书不易学。二公书品,于此辨矣。

  ○书饮中八仙歌后

  陆士衡作竹林七贤论,以嵇阮为标。颜延之作五君咏,王氵中、山巨源,皆在门外,弗复及。少陵八仙歌,其尤著者,贺季真、太白耳。他日作哀诗,于饮中八仙,独著汝阳王,所谓虬须似太宗,色英塞外春者。岂让帝之子,负奇自废。韬光铲采,醉乡为隐者耶。即诸子,当非酒人可概矣。

  ○跋禊帖后

  唐相褚河南,临禊帖白麻迹一卷。曾入元文宗御府,有天历之宝,及宣政绍兴诸小玺,宋景濂小楷题跋。吾乡张东海先生,观于杨氏之衍泽楼。盖云间世家所藏也。笔法飞舞,神采奕奕,可想见右军真本风流,实为希代之宝。余得之吴太学,每以胜日展玩,辄为心开。至于手临,不一二卷止矣,苦其难合也。昔章子厚日临兰亭一卷,东坡闻之,以为从门入者,不是家珍。东坡学书宗旨如此。赵文敏临禊帖最多,犹不至如宋之纷纷聚讼,直以笔胜口耳。所谓善易者,不谈易也。

  ○临官奴帖真迹

  此帖在淳熙秘阁续刻,米元章所谓绝似兰亭序。昔年见之南都,曾记其笔法于米帖曰,字字骞翥,势奇而反正。藏锋裹铁,遒劲萧远,庶几为之传神。已闻为海上潘方伯所得,又复归王元美。王以贻余座师新安许文穆公,文穆传之少子胃君。一武弁借观,因转售之。今为吴太学用卿所藏,顷于吴门出示余,快余二十余年积想,遂临此本云。抑余二十余年时书此帖,兹对真迹,豁然有会。盖渐修顿证,非一朝夕。假令当时力能致之,不经苦心悬念,未必契真。怀素有言:“豁焉心胸,顿释凝滞。”今日之谓也。时戊申十月十有三日,舟行朱泾道中,日书兰亭及此帖一过,以官奴笔意书禊帖,尤为得门而入。

  ◎评古帖

  ○题绛帖一卷后

  宋榻绛州帖,乃官奴嫡冢,故佳本在汝帖长沙之上。昔人得古帖数行,专心学之,遂以名世。况此本已具各体,即不完善,比之威凤一毛,可藏也。

  ○题娑罗树碑后

  保母帖,辞中令帖。大令实为北海之滥觞。今人知学北海而不追踪大令,是以佻而无简,直而少致。北海曰:“似我者俗,学我者死。”不虚也。赵吴兴犹不免此,况余子哉?

  ○黄庭经跋

  黄庭经以师古斋刻为第一,乃遂良所临也,淳熙续帖亦有之。

  ○书禊帖后

  此本发笔处,是唐人口口相授笔诀也。米海岳深得其意,舟过崇德县观。

  ○题禊帖黄庭各帖后

  兰亭无下本,此刻当是唐人钩摹。其黄庭,吾不甚好,颇觉其俗。告墓表,集智永千文而成之。宣示表转刻已多,既失其浑宕之气,聊存形似。后之学者,当以意会之可也。

  ○题云麾将军碑

  此碑文多不全,独此刻。前后读之,皆有伦次。当是石未泐时拓本,殊可宝藏。欧阳金石录,每有不以书家见收者,况北海为书中仙乎?

  ○题颖上禊帖后

  颖上县有井,夜放白光,如虹亘天。县令异之,乃令人探井中。得一石,六铜,其石所刻,黄庭经、兰亭序,皆宋拓也。余得此本,以较各帖所刻,皆在其下。当是米南宫所摹入石者,其笔法颇似耳。

  ○题洛神违远各帖后

  大令洛神赋,多集后人笔意,岂元人赵松雪为之耶?违远帖告墓之流,与辞中令书,皆子敬得意笔也。□辞中令帖,是李邕渊源,其为子敬笔无疑。

  ○题群玉堂帖

  群玉堂帖所载虞世南天马赞,乃柳子厚文。荆门行,见李群玉集,非李栝州也。诗亦不类开元及柳公权诗,皆谬。岂集字为之耶?

  ○题献之帖后

  大令辞中令帖,评书家不甚传,或出于米元章、黄长睿之后耳。观其运笔,则所谓凤翥鸾翔,似奇反正者,深为漏泄家风。必非唐以后诸人所能梦见也。李北海似得其意。

  ○书黄庭经后

  吴用卿得此。余乍展三四行,即定为唐人临右军。既阅竟,中间于渊字,皆有缺笔,盖高祖讳渊,故虞褚诸公,不敢触耳。小字难于宽展而有余,又以萧散古淡为贵。顾世人知者绝少。能于此卷细参,当知吾言不谬也。

  ○评子敬兰亭帖

  此卷用笔萧散,而字形与笔法,一正一偏,所谓右军书如凤翥鸾翔,迹似奇而反正。迩来学黄庭经、圣教序者,不得其解,遂成一种俗书。彼倚藉古人,自谓合辙襟毒人心。如油入面,带累前代诸公不少。余故为拈出,使知书家,自有正法眼藏也。

  ○又

  余观二王真迹,十余帖矣。独此卷心眼相印,自许不惑。又须知永兴书法,从此发源也。

  ○题王询真迹

  米南宫谓右军帖,十不敌大令迹一。余谓二王迹,世犹有存者,唯王谢诸贤笔,尤为希觏。亦如子敬之于逸少耳。此王书,潇洒古淡,东晋风流,宛然在眼。用卿得此,可遂作宝晋斋矣。

  ○虞伯施积时帖

  此卷或疑米临,然其研笔处,特为瘦劲。米书以态胜,不办此也。王元美家有虞永兴汝南公主墓志,客亦有谓米临者。元美自题曰“果尔,则买王得羊,于愿足矣。”此帖则当出其右,具眼者自能识取。

  ○题评纸帖为朱敬韬

  米元章评纸,如陆羽品泉,各极其致。而笔法都从颜平原幻出。与吾友王宇泰所藏天马赋,同是一种书。临写弥月,仍归用卿,用卿其宝之。

  ○孙虔礼千文跋

  此孙过庭真迹也。观其结字,犹存汉魏间法。盖得之章草为多,即永师千文亦尔。乃知作楷书,必自八分大篆入门。沿流讨源,见过于师,方堪传授。学过庭者,又自右军求之可也。

  ○题范牧之禊帖

  牧之书兰亭序,笔势遒媚,以姿态胜韵自喜。宋仁卿装之屏角十余年。时象先尚髫龀未及收去。兹乃念手泽,复从仁卿请回此卷。昔右军书,不为诸子所宝惜。右军每有家鸡野鹜之叹。牧之书固自古雅,而象先即善书,何忍人称过父也。

  ○题朱敬韬所藏赵荣禄鲜于伯几真迹

  吴兴书少有师褚登善者。此前二幅似之,又所报燕京奇画,是孙过庭法也。鲜于伯机评书,天真烂漫,尽力与吴兴敌者,是皆可传也。今日过敬韬,出此相视,因借归,摹之戏鸿堂帖中。

  ○跋智永帖

  此永师仿钟元常宣示表。每用笔,必曲折其笔,宛转回向,沉着收束。所谓当其下笔,欲透过纸背者。唐以后,此法渐澌尽矣。

  ○题徐道寅手书诸经后

  真如不变,千佛即一。不变随缘,一佛而千古佛。所以有云:佛之一字,吾不喜闻也。虽然,地藏经云:人命终时,闻一佛名号一辟支,佛名号,皆得免苦。当四大分散,神识分飞。一佛名号,俱不能记忆自非平生串习,安能于尔时得力?所谓一句染神,历劫不易。徐居士道寅,所以书写受持,念诵此千佛名经也。唐以曲江题名,为千佛名经。宋人以元党碑,为千佛名经。道寅以千佛名经,为千佛名经。是同是别。

  ○跋赵子昂书过秦论

  吴兴此书,学黄庭内景经。时年三十八岁,最为善者机也。成名以后,责然自放,亦小有习气。于是膺书乱之,钝滞吴兴不少矣。

  ○跋张旭草书

  项玄度出示谢客真迹。余乍展卷,即命为张旭。卷末有丰考功持谢书甚坚。余谓玄度曰:四声定于沈约,狂草始于伯高;谢客时,都无是也。且东明二诗,乃庾开府步虚词,谢安得预书之乎。玄度曰:此陶弘景所谓元常老骨,更蒙荣造者矣,遂为改跋。

  ○跋率更千文

  书家以分行布白,谓之九宫。元人作书经云:黄庭有六分九宫;曹娥有四分九宫。今观信本千文,真有完字具于胸中。若构凌云台,一一皆衡剂而成者。米南宫评其真书到内史,信矣。此本传为信本真迹,勒其全文。欲学书先定间架,然后纵横跌荡,惟变所适耳。

  ○跋东坡书后

  东坡先生居黄,自谓多难畏事,时犹禁其诗耳。后复并其书禁之,故宣和进御书画,凡有苏黄题跋者,皆割去。靖康之变,御府所藏,尽为金人辇之而北。而先生墨迹,流落人间者,居然独完。谁谓善类竟可磨灭耶?

  ○跋吴传朋书

  昔人称吴传朋说真书,为宋朝第一。今观《九歌》,应规入矩,深得兰亭洛神遗意。高宗洞精书法,至为阁笔欢赏,不虚也。左方有马和之侍郎图,此必当时有李伯时画《九歌》,米元章作书,而二公复仿之耳。伯时书,乃全用钟法,宣和谱谓其追踪魏晋。今始见之,当与米元章并传者。宋之小楷名家,尽此矣。

  ○跋赤壁赋后

  坡公书多偃笔,亦是一病。此赤壁赋,庶几所谓欲透纸背者,乃全用正锋,是坡公之兰亭也,真迹在王履善家。每波画尽处,隐隐有聚墨痕,如黍米珠,非石刻所能传耳。嗟呼,世人且不知有笔法,况墨法乎。

  ○题怀仁圣教序真迹

  古人摹书用硬黄,自运用绢素。此卷首,有宋徽宗金书缥字,与内景经同一黄素。知为怀仁一笔自书无疑。书苑所云,杂取碑字,右军剧迹,咸萃其中,非也。黄长睿,书家董狐,亦以书苑为据。恨其不见真迹,辄随人言下转耳。

  ○又

  此书视陕本,特为姿媚。唐时称为小王书。若非怀仁自运,即不当命之小王也。吾家有宋舍利塔碑云:习王右军书,集之为习,正合。余因此自信有会。

  ○跋鲁公送刘太冲叙

  颜鲁公送刘太冲叙,郁屈瑰奇,于二王法外,别有异趣。米元章谓如龙蛇生动,见者目惊,不虚也。宋四家书派,皆出鲁公。亦只争坐帖一种耳,未有学此叙者,岂当时不甚流传耶。真迹在长安赵中舍士桢家,以余借摹,遂为好事者购去。余凡一再见,不复见矣。淳熙秘阁续帖亦有刻。

  ○题大令洛神十三行真迹

  赵吴兴曾得洛神十三行于陈集贤灏,自题此晋时麻笺。思陵极力搜访,仅获九行百七十六字。故米友仁跋,作九行。宋末贾似道复得四行,七十四字。欲续于后,则于九行之跋不相属。遂以四行别装于后,以悦生印及长字印款之。今此本不知犹在人间不。余所摹秀州项子京藏,是宣和谱中所收。吴兴云,更有唐人临本,后有柳公权跋,亦神物也。视世所传十三行宋拓,何啻霄壤耶。

  ○跋鹿脯帖后

  鹿脯帖真迹与宋拓本,不唯字形大小不伦,乃其文亦小异。宋拓,政自不足据也。十七帖清晏岁丰,又所使有丰一乡,故自名处。予极不解“丰一乡”作何语。及得高丽刻本,乃云所出有异产。读之豁然,因知王著,但凭仿书入石耳。

  ○跋杨义和黄庭经后

  怀素、黄庭经、陶谷跋,以为右军换鹅书。米芾跋,以为六朝人书,无虞褚习气。惟赵孟ぽ以为飘飘有仙气,乃杨许旧迹。而张伯雨题吴兴《过秦论》,直以为学杨义和书。吴兴精鉴,必有所据,非臆语也。按真诰,称杨书祖效郗法,力同二王。述书赋亦云:方圆自我,结构遗名;如舟楫之不系,混宠辱以若惊。其为书家所重若此。顾唐时止存草书六行,今此经行楷数千字。神采奕然,传流有绪,岂非墨池奇遘耶。元时在鲜于枢家。余昔从馆师韩宗伯,借摹数行,兹勒以冠诸帖。杨在右军后,以是神仙之迹,不复系以时代耳。

  ○跋吴云壑书后

  吴琚书,自米南宫外,一步不窥。京口北固山,有天下第一江山琚书,即其笔也。始于都下,见七言律诗一幅,不款名姓,但有云壑居士印。偶阅宋经籍志,云壑集吴琚撰,知为琚书。已于新安白岳山下,客持晦翁书《归去来辞》,乃绝似米元章。后有“云壑”二字,因得审定,今藏于家。此诗没于焦山江中,润州守霍君为余拓墨本,然已在若明若晦间,不可临摹矣。

  ○题温飞卿书

  《湖阴曲》温飞卿书,似平原书而遒媚有态。米元章从此入门。昔年殷司马之孙持至长安,留予案上两月。余以温庭筠“温”字颇漫,疑是王黄华书。黄华亦名庭筠,字迹近米家父子故耳。川中黄昭素,乃谓此必曾入梁内府。梁讳“温”字,遂磨去,意或有之。

  ○跋李北海缙云三帖

  黄长睿评张从申书,出于北海赵子固。又以北海学子敬,病在欹侧,若张从申,即无此矣。然从申书,实似北海之法华寺碑。而北海出奇不穷,故尝胜云:余尝谓右军如龙,北海如象,世必有肯予言者。

  ○跋李伯时书

  米海岳云:“少时未能立家,但规摹法帖,谓之集古字。”今观《九歌》良然。左方有伯时画,画史所称与伯时经营《九歌》者是已。伯时《孝经》,力追钟法。宣和谱谓书逼魏晋,不虚耳。二帖皆节文。

  ○书度人经后

  余曾见柳诚悬小楷度人经,遒劲有致。蔡君谟茶录,颇仿之,世未有传者。此清静经,似永兴破邪论,海上潘氏所藏宋帖也。

  ○跋索靖出师颂

  钟太傅书,自晋渡江时,止传宣示表。百余年间,妙迹已绝,宁知今世有索靖出师颂耶。此本在李项子京家,故是甲观。

  ○跋子敬帖

  宝晋帖刻此帖,大军止。余捡子敬别帖,自己至至末。辞意相属,原是一帖,为收藏者离去耳。二王书有不可读者,皆此类也。米元章故以此为子敬第一书。

  ○跋谢庄诗后

  谢庄诗帖子,新都汪景醇得摹。本未见真迹,书法似阁帖。所谓萧子云者,而小加妍隽。宋高宗书近之。

  ○题张长史真书

  长史郎官壁记,世无别本,唯王奉常敬美有之。陈仲醇摹以寄余,知学草必自真入也。

  ○跋禊帖小本

  定武禊帖,唯贾秋壑所藏。至百余种,令其客廖莹中,缩为小本。或云:唐时褚河南已有之。此本余已丑所书,亦从馆师韩宗伯借,褚摹缩为蝇头体,第非定武本耳。 [评点]在书法理论上首倡文人字的董其昌和米芾一样,指向书法的平淡天真的特质,其最高目标当然也是晋人.不过他不鄙视唐人书法,认为只有学唐,才能入晋。对于唐人的书法,主要抓住了其自然性的特征,注重“似奇实正”和“以奇为正"的表现方法。在结字上要求有疏有密,能收能放,在变化中求得均衡。反对布画均匀,位置齐平,状如算子的结体。对于点画线条,以能遒劲而丰润为理想。运笔贵在能提得笔起,提笔不等于少墨,饱墨切忌重按,按则肥臃肿。这正是书家在用笔和用墨两方面的巧妙之所在,在运笔的过程中,二者是统而为一,相辅相成的。
祝允明奴书订 ------------------------------------------------------------------

  觚管士有“书奴”之论,亦自昔兴,吾独不解此。艺家一道,庸讵缪执至是,人间事理,至处有二乎哉?为圆不从规,拟方不按矩,得乎?自粗归精,既据妙地,少自翔异,可也。必也革其故而新是图,将不故之并亡,而第新也与。故尝谓自卯金当涂,底于典午,音容少殊,神骨一也。沿晋游唐,守而勿失。今人但见永兴匀圆,率更劲瘠,郎邪雄沉,诚悬强毅,与会稽分镳,而不察其为祖宗本貌自粲如也(帖间固存)。迩后皆然,未暇遑计。赵室四子,莆田恒守惟肖,襄阳不违典刑;眉、豫二豪,啮羁蹋靮,顾盼自得。观者昧其所宗:子瞻骨干平原,股肱北海,被服大令,以成完躯。鲁直自云得长沙三昧。诸师无常而俱在,安得谓果非陪臣门舍耶?而后人泥习耳聆,未尝神访,无怪执其言而失其旨也。遂使今士举为秘谈,走也狂简,良不合契,且即肤近。为君谋之,绘日月者,心规圆而烜丽,方而黔之,可乎?啖必谷,舍谷而草,曰谷者“奴餐”,可乎?学为贤人必法渊赐;晞圣者必师孔。违洙泗之邪曲,而曰为孔、颜者“奴贤”、“奴圣”者也,可乎?


评书 -----------------------------------------------------------

  虞文靖公曰:“大德、延祐间称善书者,必归巴西、渔阳、吴兴。谓邓文原、鲜于枢与赵荣禄也。然邓书太枯,鲜于太俗,岂能子昂万一也。魏晋以来,未尝不通六书之义。吴兴公书冠天下,以其深究六书也。”

  米元章评蔡襄书“如少年女子,访雨寻云,体态妖娆,行步缓慢,多饰铅华。”

  王延之曰:“勿欺数行尺牍,即表三种人身。”言书法之难也。

  苏子美似古人笔劲,蔡君谟似古人笔圆。劲易而圆难也。

  古人例多能书,如管宁,人但知其清节,而不知其银钩之敏;刘曜,人但知其狞凶,而不知其章时之工;又有能书而姓名不著者。后汉锦车冯夫人名嫽,善史书,仅见《西域传》;张伯高以书酣,身名亚皇象,仅见《抱朴子》;曹蜍、李志与右军同时,书亦争衡,其人不足称耳。

  刘静能曰:“庚、谢、萧、阮守法而法在:欧、虞、褚、薛窃法而法降;为黄、米诸公之放荡,犹持法外之意;周、吴辈则慢法矣。下而至张即之怪诞百出。”不有子昂,孰回其澜?

  有功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功,神采不实。

  得形体不若得笔法。学字如女子梳掠,惟性虚者尤能作态度也。世之学阮妍者,不得其骨力婉媚,惟见挛拳委曲;学薄绍之者,不得其批妍渊微,徒见其经营险急。所谓丑女效颦,见者必走也。

  不屑为钟、索、羲、献之后尘,乃甘心作项羽、史弘肇之高弟。

  范成大云:“古人书法,字中有笔,笔中无锋,乃为极致。”宋潜溪跋张旭《酒德颂》云:“出幽入明,殆类鬼神雷电。”信然。 赵秉文作《草书集韵序》曰:“草书尚矣,由汉而下,崔、张精其之能,魏、晋以来,钟、王擅其美。自兹以降,代不乏人。夫其徘徊闲雅之容,飞走流柱之势,惊竦峭拔之气,卓荦跌岩之志,矫若游龙,疾若惊蛇。似邪而复直,欲断而还连。千态万状,不可端倪,亦闲中之一乐也。”

  方逊志先生云:“赵承旨书如程不识将兵,号令严明,不使毫发出法度外,故动无遗失;鲜于太常如渔阳健儿,姿体充伟而少韵度;康里公如挛雏出巢,神采可爱而结构未熟;宋仲珩行草如天骥行中原,一日千里,超涧度险,不动气力,虽若不可纵迹,而驰骤必合程度。”又云:“子昂妙在行草,奕奕得晋升人韵度,所乏者格力不展;子山最善悬腕,行草逸迈可喜,所乏者沉着不足。”又题褚遂良《哀册》云:“古人所为,常使意胜于法,而后世常法胜于意。夫书亦六艺之一,大儒未尝不留心焉。”

  盖师法古而结体密,源流远而意象深,乃为法书。若确守六书,古人谓之“毡裘气”;东坡所谓“鹦哥之学止数言”;山谷所谓“虾蟆之禅,惟一跳也”。

  李邕书,《云麾将军》第一,其融液屈衍,一法《兰亭》,但放笔差增其豪,丰体更溢其媚,如庐询下朝,风度闲雅,萦辔回策,尽有蕴藉,三郎顾之,不觉叹矣。
徐渭银钩虿尾凭人说,何曾得见前人法?王子独把一寸铁,鱼虫翎鬣才能活。有时掷刀向壁哦,鸪鸧引鵛呼鴐鹅。门前同学三十辈,何人敢捉诗天魔?从此公卿尽倾盖,日轮未高马先在。老夫去边只二载,急走问之颜色改,向来传诀解不解?透网金鳞穿大海。
                    ——《醉后歌与道坚》

  莫言学书书姓字,莫言作吏须科第,请看小李继家声,好驴不入驴行队。
                    ——《沈生行——继霞》

  书法亡久矣,所传《书法钩玄》及《字学新书摘抄》,犹足系之也。然文多拙缺散乱,字多讹,读之茫然,欲假以系犹亡也。余故为分其类,去其不要者,而稍注其拙、正之讹,苦无考解者,则阙之矣。
  大约书始执笔,执则运,故次运笔,运则书,书有法也,例则法之条也,法则例之概也,故次书法例,又次书法;书法例、书法,功之始也,书功则便与法之终也,故又次书功,功而不已,始臻其旨矣,故又次书致;书思,致之极也,故又次书思;书候,思之余也,故又次书候,而书丹法微矣,附焉,书至此,可昧其原乎?故又次书原:书至此然后可以评人也,故又次书评;而孙氏《书谱》大约兼之,故终以谱。
  自执笔至书功,手也,自书致至书丹法,心也,书原,目也;书评,口也。心为上,手次之,目口末矣。余玩古人书旨,云有自蛇斗、若舞剑器、若担夫争道而得者,初不甚解,及观雷大简云,听江声而笔法进,然后知向所云蛇斗等,非点画字形,乃是运笔。知此则孤蓬自振,惊沙坐飞,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可一以贯之而无疑矣。惟壁拆路、屋漏痕、折钗股、印印泥、锥画沙,乃是点画形象,然非妙于手运,亦无从臻此。
                    ——《玄抄类摘序》

  予夙慕小苏公书,然阅览止从金石本耳,鲜得其迹。马子某,博古而获此,予始幸一见之。必欲定其真赝者,则取公之《赞维摩》中语而答之曰:“若云此画无实相,毗耶城中亦非实。”
                    ——《书苏长公维摩赞墨迹》

  阅南宫书多矣,潇散爽逸,无过此帖,辟之朔漠万马,骅骝独先。
                    ——《书米南宫墨迹》

  世好赵书,女取其媚也,责其古服劲装可乎?盖帝胄王孙,裘马轻纤,足称其人矣。他书率然,而《道德经》为尤媚。然可以为槁涩顽粗,如世所称枯柴蒸饼者之药。
                    ——《书子昂所写道德经》

  李北海此帖,遇难布处,字字侵让,互用位置之法,独高于人。世谓集贤师之,亦得其皮耳。盖详于肉而略于骨,辟如折枝海棠,不连铁干,添妆则可,生意却亏。
                    ——《书李北海帖》

  董丈尧章一日持二卷命书,其一沈征君画;其一祝京兆希哲行书,钳其尾以余试。而祝此书稍谨敛,奔放不折梭,余久乃得之曰:“凡物神者则善变,此祝京兆变也,他人乌能辨!”丈弛其尾,坐客大笑。
                    ——《跋书卷尾二首》

  论书者云,多似其人。苏文忠人逸也,而书则庄。文忠书法颜,至比杜少陵之诗,昌黎之文,吴道子之画。盖颜之书,即庄亦未尝不逸也。《金刚》《楞伽》二经,并达磨首举以付学人者,而文忠并两书之,《金刚》此帖是也,《楞伽》以付金山参寥。余过金山,问文忠玉带所传镇山门者,亦为顽僧质钱充口腹矣,况经乎?傥得如此帖,摹勒传人间,亦幸也,惜过时失问。
                    ——《大苏所书金刚经石刻》

  古人论右军以书掩其人,新建先生乃不然,以人掩其书。今睹兹墨迹,非不翩翩然凤翥而龙蟠也,使其人少亚于书,则书且传矣,而今重其人,不翅于镒,称其书仅得于铢,书之遇不遇,固如此哉。然而犹得号于人曰,此新建王先生书也,亦幸矣。马君博古君子也,裒先生之书如此其多,将重先生之书耶? 抑重先生之人耶?
                    ——《书马君所藏王新建公墨迹》

  非特字也,世间诸有为事,凡临摹直寄兴耳,铢而较,寸而合,岂真我面目哉?临摹《兰亭》本者多矣,然时时露己笔意者,始称高手。予阅兹本,虽不能必知其为何人,然窥其露己笔意,必高手也。优孟之似孙叔敖,岂并其须眉躯干而似之耶?亦取诸其意气而已矣。
                    ——《书季子微所藏摹本兰亭》

  古人论真行与篆隶,辨圆方者,微有不同。真行始于动。中以静,终以媚。媚者,盖锋稍溢出,其名曰姿态。锋太藏则媚隐,太正则媚藏而不悦,故大苏宽之以侧笔取妍之说。赵文敏师李北海,净均也,媚则赵胜李,动则李胜赵。夫子建见甄氏而深悦之,媚胜也,后人未见甄氏,读子建赋无不深悦之者,赋之媚亦胜也。
                    ——《赵文敏墨迹洛神赋》

  待诏文先生,讳徵明。摹刻《停云馆帖》,装之多至十二本。虽时代人品,各就其资之所近,自成一家,不同矣。然其入门,必自分间布白,未有不同者也。舍此则书者为痹,品者为盲。虽然,祝京兆书,乃今时第一,王雅宜次之。京兆十七首书固亦纵,然非甚合作,而雅宜不收一字。文老小楷,从《黄庭》、《乐毅》来,无间然矣。乃独收其行草书《早朝诗》十首,岂后人爱翻其刻者诗而不计较其字耶?荆公书不必收,文山公书尤不必收,重其人耶?噫,文山公岂待书而重耶?
                    ——《跋停云馆帖》

  中书大书,用肘与腕,蝇头蚊脚,握中其管。阁而擎之,墨不涴肘,刻竹为阁,创惊妙手,妙手为谁,应尧张叟。
                    ——《竹秘阁铭》

  黄山谷书如剑戟,构密是其所长,潇散是其所短。苏长公书专以老朴胜,不似其人之潇洒,何耶?米南宫书一种出尘,人所难及,但有生熟,差不及黄之匀耳。蔡书近二王,其短者略俗耳,劲净而匀,乃其所长。孟頫虽媚,犹可言也。其似算子率俗书不可言也。尝有评吾书者,以吾薄之,岂其然乎?倪瓒书从隶人,辄在锺元常《荐季直表》中夺舍投胎,古而媚,密而散,未可以近而忽之也。吾学索靖书,虽梗概亦不得,然人并以章草视之,不知章稍逸而近分,索则超而仿篆。分间布白,指实掌虚,以为入门,迨布匀而不必匀。笔态入净媚,天下无书矣。握入节,乃大忌。雷大简云:“闻江声而笔法进。”噫,此岂可与俗人道哉?江声之中,笔法何从来哉?隆庆庚午元日,醉后呼管至,无他书,漫评古人,何足依据!
                    ——《评字》

  夫不学而天成者,尚矣:其次则始于学,终于天成。天成者非成于天也,出乎己而不由于人也。敝莫敝于不出乎己而由乎人,尤莫敝于罔乎人而诡乎已之所出。凡事莫不尔,而奚独于书乎哉?近世书者阏绝笔性,诡其道以为独出乎己,用盗世名,其于点画漫不省为何物,求其仿迹古先以几所谓由乎人者,已绝不得,况望其天成者哉!
  是辈者起,倡率后生,背弃先进,往往谓张东海乃是俗笔。厌家鸡,逐野鸡,岂直野鸡哉!盖蜗蚓之死者耳!噫,可笑也!可痛也!以余所谓东海翁善学而天成者,世谓其似怀素,特举一节耳,岂真知翁者哉!余往年过南安,南安其出守地也,有《东山流觞处草》、《铁汉楼碑》,皆翁遗墨,而书金莲寺中者十余壁,具数种法,皆臻神妙,近世名书所未尝有也。乃今复得睹是草于门人陆子所,余有感:于诡者之敝之妄议,因忆往时所见之奇之有似于此书也,而为叙之如此。忆世事之敝,岂直一书哉!岂直——书哉!
                    ——《跋张东海草书千文卷后》

  余卧病久剧,迄无良方。侍笔墨者抱纸研墨,时—劝书,谓可假此以消永日,便成卷轴。既而辞去,辄图诂诸。柳君悦之而苦囊乏,乃贷钱东邻,约不缺其子母,岁月既积,计算颇多。阅所点画,未称渴骥,然则君兹举,殆与五百金买马骨者何异耶? 持过览观,不觉感慨。
                    ——《柳君所藏书卷跋》

  云渠亲丈曩会予于京师,觞之至醉,不见者十年。一日,出是绫,煮鸭,举犀觥而引满,余为仿书四家。祝枝山有云:“麻姑掷碎砂为戏耳。”万历元年四月五日。
                    ——《书犀鸭帖》

  志称永禅师千文,本以千计。今虽去其世已远,而漫无一存者。往年人传董文简公家有之,急往,启匣固佳,然不甚称也。今从阳和太史家得见此本,圆熟精腴,起伏位置,非永师不能到。问其自,云得之文成公门客之手。颗颗缀珠,行行悬玉,吾何幸得题其端!
                    ——《题智永师千文》

  慕子兰深博古器,而法书图画尤其专长。余书多草草,而尤劣者楷,不知何以入其目也?古语曰:“心诚怜,白发玄。”其斯之谓欤?
                    ——《题楷书楚词后》

  高书不入俗眼,入俗眼者必非高书。然此言亦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
                    ——《题自书一枝堂帖》

  右梁武帝评书,并是妙语,虽不无抑扬,而辞气从容,恣态朗切。又其人书法固是入室之徒,但抄本乖落,无从订正,且一曰袁昂,二曰袁昂,并不知何为也?至于丰考功,则抑扬过当。其吕衡、张文溪趁寻文之差,迨夫任情,则大恣骂詈。书可骂詈,犹烦人评耶?最乖者概处陈、李,真同器薰莸矣。白雀之书不让京兆,京兆真楷如狮搏虎,金翅鸟啖龙,□几于元常。而考功以为楷不如行,殆未之见耶?其他盲聩,颇亦不少。然谓之尽不知书则不可,谓之尽知书亦不可;谓尽不能书固不可,谓尽能书亦不可也。吾于其论握笔专重第四指而窥之矣。
                    ——《跋梁武帝丰考功评书》

  居劳尊重垂临,继以珍具,万感不胜。昨已对嗣公言,敢求祝枝山两卷一省,仰乞惠赐,卒业谨即扩内。专比代谒,谢不宣。嗣公劳重,不敢别启以谢。
                    ——《致某书》

  渭素喜书小楷,颇学锺王,凡赠人必亲染墨,今试书奉别等五六字,便手战不能,骨瘠肱弱,又五内余热发为疮毒,指掌反强然也。因命人代书,其后草者则渭强笔,殊不似往日甚。渭贫而多难,门下所怜,空文以赠,必以为喜而不以为怪。所恨精力短惫,文字皆陋不堪,但情在心胸,虽庄周之给亦虚言,杨、马之藻皆空阔耳。敬问道旌,当何日西指,或且徐徐,其倘奉得颜色拜别也。谨献二册,——以补应可郎君。
                    ——《与萧先生书》

  李斯书骨气丰匀,方圆绝妙。曹操书金花细落,遍地玲珑,荆玉分辉,遥岩璀璨。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芙蓉低昂;又如美玉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沿浮霞。桓夫人书如快马入阵,屈曲随人。傅玉书如项羽拔戈,荆轲执戟。
  嵇康书如抱琴半醉,咏物缓行;又如独鸟归林,群乌乍散。王羲之书如壮士拔山,壅水绝流:头上安点,如高峰堕石;作一横画,如千里阵云;捺一偃波,若风雷震骇;作一竖画,如万岁枯藤,立一揭竿(笔),若龙卧凤阁;自上揭竿(笔),如龙跳天门。宋文帝书如叶里红花,云间白日。陆柬之书仿佛堪观,依稀可拟。
  王绍宗书笔下流利,快健难方,细观熟视,转增美妙。程广书如鹄鸿弄翅,翱翔颉颃。萧子云书如上林春花,远近瞻望,无处不发。孔琳之书放纵快健,笔势流利,二王以后,难以比肩;但功亏少,故劣于羊欣。张越书如莲花出水,明月开天,雾散金峰,云低玉岭。虞世南书,体段遒美,举止不凡,能中更能,妙中更妙。欧阳(询)书若草里蛇惊,云间电发;又如金刚瞋目,力士挥拳。褚遂良书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薛稷书多攻褚体,亦有新寄(奇)。
                    ——《书评》

  凡执管须识浅(去纸浅)深(去纸深))长(笔头长以去纸深也)短(笔头短以去纸浅也)。真书之管,其长不过四寸有奇,须以三寸居于指掌之上,只留—寸一二分著纸,盖去纸远则浮泛虚薄,去纸近则揾锋(是好处)势重,若中品书,把笔略起,大书更起。草诀云,须执管去纸三寸一分。当明字之大小为浅深也。
  执管之法,须置管于大指中节之前,不得当节,以碍其运动,须要居于动静之际。书法所云,拓大指者,大约当以笔在指端,运动适意,则腾跃顿挫,生意出焉。若当节则掌握如枢,每每不得自由,转动必碍,凡回旋处多成棱角,笔死矣,安望字之生动乎。
  略略以食指齐其中指,兼助为力,指自然实。世俗皆以单指苞之,单钩则肘臂着纸,力不足而无神气,便有拘局而不放浪的意,自必以双指苞管,盖撮中指而敛食指以助之者也。虽云要齐,又不必十分牵之使齐,亦要有自在意思方得,正所谓双苞而实指者。夫双苞则坚,坚则掣打劲利,齐指则实,实则筋力均平。
  又以名指拒前三指所执之管,更以小指拒前名指。虽用大中食三指著力,亦须五指共执。
  令掌心虚如握卵。拳指实,掌便能绝其力势,拳须虚,则运用便易转侧圆顺。此正所谓虚拳者也。
  把腕来平平挺起,凡下笔点画波擎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古人贵悬腕者,以可尽力耳。大小诸字,古人皆用此法。若以掌贴桌上,则指便粘着于纸,终无气力,轻重便当失准,虽便挥运,终欠圆健。盖腕能挺起,则觉其竖,腕竖则锋必正,锋正则四面势全也。近来又以左手搭桌上,右手执笔按在左手背上,则来往也觉通利,亦自觉能悬。此则今日之悬腕也,比之古法非矣。然作小楷及中品字小草犹可,大真大草必须高悬手书,如人立志要争衡古人,大小皆须悬腕,以求古人秘法,似又不宜从俗矣。
  执之虽坚,又不可令其大紧,使我转运得以自由。大凡执紧必滞,今既居大指节前,微而侧向于前矣。又须执之使宽急得宜,不可一味紧执,盖执之愈紧则愈滞于用故耳。又云善书者不在执笔太牢,若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善矣。(此草书法,真亦可以棚通者。)大要执之虽紧,运之须活,不可以指运笔,当以腕运笔。故执之在手,手不主运,运之在腕,腕不知执,执虽期于重稳,用必在于轻便。然而轻则须沉,便则须涩。其道以藏锋为主,若不涩,则险劲之气无由而生。至于太轻不沉,则成浮滑,浮滑则俗。
                    ——《执笔法》    擫(也),凡擫之法,盖用大指捺(擫犹捺也)之,作侧(斜点)当用大指抵,侧者侧下其笔,使墨精暗坠,徐乃反揭,则棱利也。侧须收,贵谨而重,其要须右揭其腕,次轻蹲其锋取势紧则乘机顿挫,借势出之,要棱角忌圆平,贵通变,疾则失中,超又成俗,借势轻揭,潜出务于勒也。虽叠点亦自有法,不与此同。(擫音咽,是点永字第-—笔。)
   压(也),凡压之法,作横画用此,乃中指运笔,以笔心压者也。画必勒贵涩而迟,须以笔锋先行,使中高而两头下,以笔心压之,不得徒卧其笔。口诀云,勒之笔锋将及于纸,须微进,先用仰策,次即迅收,若一出便去,揭笔不峻,趯遂暗收,则薄圆而疏且无力矣。(画也,永字第二笔。按二字诀曰截,四字诀曰推。)
   钩(也),作努竖用之,亦中指运法。盖竖必努,贵战而雄,努不宜直,直则无力,故其法须坚笔徐行,近左就势而侧锋顾右,潜擢轻挫则揭。(永第三笔拖拽。)
   揭,作策啄用之,大指抬腕法也。大抵策须仰笔,将画势暗里潜锋,揭腕归于右啄,须按笔蹲锋,潜蹙于右,借势收锋,迅掷旋左。(永第五策,永第七啄。)
   抵,名指运法,作趯及诸戈用之。趯法须旁努竖挫衂,转笔出锋借势趯之,使锋涩出,期于倒收,若伫思消息,则神踪不坠矣。诀云,为环必郁,贵蹙锋缓转也。诸戈法 之谓也,戈必阔,贵迟疑而右顾,其法潜锋暗勒,势尽然后趯之,上则俯而过,下则曲而就。永师有涩出戈法,下以名指筑上,上借势以中指遣之。按笔至下,以名指衂锋潜趯者也。又折芒法须潜锋紧走,意尽乃收而趯之。若肥则质滞而钝俗矣。(趯:。)
   导,作掠用之,谓饯向怀中来,中指运法也。须迅其锋,笔下左出,而锋利不坠,则自然佳矣。其法须右揭其腕,加以迅出,势旋於左,法在涩而劲,意欲急而婉若迟,留则伤于缓滞矣。诀云,擎必掠贵险而劲。(掠也,永字第六笔,曰导,即馂之义。)
   送,作磔用之,谓揭向右边去,亦中名指运法也。右送之波皆名磔。诀云,波必磔,必三折而遣毫,其法须右揭其腕,逐势紧超,傍笔迅磔,尽势轻揭而暗收,在于迅疾中得之,其势亦贵险而涩也。(磔也,永字第八笔。四字诀或以为拽。)
                    ——《七字书诀》
  
[评点]徐渭生平简介
王铎

论艺摘录 ------------------------------------------

   书法贵得古人结构。近观学书者,动效时流。古难今易,古深奥奇变,今嫩弱俗雅,易学故也。呜呼!诗与古文皆然,宁独 字法也。
   ——《琼蕊庐帖》临《淳化阁帖第五·古法帖》后。《琼蕊庐帖》,现藏日本京都,刊于日本村上三岛氏主编之《王铎的书法·册篇》

  怀素独此帖可观,他书野道,不愿临,不欲观矣。
   ——《琼蕊庐帖》临《唐僧怀素帖》后

   吾临帖善于使转,虽无他长,能转则不落野道矣。学书三十年,手画心摹,海内必有知我者耳。
   ——临《淳化阁帖·褚遂良帖》后,浙江省博物馆藏

   每书当于谭兵说剑,时或不平感慨,十指下发出意气,辄有椎晋鄙之快。
   ——临《为啬道兄书诗卷》后,荣宝斋藏

   予书何足重,但从事此道数千年,皆本古人,不敢妄为。故书古帖,瞻彼在前,瞠乎自惕。譬如登霍华,自觉力有不逮,假年苦 学,或有进步耳。他日当为亲家再书,以验所造如何。
   ——《琅华馆帖》(张翱刻本)之《仿古帖》后

   吾书学之四十年,颇有所从来,必有深于爱吾书者。不知者则谓为高闲、张旭、怀素野道,吾不服、不服、不服!
   ——《草书杜诗卷》末,上海博物馆藏 (参见文物出版社《书法丛刊》第五辑)

   书不师古,便落野俗一路,如作诗文,有法而后合。所谓不以 六律,不能正五音也。如琴棋之有谱。然观诗之《风》、《雅》、《颂》, 文之夏、商、周、秦、汉,亦可知矣。故善师古者不离古、不泥古。 必置古不言者,不过文其不学耳。
   ——《琅华馆帖册》后,香港虚白斋藏

   丙戍三月初五,夜二更,带酒,微醺不能醉,书于北都琅华馆。 用张芝、柳、虞草法,拓而为大,非怀素恶札一路。观者谛辨之, 忽忘。
   ——《草书杜甫秦州杂诗卷》后 (参见村上三岛氏编《王铎的书法·卷子篇二》

   予书独宗羲、献。即唐宋诸家皆发源羲、献,人自不察耳。动 曰:某学米,某学蔡。又溯而上之曰:某虞、某柳、某欧。寓此道 将五十年,辄强项不肯屈服。古人字画诗文,咸有萭*(寻获)。匪深造博 闻,难言之矣。
   ——临《淳化阁帖》与山水合卷尾 (参见村上三岛氏编《王铎的书法·卷子篇二》)

   辛巳初一日,披览是册,忽已四载。苦庐无佳,况墨事都废, 偶披览辄觉稍快然。此予四十六岁笔,五十以后,更加淬砺,仍安 于斯乎?譬之登山,所跻愈进,愈峻以旷。已经崇峰,顿俯于下。 凡画以自足,皆为河伯一流。
   ——《琼蕊庐帖》后

   余于书、于诗、于文、于字、沉心驱智,割情断欲,直思(足支)彼 室奥。恨古人不见我,故饮食梦寐以之。今再审观,亦觉有所证。(至至)不知于堂奥殹!归之二弟仲和,则余三十年于书、于诗、于文、于字其敝精凝神,亦可概见矣。
   ——《琼蕊庐帖》后

   徽之书法,温润绵密,有远水流烟之致。惜不多见,载之古今,寥寥数行耳。极力摹写,瞠乎其后,始信书法非易事也。
   ——《琼蕊庐帖》临《晋黄门郎王徽之书》后

   书时,二稚子戏于前,叽啼声乱,遂落(如)龙、形、万、壑等字,亦可噱也。书画事,须深山中,松涛云影中挥洒,乃为愉快,安可得乎?
   ——《拟山园选集》(诗集·台湾学生书局)卷一

   盖字必先有成局于胸中,……。至临写之时,神气挥洒而出,不主故常,无一定法,乃极势耳。
   ——《王烟客先生集》

   今观公书法,根本二王变化如龙,楷之精,行之神,书所造深且如此,呜呼!公书即不深造,独足令人想见忠愤,况艺文又若斯乎。探它书,补公遗事于唐书,能无忘于后之苦心者欤?
   ——《拟山园选集》(王鑨刻本)卷三九之题跋二

   《圣教》之断者,余年十五,钻精习之。今入都,觌今础所有与予所得者,予册更胜也。将历三十年,如天宫星缠,起止次舍,时晷日眯,殆杖而后行,转以自轵。可见逸少之书与淳化帖玄微浑化,信学书者之潭奥矣。其珍摹灵林,勿亵此宝。昔人云,仙芝烦弱,既匪足雠虫虎琐碎,又安能匹时,取而味之终身焉。以测天者,步此册可也。
   ——《拟山园选集》(王鑨刻本)卷三九之题跋二

   米芾书本羲、献,纵横飘忽,飞仙哉。深得《兰亭》法,不规规摹拟,予为焚香寝卧其下。
   ——跋《米芾吴江舟中诗卷》后,美国纽约某收藏家藏。

   刻仆字者,钩多渐灭,随其浸润,踵之讹也。大作笯鸾囚龙,异状纷披,不区区袭开元、大历之法矣。野火都离,枝叶渐脱。又带夫然幽冷之致,真古人不及。尝论之古“(上禾下皿)老*(左王右献),止能华人目,《钧乐》、《广散》,止能爽人耳。若能悦人神,则足下之作欤!邴原之从孙嵩,独推郑康成,仆今亦如是。
   ——《拟山园选集》(王鑨刻本)卷五十之《书牍·与石斋》

   山东五弦李群得善书《兰亭》,纸故墨劳,似数百年物。或以为双钩廓填,予观之曰:其不然乎,斯褚登善之为乎!临昭陵原书,世不易有也。予足迹江南北,几遍天下,惟此与颍州为第一腕所书。飞越无心,别有仙趣,若一母子而孪焉,超定武刻汴中本而止之。时虞山钱牧斋在席,亦极惊赏,且未有柳贯、邓文原诸跋在。夫世远欤,倾圯同归于尽,何物不尔,独此书特出于煤尘,岂偶然哉! 观书犹观山升岳,嫌众山之*(上山下列)*(上山下施)也。后之君子,欲见昭陵帖,观此帖斯过半矣。
   ——《拟山园选集》(王鑨刻本)卷三八之题二

   柳诚悬用《曹娥》、《黄庭》小楷法拓为大,力劲气完。矩阴阳于羲于献,但以刀割涂加四隅耳。兹帖与《沂州》皆其特达者,谓为国工不虚。
   ——《拟山园选集》(王鑨刻本)卷三八之跋二

   丙戍春,过北海斋,观米海岳书,矫矫沉雄,变化于献之,柳、虞自为伸缩,观之不忍去。噫!兵燹之余,一时文献凋剥,乃仅存此卷,光怪陆离,不灭没于瓦砾。物之遇,由蹇遇亨,可胜叹耶。
   ——此文补刻于《停云馆帖》帖尾 扫描自中国书法家全集——王铎(河北教育出版社/由智超 著),仅供学习参考,如需引用,请与出版社原著者联系
傅 山

作字示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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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纲常叛周孔,笔墨不可补。诚悬有至论,笔力不专主。一臂加五指,乾卦六爻睹。谁为用九者,心与孥是取。永兴逆羲文,不易柳公语。未习鲁公书,先观鲁公诂。平原气在中,毛颖足吞虏。
贫道二十岁左右,于先世所传晋唐楷书法,无所不临,而不能略肖,偶得赵子昂、董香光墨迹,爱其圆转流丽,遂临之,不数过而遂欲乱真。此无他,即如人学正人君子,只觉觚凌难近,降而与匪人游,神情不觉其日亲日密,而无尔我者然也。行大薄其为人,痛恶其书,浅俗如徐偃王之无骨。始复宗先人四、五世所学之鲁公,而苦为之。然腕难矣,不能劲瘦挺拗如先人矣。比之匪人,不亦伤乎。不知董太史何见,而遂称孟頫为五百年中所无。贫道乃今大解,乃今大不解。写此诗仍用赵态,令儿孙辈知之勿复犯。此是作人一著。然又须知赵却是用心于王右军者,只缘学问不正,遂流软美一途。心手不可欺也如此。危哉!危哉!尔辈慎之。毫厘千里,何莫非然。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足以回临池既倒之狂澜矣。

题自临兰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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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见邢太仆家所抚定武兰亭,一味整齐标致,较今诸所引行兰亭颇悬都鄙,比之唐临绢本则不无安勉之别矣。及见胡世安所得秘府十六种第一卷,及褚河南临本,于今野本天渊绝也。始想书评龙跳虎卧之语,非无端造此景响虚誉,今人抹索不得也。褚临本已尔,不知右军真迹复当奈何。吾悬拟龙跳似之,尚恐虎卧不尽其变。 

跋孔宙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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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案、急挑、长波、郁拂八字,颇尽隶书之微,若翘首、扬尾、直剌、邪制,又专指八分玺法,直邪全似用刀矣,而劲笔亦尔。

 

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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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小楷,须用大力,柱笔著纸,如以千金(斤)铁杖柱地。若谓小字无须重力,可以飘忽点缀而就,便于此技说梦。写黄庭经数千过,了用圆锋,笔香象力,竭诚运腕,肩背供筋骨之输,久久从右天柱涌起,然后可语奇正之变。

小楷走波不难,而勒落尤难,刻亦难之,此法书者,勒者,皆等闲置去。

写字只在不放肆,一笔一画,平平稳稳,结构得去,有甚行不得。静光好书法,收此武拔甫数纸,皆是兢业谨慎时作,惜乎死矣。静光颇学此笔法,而青于兰矣。

写字无奇巧,只有正拙。正极奇生,归于大巧若拙已矣。不信时,但于落笔时先萌一意,我要使此字为如何一势,及成字后与意之结构全乖,亦可以知此中天倪造作不得矣。手熟为能,迩言道破。王铎四十年前字极力造作,四十年后无意合拍,遂能大家。

晋自晋,六朝自六朝,唐自唐,宋自宋,元自元,好好笔法近来被一家写坏,晋不晋,六朝不六朝,唐不唐,宋元不宋元,尚焕焕姝姝自以为集大成,有眼者一见,便窥见室家之好。
唐林曰:此为董文敏说法。

予极不喜赵子昂,薄其人遂恶其书。近细视之,亦未可厚非,熟媚绰约,自是贱态,润秀圆转,尚属正脉。盖自兰亭内稍变而至此,与时高下,亦由气运,不独文章然也。

吾极知书法佳境,第始欲如此而不得如此者,心手纸笔主客互有乖左之故也。期于如此而能如此者,工也。不期如此而能如此者,天也。一行有一行之天,一字有一字之天。神至而笔至,天也,笔不至而神至,天也。至与不至,莫非天也。吾复何言,盖难言之。


楷书不自篆隶八分来,即奴态不足观。此意老索即得,看急就大了然。所谓篆隶八分,不但形相,全在运笔转折活泼处论之。俗字全用人力摆列,而天机自然之妙竟以安顿失之。按他古篆隶落笔,浑不知如何布置,若大散乱而终不能代为整理也。写字不到变化处不见妙,然变化亦何可易到。不自正入,不能变出。但能正入,自无婢贱野俗之气。然笔不熟不灵,而又忌亵,熟则近于亵矣。志正体直,书法通于射也。元阳之射而钟老竟不知,这不亵之道也,不可不知。

吾八九岁即临元常,不似。少长,如黄庭、曹娥、乐毅论、东方赞、十三行洛神,下及破邪,无所不临,而无一近似者。最后写鲁公家庙,略得其支离。又朔而临争座,颇欲似之,又进而临兰亭,虽不得其神情,渐欲知此技之大概矣。老来不能作小楷,然于黄庭,曰厉其微,裁欲下笔,又复千里。

字与文不同者,字一笔不似古人即不成字,文若为古人作印板,当得谓之文耶?此中机变不可胜道,最难与俗士言。

字亦何与人事,政复恐其带奴俗气,若得无奴俗习,乃可与论风期日上耳,不惟字。

楷书不知篆隶之变,任写到妙境,终是俗格。钟王之不可测处,全得自阿堵。老夫实实看破地,工夫不能纯至耳,故不能得心应手。若其偶合,亦有不减古人之分厘处。及其篆隶得意,真足吁骇,觉古籀真行草隶,本无差别。

真行无过兰亭,再下则圣教序。两者皆无善本。若必求善本而后临池,此道不几乎息耶?近来学书家多从事圣教,然皆婢作夫人。圣教比之兰亭,已是辕下之驹,而况屋下架屋重儓之奴?赵子昂善抹索得此意,然楷中多行,殊不知兰亭行中多楷也。即兰亭一记,世之脍炙定武之一,以余视之,无过唐临绢本。此可与知者言,难与门外人语。若以大乖论之,子敬尚不可学,何况其他。开米颠一流,子敬之罪;开今日一流,米家之罪。是非作者之罪,是学之者之过也。有志者断不堕此恶道。此余之妄谈,然亦见许有瞻有识之同人,不敢强人之同我也。


凡事天胜天,不可期人,纯天矣。不习于人而自欺以天,天悬空造不得也。人者天之使也,勤而引之,天不深也,写字一道,即具是倪,积月累岁自知之。

混目冒躁之士,曰粗豪,粗非豪也。果豪矣,必不粗也。且道卯君中书者,喜其粗耶,亦属其锐而长耶?如以粗也,缉羊牛毛如指、如臂、如腹,何难?岂不中用哉?何必兔脊狸背鼠须之选也。

汉隶之不可思议处,只是硬拙,初无布置等当之意。凡偏旁左右宽窄疏密,信手行去,一派天机。今所行圣林梁鹄碑,如模中物,绝无风味,不知为谁翻抚者,可厌之甚。

不知篆籀从来而讲字学书法,皆寐也,适发明者一笑。

文章小技,于道未尊,况兹书写,于道何有?吾家为此者,一连六、七代矣,然皆不为人役,至我始苦应接俗物。每逼面书,以为得真。其时对人作者,无一可观。且先有忿懑于中,大违心手造适之妙,真正外人那得知也。然此中亦有不传之秘。强做解人又辄云能辩吾父子书法,吾独为之掩口。大概以墨重笔放、满黑枒杈者为父,以墨轻笔韶、行间明媚者为子。每闻其论,正詅痴耳。三二年来,代我笔者,实多出侄仁,人辄云真我书。但知子不知侄,往往为我省劳。悲哉,仁径舍我去一年矣。每受属抚笔,酸然痛心,如何赎此小阮也。乙卯五月偶记。
冯班

钝吟书要[节录]---------------------------------------------------  
余见东坡、子昂二真迹,见坡书点画学颜鲁公,体势学李北海,风卷云舒,远之若将飞动。赵殊精工,直逼右军,然气骨自不及宋人,不堪并观也。坡书真有努猊抉后①,渴骥奔泉之态,徐季海世有真迹,不知视此何如耳?

坡公少年书《圆觉经》小楷,直逼季海。见老泉②一书,亦学徐浩。山谷称东坡学徐季海,苏斜川却云:“不然。”我信山谷。

赵子昂用笔绝劲,然避难从易,变古为今。用笔既不古,时用章草法便拙。当其好处,古今不易得也。近文太史学赵,去之如隔千里,正得他不好处耳。枝山多学其好处,真可爱玩,但时有失笔别字。董宗伯⑥全不讲结构,用笔亦过弱,但藏锋为佳,学者或不知。董似未成字,在文下。

赵松雪出入古人,无所不学,贯穿斟酌,自成一家,当时诚为独绝也。自近代李桢伯⑦创“奴书”之论,后生耻以为师,甫习执笔,使羞言模仿古人,晋唐旧法于今扫地矣!松雪正是子孙之守家法者尔。诋之以奴,不已过乎!但其立论,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过于天资,于古人萧散廉断处,微为不足耳。如桢伯书,用尽心力,视古人何如哉?

[评点]冯班(1602一1670),江苏常熟人,字定远,号钝吟老人。明诸生。为人落拓佯狂,不合时俗,能诗文,善书,尤其精于小楷。著有《定远集》、《钝吟诗文稿》、《评点才调集》。书学论著有《钝吟书要》、《钝吟杂录》。《清史稿》卷四百八十四有传。①怒猊抉石:猊,狮子;抉,挑出。“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二句喻其沉雄奔放之态。这本是唐人评徐浩书法的话,见《新唐书·徐浩传》。②老泉:苏洵。③苏斜川:苏过。④文太史:文征明。⑤枝山:祝允明。董宗伯:即董其昌。李桢伯:李应(1431一1490)本名姓,后以字行,更字桢伯,一作贞伯,官至太仆少卿。明文震孟《姑苏名贤小记》曰:“少卿书法自成家,盖轶唐而上,然每耻以是见名."文征明曾从其学书。

苏轼、赵孟均为一代大家,分析他们的书风源流及得失,无疑可以为后学者提供借鉴。

东坡书风究竟受何人影响,自然毋须拘于一说。冯班在这段评说中揭示了苏轼书风形成的关键,即兼收并蓄,转益多师,这对于有志于书法的人来说无疑是值得重视的。

赵字的优劣历来议论颇多,有崇尚传统而极力誉之的,有薄其为人而恣意毁之的。冯班秉持公心,一方面称赞他恪守传统,无所不学,自成一家;一方面又指出他用笔不古和追求流美这些缺点。这对于今人认识赵字,学习赵字是很有帮助的,尤其是现在许多人重创新薄传统,不愿苦练基本功,以花拳绣腿沽名一时,读此能不深自反省?
笪重光

书筏————————————————————————————
    笔之执使在横画,字之立体在竖画,气之舒展在撇捺,筋之融结在纽转,脉络之不断在丝牵,骨肉之调停在饱满,趣之呈露在勾点,光之通明在分布,行间之茂密在流贯,形势之错落在奇正。
    横画之发笔仰,竖画之发笔俯,撇之发笔重,捺之发笔轻,折之发笔顿,裹之发笔圆,点之发笔挫,钩之发笔利,一呼之发笔露,一应之发笔藏,分布之发笔宽,结构之发笔紧。
    数画之转接欲折,一画之自转贵圆。同一转也,若误用之必有病,分别行之,则合法耳。
    横之住锋或收或出,(有上、下出之分。)竖之住锋或缩或垂,(有悬针、摇缕之别。)撇之出锋或掣或捲,捺之出锋或回或放。
    人知起笔藏锋之未易,不知收笔出锋之甚难。深于八分章草者始得之,法在用笔之合势,不关手腕之强弱也。
    匡廓之白,手布均齐;散乱之白,眼布匀称。
    画能如金刀之割净,白始如玉尺之量齐。
    精美出于挥毫,巧妙在于布白,体度之变化由此而分。观钟、王楷法殊势而知之。
    真行、大小、离合、正侧,章法之变,格方而棱圆,栋直而纲曲,佳构也。
    人知直画之力劲,而不知游丝之力更坚利多锋。
    磨墨欲熟,破水用之则活;蘸笔欲润,蹙毫用之则浊。黑圆而白方,架宽而丝紧。(肥圆、细圆、曲折之圆。白有四方、长方、斜角之方。)
    古今书家同一圆秀,然惟中锋劲而直、齐而润,然后圆,圆斯秀矣。
    劲拔而绵和,圆齐而光泽,难哉,难哉!
    将欲顺之,必故逆之,将欲落之,必故起之;将欲转之,必故折之;将欲掣之,必故顿之;将欲伸之,必故屈之;将欲拔之,必故擪之;将欲束之,必故拓之;将欲行之,必故停之。书亦逆数焉。
    卧腕侧管,有碍中锋;伫思停机,多成算子。
    活泼不呆者其致豁,流通不滞者其机圆,机致相生,变化乃出。
    一字千字,准绳于画,十行百行,排列于直。
    使转圆劲而秀折,分布匀豁而工巧,方许入书家之门。
    名手无笔笔凑泊之字,书家无字字叠成之行。
    黑之量度为分,白之虚净为布。
    横不能平,竖不能直,腕不能展,目不能注,分布终不能工。分布不工,规矩终不能圆备。规矩有亏,难云法书矣。
    起笔为呼,承笔为应,或呼疾而应迟,或呼缓而应速。
    横撇多削,竖撇多肥,卧捺多留,立捺多放。
    骨体筋而植立,筋附骨而萦旋,骨有修短,筋有肥细,二者未始相离,作用因而分属。勿谓“绵软”二字为劣,如掣笔非第一品紫毫,不能绵软也。
    欲知多力,观其使运中途。何谓丰筋?察其纽络一路。
    筋骨不生于笔,而笔能损之,益之;血肉不生于墨,而墨能增之,减之。
    能运中锋,虽败笔亦圆;不会中锋,即佳颖亦劣。优劣之根,断在于此。
    肉托毫颖而腴,筋藉墨沈而润;腴则多媚,润则多姿。
    以上论书,言浅而旨确,非工力深者不解其难也。

[评点]《书筏》一卷,原题清笪重光撰。张氏辑《昭代丛书》本后,有杨夏吉跋,云梦楼所临法帖,卷首标笪江上先生论书,未言其为《书筏》,且云其全与阙不可知,其为《书筏》原本与否,亦不可知。编中所言书法,共28则,甚为精到,似非江上不办。余绍宋认为,《书筏》原与《画筌》并行。《画筌》为长篇骊丽文章,词藻甚美,《书筏》也应是同一体裁,但现存《书筏》段落零散,且又不相连贯,怀疑并非全文。后有王文治跋曰: “此卷为笪书中无上妙品,其论书深入三昧处,直与孙虔礼先后并传,《笔阵图》不足数也。”可谓推祟至极。《书筏》,综论笔法、墨法、布白、风韵等几个方面,论述都较重要,文辞简明扼要,足见作者的书法功底和修养之深。因作者本人既是书画家,又是书画理论家,故《书筏》中多有精辟之论。如论笔法,说人们只知起笔藏锋之易,殊不知收笔出锋亦很难,只有对“八分”、“章草”有深入认识,才能得到,而用笔的方法在于合乎规律,不在于手腕的强弱。宋曹

书法约言——————————————————————————

    总论

    学书之法,在乎一心,心能转腕,手能转笔。大要执笔欲紧,运笔欲活,手不主运而以腕运,腕虽主运而以心运。右军曰:“意在笔先”。此法言也。古人下笔有由,从不虚发;今人好溺偏固,任笔为体,恣意挥运,以少知而自炫新奇,以意足而不顾颠错,究于古人妙境,茫无体认,又安望其升晋魏之堂乎!凡运笔有起止,(一笔一字,俱有起止。)有缓急,(缓以会心,急以取势。)有映带,(映带以连脉络。)有回环,(即无往不收之意。)有轻重,(凡转肩过渡用轻,凡画捺蹲驻用重。)有转折,(如用锋向左,必转锋向右,如书转肩,必内方外圆。书一捺必内直外方,须有转折之妙,方不板实。)有虚实,(如指用实而掌用虚,如肘用实而腕用虚,如小书用实处,而大书则用虚,更大则周身皆用虚。)有偏正,(偶用偏锋亦以取势,然正锋不可使其笔偏,方无王伯杂处之弊。)有藏锋有露锋,(藏锋以包其气,露锋以纵其神。藏锋高于出锋,亦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截铁之意方妙。)即无笔时亦可空手作握笔法书空,演习久之自熟。虽行卧皆可以意为之。自此用力到沉著痛快处,方能取古人之神,若一味仿摹古法,又觉刻划太甚,必须脱去摹拟蹊径,自出机轴,渐老渐熟,乃造平淡,遂使古法优游笔端,然后传神。传神者,必以形,形与心手相凑而忘神之所托也。今人患在空竭心力,总不能离本来面目,以言乎神,乌可得乎?古有云:书法之要,妙在能合,神在能离。所谓离者,务须倍加工力,自然妙生。既脱于腕,仍养于心,方无右军习气。(笔笔摹拟不能脱化,即谓右军习气。)鲁公所谓趣长笔短,常使意势有余,字外之奇,言不能尽。故学子敬者,画虎也。学元常者,画龙也。余谓学右军者,因无画之迹,亦无画之名矣。
    又
    初作字,不必多费楮墨。取古拓善本细玩而熟观之,既复,背帖而索之。学而思,思而学,心中若有成局,然后举笔而追之,似乎了了于心,不能了了于手,再学再思,再思再校,始得其二三,既得其四五,自此纵书以扩其量。总在执笔有法,运笔得宜。真书握法,近笔头一寸。行书宽纵,执宜稍远,可离二寸。草书流逸,执宜更远,可离三寸。笔在指端,掌虚容卵,要知把握,亦无定法。熟则巧生,又须拙多于巧,而后真巧生焉。但忌实掌,掌实则不能转动自由,务求笔力从腕中来。笔头令刚劲,手腕令轻便,点画波掠腾跃顿挫,无往不宜。若掌实不得自由,乃成棱角,纵佳亦是露锋,笔机死矣。腕竖则锋正,正则四面锋全。常想笔锋在画中,则左右逢源,静燥俱称。学字既成,犹养于心,令无俗气,而藏锋渐熟。藏锋之法,全在握笔勿深,深者,掌实之谓也。譬之足踏马镫,浅则易于出入,执笔亦如之。
    楷法如快马斫阵,不可令滞行,如坐卧行立,各极其致。草如惊蛇入草,飞鸟出林,来不可止,去不可遏。先作者为主,后作者为宾,必须主宾相顾,起伏相承,疏取风神,密取苍老。真以转而后遒,草以折而后劲。用骨为体,以主其内,而法取乎严肃,用肉为用,以彰其外,而法取乎轻健。使骨肉停匀,气脉贯通,疏处、平处用满,密处、险处用提。满取肥,提取瘦。太瘦则形枯,太肥则质浊。筋骨不立,脂肉何附;形质不健,神彩何来?肉多而骨微者谓之墨猪,骨多而肉微者谓之枯藤。书必先生而后熟,既熟而后生。先生者学力未到,心手相违;后生者不落蹊径,变化无端。然笔意贵淡不贵艳,贵畅不贵紧,贵涵泳不贵显露,贵自然不贵作意。盖形圆则润,势疾则涩。不宜太紧而取劲,不宜太险而取峻。迟则生妍而姿态毋媚,速则生骨而筋络勿牵。能速而速,故以取神;应迟不迟,反觉失势。无论藏锋出锋,都要章法安好,不可亏其点画,而使气势支离。
    夫欲书先须凝神静思,怀抱萧散,陶性写情,预想字形偃仰平直,然后书之。若迫于事,拘于时,屈于势,虽钟、王不能佳也。凡书成,宜自观其体势,果能出入古法,再加体会,自然妙生。但拘于小节,畏惧生疑,迷于笔先,惑于腕下,不成书矣。今人作书,如新妇梳妆,极意点缀,终无烈妇态也,何今之不逮古欤?

    答客问书法

    客谓射陵子曰:“作书之法有所谓执,可得闻乎?”射陵子曰:“非深浅得宜、长短咸适之谓乎。”
    曰:“其次谓使,可得闻乎?”曰:“非纵横不乱、牵掣不拘之谓乎。”
    曰:“次谓转,可得闻乎?”曰:“非钩镮不乖、盘纡相属之谓乎。”
    曰:“次谓用,可得闻乎?”曰:“非一点分向背,一画辨起伏之谓乎。”
    曰:“又有淹留劲疾之法,可得闻乎?”曰:“非能速不速,是谓淹留;能留不留,方能劲疾之谓乎?”
    曰:“不可使状如算子,大小齐平一等,可得闻乎?”曰:“非分布不可排偶,体势不可倒置,各尽其字之真态之谓乎。”
    曰:“又有体用兼收、脱化无我,可得闻乎?”曰:“非要领了然,意先笔后,导之如注,顿之若山,电激龙飞之势,云崩兽骇之奇无所不至之谓乎?”
    曰:“又有蹇钝滑突之弊,可得闻乎?”曰:“非以狐疑而故作淹留,以狼藉故称疏脱之谓乎?”
    曰:“如巨石当路、枯槎架险,可得闻乎?”曰:“非妍姿不足,体质犹存,有意刚方而终为强项之谓乎。
    曰:“如秋蛇缠物、春林落蕊,可得闻乎?”曰:“非骨气相离,专事柔媚,存心纡缓而终为俗胎之谓乎。”
    曰:“又有脱易不收,轻锁任意,全无纪律,随手弊生,可得闻乎?”曰:“非失于规矩,流于酬应,挠于世务,染于俗吏之谓乎。”
    曰:“善哉言乎,愿请其详。”
    曰:“书法之要,先别乎古今。今不逮古者,古人用质而今人用妍,古人务虚而今人务满。质所以违时,妍所以趋俗。虚所以专精,满所以自画也。予弱冠知书,留心越四纪。枕畔与行麓中,尝置诸帖,时时摹仿,倍加思忆,寒暑不移,风雨无间。虽穷愁患难,莫不与诸帖俱。复尝慨汉、晋以逮有唐,诸先正已远,无从起而质问。间有所会,或亦茫然。所谓功力智巧,凛然不敢自许。大约闻之古人云:“运用之方,虽由已出,而规矩所在,必从古人。学规矩则老不如少,思运用则少不如老。”老不如少者,期其可勉,少不如老者,愈老愈精。又要于竿头进步,时得取势取致之妙。非劲利不能取势,非使转不能取致。若果于险绝处复归平正,虽平正时亦能包险绝之趣,而势与致两得之矣。故志学之士,必须到愁惨处,方能心悟腕从,言忘意得,功效兼优,性情归一,而后成书。”客退而书诸绅。
    射陵逸史曰:兹篇作问答语,间用《笔阵图》与《书谱》成句,非亵取也,不过假此以为注疏,俾志学之士,一见了然,岂不快欤?

     论作字之始

     伏羲一画开天,发造化之机,而文字始立。自是有龙书、穗书、云书、鸟书、虫书、龟书、 螺书、蝌蚪书、钟鼎书以至虎爪、蚊脚、虾蟆子,皆取形而作书。古帝启萌,仓颉肇体,嗣有 六书,而书法乃备。史籀从此变而为大篆,李斯又变而为小篆,王次仲又变而为八分,程邈 又变而为隶书,蔡邕又变而为飞白。飞白者,隶书之捷也,隶书又八分之捷也。八分减小 篆之半,小篆又减大篆之半,去古渐远,书体渐真,故六义八体既行于世,而楷法于是乎生 矣。

     论楷书

     盖作楷先须令字内间架明称,得其字形,再会以法,自然合度。然大小、繁简、长短、广 狭,不得概使平直如算子状,但能就其本体,尽其形势,不拘拘于笔画之间,而遏其意趣。使 笔笔著力,字字异形,行行殊致,极其自然,乃为有法。仍须带逸气,令其萧散;又须骨涵于中,筋不外露。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方是藏锋,方令人有字外之想。如作大楷,结构贵密,否则懒散无神,若太密恐涉于俗。作小楷易于局促,务令开阔,有大字体段。易于局促者,病在把笔苦紧,于运腕不灵,则左右牵掣;把笔要在虚掌悬起,而转动自活。若不空其手心而意在笔后,徒得其点画耳,非书也。
     总之,习熟不拘成法,自然妙生。有唐以书法取人,故专务严整,极意欧、颜。欧、颜诸家,宜于朝庙诰敕。若论其常,当法锺、王及虞书《东方画赞》、《乐毅论》、《曹娥碑》、《洛神赋》、《破邪论序》为则,他不必取也。

     论行书

     凡作书要布置、要神采。布置本乎运心,神采生于运笔,真书固尔,行体亦然。盖行书作于后汉刘德升,魏锺繇亦善作行书,所谓行者,即真书之少纵略。后简易相间而行,如云行水流,秾纤间出,非真非草,离方遁圆,乃楷隶之捷也。务须结字小疏,映带安雅,筋力老健,风骨洒落。字虽不连而气候相通,墨纵有馀而肥瘠相称。徐行缓步,令有规矩;左顾右盼,毋乖节目。运用不宜太迟,迟则痴重而少神;亦不宜太速,速则窘步而失势。布置有度,起止便灵;体用不均,性情安托?有攻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攻,神采不变。若心不疑乎手,手不疑乎笔,无机智之迹,无驰骋之形。要知强梁非勇,柔弱非和;外若优游,中实刚劲;志专神应,心平手随;体物流行,因时变化;使含蓄以善藏,勿峻削而露巧;若黄帝之道熙熙然,君子之风穆穆然。如此作行书,斯得之矣。又有行楷、行草之别,总皆取法右军《禊帖》、怀仁《圣教序》、大令《鄱阳》、《鸭头丸》、《刘道士》、《鹅群》诸帖,而诸家行体次之。

     论草书

     汉兴有草书。徐锴谓张竝作草,竝草在汉兴之后无疑。迨杜度、崔瑗、崔寔草法始畅。张伯英又从而变之。王逸少力兼众美,会成一家,号为“书圣”。王大令得逸少之遗,每作草,行首之字,往往续前行之末,使血脉贯通,后人称为“一笔书”,自伯英始也。卫瓘得伯英之筋,索靖得伯英之骨,其后张颠、怀素,皆称“草圣”。颠喜肥,素喜瘦;瘦劲易,肥劲难,务使肥瘦得宜、骨肉相间,如印泥、画沙,起伏随势。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侧。草书时用侧锋而神奇出焉。逸少尝云:作草令其笔开,自然劲健,纵心奔放,覆腕转促,悬管聚锋,柔毫外托。左为外拓,右为内伏。内伏有度,始为藏锋。若笔尽墨枯,又须接锋以取兴,无常则也。
     然草书贵通畅,下墨易于疾,疾时须令少缓,缓以仿古,疾以出奇,或敛束相抱,或婆娑四垂,或阴森而高举,或脱落而参差,勿往复收,乍断复连,承上生下,恋子顾母,种种笔法,如人坐卧、行立、奔趋、揖让、歌舞、擘踊、醉狂、颠伏,各尽意态,方为有得。若行行春蚓,字字秋蛇,属十数字而不断,萦结如游丝一片,乃不善学者之大弊也。古人见蛇斗与担夫争道而悟草书,颜鲁公曰:张长史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与公孙大娘舞剑器,始得低昂回翔之状,可见草体无定,必以古人为法,而后能悟生于古法之外也。悟生于古法之外而后能自我作古,以立我法也。

     射陵逸史曰:作行草书须以劲利取势,以灵转取致,如企鸟跱,志在飞,猛兽骇,意将驰,无非要生动,要脱化,会得斯旨,当自悟耳。

[注]《书法约言》中国清代书法理论著作。宋曹著。宋曹,字彬臣,一作邠臣,号射陵,自号耕海潜夫。大纵湖北宋状(今江苏盐城)人。明崇祯时为中书,入清后,隐居不仕。工诗文,善草书。
   《书法约言》1卷7篇。即总论2篇,答客问书法1篇,论作字之始1篇,论楷书、行书、草书3篇。在这部著作中,宋曹集中阐述了他的书法理论。他认为书法的笔意贵淡雅,不贵艳丽;贵流畅,不贵紧结;贵含蓄,不贵显露;贵自然,不贵做作。说书法之要,妙在能合,神在能离。关于临写,他主张初写字不必多费纸墨临摹,应取古拓善本,仔细玩赏,对之加以熟悉,进而须背帖而求之;要边学边思,反复进行,成竹在胸,然后举笔为之。论草书,他说张旭喜肥,怀素喜瘦;瘦劲易,肥劲难。认为写草书时用侧锋,则能产生神奇。作行草书须以劲利取势,以灵转取致。说草书无定,须以古人为法,而后能悟生于古法之外,悟生后能自我作古,也能产生自己的方法和面貌。  
梁 巘

承晋斋积闻录

执笔论----------------------------------------------------------

书大字,笔锋须瘦硬。盖笔锋瘦硬,落纸时极力揉挫,沈着而不肥浊,否则肥浊矣。观东坡《罗池庙》,山谷《戏米元章帖》,皆瘦硬笔锋所书,故或挫或提,肥瘦如意,必非秃笔书,秃笔无此锋芒。

吾少年学苏、米,意气轩举,多有欺人之概,晚年结构渐密,收束自然,往往近赵,而不知者以为降格。

今客告余曰:“子字去褊笔则更佳”。盖谓吾字画出锋下笔处有尖也,而不知吾之好处正在此。余历观晋右军、唐欧、虞、宋苏、黄法帖,及元明赵、董二公真迹,未有不出锋者,特徐浩辈多折笔稍藏锋耳,而亦何尝不贵出锋乎?使字字皆成秃头,笔笔皆似刻成,木强机滞而神不存,又何书之足言。此等议论皆因不见古人之故。我国朝书家张得天、汪退谷而外,吾无多让焉。

古今法帖论------------------------------

怀素《圣母帖》,圆浑古茂,多带章草,是其晚年笔,较《自叙帖》更佳。盖《自叙帖》犹极力纵横,而此则浑古自然矣。

智永《千字文》真书,其散者煞有意趣,其紧者圆静平和,若不着力,然此等境界最是难到。

索靖《出师颂》草书,沉着峭劲,古厚谨严,欧书多脱胎于此。又当拖开处拖开,当收紧处仍自收紧,不令松懈。

《出师颂》横平竖直,钩点挑剔,一丝不走。吾等学书以此为圭臬,则无失矣。右军《十七帖》亦此法。

《云麾碑》通体逸笔,有“天马行空"之概,如善作文者,本乎性灵,纯是天分使然。

北海《云麾将军李秀碑》较《李思训碑》更紧,有王大令笔意。今碑止存二柱础,虽残缺而神韵自在,可宝也。

北海《麓山寺碑》虽经镵洗,神采已非,而骨格坚劲,较《云麾》为胜。明俞仲蔚已言之,当以《云麾》法学之耳。《麓山寺》后《云碑》十年而出,骨力尤厚,……赵松雪全师此而趋秀媚,所以不能及也。

《云麾碑》尚飘,至《麓山寺》极沉着矣。

古人于书,大抵晚岁归于平淡,而含浑收敛,多若不经意不用力者,无复少年习代矣。

 

评书帖---------------------------------

晋人后,智永圆劲秀拔,蕴藉浑穆,其去右军,如颜之于孔。智永、虞世南、赵孟頫皆尚圆韵含蓄,是为一派。

不得执笔法,虽极作横撑苍老状,总属皮相。得执笔法,临摹八方,转折皆沉着峭健,不仅袭其貌。

《半截》、《兰亭》二碑,身份最高,须从欧、李写久,方能临摹得动。

清臣晚年书黜肥崇瘦。颜书结体喜展促,务齐整,有失古意,终非正格。《裴将军》字,看去极怪,试临之,得其仿佛,便古劲好看。

徐书画之两头用力,沉着同北海,而逊其生动。

徐浩书,收转处倔强拗折,故昔人有“抉石奔泉”之目。

苏灵芝书沉着稳适,然肥软近俗,劲健不及徐浩。

虞永兴骨力遒劲,而温润圆浑,有曾、闵气象。

学书尚风韵,多宗智永、虞世南、褚遂良诸家。尚沉着,多宗欧阳询、李邕、徐浩、颜真卿、柳公权、张从申、苏灵芝诸家。

欧、褚真书参八分。智永、虞世南、颜鲁公书折作转笔,又间参篆籀。怀素草参篆箍。右军草书转多折笔,又间参八分。于此见体格多变,宗尚难拘。

 

颜不及欧。欧以劲胜,颜以圆胜。欧书力健而笔圆,后学者不免匾削。欧书劲健,其势紧。柳书劲健,其势松。

欧阳询险劲遒刻,锋骨凛凛,特辟门径,独步一时,然无永师之韵,永兴之和,又其次矣。

唐人八分、楷、行兼善者,欧阳询、徐浩而已。虞、褚、李、颜、柳诸家,行楷妙,八分未精。

临欧易实恐不韵,褚易韵恐不实。

欧书横笔略轻,颜书横笔全轻,柳书横笔重与直同。人不能到而我到之,其力险;人不敢放而我放之,其笔险。欧书凡险笔必力破余地,而又通体严重,安顿照应,不偏不支,故其险也劲而稳。临欧忌细长。欧楷书精,而行多生硬。

山谷书秀挺伸拖,其摆岩处似苏,而逊其雄伟浑厚。晚年一变结构,多本北海。

王知敬书妥适过北海,然不及北海开展流逸,有天马行空之致。

勿早学米书,恐结体离奇,坠入恶道。

元章书,空处本褚用软笔书,落笔过细,钩剔过粗,放轶诡怪,实肇恶派。

子昂书俗,香光书弱,衡山书单。学董不及学赵,有墙壁,盖赵谨于结构,而董多率意也。

祝、文、董并称。董蕴藉醇正,高出余子。祝气骨过董,而落笔太易,运笔微硬,逊董一格。文书整齐,少嫌单弱,而温雅圆和,自属有养之品。

枝山书《古诗十九首》,刻《停云馆》中,古劲超逸,真堪倾倒征仲。余书学怀素,离奇诡怪,而无其瘦硬矩度,不及征仲远甚。

董元宰、张得天直接书统,卓然大家。元宰魄力弱于.元宰初岁骨弱,心怵唐贤,绝未临率更,间学柳少师亦甚劣,唯摹平原稍有可观。晚年临唐碑则大佳。然书大碑版,笔力怯弱,去唐太远,临怀素亦不佳。

 

文衡山好以水笔提空作书,学智永之圆和清蕴,而气力不厚劲。晚年作大书宗黄,苍秀摆着,骨韵兼善。衡山小楷初年学欧,力趋劲健,而呆滞未化。

明季书学竞尚柔媚,至玉、张二家力娇积习,独标气虽未入神,自是不朽。

学书论----------------------------------------------------

用硬笔,须笔锋糅入画中,用软笔,要提得空。用软笔,管少侧,笔锋外出,笔肚著纸,然后指挥如意。用硬笔,管竖起,则笔锋透背,无涩滞之病。

作书起转收缩,须极力顿挫,笔法既得,更多临唐帖以严其结构。作书不可力弱,然下笔时用力太过,收转处笔力反松,此谓过犹不及也。

书法趋骨力刚健,最忌野。

吾等学书,若不循规矩,则潦草率意,便无长进,米字之不可早学者此耳。

学书一字一笔须从古帖中来,否则无本。早矜脱化,必面规矩。初宗一家,精深有得。继采诸美,变动弗拘。斯为不掩性情,自辟门径。

工追摹而饶性灵,则趣生;持性灵而厌追摹,则法疏。天资既高,又得笔法,功或作或辍,亦无成就也。

学书忌浮论而无实功。“爱而不学知不真,学而不笃得不深。”

结体不外分间布白、固体趁势、避让排迭、展促向背诸法。一字拆开,则各字成形,合则全体入彀。

孙过庭云:“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迫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须知终之平正,与始之平正不同;始之平正,结构死法;终之平正,融会变通而出者也。此中节次,躐等不得。学书得传法,无功夫,亦不成家也。

欧阳率更《皇甫碑》、《虞恭公碑》,皆七八十岁时书。《九成宫》在前,较《皇甫》难学。《丸成宫》气味静而风韵含蓄,《皇甫》、《虞恭公》则全凭力量刻入。

临欧不虑飘,恐不韵;临褚不虑灵,恐不实。楷书有法可守者莫如欧,盖欧书结体,毫厘不忽。

善书者,生于其地,则其地之人多学之:如河南至今多学王觉斯,湖州多学赵松雪,华亭多学董思白,皆书中之乡先生也。

褚字笔笔藏锋,而笔笔出锋。欧字易写细长。褚字忌写横。褚字崩开,写圆尤易为力。欧字则转笔直就下来,较褚尤难。

学书勿惑俗议,俗人不爱,而后书学进。

 

学书如穷经,先宜博涉,而后反约。不博,约于何反?

名人书法论-----------------------------------

草参篆籀,如怀素是也;而右军之草书,转多折笔,间参八分。楷参八分如欧阳询、褚遂良是也;而智永、虞世南、颜真卿楷,皆折作转笔,则又兼篆籀。以此见体格多变,宗尚难拘。

《孔羡》、《白石神君》、魏《受禅》、《上尊号》诸碑,险劲遒迈,转折皆方,锋棱俱出,开唐人八分门仞。汉人八分,神韵浑沦,有飘逸之致;魏人八分,则险劲遒迈,力趋精刻,轩金截铁,锋骨凛然。《孔羡》等碑险劲处开欧、李之门,故知古人生辣横撑,皆非无本而然也。

唐人书多碑版,凡碑版有格,欲取格之齐,故排兵布阵,方正端严,而法胜焉。

褚遂良书全将笔提空,固是难能,然终觉轻浮,不甚沉着,所以昔人有“浮薄后学"之议。

鲁公《东方像赞》,其骨从欧出,而结体则展促方正,大小合一,满格而止,不使行间稍留余地。夫“展促方正,大小合一,务期满格”,此即颜法也。

颜鲁公作书不拘字之大小,画之多少,俱撑满使与格齐,而古意已失,徒形宽懈,终非正格也。

欧《皇甫》、《虞公》二碑是一条路,是自成一家时,其用笔用意,折处是险,峭处是险。褚字瘦硬少沉着,然自是各成一家之极品。褚字生动处即其轻飘处。

欧阳信本《化度》、《九成》二碑,犹是学王书,转折皆圆,至《皇甫》则脱尽右军蹊径,全是自己面目,《虞恭公》则又加紧矣。

李北海书全凭气力,拓开间架。若《兰亭序》、《半截碑》,力大无穷,看去却极静,此北海所以不及也。

唐碑行书,的数李北海《云麾碑》,王缙、苏灵芝诸人皆不及也。北海逸气生动,通身贯注,裴休所谓“书中仙手"者也,且有英雄盖世之概。王、苏等如战斗者,只顾得自己身耳。

 

欧字健劲,其势紧,柳字健劲,其势松。欧宇横处略轻,颜宇横处全轻,至柳字只求健劲,笔笔用力,虽横处亦与竖同重,此世所谓“颜筋柳骨”也。

古名家论字,只讲气骨神韵、萧疏古淡,故颜字取《郭家庙》、《元次山》、《颜家庙》、《李玄静》诸碑之古,而于《多宝塔》谓之佐吏书,以其不过写得平正圆湛耳,然亦自不易,能平正圆湛面后能古。

东坡小字,皆于挑剔钩勒处用力,中间提空,昔人谓其本于徐浩者此也。若大字则笔笔捺倒,沈入着实,不使一画轻过,故昔人又谓其有偃笔。

苏长公作书,凡字体大小长短,皆随其形,然于大者开拓纵横,小者紧练圆促,决不肯大者促、小者展,有拘懈之病,而看去行间错落、疏密相生,自有一段体态,此苏公法也。

张得天学字无多家数,少年学董,老年学米,遂成大家,并无与抗行者,无他,止是入门正,执笔好耳。然其字虽健,却不粗野,有含蕴,极苍秀。

王铎执笔得法,书学米南宫,画虽苍健,楷字少而行草多,且未免近怪,此其所以只得为名家也。铎孟津人,故河南人多学其字。王觉斯、张二水字是必传的,其所以必传者,以其实有一段苍老气骨在耳。

书法自右军后,当推智永为第一,观其《真草千字文》圆劲秀拔,神韵浑然,已得右军十之八九,所去者正几希焉。其次莫如虞伯施。伯施骨力遒劲,圆浑温润而不露圭角,颇有曾、闵气象。至欧阳率更险劲遒刻,锋骨凛然,自开门径,独步唐时,所不及智永、伯施者,无其风韵蕴蓄耳。颜、柳、楠、李则又当在三人之后也。

明祝枝山、董香光、文衡山皆大家,而首推香光。论祝枝山骨力气魄较香光尤胜,以其落笔太易,微失过硬,不如香光之柔和腴韵,故逊香光。衡山字整齐,未免太单,然彼乃有养之人,字取温雅圆和,亦另是一种道理。

张二水书,圆处悉作方势,有折无转,于古法为一变,然亦有所本。

[评点]梁巘,字闻山,安徽亳州人。乾隆二十七年举人,官四川巴县知县。晚辞官,主讲寿春书院,以工李北海书名於世。初为咸安宫教习,至京师,闻钦天监正何国宗曾以事系刑部,时尚书张照亦以他事在系,得其笔法,因诣家就问。国宗年已八十馀,病不能对客,遣一孙传语。巘质以所闻,国宗答曰:“君已得之矣。”赠以所临米、黄二帖。

后巘以语金坛段玉裁曰:“执笔之法,指以运臂,臂以运身。凡捉笔,以大指尖与食指尖相对,笔正直在两指尖之间,两指尖相接如环,两指本以上平,可安酒杯。平其肘,腕不附几,肘圆而两指与笔正当胸,令全身之力,行於臂而凑於两指尖。两指尖不圆如环,或如环而不平,则捉之也不紧,臂之力尚不能出,而况於身?紧则身之力全凑於指尖,而何有於臂?古人知指之不能运臂也,故使指顶相接以固笔,笔管可断,指锲痛不可胜,而后字中有力。其以大指与食指也,谓之单勾;其以大指与食指中指也,谓之双勾;中指者,所以辅食指之力也,总谓之'拨镫法’。王献之七、八岁时学书,右军从旁掣其笔不得,即谓此法。舍此法,皆旁门外道。二王以后,至唐、宋、元、明诸大家,口口相传如是,董宗伯以授王司农鸿绪,司农以授张文敏,吾闻而知之。本朝但有一张文敏耳,他未为善。王虚舟用笔祗得一半,蒋湘帆知握笔而少作字乐趣。世人但言无火气,不知火气使尽,而后可言无火气也。如此捉笔,则笔心不偏,中心透纸,纸上飒飒有声。直画粗者浓墨两分,中如有丝界,笔心为之主也。如此捉笔,则必坚纸作字,輭薄纸当之易破。其横、直、撇、捺皆与今人殊,笔锋所指,方向迥异,笔心总在每笔之中,无少偏也。古人所谓屋漏痕、折钅义股、锥画沙、印印泥者,於此可悟入。”巘少著述,所传绪论仅此。当时与梁同书并称,巘曰“北梁”,同书曰“南梁”。(选自《清史稿)
朱履贞

书学捷要[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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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有六要:

一气质。人禀天地之气,有今古之殊,而淳漓因之;有贵贱之分,而厚薄定焉。

二天资。有生而能之,有学而不成,故笔资挺秀秾粹者,则为学易;若笔性笨钝枯索者,则造就不易。

三得法。学书先究执笔,张长史传颜鲁公十二笔法,其最要云:“第一执笔,务得圆转,毋使拘挛。”

四临摹。学书须求古帖墨迹,模摹研究,悉得其用笔之意,则字有师承,工夫易进。

五用功。古人以书法称者,不特气质、天资、得法、临摹而已,而功夫之深,更非后人所及。伯英学书,池水尽墨;元常居则画地,卧则画席,如厕忘返,拊膺尽青;永师登楼不下,四十余年。若此之类,不可枚举。而后名播当时,书传后世。

六识鉴。学书先立志向,详审古今书法,是非灼然,方有进步。

六要俱备,方能成家。若气质薄,则体格不大,学力有限;天资劣,则为学艰,而入门不易;法不得,则虚积岁月,用功徒然;工夫浅,则笔画荒疏,终难成就; 临摹少,则字无师承,体势粗恶;识鉴短,则徘徊今古,胸无成见。然造诣无穷,功夫要是在法外,苏文忠公所谓“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是也。

夫运者,先运其心,次运其身,运一身之力,尽归臂腕,坚如屈铁,注全力于指尖.运之既久,俾指尖劲捷,运笔如飞,迨乎至精极熟,则折钗、屋漏、壁坼之妙,自然具于笔画之间,而画沙、印泥之境于是乎可得矣!或问:“周身之力如何可到?”曰:“臂肘一悬,则周身之力自至矣。”欧阳文忠公谓东坡先生曰:“当使指运笔而腕不知。”此言极运腕之致。

书之大耍,可一言而尽之。曰:笔方势圆。方者,折法也,点画波撇起止处是也,方出指,字之骨也;圆者,用笔盘旋空中,作势是也,圆出臂腕,字之筋也。故书之精能,谓之遒媚,盖不方则不遒,不圆则不媚也。书贵峭劲,峭劲者,书之风神骨格也。书贵圆活,圆活者,书之态度流丽也。横画起轻而收重,竖画起重而收轻。古人谓横画竖起,竖画横起,此言似难解而易知也。盖书中笔画,必有棱侧方笔,即三折势是也。如竖画之起,其上须有方势,方则左右皆有棱角;左右既有棱角,则似横起,非真正横起也。横画之理亦然。

故学书第一执笔,执笔欲高,低则拘挛。执笔高则臂悬,悬则骨力兼到,字势无限。虽小字,亦不令臂肘著案,方成书法也。

学书要识古人用笔,不可徒求形似,若循墙依壁,只寻辙迹,则疵病百出。

学书未有不从规矩而入,亦未有不从规矩而出,及乎书道既成,则画沙、印泥,从心所欲,无往不通。所谓因筌得鱼,得鱼忘筌。

书法劲易而圆难。夫圆者,势之圆,非磨棱倒角之谓.乃八面拱心,即九宫法也。然书贵挺劲,不劲则不成书,藏劲于圆,斯乃得之。

 

分书乃变古隶而为之者,以楷法而用篆笔,笔锋中出,藏锋敛锷,惟用波撇以伸之,与真书“永”字八法用笔不同。诀曰:方劲古折,斩钉截铁。然笔画要须俯仰起伏,参以篆意,始有生动之趣。学书不辨八分楷法,难免庸俗。盖八分实兼众体之长,能悟此理,方足法书。夫书虽多体,而用笔一也,然笔意可参,而形体不可杂乱也。

书有筋骨血肉,前人论之备矣,抑更有说焉?盖分而为四,合则一焉。分而言之,则筋出臂腕,臂腕须悬,悬则筋生;骨出于指,指尖不实,则骨格难成;血为水墨,水墨须调;肉是笔毫,毫须圆健。血能华色,肉则姿态出焉;然而肉生于筋骨,筋骨不立,则血肉不能自荣。故书以筋骨为先。

凡学书,须求工于一笔之内,使一笔之内,棱侧起伏,书法具备;而后逐笔求工,则一字俱工;一字既工,则一行俱工;一行既工,则全篇皆工矣。断不可凑合成字。

欧阳正书,刻励劲险,碑字偏于长;颜鲁公正书,沉厚郁勃,碑字偏于肥;褚河南深于用笔,字势似软弱;李北海笔画遒丽,字形多宽阔不平;米襄阳奇逸超迈,体势似疏散;苏文忠公书,得晋、宋风格,用笔丰而多扁;赵文敏虽摹二王碑刻,颇似张司直。然各家书法,真书与行书不同,碑字与小楷异形,当究其用笔,弗仅摹形似。

冯钝吟谓:“明朝人字,一笔不可学。”盖指明之季世,人效董思白,用羊毛弱笔,作软媚无骨之书而言也。

历观古帖,凡长画皆平,是以行间整齐,无倾侧之患。唯李北海行书,横画不平,斯盖英迈超妙,不拘形体耳。

孙虔礼草书《书谱》全法右军,而三千七百余言,一气贯注,笔致俱存,实为草书至宝。初学草书,但置帖于前而画之,先尽其势,次求其笔,令心手相应,乃是捷径。若遽伸纸研墨,对帖描摹,辄至畏难而退。

前人评书,亦有偏徇失实、褒贬不公处,至于赵文敏书法,虽上追二王,为有元一代书法之冠,然风格已谢宋人。至诋以“奴书”者,李伯桢之失实也;誉之以祥云捧日,仪凤冲霄者,解学士之偏徇也。夫右军书圣也,梁武帝《书评》止云:“龙跳天门,虎卧凤阙。”而解之评赵则越右军而上之矣。

[评点]朱履贞,清嘉庆年间(1796一1820)书法家.字闲泉,号闲云,浙江秀水人,生卒年不详.赵魏《书学捷要·序》曰:“闲云以布衣而工书法,尝纂《书学捷要》一篇,殚思古法,发挥意旨,于孙过庭《书谱》尤精研确核,辨析徽茫,发前贤秘奥,为后学津梁."

古今习书之人多有自恨未能得“遒媚”之妙者。“遒媚”之所以难致,除了书者的技巧功力诸因素外,许多人不懂得怎样才能获得既遒且媚的效果似乎是其中主要原因。在《书学捷要》中,朱履贞似乎一语道破天机,曰“笔方势圆”。笔方则笔势劲健,不方则疲弱乏力;势圆则气韵流动,不圆则松散窒滞。掌握了“遒媚”二字的要义,再能做到让笔下的点画肥而有骨,瘦而能润,欲得“遒媚”之妙自非不可及之事.

致力于书法艺术的人古往今来有如夏夜之列星,其间能享名后世者则如晨星之寥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朱履贞指出,书法成就的高下受到六种条件的制约,即气质、天资、得法、临摹、功夫、识鉴。读了这则书论,便能懂得如何自觉地利用、创造有利条件更好的研究书法艺术。钱 泳

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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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来书碑者,在汉、魏必以隶书,在晋、宋、六朝必以真书,以行书而书碑者,始于唐太宗之《晋祠铭》,李北海继之。

余弱冠时辄喜学山谷书,虽老学见之,亦为称赏不置,心甚疑焉。因求教于林蠡槎先生,先生一见泳书,便云:“子错走路头矣。”因问曰:“将奈何?”先生曰:“必学松雪翁书,方能退转也。”后见冯定远论山谷诗,以为江西粗俗槎丫之病,一入笔端,便九牛拨不出,必以义山、西昆诸体退之,乃悟先生之言之妙。由此观之,山谷之诗与书皆不可沾染一点。余谓文衡翁老年书亦染山谷之病,终逊于思翁,沈石田无论矣。

(宋四家)学鲁公者唯君谟一人而已,盖君谟人品醇正,字画端方,今所传《万安桥碑》,直是鲁公《中兴颂》,《相州画锦堂记》,直是鲁公《家庙碑》,独行草书又宗王大令,不宗《争坐位》一派。

米书不可学者过于纵,蔡书不可学者过于拘。米书笔笔飞舞,笔笔跳跃,秀骨天然,不善学者,不失之放,即失之俗。

有唐一代之书,今所传者,唯碑刻耳。欧、虞、褚、薛,各自成家,颜、柳、李、徐,不相沿袭,如诗有初、盛、中、晚之分,而不可谓唐人诸碑尽可宗法也。大都大历以前宗欧、褚者多,大历以后宗颜、李者多,至大中、咸通之间,则皆习徐浩、苏灵芝及集正《圣教》一派而流为“院体”,去欧、虞渐远矣。今之学书者,自当以唐碑为宗。唐人门类多,短长肥瘦,各臻妙境;宋人门类少,蔡、苏、黄、米,俱有毛疵。学者不可不知也。

近日所称海内书家者,有三人焉:一为诸城刘文清公,一为钱塘梁山舟侍讲,一为丹徒王梦楼太守也。或论文清书如枯禅入定,侍讲书如布帛菽粟,太守书如倚门卖俏。余谓此论太苛。文清本从松雪入手,灵峭异常,而误于《淳化阁帖》,遂至模棱终老,如商鼎、周彝,非不古而不适于用。侍讲早年亦宗赵、董,唯自壮至老,笔笔自运,不屑依傍古人,故所书全无帖意,如旧家子弟,不过循规蹈矩,饱暖终身而已。至太守则天资清妙,本学思翁,而稍沾笪江上习气。中年得张樗寮察真迹临摹,遂入轻挑一路,而姿态自佳,如秋娘傅粉,骨格清纤,终不庄重耳。

思翁于宋四家中独推服米元章一人,谓自唐以后,未有过之,此所谓僧赞僧也。盖思翁天分高绝,赵吴兴尚不在眼底,况文征仲、视希哲辈耶!元章出笔实在苏、黄之上,唯思翁堪与作敌。然二公者,皆能纵而不能伏,能大而不能小,能行而不能楷者,何也?余谓皆坐天分过高之病,天分过高则易于轻视古人,笔笔皆自运而出,故所书如天马行空,不受羁束,全以天分用事者也。

董思翁尝论宋四家书皆学颜鲁公,余谓不然,宋四家皆学唐人耳。思翁之言误也。如东坡学李北海,而参以参寥;山谷学柳诚悬,而直开画兰画竹之法;元章学褚河南,又兼得驰骤纵横之势;学鲁公者唯君谟一人而已。……总之,宋四家皆不可学,学之辄有病,苏、黄、米三家尤不可学,学之不可医也。

坡公书昔人比之飞鸿戏海,而丰腴悦泽,殊有禅机。余谓坡公天分绝高,随手写去,修短合度,并无意为书家,是其不可及处。其论书诗曰:“我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自请不学可。”又曰:“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真能得书家玄妙者。然其戈法殊扁,不用中锋,如书《表忠观碑》、《醉翁亭记》、《柳州罗池庙碑》之类,虽天趣横溢,终不是碑版之书。……余年过五十,自分无有进境,亦不能成家,拟以苏书终其身,孰知写未三四年,毛疵百出,旋复去之。乃知坡公之书未易学也。

或问余宋四家书既不可学,当学何书为得?余曰:“其唯松雪乎!”松雪书用笔圆转,直接二王,施之翰牍,无出其右。前朝如祝京兆、文衡山俱出自松雪翁,本朝如姜西溟、汪退谷亦从松雪出来,学之而无弊也。唯碑版之书则不然。碑版之书必学唐人,如欧、褚、颜、柳诸家,俱是碑版正宗,其中着一点松雪,便不是碑版体裁矣。或曰:“然则何不径学唐人,而必学松雪,何也?"余曰:“吾侪既要学书,碑版翰牍须得兼备,碑版之书其用少,翰牍之书其用多,犹之读三百篇,《国风》、《雅》、《颂》不可偏废,书道何独不然。"

张丑云:“子昂书法温润闲雅,远接右军,第过为妍媚纤柔,殊乏大节不夺之气。"非正论也。褚中令书,昔人比之美女蝉娟,不胜罗绮,而其忠言谠论,直为有唐一代名臣,岂在区区笔墨间,以定其人品乎?

思翁书画俱是大作手,其画宗北苑,而兼得大小米之长,尚茬第二乘。唯书法无古无今,不名一格,而能卓然成家,盖天资高妙,直在古人上也。余尝见思翁一画卷,用笔淹润,秀绝人寰,后有款云:“时年八十又一。"又见一书卷,临锺、王、虞、褚、颜、柳及苏、黄诸家,后有题云:“此数帖余临仿一生,才得十之三四,可脱去拘束之习。“书时年亦八十一。夫以思翁之天资学力,尚作书作画,老而不衰,自成大家也。

米元章、董思翁皆天资清妙,自少至老笔未尝停,尝立论临古人书不必形似,此聪明人欺世语,不可以为训也。吾人学力既浅,见闻不多,而资性又复平常,求其形似尚不能,况不形似乎?
阮 元

南北书派论[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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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迁变,流派混淆,非溯其源,曷返于古?盖由隶字变为正书、行草,其转移皆在汉末、魏、晋之间;而正书、行草之分为南、北两派者,则东晋、宋、齐、梁、陈为南派,赵、燕、魏、齐、周、隋为北派也。南派由锺繇、卫瓘及王羲之、献之、僧虔等,以至智永、虞世南;北派由钟繇、卫瓘、索靖及崔悦、卢谌、高遵、沈馥、姚元标、赵文深、丁道护等,以至欧阳询、褚遂良。南派不显于隋,至贞观始大显。然欧、褚诸贤,本出北派,洎唐永徽以后,直至开成,碑版、石经尚沿北派余风焉。南派乃江左风流,疏放妍妙,长于启牍,减笔至不可识。而篆隶遗法,东晋已多改变,无论宋、齐矣。北派则是中原古法,拘谨拙陋,长于碑榜。而蔡邕、韦诞、邯郸淳、卫觊、张芝、杜度篆隶、八分、草书遗法,至隋末唐初犹有存者。两派判若江河,南北世族不相通习。至唐初,太宗独善王羲之书,虞世南最为亲近,始令王氏一家兼掩南北矣。然此时王派虽显,缣楮无多,世间所习犹为北派。赵宋《阁帖》盛行,不重中原碑版,于是北派愈微矣。

褚遂良虽起吴、越,其书法遒劲,乃本褚亮,与欧阳询同习隋派,实不出于二王。褚书碑石,杂以隶笔,今有存者,可复按也。褚临《兰亭》,改动王法,不可强同。虞世南死,太宗叹无人可与论书,魏征荐遂良曰:“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此乃征知遂良忠直,可任大事,荐其人,非荐其书。其实褚法本为北派,与世南不同。

[评点]阮元(1764-1849),清代著名学者,书家.字伯元,号芸台,晚号怡性老人.江苏仪征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进士,历任户、兵、工部侍郎,浙、闽、赣诸省巡抚,两广、云贵总督,体仁阁大学士,卒溢文达.他历官所至,以提倡学术自任,主编《经籍纂沽》,校刻《十三经注疏》,汇刻《皇清经解》一百八十余种.在书法方面,所作《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均是书学史上重要著述,为碑学的首倡者.他的书作亦颇受时人称道.《清史稿》卷三百六十四有传.

北碑南帖论[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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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石刻纪帝王功德,或为卿士铭德位,以佐史学,是以古人书法未有不托金石以传者。秦石刻曰“金石刻”,明白是也。前、后汉隶碑盛兴,书家辈出。东汉山川庙墓无不刊石勒铭,最有矩法。降及西晋、北朝,中原汉碑林立,学者慕之,转相摹习。唐人修《晋书》、南、北《史》传,于名家书法,或曰善隶书,或曰善隶草,或曰善正书、善楷书,善行草,而皆以善隶书为尊。当年风尚,若曰不善隶,是不成书家矣。故唐太宗心折王羲之,尤在《兰亭序》等帖,而御撰《羲之传》,唯曰“善隶书,为古今之冠”而已,绝无一语及于正书、行草。盖太宗亦不能不沿史家书法以为品题。《晋书》具在,可以覆案。而羲之隶书,世间未见也。是以北朝书家,史传称之,每曰长于碑榜。

晋室南渡,以《宣示表》诸迹为江东书法之祖,然衣带所携者,帖也。帖者,始于卷帛之署书,后世凡一缣半纸珍藏墨迹,皆归之帖。今《阁帖》如锺、王、郗、谢诸书,皆帖也,非碑也。且以南朝教禁刻碑之事,是以碑碣绝少,唯帖是尚,字全变为真行草书,无复隶古遗意。即以焦山《瘗鹤铭》与莱州郑道昭《山门》字相较,体近相近,然妍态多而古法少矣。

唐太宗幼习王帖,于碑版本非所长,是以御书《晋祠铭》(贞观二十年,今在太原府。〉笔意纵横自如,以帖意施之巨碑者,自此等始。此后,李邕碑版名重一时,然所书《云麾》诸碑,虽字法半出北朝,而以行书书碑,终非古法。故开元间修《孔子庙》诸碑,为李邕撰文者,邕必谕张庭珪以八分书书之,邕亦谓非隶不足以敬碑也。唐之殷氏(仲容)、颜氏(真卿),并以碑版隶、楷世传家学。王行满、韩择木、徐浩、柳公权等,亦各名家,皆由沿习北法,始能自立。

是故短笺长卷,意态挥洒,则帖擅其长。界格方严,法书深刻,则碑据其胜。宋蔡襄能得北法,元赵孟頫楷书摹拟李邕,明董其昌楷书托迹欧阳,盖端书正画之时,非此则笔力无立卓之地,自然入于北派也。要之汉、唐碑版之法盛,而钟鼎文字微;宋、元钟鼎之学兴,而字帖之风盛。若其商榷古今,步趋流派,拟议金后,名家复起,其谁与归?

[评点]作为又一篇鼓吹北碑的力作,阮元在本文中论述了北碑南帖的不同特点和南北书风的差异。刻石题匾必须用隶书,非隶不古;北派书家擅长碑榜之书,北碑中多隶意;后世碑版名家无不借鉴隶书,追踪北派,如此等等可以说是这篇文章的要点。但读者的眼光不能就此而止。阮元尊隶崇碑不是在强调它们的功用,而是在表明自己的审美观点。他之所以尊隶是因为隶有古法,之所以尊碑是因为碑版之书“界格方严,法书深刻"。南帖飘逸妮媚之美不足贵,题署碑版古意盎然,气势雄强值得推崇,这才是蕴含于字里行间的作者的深意。
何绍基跋陈叙斋藏赵文敏书千文 
智师真草《千文》,草书分行比格,与真书齐同,故意近章草,而少参差超迈之趣。惟怀素小草书《千文》,神明变化,妙极古穆。文敏为此,使转纵横有自然凑泊之妙,盖曾见素师墨迹而仿为之者。素师卷今在六舟上人小绿天庵中。叙斋前辈嗜古搜奇,亦曾寓目及之否? 

跋僧六舟藏米书老人星赋墨迹 
楷则至唐贤而极,其源必出八分。唐人八分去两京远甚,然略能上手,其于真书已有因规折矩之妙。宋人不讲楷法,至以行草入真书,世变为之也。唐贤三昧远矣,况山阴裴几乎?襄阳精于摹古,迹恒苦行草中无楷法。此《老人星赋》典型庄正,乃有六朝之方整,而兼北海、季海之宽绰稳实者。[宽处可使走马,密处不使透风,]信有此理。昔曾见米老大篆分石刻古拓本,欹斜无范,不料其入真书中已有此力量。顾其真书不多见者,欲以简礼逾二王,不欲以模楷媲唐贤耳。究之短长自在,何若乃口口耶。 

跋文氏停云馆刻晋唐小楷 
山阴真面目无处寻觅,世间纷尚《黄庭》,其实了不见古人意思,即此刻亦苦横、直、撇、捺、戈法无古劲厚远之气矣。惟《曹娥》全是分书意度。余尝谓度尚大字八分碑,右军仿其意作小真书,故心手间尚有分法。子敬《洛神赋》用笔横逸疏宕,欲出父书之外,颇见本色。欲求二王律令,观此两种可想象十一,其余殆无足摹览,非谓《停云》刻不佳也。 

跋贾秋壑刻阁贴初拓本 
唐以前碑碣林立,发源篆分,体归庄重,又书手、刻手各据所长,规矩不移,变化百出。汇帖一出,合数十代千百人之书归于一时,钩摹出于一手。于执笔者性情骨力既不能人人揣称,而为此务多矜媚之事者,其人之性情骨力已可想见,腕下笔下刀下又止此一律。况其人本无书名,天下未有不善书而能刻古人书者,亦未有能一家书而能刻百家书者。余少年亦习摹勒,彼时习平原书,所钩勒者即尽与平原近。心是所学,谓本是一意,后渐于书律有进,乃知其误也。《戏鸿》、《停云》疵议百出,弊正坐此。而《淳化》则罕有雌黄,特因其所从出者,世不睹其初本,不能上下其议论耳。以余臆见揣之,共炉而冶,五金莫别,宋人书格之坏,由《阁帖》坏之。类书盛于唐,而经旨歧类;帖起于五代、宋,而书律堕。门户师承扫地尽矣。古法既湮,新态自作,八法之衰有由然也。怀仁《圣教》集山阴裴几而成,珠明鱼贯,风矩穆然,然习之化丈夫为女朗,缚英雄为傀儡,石可毁也,毡椎何贵耶!汇帖遂俑于此,重毕施缪更相沿袭,《淳化》遂成祖本,尊无二上。南渡以后,灾石未已,试看汇帖中于古人碑版,方重之字不敢收入一字,非以其难似乎?简札流传,欹斜宛转以取姿趣,随手钩勒,可得其屈曲之意。唐碑与宋帖,低昂得失,定可知矣。[羲之俗书趁姿媚],昌黎语岂为过哉!东坡、山谷、君谟、襄阳、不受束缚,努力自豪,然摆脱拘束,率尔会真者,惟坡公一人。三子者皆十九人等耳。 



跋吴平斋藏争坐位帖宋拓本 
[折钗股],[屋漏痕],特形容之辞,机到神来,往往有之,非必谓如是乃贵也。有意为之,必成顿滞。至习颜书者,尤先习其庄楷,若骤摹是帖,即堕入恶道矣。颜楷帖多于颜行,所以竞习《坐位》者不过期速化耳。凡事畏难不如其已。 

跋大字麻姑山仙坛记宋拓本 
颜书各碑,意象种种不同,此碑独以朴胜,正是变化狡狯之极耳。惜公书原刻传至今日者不逾十石,未足尽窥其转形易势之妙也。 
跋重刻李北海书法华寺碑 
北海书,石刻惟《大照禅师碑》余未及见。所见者,若《戒坛铭》、《叶国重碑》、《娑罗树碑》、《东林寺碑》皆翻本,无足观。至《李思训碑》、《任令则碑》之荡轶,《端州石室记》之敦朴,《麓山寺碑》之遒劲,《李秀碑》之肃穆,《卢正道碑》之精丽,《灵岩寺碑》之静逸,《龙兴寺额》四大字雄厚,既各造其妙,而纯任天机。浑脱充沛,则以《法华寺碑》为最胜,去春在吴门韩履卿丈崇以此宋拓本见诒,携至济南,手自钩摹,令老仆陈芝勒石,虽于神理未能微肖,然规模粗具矣。 
北海书于唐初诸家外,自树一帜,与鲁公同时并驱。所撰书多方外之文,以刚烈不获令终,大略俱与鲁公同。余平生于颜书手钩《忠义堂》全部,又收藏宋拓本《祭伯文》、《祭侄文》、《大字麻姑坛记》、《李元靖碑》,于李书则见北《云麾》原石全拓于番禺潘氏,收宋拓《麓山寺碑》于杭州,近日收得《灵岩寺碑》上下两段于长清灵岩山鲁般洞,见古拓精本《卢府君碑》于崇雨令中丞处,今夏得此宋拓《法华寺碑》,墨缘重叠,可云厚幸。窃谓两公书律,皆根矩篆分,渊源河北,绝不依傍山阴。余习书四十年,坚持此志,于两公有微尚焉。苦臂腕孱弱,复多嗜少专,瞻望前哲,徒增叹愧耳。 



跋麓山寺碑并碑阴旧拓本 
是碑题额曰《麓山寺碑》,碑文云[麓山寺]者,知俗称岳麓寺者误也。北海书发源北朝,复以其干将莫邪之气,决荡而出,与欧、虞规矩山阴者殊派,而奄有徐会稽、张司直之胜。顾世间石刻日少,《李秀》仅存六础,原石拓在南海潘氏者,早成孤本。《灵岩寺碑》自阮文达师纂《山左金石志》时,已云仅存赵晋斋家藏拓本矣。近日吾儿庆涵忽得一本与赵藏无二,然亦止此两本耳。《东林寺》、《叶有道》久无原石,《娑罗树》亦重携本,《端州石室记》、《少林寺戒坛铭》则本非真迹。其恒赫世间者,止陕《云麾》与《麓山寺》而已。《云麾》颇嫌多轻悦处,惟此碑沈著劲栗,不以跌宕掩其朴气,最为可贵。碑阴字肃穆静实与《李秀碑》近,当日书意兼有此两路,而是碑乃兼具之也。 

跋周允臣藏关中城武庙堂碑拓本 
覃溪论书,以永兴接山阴正传、此说非也。永兴书欹侧取势,宋以后楷法之失,实作俑于永兴。试以智师《千文》与《庙堂碑》对看,格局笔法,一端严,一逋隽,消息所判,明眼人自当辨之。因其气味不恶,又为文皇当日所特赏,遂得名重后世。若论正法眼藏,岂惟不能并轨欧、颜,即褚、薛亦尚胜之。余虽久持此论,而自覃溪、春湖两先生表彰《庙堂》,致学者翕然从之,皆成荣咨道之癖,余不能夺也。 

跋道因碑拓本 
是帖拓不甚旧,而装饰精致,珍如古物。每想宋时拓帖,至今日皆宝侪彝鼎,而汴、杭书律不复有唐贤规矩,东坡、山谷亦自用其才,不遵轨辙。当时毡腊皆宋拓也,视如尘土,此事遂渊源欲绝。若得知珍重如是本者,何至宋、元来楷法竟不可问津乎?余学书四十余年,溯源篆分,楷法则由北朝求篆分入真楷之绪,知唐人八法以出篆分者为正轨。守山阴裴几者,止能作小字,不能为大字。率更模《兰亭》,特因上命,以已意仿前式,手眼中谓有右军,吾不信也。兰亭善承家法,又沉浸隶古,厚劲坚凝,遂成本家极笔。后来惟鲁公、北海各能出奇,可与是鼎足,而有唐书势于是尽矣。大孙能习是帖,余旧得宋拓有梦楼跋者,后复得一本胜此,最后得此本,亦胜近拓,而装覃之佳如此,珍之珍之! 

跋张星伯藏道因碑宋拓本 
二十年前,见《房彦谦碑》分书笔势与《道因》楷法相同,疑即都尉所书,而误传为率更者,彼时尚未见碑阴有率更衔名书款也。然鄙意以为率更分书横逸峭劲,非韩、蔡所能到,以其法为真、行,殊无庸借径山阴。乃所传《虞恭公》、《化度》诸碑,俱不能出山阴贵矩。由太宗重二王,尤秘《兰亭》茧纸,至令诸臣模写。渤海特出之姿,亦不能归其轨。由善妈幼孤,克承家法,乃能以率更分书意度力量并其形貌,运入真书, 
卓自立,以传于后,岂非墨林中一巨孝哉! 


跋道因碑旧拓本 
有唐一代,书家林立,然意兼篆分涵抱万有,则前惟渤海后惟鲁国,非虞、褚诸公所能颉颃也。此论非深于篆分真草源流本末者,固不能信。都尉此书逼真家法,握拳透掌,模之有棱,其险劲横轶处,往往突过乃翁,所谓智过其师,乃堪传授也。欲学渤海,必当从此帖问津。若初学执笔,便模仿《化度》、〈醴泉〉,譬之不挂帆而涉海耳。世人作书,动辄云[去火气],吾谓其本无火气,何必言去?能习此种帖,得其握拳透掌之势,庶乎有真火气出。久之如洪炉冶物,气焰照空,乃云去乎?庸腕拙尔,如病在阳衰,急须参、耆、桂、附以补其元阳,庶气足生血。今顾日以滋阴为事,究之气不长,而血亦未尝生也。书道贵有气、有血、否则倔馀于血,尚不至不成丈夫耳。此旧拓本在今日已为难得,寒夜展视,聊发臆论。时庭前聚雪为山,有万笏干霄之势。丁酉冬腊八日漫记,是日甚寒,字字欲冻。 

跋祁叔和藏宋翻宋拓化度寺碑 
《醴泉铭》以疏抗胜,《邕师铭》以遒肃胜,得此古拓观之,可以窥见吾乡率更真实力量,不依傍山阴裴几处,叔得兄方勤习篆分,八法源流当已洞彻,颇以斯语为然否? 

跋汪鉴斋藏虞恭公温公碑旧拓本 
书家有南北两派,如说经有西、东京,论学有洛、蜀党,谈禅有南北宗,非可强合也。右军南派之宗,然而《曹娥》、《黄庭》则力足以兼北派,但绝无碑版巨迹,抑亦望中原而却步耳。唐初四家,永兴专祖山阴,褚、薛纯乎北派,欧阳信欧阳信本从分书入手,以北派而兼南派,乃一代之右军也。《醴泉》宏整而近阔落 
,《化度》遒紧而近欹侧,《皇甫》肃穆而近窘迫,惟《虞恭公碑》和介相兼,形神俱足,当为现存欧书第一。前辈推重《化度》,乃以少见珍耳,非通论也。余于咸丰乙卯冬,至昭陵细观此碑,其下截半字残画尚多,而拓者皆遗之,但取完字,故相传古拓无有过八百字者。此拓精腻有韵,金和玉节,折矩周规,令人使尽气力无从仿佛昔朱朵山殿撰藏本剧佳,此尚当过之也。 

跋崇雨令藏智永千文旧拓本 
右军书派,自大令已失真传。南朝宗法右军者,简牍狎书耳。至于楷法精详,笔笔正锋,亭亭孤秀,于山阴裴几直造单微,惟有智师而已。永兴书出智师,而侧笔取妍,遂开宋、元以后习气,实书道一大关键,深可慨叹。 
先文安公藏宋拓本,临仿有年,每以[横平坚直]四字训儿等。余肄书泛滥六朝,仰承庭诰,惟以此四字为律令。于智师《千文》持此见久矣,未敢宣诸楮墨也。雨令中丞工书耽古,出示一本,虽非宋拓,然神采腴润飞动,自是数百年物。 

跋牛雪樵丈藏智永千文宋拓本 
颜鲁国与素师论书,谓[折钗股何如屋漏痕?]屋漏痕者,言其无起止之痕也。顾唐贤诸家,于使转纵横处皆筋骨露现,若智师《千文》笔笔从空中落,从空中住,虽屋漏痕犹不足以喻之。二王楷书,俱带八分体势,此视之觉渐远于古。永兴得笔于智师,乃于疏密邪正处着意作姿态,虽开后来无数法门,未免在铁门限外矣。 

跋魏张黑女墓志拓本 
包慎翁之写北碑,盖先于我二十年,功力既深,书名甚重于江南,从学者相矜以包派。余以[横平竖直]四字绳之,知其于北碑未为得髓也。记问浩博,口如悬河,酒后高睨大谈,令人神王,今不可复得矣。 
余既性嗜北碑,故摹仿甚勤,而购藏亦富。化篆分入楷,遂尔无种不妙,无妙不臻。然遒厚精古,未有可比肩《黑女》者。每一临写,必回腕高悬,通身力到,方能成字,约不及半,汗浃衣襦矣。因思古人作字,未必如此费力,直是腕力、笔锋天生自然,我从一二千年后策驽骀以蹑骐骥,虽十驾为徒劳耳,然不能自已矣。 

跋玉版洛神赋十三行拓本 
意思奇矫,所谓[外人那得知]者,直亦不欲其遽知耳。后《鹤铭》实师其意。唐则诚悬,宋则东坡,根矩秘传,波澜不二,良工不示人以朴,故亦无道破及此者。然非如此佳刻,亦何从窥其津逮耶? 
刘文清跋云:[唐人临本,亦从永兴法中来。]唐临断不能臻此,谓是唐模可耳。至永兴法出智师,而不能尽其浑融变化之妙,于子敬此帖风马牛也。文清书格到宋人,而短于鉴别,故所见如此。 
尝怪坡公书,体格不到唐人而气韵却到晋人,不解其故。既而思之,由天分超逸,不就绳矩,而于《黄庭》、《禊叙》所见皆至精本,会心所遇,适与腕迎。子敬《洛神》则所心摹手追,得其体势者,来往焦山,于贞白《鹤铭》必间坐卧其下,遂成一刚建婀娜百世无二之书势,为唐后第一手。余生也晚,若起公于九京当不以斯言为谬误。但恐以漏泄秘蕴,被公呵责耳。 
斜正信绌不使一直笔,能临楮出此意耶?腕际纵横,胸中兀傲,自然造此耳。明贤乃无睹斯境者,为松雪所缚也。 


跋旧拓肥本黄庭经 
观此帖横直撇捺,皆首尾直下,此古屋漏痕法也。二王虽作草,亦是此意。唐人大家,同此根矩。宋人虽大家,不尽守此法矣。乃停云馆刻,此帖多纡折取势,刚柔厚薄相去盖远。停云以越州石氏为祖本,我知石氏本必不然也,文氏以已意为之耳。 
神虚体直,骨坚韵深。 以唐贤大楷求《黄庭》遗矩,此真知书人语。又每以《鹤铭》与《黄庭》合观,最为得诀矣。 
今世《黄庭》皆从吴通微写本出,又复沿模失真,字势皆屈左伸右,为斜迤之态,古法遂失。元、明书家皆中其弊。苦不自悟者,由不肯看东京、六朝各分楷碑版,致右军面目亦被掩失入矣。试玩此帖 
,当有会心处。然从未习分书者,仍难与语此也。 合南北二宋,为书家度尽金针,前惟《黄庭》,后惟《化度》,中间则贞白《鹤铭》,智永《千文》耳。 
跋褚临兰亭拓本 
《禊帖》传本,大抵以纤婉取风致,学者临摹,遂往往入于飘弱。窃疑右军当日以鼠须写蚕茧,必不徒以纤婉胜。唐初诸贤临本,亦当似之。故临此帖者仍当以凝厚为主,子昂乃深得此意。世间《禊帖》石刻无虑数十百本,而其精神气息,全在学书者自赏于牝牡骊黄之外,无取纷纷聚讼也。是本风致婉弱,虽非精本,于初学诚非无补云尔。 
右军行草书,全是章草笔意,其写《兰亭》乃其得意笔,尤当深备八分气度。初唐诸公临本,皆窥此意,故茂逸超迈之神,如出一辙。然欲遽指为山阴原墨,则诚未见何本为可据。以其中总不免有齐、隋以后笔致也。近日《禊本》皆纤瘦少精神,独此觉墨晕间尚有风力,可算佳本。 

跋吴平斋藏秦山二十九字拓本 
秦相易古籀为小篆,遒肃有馀而浑噩之意远矣。用法刻深,盖亦流露于书律。此二十九字古拓可珍,然欲溯源周前,尚不如两京篆势宽展圆厚之有味。斫雕为朴,破觚为圆,理固然耳。 

书邓完伯先生印册后为守之作 
余廿岁时始读《说文》、写篆字。侍游山左,厌饫北碑,穷日夜之力,悬臂临摹,要使腰股之力悉到指尖,务得生气。每着意作数字,气力为疲尔,自谓得不传之秘。后见石如先生篆分及刻印,惊为先得我心,恨不及与先生相见。而先生书中古劲横逸、前无古人之意,则自谓知之最真。张翰翁、包慎翁、龚定庵、魏默深、周子坚,每为余言完翁摹古用功之深,余往往笑应之。我自心领神交,不待旁人告语也。慎翁自谓知先生最深,而余不以为然者,先生作书于准平绳直中自出神力,柔毫劲腕,纯用笔心,不使欹斜,备尽转折,慎翁于平,直二字全置不讲,扁笔侧锋,满纸俱是,特胸有积轴,具有气韵耳,书家古法扫地尽矣。后学之避难趋易者,靡然从之,竞谈北碑,多为高论。北碑方整厚实,惟先生之用笔斗起直落,舍易趋难,使尽气力不离故处者,能得其神髓,篆意草法时到两京境地矣。慎翁字皆现做,殆未足知先生也。先生作印使刀如笔,与书律纯用笔心者正同。哲嗣守之兄搜藏各书印册,余获见久矣,未尝敢著一语,酒后纵墨题此用别纸写,不书于册者,愿守之为我秘之也。 
包世臣

艺舟双楫[节录]--------------------------------------------------

  [说明]《艺舟双辑》,文艺论著。清代包世臣著。六卷。前四卷论文,后两卷论书,故称“双辑”。论书分为述书上中下,历下笔谭、国朝书品、答熙载九问、答三子问、自跋草书答十二问、与吴熙载书,记两笔工语、记两棒师语、论书绝句等,阐述学书经验,评论汉代以来书法用笔源流,鼓吹学习北碑,对后世书风的变化颇有影响。另有《安吴论书》两卷本,卷一为《艺舟辑》,卷二为《书谱》辨误、删定《书谱》、《十七帖》疏证、《完白山人传》及题跋等杂著,对中国近现代书坛影响很大。包世臣论书一反清代书坛对赵孟頫、董其昌的偏爱,对他们提出了比较中肯的评价,同时继阮元之后,提倡北碑,对改变清代的书法风气具有重要的影响。过去论述书法,或者偏重于精神内容,或者偏重于形式、技法,包世臣开始察觉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他说:书道妙在性情,能在形质,然性情得于心而难名,形质当于目而有据。说明他的书法理论的立足与方法论都与前人有所不同。现一并扫描如下,校正不当之处,敬请谅解!(2006年7月28日书法空间http://www.9610.com)

述书[上]

  乾隆己酉之岁,余年已十五,家无藏帖,习时俗应试书,十年,下笔尚不能平直,以书拙闻于乡里。族曾祖槐植三独违世尚学唐碑,余从问笔法,授以《书法通解》四册。其书首重执笔,遂仿其所图提肘拨镫七字之势,肘既虚悬,气急手战,不能成字。乃倒管循几习之,虽诵读时不间,寝则植指以画席。至甲寅,手乃渐定,而笔终稚钝。乃学怀素草书《千文》,欲以变其旧习,三年无所得,遂弃去。嘉庆己未冬,见邑人翟金兰同甫作书面善之,记其笔势,问当何业,同甫授以东坡《西湖诗帖》曰:“学此以肥为主,肥易掩丑也。”余用其言,习两月,书逼似同甫。明年春,从商邱陈懋本季驯假古帖十馀种,其尤者为南唐拓《画赞》、《洛神》,大观拓《神龙兰亭》。余已悉同甫之法,乃自求之于古,以硬黄摹《兰亭》数十过,更以朱界九宫移其字。每日习四字,每字连书百数,转锋布势必尽合于本乃已。百日拓《兰亭》字毕,乃见古人抽毫出入、序画先后,与近人迥殊。遂以《兰亭》法求《画赞》、《洛神》,仿之又百日,乃见赵宋以后书褊急便侧,少士君子之风。余既心仪遒丽之旨,知点画细如丝发皆须全身力到,始叹前此十年学成提肘不为虚费也。

  续纵游江浙,遍观收藏家旧迹。壬戌秋,晤阳湖钱伯埛鲁斯。鲁斯书名藉甚,尝语余曰:“古人用兔毫,故书有中线;今用羊毫,其精者乃成双钩。吾耽此垂五十年,才什得三四耳。”余答言书不能佳,然下笔辄成双钩。鲁斯使面作之,画旁皆聚墨成线如界。余以此差自信矣。是年又受法于怀宁邓石如完白,曰:“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以其说验六朝人书,则悉合。然余书得自简牍,颇伤婉丽。甲子遂专习欧、颜碑版,以壮其势而宽其气。丙寅秋,获南宋库装《庙堂碑》及枣版《(阁帖》,冥心探索,见永兴书源于大令,又深明大令与右军异法。尝论右军真行草法皆出汉分,深入中郎,大令真行草法导源秦篆,妙接丞相。梁武三河之谤,唐文饿隶之讥,既属梦呓,而米老“右军中含、大令外拓”之说,适得其反。锐精仿习一年之后,画有中线矣。每以熟纸作书,则其黑皆由两边渐燥,至中一线细如丝发,墨光晶莹异常,纸背状如针画。自谓于书道颇尽其秘。

  乙亥夏,与阳湖黄乙生小仲同客扬州。小仲攻书较余更力,年亦较深。小仲谓余书解侧势而未得其要,余病小仲时出侧笔,小仲犹以未尽侧为憾。相处三月,朝夕辨证不相下。因诘其笔法,小仲曰:“书之道,妙在左右有牝牡相得之致,一字一画之工拙不计也。余学汉分而悟其法,以观晋、唐真行,无不合者。其要在执笔;食指须高钩,大指加食指中指之间,使食指如鹅头昂曲者,中指内钩,小指贴名指外拒,如鹅之两掌拨水者。故右军爱鹅,玩其两掌行水之势也。大令亦云飞鸟以爪画地。此最善状指势已。是故执笔欲其近,布指欲其疏,吾子其秘之!子书得晋人面目耳,随人言下转,不数十年,化为粪壤。今人攻书至力者,无如吾子,勉之矣!”又云“唐以前书,皆始艮终乾;南宋以后书,皆始巽终坤。” 余初闻不知为何语,服念弥旬,差有所省。因迁习其法,二年渐熟。

  丙子秋,晤武进朱昂之青立,其言曰:“作书须笔笔断而后起,吾子书环转处颇无断势。”又晤秀水王良士仲瞿,言其内子金礼嬴梦神授笔法:“管须向左迤后稍偃,若指鼻准者,锋乃得中。”又晤吴江吴育山子,其言曰:“吾子书专用笔尖直下,以墨裹锋,不假力于副毫,自以为藏锋内转,只形薄怯。凡下笔须使笔毫平铺纸上,乃四面圆足。此少温篆法,书家真秘密语也。”

  余既服小仲之言,因不敢遽以三君子为非,分习而互试之,乃见其说足以补小仲之所未及。于是,执笔宗小仲而辅以仲瞿,运锋用山子而兼及青立,结字宗完白以合于小仲。屏去模仿,专求古人逆入平出之势。要以十稔,或有心手相得之境。然余非闻植三之言则不学,非闻同甫之言则中废,非得小仲之传则伥伥毕世矣。余他业屡迁,唯好书廿馀年不改,一艺之能,其难如此,况进于书者乎!

  嘉庆丁丑,余与翰风同滞都下,以书相切磋,简札往返无虚日。既乃集前后所言,掇其要为此篇,又为中篇以疏之。是年九月出都,道中得《王侍中书诀》石本,有云:“首务执笔,中控前冲,拇左食右,名禁后从。”细心体味,盖以五指分布管之四面,即同此法,古人文简不易推测耳。戊寅客吴门,乃为下篇以悉书之。始卒,以示宜兴吴德旋仲伦,仲伦亦叹绝,而申之曰:“道固归于墨不溢出于笔,而学之则自墨溢出于笔始。” 己卯,又与翰风同客济南,得北朝碑版甚夥,因又为《历下笔谈》。翰风故攻书,改用此法以习北体,观者每谓与余书不辨。然余书尚缓,而翰风尚竣,微立异同。《述书》、《笔谭》稿出,录副者多,江都梅植之蕴生、仪征吴廷飚熙载、甘泉杨亮季子、高凉黄洵修存、余姚毛长龄仰苏、旌德姚配中仲虞、松桃杨承注挹之,皆得其法,所作时与余相乱。然道光辛巳,余过常州晤小仲,出稿相质。小仲曰:“用笔者天,书中尽之,始艮终乾,正所谓流美者地,书中阐发善矣,然非吾意。”请其术,卒不肯言。

述书[中]

  余既述诸君子之言为书,因以己意遇之,而知其悉合于古也。右军以管为将军,明书道之机枢在管,而管之不可乱动也。今小仲之法,引食指加大指之上,置管于食指中节之端,以主节斜钩之;大指以指尖对中指中节拒之,则管当食指节湾,安如置床;大指之骨外突,抑管以向右,食指之骨横逼,挺管以向左,则管定;然后中指以尖钩其阳,名指以爪肉之际距其阴,小指以上节之骨贴名指之端;五指疏布,各尽其力,则形如握卵,而笔锋始得随指环转如士卒之从旌麾矣。此古人所谓双钩者也。东坡有言:“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善言此意已。

  仲瞿之法,使管向左迤后稍偃者,取逆势也。盖笔后偃,则虎口侧向左,腕乃平而覆下如悬。于是名指之筋,环肘骨以及肩背;大指之筋,环臂湾以及胸胁。凡人引弓举重,筋必反纽,乃长劲得刀。古人传诀所为著悬腕也。唐贤状拨镫之势云:“如人并乘,镫不相犯。"盖善乘者,脚尖踏镫,必内钩,足大指若缝,腿筋皆反纽,是以并乘而镫不相犯。此真工为形似者矣。至古之所谓实指虚掌者,谓五指皆贴管为实,其小指实贴名指,空中用力,令到指端,非紧握之说也。握之太紧,力止在管而不注毫端,其书必抛筋露骨,枯而且弱。永叔所谓“使指运而腕不知”,殆解此已。笔既左偃,而中指力钩,则小指易于入掌,故以虚掌为难,明小指助名指揭笔尤宜用力也。大凡名指之力可与大指等者,则其书未有不工者也。然名指如桅之拒帆,而小指如桅点之助桅,故,必小指得劲,而名指之力乃实耳。

  山子之法,以笔毫平铺纸土,与小钟始艮终乾之说同,然非用仲瞿之法,则不能致此也。盖笔向左迤后稍偃,是笔尖着纸即逆,而毫不得不平铺于纸上矣。石工镌字,画右行者,其镦必向左。验而类之,则纸犹石也,笔犹钻也,指犹锤也。是故仲瞿之法,足以尽侧、勒、策三势之妙,而弩、[走+翟]、掠、啄、磔五势入锋之始,皆宜用之。锋即着纸,即宜转换;于画下行者,管转向上;画上行者,管转向下;画左行者,管转向右。是以指得势而锋得力。惟小正书,画形既促,未及换笔而画已成,非至神熟,难期合法。故自柳少师以后,遂无复能工此艺者也。

  始艮终乾者,非指全字,乃一笔中自备八方也。后人作书,皆仰笔尖锋,锋尖处巽也。笔仰则锋在画之阳,其阴不过副毫濡墨,以成画形,故至坤则锋止,佳者仅能完一面耳。惟管定而锋转,则逆入平出,而画之八面无非毫力所达,乃后积画成字,聚字成篇。过庭有言“一笔成一字之规,一字乃通篇之准”者,谓此也。盖人之腕本侧倚于几,任其势则笔端仰左而成尖锋;锋既尖,则墨之所到多笔锋所未到。走过庭所讥“任笔为体,聚墨成形"者已。以主所述,凡皆以求墨之不溢出于笔也。

  青立之所谓“笔必断而后起"者,即无转不折之说也。盖行草之笔多环转,若信笔为之,则转卸皆成扁锋,故须暗中取势换转笔,过也。小仲所以憾未能尽侧者,谓笔锋平铺,则画满如侧,非尚真侧也。汉人分法,无不平满。中郎见刷墙垩痕而作飞白,以垩帚锋平,刷痕满足,因悟书势,此可意推矣。古碑皆直墙平底,当时工匠知书,用刀必正下以传笔法。后世书学既湮,石工皆用刀尖斜入,虽有晋、唐真迹,一经上石,悉成尖锋,令人不复可见始艮终乾之妙。故欲见古人面目,断不可舍断碑而求汇帖已。余见六朝碑拓,行处皆留,留处皆行。凡横直平过之处,行处也,古人,必逐步顿挫,不使率然径去,是行处皆留也。转折挑剔之处,留处也,古人必提锋暗转,不肯擫笔使墨旁出,是留处皆行也。完白计白当黑之论,即小仲左右如牝牡相得之意。小仲尝言近世书鲜不阋墙操戈者,又言正书惟太傅《贺捷表》、右军《旦极寒》、大令《十三行》是真迹,其结构天成;下此则《张猛龙》足继大令,《龙藏寺》足继右军,皆于平正通达之中,迷离变化不可思议。余为申之,以《刁遵志》足继太傅。河南《圣教序记》其书右行,从左玩至右,则字字相迎;从右看至左,则笔笔相背。噫!如此斯可与言书矣。

  [评点]包世臣(1775一1855)清书家.字慎伯,号倦翁、小倦游阁外史.安徽泾县人.嘉庆十三年举人,曾经江西新喻县知县.工书,师承邓石如,初学唐宋,后致力于北碑。曾自评云:“余性嗜篆分,颇知其意,而尝致力,至于真、行、稿草之间,则不复后人矣。"他的书法理论对咸丰、同治年间的书风很有影响。②余既述诸君子之言为书:本篇是紧承《述书上》的.在上篇中作者引述了霍金兰、钱伯埛、邓石如、黄乙生、朱昂之、吴育等人的言论,并叙述了自己按他们所说实践后的体会。③小仲:黄乙生(1769-1820),字小仲。江苏阳湖(今武进县)人。道光初举孝廉方正,未赴即卒。嗜书,攻之甚力。④仲瞿:王良士(生卒年不详),字仲瞿。浙江秀水人。⑤山子:吴育的字。⑥青云:朱昂之(1755-?),字青云,号津里。江苏武进人。善画山水,行、草为时所重。清蒋宝龄《墨林今话》:“津里书学董文敏,行、草笔墨精妙。

  包世臣是碑学的重要理论家,他对写魏碑字的技法作了深入研究,为后人指明门径,贡献是很大的。《述书中》专论执笔用笔的方法。包氏推崇魏碑,甚至以为只有从魏碑中才能领悟到古人用笔的方法,这却有待商榷。北魏诸碑的刻手大多未能忠实于书者的笔意,然而就在这种率意而为中却使魏碑别具风姿,受到后人高度重视,以至有人以毛锥来求刀意。由于他以魏碑的笔势为圭臬,所以他强调点画线条要平满,并且十分推崇黄乙生的“始艮终乾”说和王良士的笔管左偃使笔毫平铺以取逆势的用笔方法。从写魏碑的角度来看,这些无疑是不传之秘,但用来临摹晋人法帖则失当了。这是我们在实践中需要注意区别的。

述书[下]

  书艺始于指法,终于行间,前二篇已详论之。然聚字成篇,积画成字,故画有八法。唐韩方明谓八法起於隶字之始,传于崔子玉,厯钟、王以至永禪师者,古今学书之机栝也。隶字卽今眞书。八法者,点为侧,平横为勒,直为努,钩为趯,仰横为策,长撇为掠,短撇为啄,捺为磔也。以永字八画而备八势,故用为式。唐以后多申明八法之书,然详言者,或不得其要领,约言之。又不欲尽泄其袐;余故显言之。

  夫作点势,在篆皆圆笔;在分皆平笔;旣变为隶,圆平之笔,体势不相入,故示其法曰侧也。平横为勒者,言作平横,必勒其笔,逆锋落纸,卷豪右行,缓去急回;葢勒字之义,强抑力制,愈收愈紧;又分书横画,多不收锋,云勒者,示隶画之必收也。后人为横画,顺笔平过,失其法矣。直为努者,谓作直画,必笔管逆向上,笔尖亦逆向上,平锋着纸,尽力下行,有引弩两端皆逆之势,故名努也。钩为趯者,如人之趯脚,其力初不在脚,猝然引起而全力遂注脚尖;故钩末断不可作飘势挫锋,有失趯之义也。仰画为策者,如以策策马,用力在策本,得力在策末,着马卽起也;后人作仰横,多尖锋上拂,是策末未着马也;又有顺压不復仰卷者,是策旣着马而末不起,其策不警也。长撇为掠者,谓用努法下引左行,而展笔如掠,后人撇端多尖頴斜拂,是当展而反歛,非掠之义,故其字飘浮无力也。短撇为啄者,如鸟之啄物,锐而且速,亦言其画行以渐,而削如鸟啄也。捺为磔者,勒笔右行,铺平笔锋,尽力开散而急发也;后人或尙兰叶之势,波尽处犹嫋娜再,三斯可笑矣。

  字有九宫。九宫者,每字为方格,外界极肥,格内用细画界一“井”字,以均布其点画也。凡字无论疏密斜正,必有精神挽结之处,是为字之中宫。然中宫有在实画,有在虚白,必审其字之精神所注,而安置于格内之中宫;然后以其字之头目手足分布于旁之八宫,如j随其长短虚实而土下左右皆相得矣。每三行相并,至九字又为大九宫,其中一字即为中宫,必须统摄上下四旁之八字,而八字皆有拱揖朝向之势。连字移看,大小两中宫皆得圆满,则俯仰映带,奇趣横出已。九宫之说,始见于宋。盖以尺寸算字,专为移缩古帖而说,不知求条理于本字,故自宋以来,书家未有能合九宫者也。两晋真书碑版不传于世,余以所见北魏、南梁之碑数十百种,悉心参悟而得大小两九宫之法。上推之周、泰、汉、魏、两晋篆分碑版存于世者,则莫不合于此。其为钟、王专力可知也。世所行《贺捷》、《黄庭》、《画赞》、《洛神》等帖皆无横格,然每字布势奇纵周致,实合通篇而为大九宫。如三代钟鼎文字,其行书如《兰亭》、《玉润》、《白骑》、《追寻》、《违远》、《吴兴》、《外出》等帖,鱼龙百变,而按以矩矱,不差累黍。降及唐贤,自如才力不及古人,故行书碑版皆有横格就中。九宫之学,徐会稽、李北海、张郎中①三家为尤密,传书俱在,潜精按验,信其不谬也。

  然而画法字法,本于笔,成于墨,则墨法尤书法一大关键已。笔实则墨沈。凡墨色奕然出于低上,莹然作紫碧色者,皆不足与言书,必黝然以黑,色平纸面,谛视之,纸墨相接之处,仿佛有毛,画内之墨,中边相等②,而幽光若水纹徐漾于波发之间,乃为得之。盖墨到处皆有笔,笔墨相称,笔锋着纸,水即下注,而笔力足以摄墨,不使旁溢,故墨精皆在纸内。不必真迹,即玩石本亦可辩其墨法之得否耳。尝见有得笔法而不得墨者矣,未有得墨法而不由于用笔者也。

  丞相云:下笔如鹰鸇搏击。右军云:每作一点画,皆悬管掉之,令其锋开,自然遒丽。侍中云:崔、杜、钟、张、二卫之书,笔力惊絶。梁武帝与隐居评书,以中郎为笔势洞达。右军为字势雄强。又取象於龙威虎震,快马入阵。合观诸论,则古人葢未有不尙峻劲者矣。永师之后,虞、欧、褚、陆、徐、张、李、田、颜、柳,各奋才智,大畅宗旨。中更丧乱,传笔法者,唯明州布衣范的、洛阳少师两家。范之《阿育王碑》,行间茂宻;杨之《大仙帖》,画外峭险,并符前哲。自兹以降,宋之东坡、明之香光,亦臻妙悟。东坡云:“我虽不善书,解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香光云:“画中须臾不得轻易偏软。”探厥词旨,可谓心通八法者矣。若二公肆力九宫,岂必远后古人乎?是故善学者,道苏须知其澜漫,由董须知其凋疎;汰澜漫则雄逸显,避凋疎则简澹眞。

  余年廿六而后学,四十而后知,少小恶札,脱于心而胶于手,精力旣衰,又廹物务,岂望有成,庶几述其心得以授子弟,童而习之,或有能继志以成名者云尔。

  [评点]①张郎中:张从申(生卒年未详〉,唐代书家.吴郡(今江苏苏州市〉人.曾官大理司直、检校礼部郎中.书学二王.宋黄伯恩《东观余论》:“从申书虽学右军,其原出于大令,笔意与李北海同科,名重一时,宜不虚得,但所短者,抑扬低昂太过,又真不及行耳.然唐人而有晋韵,殊可佳尚。"②画内之墨,中边相等:包世臣在《述书上》中说自己“每以熟纸作书,则其墨皆由两边渐燥至中,一线细如丝发,墨光晶莹异常,纸背状如针画,自谓于书道颇尽其秘".这里所说的“中"即指这一条中线。

  书法的结构、章法问题历来为人们所重视,许多人都想用一种简单明了的方法揭示其中的规律.元陈绎曾、清蒋骥都曾对用九宫法安排字的结构作过论述,但是包世臣又进了一步,他不但论述了“小九宫",还试图用“大九宫"来揭示章法安排的规律。这种方法到底是否符合实际,还需要我们自己在实践中作进一步的揣摩。至于墨法,包世臣强调要“笔力足以摄墨",这自然是对的,而他又认为必须做到“纸墨相接之处,仿佛有毛,画内之墨,中边相等"才算掌握了用墨的方法,这似乎又机械了些。

历下笔谭---------------------------------------------------

  秦程邈作隶书,汉谓之今文,葢省篆之环曲以为易直。世所传秦、汉金石,凡笔近篆而体近眞者,皆隶书也。及中郎变隶而作八分。八,背也。言其势左右分布相背然也。魏晋以来,皆传中郎之法,则又以八分入隶,始成今眞书之形。是以六朝至唐,皆称眞书为隶。自唐人误以八为数字,及宋遂并混分、隶之名。窃谓大篆多取象形,体势错综;小篆就大篆减为整齐;隶就小篆减为平直;分则纵隶体而出以骏发;眞又约分势而归於遒丽。相承之故,端的可寻。故隶眞虽为一体,而论结字,则隶为分源,论用笔,则分为真本也。

  西晋分书《孙夫人碑》是《孔羡》法嗣,用笔沉痛不减,而体稍疏雋;《太公望碑》是《乙瑛》法嗣,结字宕逸相逼,而气加凝整。大率晋人分法,原本钟、梁,尤近隶势。自北魏以逮唐初,皆宗《孙夫人》。及会稽晩出,始尙《太公望》,极於韩、史,益趋便媚,分法不古,隶势因之。晋人隶书世无传石,研究二碑,可以意测。葢中郎立极,梁传其势,钟传其韵,后遂判为二派至。近人邓石如,始合二家以追中郎,未可以时代优劣也。

  北朝隶书,虽率导源分篆,然皆极意波发,力求跌宕。凡以中郎旣往,钟、梁并起,各矜巧妙,门戸益开,踵事增华,穷情尽致。而《般若碑》浑穆简静,自在满足,与《郙阁颂析里桥》同法,用意逼近章草,当是西晋人专精蔡体之书。无一笔阑入山阴,故知为右军以前法物,儗其意境,惟有香象渡河已。平原、会稽各学之而得其性之所近。反覆玩味,絶无神奇,但见点画朴实,八靣深稳,更无欠缺处耳。求之彚帖,征西《出师颂》、大令《保母志》可称一家眷属,以其絶去作用处相同故也。

  《絳帖》刻“桓山颂献之铭”六字,相传为大令书,沉雄宕逸,诚亦希有,然以儗《般若碑》,则如罗汉具六大神通,及见入定古佛,不免偏袒膜拜耳。《穆子容碑》乃其雲礽(réng福 )。

  北碑体多旁出,《郑文公碑》字独真正,而篆势、分韵、草情毕具。其中布白本《乙瑛》、措画本《石鼓》与草同源,故自署曰草篆,不言分者,体近易见也。以《中明坛》题名、《云峰山五言》騐之,为中岳先生书无疑,碑称其“才冠祕頴,研图注篆”不虚耳。南朝遗跡唯《鹤铭》、《石闕》二种,萧散骏逸,殊途同归。而《鹤铭》刓泐已甚,《石闕》不过十餘字,又係反刻。此碑字逾千言,其空白之处,乃以摩崖石泐,让字均行,并非剥损,直文苑奇珍也。

  《刁惠公志》最茂密,平原於茂字少理会,会稽於密字欠工夫,《书评》谓太傅茂密,右军雄强。雄则生气勃发,故能茂;强则神理完足,故能密。是茂密之妙已槪雄强也。

  北魏书《经石峪》大字、《云峯山五言》、《郑文公碑》、《刁惠公志》为一种,皆出《乙瑛》,有云鹤海鸥之态。《张公淸颂》、《贾使君》、《魏灵藏》、《杨大眼》、《始平公》各造像为一种,皆出《孔羡》,具龙威虎震之规。《李仲璇》、《敬显儁》别成一种,与右军致相近,在永师《千文》之右,或出卫瓘而无可証騐。隋《龙藏寺》庶几绍法,逊其淡远之神,而体势更纯一。

  齐《雋脩罗碑》措画结体,极意经营,虽以险峻取胜,而波法仍归藴藉。北朝书承汉、魏,势率尙扁此易为长,渐趋姿媚,已为率更开山。《朱君山碑》用笔尤宕逸,字势正方整齐,而具变态,其行画特多偏曲,骨血峻秀,葢得於秦篆。山谷以箭锋所直人马应弦为有韵,騐以此书,信为知言。諫议学之而不尽,遂成平滞一路滥觴矣。

  古人书有定法,随字形大小为势。武定《玉佛记》,字方小半寸,《刁惠公》、《朱君山》字方大半寸,《张猛龙》等碑,字方寸,《郑文公》、《中明坛》,字方二寸,各碑额、《云峰山诗》、《瘗鹤铭》、《侍中石闕》,字方四五寸,云峰、岨崍两山刻经,字皆方尺,泰山刻经,字方尺七八寸,书体虽殊,而大小相等,则法出一辙。至书碑题额,本出一手,大小旣殊,则笔法顿异。后人目为彚帖所瞇,於是有《黄庭》、《乐毅》展为方丈之谬说,此自唐以来牍署字遂无可观者也。

  北朝人书,落笔峻而结体庄和,行墨澁而取势排宕。万豪齐力,故能峻;五指齐力,故能澁。分隶相通之故,原不关乎迹象,长史之观于担夫争道,东坡之喻以上水撑船,皆悟到此间也。

  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故尚有迹象可寻,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实而不空者,非骨势洞达,不能倖致,更有以两端雄肆而弥使中截空怯者,试取古帖横直画,蒙其两端而玩,其中截,则人人共见矣。中实之妙,武德①以后,遂难言之。近人邓石如书,中截无不圆满遒丽,其次刘文清②中截近左处亦能洁净充足,此外则并未梦见在也。古今书诀俱未及此,惟思白有笔画中须直,不得轻易偏软之说,虽非道出真际,知识固自不同。其跋杜牧之《张好好诗》云“大有六朝风韵"者,盖亦赏其中截有丰实处在也。

  北碑画势甚长,虽短如黍米,细如纤毫,而出入收放、俯仰向背、避就朝揖之法备具。起笔处顺入者无缺锋,逆入者无涨墨,每折必洁净,作点尤精深,足以雍容宽绰,无画不长。后人着意留笔,则驻锋折颖之处墨多外溢,未及备法而画已成;故举止匆遽,界恒苦促,画恒苦短,虽以平原雄杰,未免斯病。至于作势裹锋,敛墨入内,以求条鬯手足,则一画既不完善,数画更不变化,意恒伤浅,势恒伤薄,得此失彼,殆非自主。山谷谓征西③《出师颂》笔短意长,同此妙悟。然渠必见真迹,故有是契,若求之汇帖,即北宋枣本,不能传此神解,境无所触,识且不及,况云实证耶!

  北碑字有定法,而出之自在,故多变态;唐人书无定势,而出之矜持,故形板刻。

  《十三跋》是伪物,子昻虽陋,未必至是。然今世盛行其说,受病最深处,无如“陈、隋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二语,五百年来,佳子弟多为所误。夫千人曰俊,君子正衣冠,尊瞻视,儼然可畏,所以为有俊气也。岂必龋笑慵粧,作失行妇人状哉!永叔曰:“书至梁、陈之际而工极。”余尝叹为知言。惜南朝禁立碑,墓志出土,惟《保母》一种,而原甎又亡。幸有《始兴王碑》,剥蚀之餘,尙可以证前说之谬妄。思白但於彚帖求六朝,故自言廿年学魏、晋无入处,及学宋人,乃得眞解。葢彚帖皆宋人所摹,固不如宋人自书之机神完足也。近人王澍,谓江南足拓,不如河北断碑,亦为有见地者。

  唐人草法,推张长史、钱醉僧、杨少师三家。长史书源虞、陆,故醉僧以为洛下遇颜尙书,自言受笔於长史,闻斯八法,若有所得。世所传《肚痛》、《春草》《东明》、《秋寒》诸帖,皆非眞迹。惟《千文》残本二百餘字,伏如虎卧,起如龙跳,顿如山峙,挫如泉流,上接永兴,下开鲁郡,是为草隶。醉僧所传大、小《千文》亦是伪物,惟《圣母》、《律公》,导源篆籀,浑雄鷙健,是为草篆。少师《韭花》、《起居法》,皆出仿写,至《大仙帖》,逆入平出,歩步崛强,有猿腾蠖屈之势,周、隋分书之一变,是为草分。其餘如《屏风》、《书谱》、《絶交》诸帖,虽俱托体山阴,止成藁行而已。

  自唐迄明,书有门戸者廿人。爰为续评:永兴如白鹤翔云,人仰丹顶;河南如孔雀皈佛,花散金屛;王知敬如振鷺,集而有容;柳诚悬如关雎,挚而有别;薛少保如雏鵠,具千里之志;钟绍京如新鶯,矜百囀之声;率更如虎,饿而愈健;北海如熊,肥而更捷;平原如耕牛,稳实而利民用;会稽如战马,雄肆而解人意;景度如俵驘强韁,布武紧宻;范的如明驼舒歩,举止轩昻;玉局如丙吉问牛,能持大体;端明如子阳处蜀,徒节鑾舆;山谷如梁武写经,心仪利益;海岳如张汤执法,比用重轻;子昻如挟瑟燕姬,矜宠善狎;伯几如负暄野老,嘈襍不辞;京兆如戎人呀布,不知麻性;宗伯如龙女叅禪,欲证男果。

  后附四则

  “樅阳门”三大字,在安徽省城南门,字径二尺许,雍容揖让,是山阴家法。唯“门”字右直稍挺腹,不敢径指为右军书耳。赵州城内永兴所书“攀龙鳞附鳯翼”六大字,尺寸与“樅阳门”相当,比之则脚忙手乱,局促窘廹,不自頼矣。庚亮持江西节,右军为其从事,或庾自书,或使王书,时右军年少,书势或稍加作用,未可知也。然断非永师以下所能至矣。

  《天监井栏》在茅山,可辨者尙有数十字,字势一同《瘗鹤铭》,其字同者,则笔法结法悉同,可证《鹤铭》为隐居书,而逋翁淸臣之说废已。

  杭州龚定庵藏宋拓《八关斋》七十二字,一见疑为《鹤铭》,始知古人《鹤铭》极似颜书之说有故。

  蓟州城内有太白书“观音之阁”四大字,字径七八尺,整暇有永兴风,唯笔势稍抛鬆耳。然较“逍遥楼”颜书,相去不可数计。

  [评点]①武德:唐高祖李渊年号。②刘文清:既刘墉,刘罗锅也。③征西:汉书家索靖。

  清代初期,赵、董二家风靡书坛。北碑的盛行,一洗前人铅华,以雄强刚方的面目展示在人们面前。北碑点画丰满厚重,和崇尚帖学的书家们那种秀劲精巧的线条截然不同。这样就促使人们重新审视线条的质量标准。于是包世臣发前人之未发,提出了笔画中截应丰实的新见解。这对于我们理解北碑的点画特征是很有帮助的。

  作为碑学的重要理论家,包世臣还着重指出“北碑画势甚长”。这是北碑点画的又一重要特征。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他认为关键在“备法”.这种认识不仅对于写碑,就是对写帖也是很有指导意义的。

与金坛段鹤臺王立明经论书次东坡韵-----------------------------------------   

  昔吾语文笔於中必有我蜜成花不见持以论书可错综理相安避就形时椭常能伏纸骄始得见笔娜转换心如旋骏发势每颇摄水墨无溢开锋毫不裹锋毫辨微芒木墨分纎么嗜此二十年长者力先荷闻声震合弦譬巧知扣笴只今两少师传书苦不伙变法心何雄涉险气振惰俗学贪速成锦鞾被駑跛歩颜拥肥姬趋欧牵病騀若谓吾言非试与讯江左[花之精浮而为蜜其滓沉而为蜡蜡中亦无花迹乃为蜜成未成之先则採与酿大有事在错综十句言酿之事只今八句言採之事凡作书无论何体必须筋骨血肉备具筋者锋之所为骨者毫之所为血者水之所为肉者墨之所为锋为笔之精水为墨之髓锋能将副毫则水受摄副毫不里锋则墨受运而其要归於运指大指能揭管则锋自开名指能拒管则副毫自平锋开毫平而墨自不溢出笔外水行墨中书势无不遒润矣王侍中传右军之诀云万毫齐力予尝申之曰五指齐力葢指力有偏重则毫力必不能齐也頼柳诚悬杨景度两少师皆神明於指法故一变江左书势而江左书意反以传但知之者罕矣]

附旌徳姚配中仲虞和作-----------------------------------------

  书学缄秘多啟籥恃有我我气果浩然大小靡不可使转贯初终形体随偏椭如松对月闲如柳迎风娜[书之大局以气为主使转所以行气气得则形体随之无不如志古人之缄秘开矣]请言使转方按提平且颇注墨枯还荣展豪紏异里[字有骨肉筋血以气充之精神乃出不按则血不融不提则筋不劲不平则肉不匀不颇则骨不骏圆则按提出以平颇是为绞转方则平颇出以按提是为翻转知绞翻则墨自不枯而豪自不褢矣此使转之眞詮古人之秘宻也]尢有空盘紆与草争眇么草原一脉承眞亦千钧荷[真草同原而异派眞用盘紆于虚其行也速无迹可寻草用盘紆于实其行也缓有象可覩唯锋俱一脉相承无问藏露力必通身俱到不论迅迟盘紆之用神草眞之机合矣]眞自变欧褚抽挈同发笴门戸较易寻授受转难伙[字有方圆本自分篆方者用翻圆者用绞方不能翻则滞而成疣圆不知绞则痺而为痿河南用绞多行以抽笔勃海用翻多行以挈笔抽用按提挈用平颇两家之所以分也欧褚合则宛然旧观矣]愧余玩索频徒戒临摹惰行之虽有时至焉每苦跛先路道恳勤遵途骋駊騀旨哉双楫篇后尘附诸左

论书十二絶句有序-----------------------------------------

  书道以用笔为主,然明於源流所自,则笔法因之,故纪汉世以来,迄於近今,宗派脉络,次为韵语,其人所共见,而名实復副者,槪从畧焉。己卯季秋,书於厯下西司公廨。

  程隶原因李篆生,蔡分展足始纵横。更依分势成今隶,不辨眞源漫证盟。
  说详笔谭,自真隶名别,而古人笔法始失。

  中郎派别有钟、梁,茂密雄强正雁行,底事千文传祖法,顿敎分隶意参商。
  钟之《乙瑛》,梁之《孔羡》,北朝隶石,恪守两宗,至隶不本分草不本,篆实滥觴於眞草千文,其自题曰眞书,葢亦有意变古也。

  吕望翩仙接《乙瑛》,峻严《孔羡》毓任城,欧、徐倒置滋流弊,具体还应溯巨卿。
  西晋分书,有《太公望任城太守》、《孙夫人》二碑,虽峻逸殊科,而皆曲折顿宕,姿致天成,至率更法任城,会稽法吕望,惟於波法,注意其牵引环转处,多行以今之法。中郎洞达之风息已。

  朱扬张贾是梁宗,勃海荧阳势绍钟。更有贞珉鐫般若,便齐李蔡起三峰。
  荧阳《郑羲》、勃海《刁遵》、《朱义章》、《杨大眼》、《张猛龙》、《贾思伯》皆北魏碑,《般若碑》字方二寸,三百言尙完好,无时代年月书。势敦厚浑雄,予臆定为西晋人书,实古今第一眞书石本也。

  从来大字苦拘挛,岱麓江崖若比肩。多谢云封《经石峪》,不敎山谷尽书禪。
  泰山《经石峪》大字完好者,不下二百,与焦山《鹤铭》相近而渊穆,时或过之。

  梁武平书致有神,一言常使见全身。云峯山下摩残碣,啸树低腰认未眞。
  郑文公季子道昭,自称中岳先生,有《云峰山五言》及题名十餘处。字势巧妙俊丽,近南朝郗超、谢万常,疑其父墓。下碑《经石峪》大字、《刁惠公誌》出其手也。

  中正冲和龙藏碑,擅埸或出永禪师。山阴靣目迷梨枣,谁见匡庐雾霽时。
  隋《龙藏寺》出魏《李仲璇》、《敬显雋》两碑,而加纯净,左规右矩,近《千文》而雅健过之,《书评》谓右军“字势雄强”,此其庶几!
  若如阁帖所刻,絶不见雄强之妙,卽《定武兰亭》亦未称也。

  伯英遣篆为狂草,长史偏从隶势来。八法幸窥龙虎气,东明春草总成灰。
  伯英变章为草,歴大令而至,伯高始能穷奇尽势,然唯《千文》二百餘字是眞跡,他帖皆赵、米以后俗手所为。余玩《千文》而悟伯高为草隶,藏眞为草篆,景度为草分,虽同出伯英,得笔各有原本,然征西风流遂尔邈,絶此大令所为,叹章草宏逸也。

  三唐试判俗书胚,习气原从褚氏开。兖颂只今畱片石,独无尘染笔端来。
  先任城公、兖公、颂骏和兼至唐石本之恪守古法者。

  巨川《官告》是书雄,健举沉追势并工。悟入指尖有罏冶,转毫犹憾墨痕丰。
  谓会稽本唐帖,真书之善,自变者行书,则《兰亭》题句同此妙悟。

  洛阳草势通分势,以侧为雄曲作浑。董力苏资纵奇絶,问津须是到河源。
  东坡、香光俱得力於景度,然东坡谓其雄杰,有颜柳之遗;香光谓其以险絶为奇,破方为圜,削繁成简,是犹未见彼结胎入悟处也。

  无端天遣怀寕老,上蔡中郎合继声。一任刘姚夸絶诣,偏师争与撼长城。
  诸城刘文淸相国,少习香光,壮迁坡老,七十以后潜心北朝碑版,虽精力已衰,未能深造,然意兴学识,超然尘外;桐城姚惜抱京堂,晚而工书,专精大令,为方寸行草,宕逸而不空怯,时出华亭之外,其半寸以内真书,洁净而能恣肆,多所自得;怀寕布衣邓石如顽伯,篆、隶、分、眞、狂草,五体兼工,一点一画,若奋若摶,葢自武德以后,间气所钟。百年来书学,能自树立者,莫或与叅,非一时一州之所得专美也。

国朝书品-----------------------------------------

  平和简静,遒丽天成,曰神品。

  醖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

  逐迹穷源,思力交至,曰能品。

  楚调自歌,不谬风雅,曰逸品。

  墨守迹象,雅有门庭,曰佳品。

  右为品五,妙品以降,各分上下,共为九等。能者二等,仰接先民,俯援来学,积力旣深,或臻神妙。逸取天趣,味从卷轴,若能以古为师,便不外于妙道。佳品诸君,虽心悟无闻,而其则不失,攻苦之效,未可冺没。至於狂怪软媚,幷係俗书,纵负时名,难入眞鑑。庶使雅俗殊途,指归不昧。其人皆以旣往为断,就所见而条别之,同等则约以世序为其后先。道光四年正月望日,涇包世臣愼伯甫编次。

神品一人
  邓石如隶及篆书

妙品上一人
  邓石如分及眞书

妙品下二人
  刘墉小眞书   姚鼐行草书

能品上八人
  释邱山眞及行书   宋珏分及牓书   傅山草书   姜宸英行书
  邓石如草书     刘墉牓书     黄乙生行牓书

能品下二十三人
  王鐸草书     周亮工草书    笪重光行书   吴大来草书
  赵润草牓书    张照行书     刘绍庭草牓书  吴襄行书
  翟赐履草书    王澍行书     周於礼行书   梁巘眞及行书
  翁方纲行书    于令淓行书    巴慰祖分书   顾光旭行书
  张惠言篆书    王文治方寸眞书  刘墉行书    汪庭桂分书
  钱伯坰行及牓书  陈希祖行书    黄乙生小真行书

逸品上十四人
  顾炎武正书    萧云从行书    释雪浪行书    郑簠分及行书
  高其佩行书    陈洪綬行书    程邃行书     纪映鐘行书
  金农分书     张鹏翀行书    袁枚行书     朱筠稿书
  朱珪真书     邓石如行书    宋鎔行书

逸品下十六人
  王时敏行及分书  朱彝尊分及行书  程京蕚行书    释道济行书
  赵青藜眞及行书  钱载行书     程瑶田小眞书   巴慰祖行书
  汪中行书     毕涵行书     陈淮行书     姚鼐小眞书
  程世淳行书    李天澂行书    伊秉綬行书    张桂巖行书

佳品上二十二人
  沈荃正书     王鸿绪行书    先著行书     查士标行书
  汪士鋐眞书    何焯小眞书    陈奕禧行书    陈鹏年行书
  徐良行书     蒋衡正书     于振行书     赵知希草书
  孔继凁行书    嵇璜真书     钱澧行书     桂馥分书
  翁方纲小真书   张燕昌小真书   康基田行书    钱坫篆书
  谷际岐行书    洪梧小眞书

佳品下十一人
  郑来行书     林佶小眞书    方观承行书    董邦达行书
  华喦行书     秦大士行书    高方小真书    金榜眞书
  吴俊行书     陈崇本小真书

  九品共九十七人,重迭见者六人,实九十一人。又在都下前门西猪市口堆子前路北,见火镰店柜上立招牌两块,有“只此一家,言无二价”八字,字径七寸,墨书白粉版,版裂如蛇跗。其书优入妙品,询之不得主名,附记於此。

  道光廿四年重录,增能品上一人:张琦真行及分书。能品下三人:于书佃行书、段玉立小真及草书、吴德旋行书。佳品上五人:吴育篆及行书、梅植之行书、朱昻之行书、李兆洛行书、徐凖宜正书。

 

答熙载①九问------------------------------------------------

  问:自来论具书以不失篆分遗意为上,前人实之以笔画近似者,而先生驳之,信矣。究竟篆分遗意寓于具书从何处见?

  篆书之圆劲满足,以锋直行于画中也;分书之骏发满足,以毫平铺于纸上也。真书能敛墨入毫,使锋不侧者,篆意也;能以锋摄墨,使毫不裹者,分意也。有涨墨而篆意湮,有侧笔而分意漓。诚悬、景度②以后遂滔滔不可止矣。

  问:先生常言草书自有法,非字体之说也。究竟何者为草法?

  《书谱》云:“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性情;草以使转为形质,点画为性情。”是真能传草法者。世人知真书之妙在使转,而不知草书之妙在点画,此草法所为不传也。大令草常一笔环转,如火筋划灰,不见起止。然精心探玩,其环转处悉具起伏顿挫,皆成点画之势。由其笔力精熟,故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形质成而性情见;所谓画变起伏,点殊衄、挫,导之泉泣,顿之山安也。后人作草,心中之部分,既元定则,毫端之转换,又复卤莽,任笔为体,脚忙手乱,形质尚不备具,更何从说到性情乎?盖必点画寓使转之中,即性情发形质之内,望其体势,肆逸飘忽,几不复可辨识,而节节换笔,笔心皆行画中,与真书元异。过庭所为言“张不真而点画狼藉”,指出楷式,抉破窔(yào )奥也。
  至谓“钟不草而使转纵横",此语并传尽真法。盖端庄平直,真势也;古人一点一画皆使锋转笔以成之,非至起止掣曳之处乃用使转。纵横者,无处不达之谓也。盘纡跳荡,草势也;古人一牵一连笔皆旋转,正心着纸,无一黍米倒塌处。狼藉者,触目悉是之谓也。草法不传,实由真法之不传。真草同源,只是运指换笔。真则人人共习,而习焉不察;草则习之者少,故谓草法不传耳。然草书部分亦是一大事,《晋书》所谓“杀字甚安”③是专言结构。不力究此义,所以日趋狂怪缭绕而不可止也。草故有法,然岂有别法哉?千年黑洞,今始凿出一线天。
  然工力互有深浅,吴郡所为叹右军博涉多优也。抑余有更为吴郡进一解者,书之形质如人之五官四休,书之情性如人之作止语默,,必如相人书所谓五官成,四体称,乃可谓之形质完善,非是则为缺陷;必如《礼经》所谓九容④,乃得性情之正,非是则为邪僻。故真书以平和为上,而骏宕次之;草书以简净为止,而雄肆次之。是故有形质而无情性,则不得为人,情性乖戾又乌得为人乎!明乎此而自力不倦,古人未尝不可企及耳。

  问:先生常言“左右牝牡,相得而近”,又改言“气满”,究竟其法是一是二?

  作者一法,观者两法,左右牝牡,固是精神中事,然尙有形势可言。气满,则离形势而专说精神。故有左右牝牡,皆相得而气,尙不满者,气满则左右牝牡,自无不相得者矣。言左右,必有中,中如川之泓,左右之水皆摄於泓。若气满,则是来源极旺,满河走溜,不分中边,一目所及,更无少欠缺处。然非先从左右牝牡用功力,岂能倖致气满哉!气满如大力人,精通拳势,无心防备,而四靣有犯者,无不应之裕如也。

  问:吴兴言:“结字因时相沿,用笔千古不易。陈、隋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此又存乎其人。”华亭云:“古人以章法为一大事,尝见襄阳《西园记》,端若引绳,此非必有迹象,乃平日留心章法故耳。”二说孰优?

  赵、董二说皆陋。结字本於用笔,古人用笔悉是峻落反收,则结字自然奇纵,若以吴兴平顺之笔而运山阴矫变之势,则不成字矣。分行布白,非停匀之说也,若以端若引绳为深於章法,此则史匠之能事耳。
  故结体以右军为至奇。秘阁所刻之《黄庭》、南唐所刻之《画赞》,一望唯见其气充满而势俊逸,逐字逐画,衡以近世体势,几不辨为何字。葢其笔力惊絶,能使点画荡漾空际,回互成趣。大令《十三行》稍次之,《曹娥碑》俊朗殊甚,而结字序画,渐开后人匀称门戸,当是右军誓墓后代笔人所为,或出羊侍中,而后人以为王軆,误收右军帖中耳。《乐毅论》各本,皆是唐人自书,非出摹拓,只为体势之平,实由笔势之近。北碑以《淸颂碑》、《玉佛记》为最奇,然较《十三行》已为平近,无论《画赞》、《黄庭》也。《内景经》纵势取姿,可谓有韵,然序画雅无奇趣,《鹤铭》神理止同《内景》,以为右军书者,皆非能见匡庐眞相者也。降至王侍中,用笔渐平,而结字益实,葢二王以前之书,无论眞行,帖中所无,不能撮合偏旁,自创一字,以叅其间;侍中以下,则渐可以后人体势入之而不嫌矣,草书唯皇象、索靖笔鼓盪而势峻宻,殆右军所不及。伯英诸帖,大都是大令书,圣於狂草,空前絶后。只是行以篆法,下笔如鹰鸇搏击,遒而不褊,疎而不凋,虽经挪行,尙可想所向,无空濶之意态也。

  问:前人言小字如大字,褚遂良以后,经生祖述,亦有能者。大字如小字,未之见也。题署如细字,跌宕自在,唯米襄阳近之,斯语是否?

  小字如大字,以言用法之偹,取势之远耳。河南徧体珠玉,颇有行歩媚蛊之意,未足为小字如大字也。大字如小字,以形容其雍容俯仰,不为空濶所震慑耳。襄阳侧媚跳盪,专以救应藏身,志在束结,而时时有收拾不及处,正是力弱胆怯,何能大字如小字乎!小字如大字,必也《黄庭》,旷荡处直任万马奔腾,而籓篱完固,有率然之势。大字如小字,唯《鹤铭》之如意指挥,《经石峪》之顿挫安详,斯足当之。

  问:每作一波,常三过折,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先生每举此语以示学者。而细玩古帖。颇不尽然。卽观先生作字,又多直来直去,二法是同是异?

  学书如学拳。学拳者,身法、歩法、手法,扭筋对骨,出手起脚,必极筋所能至,使之内气通而外劲出。予所以谓临摹古帖,笔画地歩必比帖肥长过半,乃能尽其势而传其意者也。至学拳已成,真气养足,其骨节节可转,其筋条条皆直,虽对强敌,可以一指取之於分寸之间,若无事者,书家自运之道亦如是矣。葢其直来直去,已备过折收缩之用。观者见其落笔如飞,不復察笔先之故,卽书者亦不自觉也。若逕以直来直去为法,不从事於支积节累,则大谬矣!

  问:匀净无过吴兴,上下直如贯珠而势不相承,左右齐如飞雁而意不相顾。何耶?

  吴兴书笔专用平顺;一点一画,一字一行,排次顶接而成。古帖字体,大小颇有相逕庭者,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挚,痛痒相关。吴兴书则如市人入隘巷,鱼贯徐行,而争先竞后之色人人见靣,安能使上下左右,空白有字哉!其所以盛行数百年者,徒以便经生胥史故耳。然竟不能废者,以其笔虽平顺,而来去出入处,皆有曲折停蓄。其后学吴兴者,虽极似而曲折停蓄不存,惟求匀净,是以一时虽为经生胥史所宗尙,不旋踵而烟销火灭也。

  问:华亭言学少师《大仙帖》,得其破方为圆、削繁成简之妙。先生尝是其言。再三寻讨不得其故。

  香光论书,以此二语为最精。从过庭“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悟入,非果得于学《大仙帖》也。此以香光所诣而知之。至《大仙帖》,卽今传《新歩虚词》,望之如狂草,不辨一字,细心求之,则眞行相参耳。以眞行聨缀成册,而使人望为狂草,此其破削之神也。葢少师结字,善移部位。自二王以至颜、柳之旧势,皆以展蹙变之。故按其点画如真行,而相其气势则狂草。山谷云:“世人尽学《兰亭》靣,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落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阑。”言其变尽《兰亭》靣目,而独得神理也。《兰亭》神理在“似奇反正,若断还连”八字,是以一望宜人,而究其结字序画之故,则奇怪幻化,不可方物。此可以均天下国家,可以辞爵禄,可以蹈白刄之中庸,而非“非之无举,刺之无刺”之中庸也。少师则反其道而用之,正如尼山之用狂狷。书至唐季,非诡异卽软媚,软媚如鄕愿,诡异如素隐,非少师之险絶,断无以挽其頽波。眞是由狷入狂,復以狂用狷者,狂狷所为可用,其要归固不悖於中行也。

  问:先生尝云:“道苏须汰烂漫,由董宜避凋疏。”烂漫、凋疏。章法中事乎?笔法中事乎?汰之。避之。从何处著手?

  烂漫、凋疏。见于章法而源于笔法。花到十分烂漫者,菁华内竭,而颜色外褪也;草木秋深,叶凋而枝疏者,以生意内凝而生气外蔽也。书之烂漫,由于力弱,笔不能摄墨,指不能伏笔,任意出之,,故烂漫之弊至幅后尤甚。凋疏由于气怯,笔力尽于画中,结法止于字内,矜心持之,故凋疏之态在幅首尤甚。汰之,避之,唯在练笔。笔中实则积成字,累成行,缀成幅而气皆满,气满则二弊去矣。宝晋藉《辞中令书》,画瘦行宽而不凋疏者,气满也。戏鸿堂⑥摘句《兰亭诗》、《张好好诗》,结法率易,格致散乱而不烂漫者,气满也。气满由于中实,中实由于指劲,此诣甚难至,然不可不知也。

[评点]①熙载:即吴熙载。②诚悬:柳公权。景度:杨凝式③杀字甚安,意为结字妥帖。晋卫恒《四体书势》:“杜氏(杜度)杀字甚安而书体微瘦,崔氏(崔瑗)甚得笔势而结字小疏."④九容:身体九部分之容姿。《礼记·玉藻》:“君子之容舒迟,见所尊者齐¤(音素,局促不安貌)。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坐如尸,燕居告温温”。⑤宝晋斋:原为米芾书斋名,这里指《宝晋斋法帖》。⑥戏鸿堂:指《戏鸿堂帖》,为董其昌所刻丛帖,刻有晋、唐、宋、元诸家名迹。

  任何一种新字体的诞生,都是当时人们在“因革损益”规律的支配下,在使用中对原有字体进行加工改造的结果。楷书是在汉代小篆余风犹在,隶书方兴未艾这一字体急剧变化的时期出现的,因此也就必然带有篆书、隶书的一些特点。包世臣从篆、隶书的笔势和用笔、用墨的方法上,论述了如何使楷书“不失篆分遗意”,简明扼要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书法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性情是作者人格的对象化。包世臣有见于此,从传统的儒家思想出发,强调了以“平和"、“简净”为上这样一种审美标准,显而易见,这和他一贯推崇的北碑的审美特征是有矛盾的,反映了他在书法艺术的探索过程中既渴望求新但又不能摆脱儒家传统文化束缚的两难处境。他自己的创作成就之所以不大,大约也是受制于此。

  在古今许多书法作品中,都存在着一种不足之处,即前后效果不统一,有的前段成功后段失败,有的则与此相反。包世臣指出了造成这种弊病的原因,提出了克服的方法,为世人献上了一剂良药。

答三子问------------------------------------------------

  修存问:先生薄吴郡书,而常举其言为学者法,其所谓“察之尙精,拟之贵似,先察后拟者”,将毋必能察而后能拟耶?敢问古帖眞伪优劣,如何能精其察?
  书道妙在性情,能在形质。然性情得於心而难名,形质当於目而有据,故拟与察皆形质中事也。古帖之异於后人者,在善用曲。《阁本》所载张华、王导、庚亮、王廙诸书,其行画无有一黍米许而不曲者,右军已为稍直,子敬又加甚焉,至永师,则非使转处不復见用曲之妙矣。尝谓人之一身,曾无分寸平直处。大山之麓多直出,然歩之,则措足皆曲,若积土为峯峦,虽畧具起伏之状,而其气皆直为。川者必使之曲,而循岸终见其直。若天成之长江、大河,一望数百里,瞭之如弦然,扬帆中流,曾不见有直波。少温自矜其书,於山川得流峙之形者,殆谓此也。曾忆相人书,有曰:“眉要曲兮不要直,曲直愚人不得知。”曲直之说至显,而以为愚人不知,则其理正通於书,故米、赵之书,虽使转处,其笔皆直。而山阴伪跡多出两家,非明於曲直之故,恶能一目辨晢哉!秦、汉、六朝传碑不甚磨泐者,皆具此意,彚帖得此祕密,所见唯南唐祖刻数种,其次则枣版《阁本》,北宋蔡氏,南宋贾氏,所刻已多参以已意。明之文氏、王氏、董氏、陈氏,几於形质无存,况言性情耶!然能辨曲直,则可以意求之有形质无形质之间,而窥见古人真际也。
  曲直之粗跡,在柔润与硬燥。凡人物之生也,必柔而润,其死也,必硬而燥。草木亦然,柔润则肥痩皆圆,硬燥则长短皆扁。是故曲直在性情而达於形质,圆扁在形质而本於性情。唐贤眞书,以渤海为最整,河南为最暇,然其飞翔跳盪,不殊草势,筋摇骨转,牵掣玲瓏,实有不草而使转纵横之妙。凡以其用笔,较江左为直,而视后来则犹甚曲之故也。能以是察,则近於精矣。

  藴生问:先生言察古帖之术,微妙至不可遁。自宋至明,真跡流传者,眞伪尤杂。仍用是以察乎?抑别有术乎?
  太傅呕血以求中郎笔诀,逸少仿钟书胜於自运,子敬少时学右军代笔人书,可见万古名家无不由积学醖酿而得。虽在体势旣成,自闢门戸,而意态流露,其得力之处,必有见端。赵宋以来,知名十数,无论东坡之雄肆,漫士之精熟,思白之秀逸,师法具有本末。卽吴兴用意结体,全以王士则《李宝成碑》为枕中秘。而晋、唐诸家,亦时出其腕下。至於作伪射利之徒,则专取时尙之一家,画依字橅(古同“模”。),力求貎似,断不能追踪导源,以求合於形骸之外。故凡得名跡一望而知为何家者,字字察其用笔结体之故,或取晋意,或守唐法,而通篇意气归於本家者,眞跡也。一望知为何家之书,细求以本家所习前人法而不见者,仿书也以此察之,百不失一。

  震伯问:善哉!先生之言察也。敢问拟,其术从何始,於何终?
  始如选药立方,终如集腋成裘。立方必定君药以主症,为裘必揣身裁以儷色,斯其大都也。学者有志学书,先宜择唐人字势凝重,锋芒出入,有跡象者数十字,多至百言习之,用油纸悉心摹出一本,次用纸盖所摹油纸上,张帖临写,不避涨墨,不辞用笔根劲,纸下有本以节度其手,则可以目导心追,取帖上点画起止肥瘦之跡。以后逐本递夺,见与帖不似处,随手更换,可以渐得古人回互避就之故。约以百过,意体皆熟,乃离本展大加倍,尽己力以取其囘锋抽掣盘紆环结之巧,又时时闭目凝神,将所习之字,收小如蝇头,放大如牓署以騐之,皆如在覩,乃为真熟。故字断不可多也。然后进求北碑习之如前法,以坚其骨势,然后纵临所习之全帖,渐遍诸家,以博其体势,闲其变态。乃由真入行,先以前法习褚《兰亭》肥本,笔能随指环转,乃入《阁帖》。唯《争座位》至易滑手,一入方便门,难为出路。要之,每习一帖,必使笔法章法透入肝膈,每换后帖,又必使心中如无前帖。积力旣久,习过诸家之形质性情无不奔会腕下,虽曰与古为徒,实则自怀杼轴矣。唯草书至难,先以前法习永师《千文》,次征西《月仪》二帖,宜遍熟其文,乃纵临张伯英、二王以及伯高残本《千文》,务以“不眞而点画狼籍”一语为宗,则拟之道得也。善夫,吴郡之言乎!“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尙工。”是拟虽贵似,而归於不似也。然拟进一分,则察亦进一分,先能察而后能拟,拟旣精而察益精,终身由之,殆未有止境矣。

《书谱》辨误------------------------------------------------

  《书谱》云:“羲之入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书易其处,私为不恶。羲之自都返见。曰:'吾去时眞大醉也!’敬乃内慙。”又言“谢安素轻子敬之书,子敬尝作佳书与安,谓必存录。安輒题后答之。敬深以为恨!”之二说者,不知所自出,大约俗传,非事实。按右军癸亥生,当西晋惠帝太安二年,至甲辰生大令,为东晋康帝建元二年,至穆帝永和九年,大令年十岁,会兰亭尙不能成诗,永和十一年春,右军辞官誓墓居会稽,是后断无入都理。是右军入都,至迟亦永和十年。大令年始十一焉,得有拭除父书,而别作之事乎?谢安长於大令二十四岁,大令始仕係为安卫军长史。太元中,建太极殿,安欲大令书其牓,为百世光,卒以难言,而不敢逼是,其极重大令。又焉得不存录“大令佳书题后答之”之事?况安为大令父执已,又係其故,吏卽不存録其书,又何至深恨耶?大令临命时自言唯念及辞郗氏婚事,深为疚心,则其他行检,无瑕可知,且南朝深重礼教,东山丝竹,尙貽讥议,以灵寳之悖逆,闻呼温酒。遂伏地流涕不可止,况自称胜父。如虔礼所述乎,恣意污衊是不可以不辨!至《玉润帖》世皆署为右军,以予审之,实临海太守凝之书也。右军卒於辛酉,当穆帝升平五年,大令年十八,升平三四年间,右军致周益州书,有唯一小者尙未婚,过此一婚,便得至彼之言,未婚之小者卽斥大令。前此升平一年《旦夕都邑帖》止言无奕外住仁祖日往尙不及蜀中山川诸奇嗣有省足下别疏及年政七十二帖始订游目汶领峨眉之约最后乃言待小者婚乃能至彼七十帖有云“吾年垂耳顺其时”想已五十七八,故知是升平三四年间书也,不一二年,右军遂厌世,焉得见大令之小女玉润?且言发痼,痼疾少有差耶,临海奉五斗米最虔帖称家长是固兄之称耳。其书视右军差敛,而姿态远逊。又其辞愚慤非临海不至是也,若《保母帖》乃越僧得之,以五百金卖与韩侘冑者,书必出大令,或其时大令书尚多集字精刻,以誑侘冑,未可知也。右军卒辛酉,年五十九。至哀帝兴寕三年乙丑,右军仅六十三,而李氏顾七十是长於右军七岁,右军七儿一女皆郗夫人生,帖言同生则自有妾媵,然东床坦腹,右军尙少,焉得有妾?反长於壻,至七岁之多耶。

跋荣郡王临《快雪》、《内景》二帖------------------------------------------------

  古人论真行书,率以不失篆分意为上。后人求其说,而不得至,以直点斜拂,形似者当之。是古碑断坏,彚帖障目,笔法之不传久矣。南唐祖本,宇内罕覯,《潭》、《絳》、《大观》、《宝晋》诸刻,具体宋人,《停云》、《鬱冈》悉成赵法,卽华亭,力排吴兴,而《戯鸿》不乏赵意,良由胜国盛行赵书,摹鐫路熟,虽从眞跡上石,而六朝笔妙已不可见,加华亭选帖之时,甫逾强仕字,尚无笔鉴,復有舛故,《旱燥帖》、《虎儿书告》、《渊朗帖》、《东山帖》、《谢庄诗帖》、《离骚经》、《文皇哀册》皆中岳书,《先墓帖》中唐人书;《黄耆帖》景度书;《思想帖》、《秋深不审帖》皆吴兴书;《乐志论》、《帝京萹》皆伪书,悉令窜入其真蹟,唯《出师颂》、《保母志》、南库本《十三行》、《朱巨川告身》、《祭姪文》、《刘中使》、《新歩虚词》尙可以意推,见双钩悬擥指实掌虚之妙,为足重耳。大凡六朝相传笔法,起处无尖锋,亦无驻痕收处,无缺笔亦无挫锋,此所谓不失篆分遗意者。虞、欧、褚、陆、李、徐、颜、柳、范、杨,字势百变,而此法无改,宋贤唯东坡实具神解,中岳一出,别啟旁门,吴兴继起,古道遂湮。华亭晚而得笔,不著言詮,近世诸城相国,祖述华亭,又从山谷笔短意长一语,悟入窥破祕旨,虽復结搆伤巧,较华亭逊其遒逸,而入锋洁净,时或过之。盖山东多北魏碑,能见六朝眞相,此诸城之所以或过华亭也。今观荣邸书,虽抚戏鸿木本,而笔势逆入平出,江左风流,俊然若接不受氊墨之愚,可谓诸城而后,再逄通识者己。铁香得之,装池见示,故欣忭而记之,同观者:张翰风、彦惟竹、林容澜止来止昆玉、徐仲平、魏曾容、叶东卿、方彦闻、胡苏门。

书临平原《祭姪稿》后------------------------------------------------

  平原三稿,以《祭姪文》为最奇纵,定是真跡。然考禄山以天寳十三载十一月甲子举兵。未出范阳,卽命安志忠将精兵守土门,以遏西兵东下之路,及禄山至藁城,常山与其长史袁履谦出迎禄山,大喜加以金紫使,仍守故治,兼辖附近诸军,改命蒋钦凑率曳落河百人团练兵七千,守土门,属常山统辖,常山以十二月丙午定起义之谋,假禄山命,召钦凑至郡受犒。日暮抵城外,常山命暂就传舍遣属载酒召妓,醉而斩之,尽杀曵落河而散土门之众。丁未,禄山遣徵兵幽州之高邈,自幽州返南至郡,常山又遣属计擒之,少顷郡南报,何千年自东都来,已入境。常山遣迎於驛。千年已闻邈被禽,指挥从骑斗皆死,因擒千年。河北从风反正者十七郡,常山遣其子泉明,送钦凑首并邈、千年至长安。至太原,同行之张通幽说太原尹王承业留泉明,更其表别遣送都,没常山之功。及太原陷,泉明被掳,囚於范阳。先是禄山命互更诸郡守,饶阳太守卢全诚,一名皓,不受代禄山命。张献诚将五郡兵,围四十餘日,及闻常山兵起,钦凑等被擒,解围遁去。又禄山所命景城守,为县尉贾载穆寕诛死。禄山自东都命史思明攻之,思明兵至景,遣人説穆尉,穆立斩之,共推平原为盟主。平原遣常山之甥卢邈诣常山,约同起义。禄山闻常山兵起,欲归自攻之时,已定十四载。上曰称帝东都之议,因遣蔡希德,自河内将万人击常山,思明亦与李立节,自景城率万人同至常山。正月壬戌常山城陷,擒常山及履谦送东都,遇害。史不言常山遣季明诣平原事,常山郡今真定府,土门在获鹿县去常山西一舍。平原在常山东南土门,非道所经,且其时土门已无守兵,城陷无关土门事。文爰开土门云云,殊不可解。及思明降平原,已改刾蒲州,泉明乃得归蒲州,平原命泉明访求常山之子女陷贼者,泉明先至东都,求得常山及履谦尸,又在常山访赎眷属,多人亦不言得季明首。衬事文云,再陷常山陷字,当访字之误也,贼臣不救,斥太原尹王承业,承业故匪人,然太原距常山且六百里,思明兵至常山,三日城遂陷,虽救亦无及也。常山自起兵至城陷,前后止十七日,思明破常山,移胜兵攻饶阳,月餘仍不下,而临淮救至,击败思明军,饶阳乃解。常山之起义反正也。以前赵州司戸包处遂而近在肘掖,不与之谋军国,饶阳距常山一程,常山为盟主,復不与饶阳图事,反远结王承业,心目中唯见头衔高卑,眞白靣书生也。临淮至用司戸谋遂大破思明於嘉山,饶阳之忠与能不下,睢阳司戸谈言微中有仲连之风,而名皆不著,真有幸有不幸哉!
  此丁酉夏,临平原稿书而刋其错误,以应阳湖刘亷方者。亷方好学治古文,工北朝书,於僕笔法,尤为篤嗜,而忽以癸卯夏旅化於浙,年廿三岁,录此为之垂涕。甲辰八月,倦翁记。

题隋誌拓本------------------------------------------------

  嘉庆二十年,西安民掘地得石誌二:一隋太僕卿,一太僕夫人姬氏,俱正书,径半寸。《太僕志》纵横各三十七行,《夫人誌》纵横各二十七行,字画雋密,词理髙华,玩其笔势,断为率更无疑也。永兴称率更曰不择纸笔,皆能如志。於此拓见之,盖其指法沉实,力贯豪端,八靣充满,更无假於外助故也。率更书,晚而弥峻,《姚辨志》、《千字文》皆大业时书,其体壮实,近《遗敎经》,《醴泉铭》、《擣素赋》、《心经》、《梦奠》皆贞观时书,其体雄峻,近《曹娥碑》。二志字同《千文》,而更遒丽。书道习法易,而创体难。近世北朝石志出土者多矣,字画率朴茂敛,分势而为之,至率更出,始醖酿分法,而尽变其势。厥后祖尚流风,虽峭厉如兰臺,圆劲如裴休,卒莫窥浑厚之域,而谓同时儕辈,竟復有学业相抗,而无闻於后者乎。率更碑版传世者,悉伤磨刮,卽得宋拓,亦非眞相。而二志数千字,完好如新,岂非墨林至寳耶!《太僕志》极沉毅,《夫人志》稍加妍雋,葢蓺之精者必凝於神,下笔时因人因文寄意,稍殊体势与为关通耳。余尝见南唐搨《画赞》、《十三行》沉肃如汉分,今见二誌,益见山阴家法,为宋以来彚帖所没,故具说之。

自跋删拟《书谱》------------------------------------------------

  吴郡书源出子敬序述右军诸帖略不一及草势是其意故不尙右军草也学宗子敬而论排之者以文皇有饿隶之誚耳然鼓努者屈銕抽刀之类标置者让头舒脚之类此在右军无定法而子敬眞行所不能免则其目击心迷之叹亦有自来矣吴郡虽得子敬之笔至於体势则未也书断谓其有天材少工用眞行雅於艸者正以其艸无点画处遂无字耳笔墨利病推阐几尽而每为腴词掩意故删浮言以显名理六萹之谱亡于南宋今传者止其叙说白石所续非吴郡指也臆测其目当为执使转用拟察凡是数法余他书言之已备故将删本拟写一通察其结法依据永师善为变势遂能立家子书此势取仍旧而料白处行大都以子敬之意行之嗟夫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此卷分之则似合之则不似能知其所以不似是在精于察矣写竟传示修存熙载藴生震伯当共喻此祕密道光壬辰闰月晦日

自跋草书答十二问------------------------------------------------

  余自得版本《阁帖》,篤嗜大令草,乃悟吴郡“不眞而点画狼籍”一语为无上祕宻。及见华亭覆《澄淸堂帖》载右军“又顷水雨以復为灾彼何似”两行十一字,嘆其如虫网络壁,劲而復虚,真吴郡所谓“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所能成。”因信高坐两行素书入神,高闲以下只可悬之酒肆。襄阳之言良非无见,徧閲唐人传书,成篇幅而不缅山阴家法者,唯《屏风书》及《书谱》。然《屏风书》遣笔处恒伤疾,又形骸多有未检;《书谱》守法颇严而苦彫踈,无《屏风书》茂密之致,遂俱置不习其势。

  今秋薄游武林,求书者沓至。行笈无可钞录者,从友人假得《书谱》,各临写数行以应之。以其文多芜穉,略为删截,返邗乃写出删本,授子弟诵习。反覆察其结法,空旷而完密,气力实有过人。拟之数过,益能尽其得失。篇端七八百言,遵规矩而弊于拘束,彫疎为甚;而东晋士人以下千餘言,渐会佳境,“然消息多方”以下七八百言,乃有思逸神飞之乐,至为合作。“闻夫家有南威”以至篇末,则穷变态,合情调,心手双畅。然手敏有餘,心闲不足,赏会旣极,略近澜漫。是故吴郡语虽过分,然使稍存谦抑,不尽所明,则枢机永祕,希风无从,草法如綫,萟林实载其功矣。

  藴生曰:“先生拟《书谱》岂欲操吴郡戈入室以伐之耶?至两荅之文,极言学书工用,六篇之闕,顿还旧观。若写出流布,斯乃明火爚蝉之盛业,视拟《书谱》相万也。”余谢以非任,而友生误闻其说,以佳楮相餉、遂试为之,以质藴生。道光壬辰孟冬甲子。

  右军作眞如草,大令作草如眞。作真如草,率更雅有神解,襄阳赞以真到内史,而状之曰:“庄若对越,俊如跳掷”,信为知言。然率更下笔,则庄俊俱到;右军下笔,则庄俊俱忘,此则欲从末由者已。作草如眞,有唐三家略存其意。长史八法完具,而不能无检摄不及处;醉僧藏锋内转,瘦硬通神,而衂墨挫豪,不无碎缺,少师铺豪入纸,至能齐力,而矜奇尚褊,踽踽凉凉,未免已甚。下此遂无可言者。草法不传,其真不传也乎。次年二月上丁,展视是卷,点画多不称意,骤雪如掌,目眩指拳,不復成字。

  十二日校勘《晋书》,见《卫瓘传》云:“汉兴而有草书,不知作者姓名。后之善者称杜度、崔瑗、崔寔。杜氏杀字甚安,而书体微瘦,崔氏甚得笔势,而结字少疏。张伯英因而转精甚巧,下笔必为楷则,号'匆匆不瑕,草书’,至今寳为草圣。”《索靖传》云:“靖与卫瓘俱以草书知名,瓘笔胜靖,然有楷法,远不能及靖。”始知作草如真,乃汉、晋相承草法,吴郡传衣未远,非由冥悟。余前读《晋书》,於此章句,视为词藻,心镜不明,目精遂瞇。是以释子传法,名曰“证盟”,法必心悟,非有可传;不得真证,难坚信受。余今日则不啻亲承狮子吼也。欢喜讃叹,并记於后,以告天下后世之同此志者。

  怀寕篆隶分已臻絶诣,眞书虽不入晋,其平实中变化要自不可及。唯草书一道,怀寕笔势固如铜墻銕壁,而虚和遒丽,非其所能。尙留片席,使后来者自择所处。

《十七帖》疏证------------------------------------------------

  《十七帖》初刻於澄淸堂,其本未见宋以后彚刻本,单行本有释文本、唐临本所见不下十餘种,大都入多尖锋出,多挫锋,转折僵削,俗工射利所为也。碧溪上人以余删拟《书谱》已刻成,欲写刻《十七帖》以道吴郡之源,其意甚盛,故为作是卷。梁武帝称右军“字势雄强,若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唐文皇称右军“点曳之工,裁成之妙,势似奇而反正,意若断而还连。余远追微旨,结体则据枣本《阁帖》,用笔则依祕阁《黄庭》、文房《画赞》,而参以刘宋《爨龙颜》、东魏《张猛龙》两碑,以不失作草如真之遗意。为自来临冩《十七帖》家开一生面,以俟异日或得《澄淸堂本》证其得失,各本帖或多或少,前后编次及释文亦互异,又句读多不可离,余故据《史》传,按文论世,为之移併,随手作行,不拘成式,而别以眞书释而疏之如左:

  十七日先书郗司马未去卽日得足下书为慰先书以具示復数字

  全帖前人皆以为与益州刾史周抚道和者有阁本周益州送卬竹杖帖可证以帖首二字为名郗司马名曇字

  重熙鉴字道徽之子右军妻之仲弟大令前妻之父永和一年会稽王以抚军大将军辅政引为司马道徽尝过

  王敦畱姑孰抚时为敦从事中郞是宜与郗氏有旧然重熙未尝膺梁益之命或遣信而附书也

  计与足下别廿六年於今虽时书问不解渴怀省足下先后二书但增叹慨顷积雪凝寒五十年中所无想顷如

  常冀来夏秋间或復得足下问耳比者悠悠如何可言

  右军为敦从子至承器赏抚以府寮为私人故与右军特厚太寕二年敦为逆抚以二千人从敦败抚逃入西阳蛮中是年十月詔原敦党抚自归扉下时右军为祕书郎同在都咸和初司徒王导茂宏辅政復引为从事中郎旋出为江夏相监沔北军鎭襄阳歴守豫章代毋丘奥监巴东军刾益州计自太寕三年至永和五年适廿六年是年大将军褚裒北伐败绩悠悠如何可言葢指此玩词意是久别得书而復者当卽附郗之先书帖宜居前以全帖名十七故存其旧

  从并数有问粗平安唯脩载在远问不数悬情司州疾篤不果西公私可恨足下所云皆尽事势吾无间然诸问想足下别具不復具抚王氏故吏殆拳拳右军诸从故详荅之右军以永和四年由江州刾史入为护军将军在都城故问数达也脩载名耆之王廙世将之子为鄱阳太守故云在远司州名胡之字脩龄脩载之兄皆右军同祖弟永和五年石季龙死朝议以脩龄有声誉用为司州刾史以绥集河洛辞有疾未行而卒所云皆尽事势吾无间然者永和六年以殷浩督扬豫徐青兖五州军事假节图北伐似抚来书亦不以此举为然与右军有同心也书定出其时各本或有或无他帖刻者戏鸿本似出徐会稽然最有行间法

  去夏得足下致卬竹杖皆至此士人多有尊老者皆卽分布令知足下远惠之至

  往在都见诸葛显曾具问蜀中事云成都城池门屋楼观皆是秦时司马错所修令人远想慨然为尔不信具示为欲广异闻

  显字依草法定是显捡蜀志显父攀攀父乔乔瑾次子也瞻未生前瑾命乔入蜀为亮后恪旣族攀仍后瑾至显乃与瞻孙京同移河东华阳国志云平蜀之明年移蜀大臣宗预廖化诸葛显等於东按中宗卽位建康右军年已十五时诸葛诞孙恢为会稽太守显或南依恢故右军得在都见之也上距东移葢五十二年令人六字本旁注唐人临入正文从之

  知有汉时讲堂在是汉何帝时立此知画三皇五帝以来备有画又精妙甚可观也彼有能画者不能因摹取当可得不信具告

  知有至此知十五字各本无唐临及阁帖有之今依补

  彼盐井火井皆有不足下目见不为欲广异闻具示朱处仁今所在往得其书信遂不取答今因足下答其书可令必达处仁当是龙驤将军朱寿穆帝纪所载永和五年与抚同击范賁平益州者也通鑑或本误作燾[燾乃西蛮校尉别一人]

  以上五帖当是一书先谢远惠次杂问蜀事末附致朱书係由护军出守会稽后作

  得足下旃剡胡桃药二种知足下至戎盐乃要也是服食所须知足下谓顷服食方囘近之未许吾此志知我者希此有成言无缘见卿以当一笑

  至摰也别帖屡言情至此其省文非至止之至谓勤也如迨其谓之遐不谓矣之谓索戎盐先致谢耳方回郗愔字右军妻之长弟史称其栖心絶穀修黄老之术与右军及高士许询游东土不乐叅朝政有迈世风顷服食作须者误未许吾此志言方回虽近道犹未能深信也吾服食久犹为劣劣大都比之年时为復可可足下保爱为上临书但有惆悵连上服食而申言之

  天巤膏治耳聋有騐不有騐者乃是要药

  天巤卽今飞巤毛赤而尖苍白似黑狐蜀产也

  以上三帖当是一书

  虞安吉者昔与共事常念之今为殿中将军前过云与足下中表不以年老甚欲与足下为下寮意其资可得小

  郡足下可思致之耶所念故远及

  墨藪载安吉善书别帖有虞义兴适道此或即其人然史无可考帖云远及当与抚也

  来禽樱桃靑李日给滕子皆囊盛为佳函封多不生足下所疏云此菓佳可为致子当种之此种彼胡桃皆生也吾篤喜种菓今在田里唯以此为事故远及足下致此子者大惠也上此此来禽四菓下此此会稽胡桃卽抚前所致者故云彼以明之前列菓名乃索其子定是一帖前人有谓此帖为与桓宣武者宣武以永和三年灭蜀右军以十一年去官帖云今在田里是去官后语宣武未再至蜀何能与宣武邪

  旦夕都邑动静淸和想足下使还具时州将桓公告慰情企足下数使命也谢无奕外住数书问无他仁祖日往言寻悲酸如何可言

  抚以永和九年斩萧敬文使还指此具时州将时是也抚已由征虏安西进平西言以此功朝议当进为鎭征极州将之荣也入升平果进镇西其卒也赠征西桓公以永和十二年大败姚襄於伊水收復洛阳修五陵告慰者言接其告欣慰也情企数使抚前助桓公平蜀或欲引之北伐有疏请也仁祖谢尙字尙弟奕字无奕升平一年五月尙卒朝议以尙在北得人故以奕代尙刾豫州北伐慕容雋明年卒於军外住指此此升平一年书

  省别具足下小大问为慰多分张念足下悬情武昌诸子亦多远宦足下兼怀并数问不老妇顷疾笃救命恒忧虑餘粗平安知足下情至

  陶侃士行以咸和四年平苏峻后由江陵移鎭巴陵五年斩郭默加督江州復移鎭武昌九年辞镇归国登舟而卒属吏画其像於武昌西门故称之士行十七子九子旧史有名抚妹为士行子妇老妇右军称妻也

  省足下别疏具彼土山川诸奇扬雄蜀都左太冲三都殊为不备悉彼故为多奇益令其游目意足也可得果当告卿求迎少人足耳至时示意迟此期眞以日为岁想足下鎭彼土未有动理耳要欲及卿在彼登汶领峨眉而旋实不朽之盛事但言此心以驰於彼矣知彼淸晏岁丰又所出有无乡故是名处且山川形势乃尔何可以不游目

  知彼帖承上帖之意定是一书所出有无言有他处所无是当时语鄕读如鄕也吾见於夫子之鄕言蜀本古之名邦也或以为无一鄕或以为有异产皆误

  足下今年政七十耶知体气常隹此大庆也想復勤加颐养吾年垂耳顺推之人理得忝以为厚幸但恐前路转欲逼耳以尔要欲一游目汶领非復常言足下但当保护以俟此期勿谓虚言得果此缘一段奇事也

  右军祖名正故讳作政抚以太寕二年自归至兴寕三年卒於益州厯四十三年前在敦所已洊歴显职史虽不言其寿数大都七十餘矣吾有七儿一女皆同生婚娶以毕唯一小者尙未婚耳过此一婚便得至彼今内外孙有十六人足慰目前足下情至委曲故具示

  同生一母也未婚之小者乃大令右军孙楨之外孙刘瑾皆知名此帖说欲游蜀而尙未果之故以坚其约当是最后书各本无唯唐临本有从之

  以上十九帖定与抚云譙周有孙高尙不出今为所在其人有以副此志不令人依依足下具示严君平司马相如扬子云皆有后不蜀人譙秀周之孙也李雄李驤李寿据蜀三徵皆不应今为所言蜀已内属在察也犹在帝左右之在连下九字为句云譙周下廿九字十七帖本所无严君平下十四字阁本亦别为帖唐临本及大观帖皆连为一文义为优从之此帖定是永和三年右军为江州刾史时闻宣武平蜀而致之者畱意人材表章气节乃怀柔反侧弟一义

  宣武荐秀卒不起未必非此书啟之抚欲炙之士观虞安吉帖止叙丳论资是未可与言此也

  以上一帖与宣武吾前东粗足作佳观吾为逸民之怀久矣足下何以等復及此似梦中语耶无缘言靣为嘆书何能悉会稽在金陵东南朝时所谓东郡东土东中皆斥会稽云吾前是辞内史后语等待也言同具逸民之志何以迟迟不决作方者误復及此似梦中语想右军去官时有书留之也此帖当与方回方回旣姻亲又同志故措辞直爽胡桃帖未许吾此志之说所由来也此永和十一年书

  瞻近无缘省告但有悲嘆足下小大悉平安也云卿当来居此憙迟不可言想必果言告有期耳亦度卿当不居

  京此旣避又节气佳是以欣卿来也此信旨还具示问

  两告字各本俱作苦传橅误也晋人言苦皆谓病帖意殊不尔此此会稽避谓嚣尘不及想必果言为句告有期属其先告来期也

  知足下行至吴念违离不可居叔当西耶迟知问

  方回以黄门侍郎出为吴郡守固辞乃改临海此右军初闻吴郡命喜其近东而致之书叔谓重熙当西谓其代

  荀羡为北中郞将镇下邳也

  以上三帖皆与方囘

  龙保等平安也谢之甚迟见卿舅可耳至为简隔也今往丝布单衣财一端示致意

  今往十二字各本皆别唯唐临本合良是从之

  胡母氏从妹平安故在永兴居去此七十也吾在官诸理极差顷比復勿勿来示云与其婢问来信不得也

  永兴今萧山此此会稽婢字絶句

  彼所须药草可示当致

  须各本草法皆成顷笔驶所致耳

  以上三帖不得主名大都其羣从也

  道光十三年四月十七八九日作於小倦游阁两目似雾看花而下笔如鹰鸇搏击饶有不草使转从横之意但发波时有剩墨以为憾耳嘉庆二十二年在都下为新建余鼎銕香作述书一卷字大才当此书四之一而雄肆有若方丈余明经久返道山述书不知流落何所葢二十年来作小正书唯此二种也延平剑合以告有缘安吴包世臣自记

与吴熙载书------------------------------------------------

  熙载足下,承以裹笔不裹笔殊异之故为问。善哉,善哉!近人可与言此者希矣。僕亦略涉籓篱,数他家之寳耳。虽然不可不为足下尽言之。

  二王真行草具存,用笔之变备矣,然未尝出裹笔也。唯南库本《十三行》“收和颜”三字,有一二裹笔,目係宋人摹鐫,间以已意,非其本然。夫字始於画,画必有起有止,合众画以成字,合众字以成篇,每画旣自成体势,众有体势者合,自然顾盻朝揖出其中,迷离幻化出其中矣。裹笔则专借他画以作此画之势,借他字以成此字之体,健者为短长排闔之雄,弱者为便辟侧媚而已。故二王传书,虽中间閒画,皆起止完具,刀斩斧齐。如淸庙之瑟,朱弦踈越,一唱三嘆,无急管繁弦,以悦滛哇之耳,而神人以和,移风易俗,莫与善也。勃海宪章右军,抽锋一线,如猿腾鶻落而冺上下相承之迹,永兴祖述大令,裾带飘扬而朿身矩歩,有冠剑不可犯之色。是虽舒筋敛骨,刻意求工,然犹未出裹笔。也河南始於履险之处裹锋取致,下至徐、颜,益事用逆,用逆而笔驶,则裹锋侧入,姿韵生动,又始间以肥瘦浓枯,震耀心目。后世能者,多宗二家,东坡尤为上座。坡老书多澜漫,时时敛锋以凝散缓之气,裹笔之尙,自此而盛。思翁晚出,自知才力薄怯,虑其懈散,每以裹笔制胜,然亦用之救败耳。及近人刘诸城,乃专恃此,又先以搭锋养其机,浓墨助其彩,然后裹笔以作其势,而以枯墨显出之,遂使一幅之中,浓纎相间,顺逆互用,致饰取悦,几於龋齿堕髻矣。晋字宋拓,人间罕见,但得一二裹笔,方自詡为盛业,何能更知其实为下乘乎!

  僕学裹笔廿年而后得,继求之古,悟其用意伤浅,力剋除之。又十年,乃见裹笔与用逆相近而实悬殊也。用逆以换笔心,篆分之祕密。裹笔则如词章家之倍犯蝉连,按歌家之啾发投曲,拳勇家之接歩靠手,虽不能尽废,要不可恃为当家也。足下资性卓絶,而自力不倦,自能悟入单微,故以相授。然不龟手药,虽出江头洴澼人,执珪之赏,是足下材力自致,非聚族而谋者所敢与其巧也。有暇望过我面悉,初暑已蒸湿珍重千万!世臣顿首。

记两笔工语------------------------------------------------

  王兴源者:归安之善连鎭人,估笔扬州兴教寺,甚困。扬市羊毫无佳者,嘉庆丙寅春,兴源介友人进其笔,试之而善。兴源欲将去再修,谓:“此笔固已无弊,然见君指势,修笔势以称之,当益工。”已而信然。

  因问之曰:“寻常市笔,差可用者不过什一二,何耶?”

  兴源曰:“此修工之优劣也。能手所修,虽千百管,皆精良如一,出俗工则必无幸焉。吾善连女工习紥头,男工唯主修,然俗手取值,当能手才什一,而能手出货,当俗工亦什一。估笔者多嗜利,用笔者少眞知,此市之所为无佳笔,而佳笔之所为难售也。能手之修笔也,其所去皆毫之曲与扁者,使圆正之毫独出锋到尖,含墨以着纸,故锋皆劲直,其力能顺指以伏纸。俗工意亦如是,而目不精,手不稳,每至去圆正之毫,而扁与曲者反在所留,曲且扁之毫到尖,则力不足以摄墨,而着纸辄臃肿拳曲,遇弱纸即被裹,遇强纸即被拒,且何以发指势以称书意哉!”

  丙子秋,在吴门又遇王永清,永清,吴之大郞桥人,治笔于家,不传徒,不设肆。试其羊毫,尤圆健。示以兴源所製,永清曰:“此笔善矣。然尖善而根不善,着水则腰胀,未足言佳笔也。其修工净已,而劣毫之根未去,选锋虽健,被劣根间错,不能明谐周比,出力以到尖。书道尙*(击页)、跌、转换,而*(击页)、跌、转换时,指取笔力,常自尖达根,根有病则尖必散,是尖被根索也。劣毫尖去根留,则劣毫所占之地步犹存,佳毫出力时,遇空有以自寛,其势易以偏缩,则力不聚尖,而直者反曲。吾之治笔也,先纳笔头于粗管,修去其曲与扁之甚者,胶尖俟干透,乃倒梳其根令净,换管再紥,又择去其不甚直而圆者,再胶再梳,又恐曲与扁者虽净,或有圆正而其材不长不能齐尖者厠其间,上齐则下所藏,入管者少而根硬,下齐则腰发胖而尖薄,是亦未足以发挥指力,曲折如意也;又择而梳之,然后固紥其根,而桼以投于精管。故终笔之用,而无一褪毫,尖尽秃而笔身仍靭好不僵也。”

  予先后徧赞于嗜书者,两笔工之名遂甲吴越间。旣而思之曰:艺之精者,必通乎道。两笔工其进乎技者耶?兴源之为说也,其有举直错诸枉,举枉错诸直之意乎?芟夷藴崇,絶其本根,勿使能植,则善者伸。永淸之艺近之矣!予故备记之,庶几桼园牧马童、柳州都料匠之有继声也。

记两棒师语------------------------------------------------

  予既记两笔工语为书,因忆旧识曹竹斋之论拳、潘佩言之论枪,录而传之。

  竹斋,闽人也,江淮间健者,莫能当其一拳,故称曹一拳。老而贫,卖卜扬州,市少年以重币请其术,不可。予怪之,则曰:“此皆无赖子,岂当授艺以助虐哉?”拳棒者,先古舞蹈之遗也,君子习之,所以调血脉养寿命,其粗乃以御侮,必彼侮而我御之;若以之侮人,则反为人所御而自败矣。无赖子以血气事侵凌,其气浮于上而立脚虚,故因其奔赴之势,略藉手焉而仆耳。人之一身止两拳,拳之大才数寸,焉足卫五尺之躯,且以接四靣乎?唯吾养正气,使周於吾身,彼之手足近吾身,而吾之拳卽在其所近之处,以彼之虚嚣之气,与吾静定之气接,则自无幸矣。故至精是术者,其徵有二:一则精神贯注而腹背皆乾滑如腊肉,一则气体健举而额颅皆肥泽如粉粢。是皆血脉流行,应乎自然,内充实而外和平,犯而不校者也。”

  佩言,歙人,以枪法著声,称潘五先生。其言曰:“枪长九尺而桿圆四五寸,然枪入手则全身悉委于桿,故必以小腹贴桿使主运,后手必尽錞,以虎口实擫之,前手必直,令尽势,以其掌根与后手虎口反正紵绞,而虚指使主导;两足亦左虚右实,进退相仕以趋势。使枪尖、前手尖、前足尖、肩尖、鼻尖,五尖相对,而五尺之身自托荫于数寸之桿,遮闭周匝,敌仗无从入犯矣。其用有戳有打其,法曰二曰叉,二以取人,叉以拒人,此叉则彼二,此二则彼叉,叉二循环,两枪尖交如绕指分寸间,出入百合,不得令相附。桿一附则有仆者,故曰千金难买一声响。手同则争目,目同则争气;气之运也,久暂稍殊,而胜败分焉。故其术为至静,吾授徒百数而莫能传吾术,吾之术受于师者才十之三,十之七则授徒时,被其非法相取之势,廹而得之於无意者也。是故名师易求,佳徒难访。佳徒意必在得师,以天下之大,求之无不如意者;至名师求徒,虽遇高资妙质,足以授道,而非其志之所存,不能耐劳苦以要之永久,则百贡而百见却矣。”

  竹斋以嘉庆庚午没于扬,年八十餘。佩言自丁卯回歙后,遂絶信问。夫兵家贵后起,故曰:“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又曰:“仁人之兵不可诈,延则莫邪之长刃,婴之者断;锐则莫邪之利锋,当之者溃。”竹斋其知此意乎?兵要在乎善附民,委身于桿,斯其术矣。敬事无壙,敬敌无壙,非有廹而后得者乎?人之自淑也在得师,既得师以自淑矣,则必求其有传,而传之者之不可必得也。古人所为嘆志卑则轻物,轻物不求助,苟不求助,安能理者也。善夫!

  右记两棒师语,言武事似于书道无涉,不知使枪棒者皆有指法,力聚指则气上浮,故尤重歩法。予尝自题《执笔图》曰:“全身精力到毫端,定气先将两足安。悟入鵞羣行水势,方知五指力齐难。”葢作书必期名指得劲,然予炼名指劲数年,而其力乃过中指,又数年乃使中指与名指力均,以迄於今,作书时少不留意,则五指之力互有轻重,而万毫之力亦从之而有参差。故两棒师说武事,乃深合书道。故附录於此,使来者知触类而长,求有餘师也。

  仲虞自离扬州归旌德,阅十数年,今年首夏过其家,仲虞出其说智果《心成颂》文,谓此乃传立书之法,拨鐙止宜於坐书,至长幅大字,不得不立书者,则其法著於《心成颂》。而注家会於其言“执笔安足”者,皆以字体画形说之。葢立书长辐,必不能用左手称翼如之势以平其气,是以右半腹必贴几,右腹贴几,则左半腹侧离几,左足舒而徃后,则气不至偏右而上浮。故言“长舒左足,潜虚半腹”也。右手斜伸,如一角向前者,则右肩必展,故言“回展右肩,峻拔一角”也。非仲虞之精心锐思,不能及此,此益可证两棒师语之通於书矣。

  忆予初识寕化伊墨卿秉綬太守於袁浦,墨卿,诸城之弟子也,因从问诸城法。太守曰:“吾师授法曰:'指不死则画不活’。其法置管于大指、食指、中指之尖,略以爪佐管外,使大指与食指作圆圈,卽古龙睛之法也。其以大指斜对食指者,则形成凤眼,其法不能死指,非眞传也。”予曰:“玩诸城书势,其执笔似不如是。”太守曰:“尝求吾师面作书,此法断不误人。”后在客邸遇周姓,乃诸城侍书者,自十五供诸城硏墨伸纸之役,至廿七,诸城乃荐之闽督。予因问诸城执笔之法,周曰:“诸城作书,无论大小,其使笔如舞滚龙,左右盘辟,管随指转,转之甚者,管或坠地。”予因告以太守之语,周曰:“诸城对客作书,则用龙睛法,自矜为运捥,其实非也。”及在都,晤陈玉方侍御。侍御尤为诸城髙第弟子,言所受之法,与太守同,而侍御守其法不如太守之坚,故其书较胜。

  尝闻横云山人每见其甥张得天之书輒呵斥。得天请笔法,山人曰:“苦学古人,则自得之。”得天因匿山人作书之楼上三日,见山人先使人硏墨盈盘,卽出硏墨者而键其门,乃啟篋出绳,繫於阁枋,以架右肘,乃作之。得天出,效为之经月,又呈书,山人笑曰:“汝岂见吾作书耶?”古人於笔法,无不自秘者,然亦以秘之甚,故求者心挚而思锐,一得其法则必有成。后之得吾书者,慎毋以其不自秘而易视之也。道光甲辰八月廿六日,倦翁记之。

完白山人传------------------------------------------------

  山人,安徽怀寕之集贤关人也。姓邓氏,字石如,其名以敬避今上御名,下一字遂以字行,而更字顽伯,集贤关当皖公山下,故又号完白山人。少产僻鄕,眇所闻见顾,独好刻石,仿汉人印篆甚工,弱冠孤露,卽以刻石游性,亷而尤介无所合,七八年转展至寿州,时亳人前巴东知县梁巘,主讲寿春书院,巴东以工李邕书名天下。山人为院中诸生刻印,又以小篆书诸生箑,巴东见之嘆曰:“此子未諳古法耳,其笔势浑鸷,余所不能充其才力,可以輘轢数百年鉅公矣。”因为山人治装,而致之江寕举人梅鏐。举人为文穆公季子,文穆虽贫宦,然梅氏自北宋为江左甲族,闻人十数,弆藏至富,文穆又受圣祖殊遇,得祕府异珍尤多。葢秦、汉以来金石善本备在焉。山人既至,举人以巴东故,为山人尽出所藏,復为具衣食楮墨之费。山人旣得纵观,推索其意,明雅俗之分,迺好《石鼓文》、李斯《嶧山碑》、《太山刻石》、《汉开母石闕》、《燉煌太守碑》、《苏建国山》及皇象《天发神谶碑》、李阳冰《城隍庙碑》、《三坟记》,每种临摹各百本,又苦篆体不备,手写《说文解字》二十本,半年而毕,復旁搜三代鐘鼎及秦汉瓦当碑额,以纵其势博其趣。每日昧爽起,硏墨盈盘,至夜分尽墨乃就寝,寒暑不輟,五年篆书成;乃学汉分,临《史晨前后碑》、《华山碑》、《白石神君》、《张迁》、《潘校官》、《孔羡受禪》、《大饗》各五十本,三年分书成。山人篆法,以二李为宗,而纵横闔闢之妙,则得之史籀,稍叅隶意,杀锋以取劲折,故字体微方,与秦汉当额文为尤近;其分书则遒丽淳貭,变化不可方物,结体极严整而浑融无迹,葢约《嶧山》、《国山》之法而为之。故山人自谓:“吾篆未及阳冰,而分不减梁鵠。”余深信其能择言也。山人移篆分以作今隶,与《瘗鹤铭》梁侍中石闕同法,草书虽纵逸不入晋人,而笔致藴藉,无五季以来俗气。

  山人客于梅氏八年,学旣成,梅氏家益匱不復能客山人,山人乃復如前草屨担簦,徧游名山水,以书刻自给。山人游黄山,至歙鬻篆於贾肆。武进编脩张惠言敎授歙脩撰金榜家,编脩故深究秦篆,为脩撰所器。编脩见山人书于市,归语脩撰曰:“今日得见上蔡真跡!”脩撰惊问语以故,遂冐雨偕诣山人於市侧荒寺。脩撰卽备礼客山人。

  脩撰家庙甚壮丽,其楹皆贞石而刻,联及悬额脩撰精心冩作,葢百易而后定,谓莫能加于此也。及见山人书,卽鳩匠斵其额,而石楹既竖不便磨,治架屋而卧楹,请山人书之,刻成乃重建,其倾服至此。山人侨居脩撰家,编脩遂从山人受篆法,一年脩撰称之於太子太傅戸部尙书曹文敏公,文敏请山人作四体千文横卷,字大径寸,一日而成,文敏嘆絶,具白金五百为山人寿。

  乾隆庚戌秋纯庙八旬圣节,文敏以六月入都,强山人同徃。山人独戴草笠,靸芒鞋策驴后文敏三日行。文敏舆从,以山东发水转后,与山人相値於开山,时廵抚以下命吏郊迎文敏,山人策驴过辕门,门者呵止之。文敏坐堂上遥见山人趋出,延入让上座,徧赞於诸公,曰:“此江南高士邓先生也,其四体书皆为国朝第一!”诸公乃大惊,为具车从。文敏曰:“吾屈先生甚,乃肯来都,卒不肯同行,愿诸公共成先生之志。”遂率诸公,送山人至辕门上驴去,乃入就坐。时都中工书者,推相国刘文淸公,而鉴别则推上海左副都御史陆緆熊。山人至都,二公见山人书大惊,踵门求识,而皆曰“千数百年无此作矣”。

  山人遂留都中,未几文淸左迁失势,而副宪以忧暴卒。时都中作篆分者,皆宗内阁学士翁方纲阁学,以山人不至其门,乃力詆山人耳。食者共和其説。山人顿蹟出都。文敏为治装,致之於兵部尙书两湖总督毕沅尙书以鉴赏名家。然于此事,实踈不能知山人,而深器其高尚。时吴中知名士多集节署,裘马都丽,山人独布衣徒歩,居三年辞归。尚书留之不可,乃为山人置田宅为终老计,而觴山人之行,曰:“山人,吾幕府一服淸凉散也!今行矣,甚为减色!”四座惭沮,后文敏病笃,语其长子,曰:“吾即逝,邓山人必有輓联至,汝卽以勒吾墓华表及专祠前楹,足矣!”

  山人年四十六,乃娶于某,不数年没,继娶于某。然山人游兴不衰,常往来江淮间,鬻书以给旅费。余以嘉庆七年识山人於鎭江,过从十餘日,以余为能眞知山人书。明年復於扬州相值山人,作太山之游。至九年秋,山人由山东至常州,过扬不入城,及十一月杪,晤阳湖。今凤台知县李兆洛申耆,始知余与翰风同客扬州,翰风编脩弟也。余始闻山人名自翰风,时山人得家书促归里,乃买舟回扬,访余於天心墩。而余适去东臺。山人俟余至十二月初八,乃语翰风曰:“歳尽矣,去家尙千里,吾不及终待慎伯矣。”遂解缆。翌日而余至,山人归里不復出游,遂以明年十月卒於家,年六十有三岁。子尚璽尚幼,山人书至伙,而少碑刻,有书百轴存于家,又有百轴付怀寕大观亭僧悟本。闻悟本守之甚愼,申耆亦藏山人各体书精良者二十帧,议勒石以永其传。

  包世臣曰:“余性嗜篆分,颇知其意,而未尝致力。至于真、行、藳草之间,则不復后人矣,然吾见山人正书,方寸以上者,简肃沉深,雁行登善,非徐、裴以下所及。”余在鎭江初识山人时,嘉定钱坫献之、阳湖钱伯坰鲁斯先在皆与余为忘年交,献之自负其篆为直接少温,然与余同游焦山,见壁间篆书《心经》,摩挲逾时,曰:“此非少温不能作,而楮墨才可百年世间,岂有此人耶?此人而在,吾不敢復搦管矣!”及见山人,知《心经》为山人二十年前所作,乃摭其不合六书处以为詆。鲁斯故服山人篆、分为絶业,及见其行草,嘆曰:“此杨少师神境也!”遂因余以见山人。然鲁斯正行书,名自文淸,厌世论者推为苐一。而鲁斯执笔,则虚小指以三指包管外,与大指相拒,侧豪入纸,助怒张之势,常谓“永叔使指运而腕不知”之论,为指捥皆不动,以肘来去,又谓“作书无以指钩距”之理,痛斥古今相承拨鐙七字之说,意以山人篆法当同,迺藉山人以信其旨。及见山人作书,皆悬捥双钩,管随指转,与鲁斯法大殊,遂助献之詆!山人尤力私意所中真识,遂蒙青云之交,不渝终始。宜山人之痛,哭于编脩与文敏也。 删定吴郡《书谱序》------------------------------------------------

  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絶,晋末称二王之妙。羲之云:“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絶伦,其餘不足观。”……垂拱三年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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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熙载

艺概[节录]--------------------------------------------------

    孙过庭《书谱》云:“篆尚婉而遇。"余谓此须婉而愈劲,遇而愈节,乃可。不然,恐涉于描字也。
    篆书要如龙腾凤翥,观昌黎歌《石鼓》可知。或但取整齐而无变化,则椠人②优为之矣。篆之所尚,莫过于筋,然筋患其弛,亦患其急。欲去两病,赲笔自有诀也。
    书之有隶,生于篆,如音之有徵,生于宫③。故篆取力¤气长,隶取势险节短,盖运笔与奋笔之辨也。
    隶形与篆相反,隶意却要与篆相用,以峭激蕴纡余,以倔强寓款婉,斯征品量。不然,如抚剑疾视,适足以见其无能为耳。
    他书法多于意,草书意多于法。故不善言草者,意法相害;善言草者,意法相成。草之意法,与篆、隶、正书之意法,有对待,有傍通。若行,因草之属也。
    移易位置,增减笔画,以草较真有之,以草较草亦有之。学草者移易易知,而增减每不尽解。盖变其短长肥瘦,皆是增减,非止多一笔少一笔之谓也。
    草书结体贵偏而得中。偏如上有偏高偏低,下有偏长偏短,两旁有偏争偏让皆是。
    庸俗行草结字之体尤易犯者,上与左小而瘦,下与右大而肥。其横竖波磔,用笔之轻重亦然。
    古人草书,空白少而神远,空白多而神密。俗书反是。
    怀素自述草书所得,谓观夏云多奇峰,尝师之。然则学草者径师奇峰可乎?曰:不可。盖奇峰有定质,不若夏云之奇峰无定质也。
    昔人言为书之体,须入其形,以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状之,取不齐也。然不齐之中,流通照应,必有大齐者存。故辨草者,尤以书脉为要焉。
    草书尤重笔力。盖草势尚险,凡物险者易颠,非具有大力,奚以囿之?
    草书之笔画,要无一可以移入他书,而他书之笔意,草书却要无所不悟。
    地师相地,先辨龙④之动不动,直者不动而曲者动,盖犹草书之用笔也。然明师之所谓曲直,与俗师之所谓曲直异矣。
    草书尤重筋节,若笔无转换,一直溜下,则筋节亡矣。虽气脉雅尚绵亘,然总须使前笔有结,后笔有起,明续暗断,斯非浪作。
    草书渴笔⑤,本于飞白。用渴笔分明认真,其故不自渴笔始。必自每作一字,笔笔皆能中锋双钩得之。
    正书居静以治动,草书居动以治静。
    草书比之正书,要使画省而意存,可于争让向背间悟得。
    欲作草书,必先释智遗形,以至于超鸿濛、混希夷,然后下笔。古人言“匆匆不及草书",有以也。
    凡,书要笔笔按,笔笔提。辨按尤当于起笔处,辩提尤当于止笔处。
    书家于提、按二字,有相合而无相离。故用笔重处正须飞提,用笔轻处正须实按,始能免堕,飘二病。
    书有振、摄⑥二法。索靖之笔短意长,善摄也;陆柬之⑦之节节加劲,善振也。
    行笔不论迟速,期于备法。善书者虽速而法备,不善书者虽迟而法遗。然或遂贵速而践迟,则又误矣。
    古人论用笔,不外疾、涩二字。涩非迟也,疾非速也。以迟速为疾涩而能疾涩者,无之!
    用笔者皆习闻涩笔之说,然每不知如何得涩。惟笔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竭力而与之争,斯不期涩而自涩矣。涩法与战掣③同一机窍,第战掣有形,强效转至成病,不若涩之隐以神运耳。
    结字疏密须彼此互相乘除,故疏不嫌疏,密不嫌密也。然乘除不惟于疏密用之。
    字形有内抱,有外抱。如上下二横,左右二竖,其有若弓之背向外,弦向内者,内抱也。背向内,弦向外者,外抱也。篆不全用内抱,而内抱为多;隶则无非外抱。辨正、行、草书者,以此定其消息,便知于篆隶孰为出身矣。
    字体有整齐,有参差。整齐,取正应也;参差,取反应也。
    书要曲而有直体,直而有曲致。若弛而不严,剽而不留,则其所谓曲直者误矣。
    书一于方者,以圆为模棱;一于圆者,以方为径露。盖思地矩天规,不容偏有取舍。
    书宜平正,不宜欹侧。古人或偏以位欹侧胜者,暗中必有拨转机关者也。《画诀》有“树木正,山石倒;山石正,树木倒”,岂可执一后一木论之。

[评点]刘熙载(1813一1881),字伯简,号融斋,晚号崖子。江苏兴化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进士,官至左春坊左中允,广东提学使.晚年主讲于上海龙门书院.一生以治经学为主,特别精通声韵和算术,子、史、诗、赋、词曲、书法无不通晓.著述甚富,有《四音定切》、《说文双声》、《说文叠韵》、《持志塾言》、《昨非集》和《艺概》等多种.《艺概》一书是他晚年的作品,共六卷,是他历年来在文、诗、赋、词曲、书法、经义方面言论的汇钞.②人:读qian.人,读书人.清代以八股取士,读书人写字一般追求工整.③如音之有徽,生于宫:宫、徵(音只)分别是古代乐律中五音之一。古人通常以宫作为音阶的起点,宫的音高确定了,商、角、徵、羽的音高也就都确定了。④龙,堪舆学术语.旧时风水术因山形地势逶迤象龙,所以把山势称作“龙”。⑤渴笔:书法线条上的一种形式,用含墨较少的笔写成,点画内丝丝露白。⑥振、摄:两种不同的运笔方法.振,指运笔时步步顿挫涩进;摄,指运笔时急促内敛.⑦陆柬之:唐代杰出书家.生卒年不详.江苏吴县人。虞世甫外甥.官至朝散大夫,太子司议郎.书传其舅父笔法,与欧、褚齐名.③战掣:一种运笔方法.指笔锋微微向笔画两侧颤动着运行,以使线条遒劲.这种方法又叫“颤笔"或“战笔".

【简评】《艺概》是刘熙载平日探究书艺的心得。言虽简短,每每一语中的。如论作篆应“婉而愈劲,通而愈节",这就比孙过庭所论更进一步。论隶书指出其特点是“势险节短",并应以奋笔作书.其中论作草书如何增减笔画,移易位置,以及应该吸收其它字体的特点等见解尤有新意.
对于用笔的提按、疾涩他也有很精到的看法.如“重处正须飞提”,“轻处正须实按",“涩非迟也,疾非速也",均为度人金针.
他还强调作书要于变化中求得统一.“整齐,取正应也;参差,取反应也",说的是结构章法上的变化统一;“曲而有直体,直而有曲致",说的是点画形态;“一于方者,以圆为模棱;一于圆者,以方为径露",讲的是圆笔、方笔的运用。只顾整齐划一则易死板,只求局部变化则易散乱,因此必须在变化中求得整体真正的统一.能善于处理这两者间的关系,则书艺可至妙境。

周星莲 临池管见---------------------------------------------------

  上世结绳而治,自伏羲画八卦,而文字兴焉。故前人作字,谓之字画。画,分也,界限也。《尔雅·释丘》:“途出其右而还之,画邱。”注言:为道所规画。《释名》:“道出其右曰画邱。人尚右,凡有指画,皆尚右。”故用右手画字。或篆,或隶,或楷,或行,或草,皆当不忘画字之义,为横,为竖,为波,为磔,为钩,为趯,当永守画字之法。盖画则笔无不直,笔无不圆,而字之千变万化,穷工极巧,从此出焉。乃后人不曰画字,而曰写字。写有二义:《说文》:“写,置物也。”《韵书》:“写,输也。”置者,置物之形,输者,输我之心。两义并不相悖,所以字为心画。若仅能置物之形,而不能输我之心,则画字、写字之义两失之矣。无怪书道不成也。

  字画本自同工,字贵写,一画亦贵写。以书法透入于画,而画无不妙;以画法参入于书,而书无不神。故曰。善书者必善画,善画者亦必善书。自来书画兼擅者,有若米襄阳,有若倪云林,有若赵松雪,有若沈石田,有若文衡山,有若董思白。其书其画类能运用一心,贯串道理,书中有画,画中有书。非若后人之拘形迹以求书,守格辙以求画也。米元章谓东坡为画字,自谓刷字。此不过前人等而上之,精益求精之语。非谓不能写字,而竟同剔刷成字,描画成字也。自《桧》以下无讥,后之作书者,欲求苏、米之刷字画字,不可得矣。

  书法在用笔,用笔贵用锋。用锋之说吾闻之矣,或曰正锋,或曰中锋,或曰藏锋,或曰出锋,或曰侧锋,或曰扁锋。知书者,有得于心,言之了了。知而不知者,各执一见,亦复言之津津,究竟聚讼纷纭,指归奠定。所以然者,因前人指示后学,要言不烦,未尝倾筐倒箧而出之;后人摹仿前贤,一知半解,未能穷追极究而思之也。余尝辨之,试详言之:所谓中锋者,自然要先正其笔。柳公权曰:“心正则笔正。”笔正则锋易于正,中锋即是正锋,自不必说,而余则偏有说焉。笔管以竹为之,本是直而不曲,其性刚,欲使之正,则竟正;笔头以毫为之,本是易起易倒,其性柔,欲使之正,却难保其不偃。倘无法以驱策之,则笔管竖,而笔头已卧,可谓之中锋乎?又或极力把持,收其锋于笔尖之内,贴毫根于纸素之上,如以筋头画字一般。是笔则正矣,中矣,然锋已无矣,尚得谓之锋乎。或曰:此藏锋法也。试问:所谓藏锋者,藏锋于笔头之内乎?抑藏锋于字画之内乎?必有爽然失恍然悟者。第藏锋画内之说,人亦知之,知之而谓惟藏锋乃是中锋,中锋无不藏锋,则又有未尽然也。盖藏锋、中锋之法,如匠人钻物然,下手之始,四面展动,乃可入木三分;既定之后,则钻已深入,然后持之以正。字法亦然,能中锋自能藏锋,如锥画沙,如印印泥,正谓此也。然笔锋所到,收处,结处,掣笔映带处,亦正有出锋者。字锋出,笔锋亦出,笔锋虽出,而仍是笔尖之锋。则藏锋、出锋皆谓之中锋,不得专以藏锋为中锋也。至侧锋之法,则以侧势取其利导,古人间亦有之。若欲笔笔正锋,则有意于正,势必至无锋而后止;欲笔笔侧笔,则有意于侧,势必至扁锋而后止。琴瑟专一,谁能听之,其理一也。画家皴石之法,三面皆锋,须以侧锋为之。笔锋出,则石锋乃出。若竟横卧其笔,则一片模糊,不成其为石矣。总之,作字之法,先使腕灵笔活,凌空取势,沈著痛快,淋漓酣畅,纯任自然,不可思议。将能此笔正用,侧用,顺用,重用,轻用,虚用,实用,擒得定,纵得出,遒得紧,拓得开,浑身都是解数,全仗笔尖毫末锋芒指使,乃为合拍。钝根人,胶柱鼓瑟,刻舟求剑,以团笔为中锋,以扁笔为侧锋,犹斤斤曰:“若者中锋,若者偏锋,若者是,若者不是。”纯是梦呓!故知此事虽藉人功,亦关天分,道中道外自有定数。一艺之细,尚索解人而不得。噫,难矣!

  用墨之法,浓欲其活,淡欲其华。活与华,非墨宽不可。“古砚微凹聚墨多”,可想见古人意也。“濡染大笔何淋漓”,淋漓二字,正有讲究。濡染亦自有法,作书时须通开其笔,点入砚池,如篙之点水,使墨从笔尖入,则笔酣而墨饱;挥洒之下,使墨从笔尖出,则墨浥而笔凝。杜诗云:“元气淋漓障犹湿。”古人字画流传久远之后,如初脱手光景,精气神采不可磨灭。不善用墨者,浓则易枯,淡则近薄,不数年问,已淹淹无生气矣。不知用笔,安知用墨?此事难为俗工道也。

  凡作书,不可信笔,董思翁尝言之。盖以信笔则中无主宰,波画易偃故也。吾谓信笔固不可,太矜意亦不可。意为笔蒙,则意阑;笔为意拘,则笔死。要使我顺笔性,笔随我势,两相得,则两相融,而字之妙处从此出矣。

  字有一定步武,一定绳尺,不必我去造作。右军书,因物付物,纯任自然,到得自然之极,自能变化从心,涵盖万有,宜其俎豆千秋也。

  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人人言之。然天下最上的境界,人人要到,却非人人所能到。看天分做去,天分能到,则竟到矣;天分不能到,到得那将上的地步,偏拦住了,不使你上去,此即学问止境也。但天分虽有止境,而学者用功断不能自画,自然要造到上层为是。惟所造之境,须循序渐进,如登梯然,得一步进一步。《书》曰:若升高,必自下。言不容躐等也。今之讲字学者,初学执笔,便高谈晋、唐,满口羲、献。稍得形模,即欲追踪汉、魏。不但苏、黄、米、蔡不在意中,即欧、虞、褚、薛以上溯羲、献,犹以为不足。真可谓探本穷源,识高于顶者矣。及至写出字来,亦只平平无奇。噫,何弗思之甚也!余亦曾犯此病。初学时,取欧书以定间架,久之字成印板;因爱褚书跌宕,乃学褚书,久之又患过于流走。此皆自己习气,与欧、褚无干。如是者亦有年。嗣后,东涂西抹率意酬应,喜作行草。乃取怀仁所集《圣教》,及《兴福寺断碑》、孙过庭《书谱》学之,对帖时少,挥洒时多,总觉依稀仿佛,无有是处。及阅近世石刻墨迹,颇有入处。再阅同时书家真迹,反觉易于揣摩。而尤难于学步,乃叹自己学问不但远不及古人,且远不及今人。于是将今人笔墨,逐一研究。时而进观董、赵诸公书,更长一见识焉;又进而观宋人碑帖,又得其解数焉;又进而摹欧、虞、褚、薛、颜、柳、徐、李诸家书,巳略得其蹊径焉;再上而求右军、大令诸法,已稍能寻其端倪焉,至此,乃恍然于前此之取法乎上者,真躐等而进也。近又见得颜鲁公书最好,以其天趣横生,脚踏实地,继往开来,惟此为最。昔人云:诗至于美,书至鲁公,足叹观止。此言不余欺也!余书无所得,惟屡疑屡悟,或出或入,不敢谓三折肱于此,而于书中甘苦尝之久矣。因书之以为知书者告。

  字学,以用敬为第一义。凡遇笔砚,辄起矜庄,则精神自然振作,落笔便有主宰,何患书道不成。泛泛涂抹,无有是处。

  作字须提得笔起,稍知书法者,皆知之。然往往手欲提,而转折顿挫辄自偃者,无擒纵故也。擒纵二字,是书家要诀。有擒纵,方有节制,有生杀,用笔乃醒,醒则骨节通灵,自无僵卧纸上之病。否则寻行数墨,暗中索摸,虽略得其波磔往来之迹,不过优孟衣冠,登场傀儡,何足语新道耶!

  余自幼观唐、宋诸名家石刻,以为唐书如玉,宋书如水晶。心目中所见如此,未尝申明其所以然也。后读《朱子语类》云:孔子之学如玉;孟子之学如水晶。乃拍案惊喜,以为比拟切当。见得天地间人也,物也,学问也,技艺也,皆各分浑与露之两途,而心目中所见,古今人不甚相远也。

  初学不外临摹。临书得其笔意,摹书得其间架。临摹既久,则莫如多看,多悟,多商量,多变通。坡翁学书,尝将古人字帖悬诸壁间,观其举止动静,心摹手追,得其大意。此中有人,有我,所谓学不纯师也。又尝有句云:“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古人用心不同,故能出人头地。余尝谓临摹不过学字中之字,多会悟则字中有字,字外有字,全从虚处着精神。彼钞帖画帖者何曾梦见?

  废纸败笔,随意挥洒,往往得心应手。一遇精纸佳笔,整襟危坐,公然作书,反不免思遏手蒙。所以然者,一则破空横行,孤行己意,不期工而自工也;一则刻意求工,局于成见,不期拙而自拙也。又若高会酬酢,对客挥毫,与闲窗自怡,兴到笔随,其乖合亦复迥别。欲除此弊,固在平时用功多写,或于临时酬应,多尽数纸,则腕愈熟,神愈闲,心空笔脱,指与物化矣。纵之,凡事有人则天不全,不可不知。

  徐而菴先生说唐诗,阐发尽致。开卷有论诗数条,内一条云:“学诗如僧家托钵,积千家米煮成一锅饭。”余谓学书亦然,执笔之法,始先择笔之相近者仿之,逮步伐点画稍有合处,即宜纵览诸家法帖,辨其同异,审其出入,融会而贯通之,酝酿之,久自成一家面目。否则刻舟求剑,依样葫芦,米海岳所谓奴书是也。古人作书遗貌取神;今人作书貌合神离。其间相去之远,岂可以道里计哉。

  名家作书,只是一鼻孔出气。赵集贤云:“书法随时变迁,用笔千古不易。”古人得佳帖数行,专心学之,便能名家。据此,似与余前说博观之义相戾。殊不知由一贯万,由万会一,总是一个道理。所谓千古不易者,要在善于弄翰,磐控纵送,锋芒不顿。如庖丁解牛,批郤导窾,迎刃而解,即所谓其中非尔力也。不明此旨,无论博搜约取,茫无把鼻。谚云:见一个菩萨磕一个头,不免终身为门外汉耳。

  凡学艺于古人论说,总须细心体会。粗心浮气,无有是处。尝见某帖跋尾,有驳赵文敏笔法不易之说者谓欧、虞、褚、薛笔法已是不同,试以褚书笔法为欧书结构,断难相合,安得谓千古不易乎?余窃笑其翻案之谬。盖赵文敏为有元一代大家,岂有道外之语?所谓千古不易者,指笔之肌理言之,非指笔之面目言之也。谓笔锋落纸,势如破竹,分肌劈理,因势利导。要在落笔之先,腾掷而起,飞行绝迹,不粘定纸上讲求生活。笔所未到气已吞,笔所已到气亦不尽。放能墨无旁沈,肥不剩肉,瘦不露骨,魄力、气韵、风神皆于此出。书法要旨不外是矣。集贤所说,只是浑而举之。古人于此等处,不落言诠。余曾得斯旨,不惮反复言之,亦仅能形容及此。会心人定当首肯,若以形迹求之,何异痴人说梦?

  作字有顺逆,有向背,有起伏,有轻重,有聚散,有刚柔,有燥湿,有疾徐,有疏密,有肥瘦,有浓淡,有连,有断,有脱卸,有承接,具此数者,方能成书。否则墨猪算子,全是魔道矣。

  古人作书,落笔一圆便圆到底,落笔一方便方到底,各成一种章法。《兰亭》用圆,《圣教》用方,二帖为百代书法模楷,所谓规矩方圆之至也。欧、颜大小字皆方;虞书则大小皆圆;褚书则大字用方,小字用圆。究竟方圆,仍是并用。以结构言之,则体方而用圆;以转束奇之,则内方而外圆;以笔质言之,则骨方而肉圆。此是一定之理。又晋人体势多扁,唐人体势多长。合晋、唐观之,惟右军、鲁公无长扁之偏,而为方圆之极则。

  晋人取韵,唐人取法,宋人取意,人皆知之。吾谓晋书如仙,唐书如圣,宋书如豪杰。学书者从此分门别户,落笔时方有宗旨。

  字有筋骨、血脉,皮肉、神韵、脂泽、气息,数者缺一不可。无论真楷行草,皆宜讲究。楷书须八面俱到。古人称卫夫人、逸少父子、欧阳率更、虞永兴、智永禅师、颜鲁公此七家,谓之楷书,其馀不过真书而已。楷书者,字体端正,用笔合法之谓也;行楷者,字虽绾结,笔仍典则之谓也。此外或真书,或行书,或真行,或行草,或大草;或墨色不到,而意与笔皆到;或笔墨不到,而意无不到。总之以法为主,气以辅之。则任笔所之,无不如志矣。

  欧、虞、褚、薛不拘拘于《说文》,犹之韩、柳、欧、苏不斤斤于音韵。空诸所有,精神乃出。古人作楷,正体帖体,纷见错出,随意布置。惟鲁公《干禄字书》一正一帖,剖析详明,此专为字画偏旁而设,而其用笔尽合楷则。近来书生笔墨,台阁文章,偏旁布置,穷工极巧,其实不过写正体字,非真楷书也。

  楷书如立,行书如走,草书如飞,此就字体言之。用笔亦然,执笔落纸,如人之立地,脚根既定,伸腰舒背,骨立自然强健,稍一转动,四面皆应。不善用笔者,非坐卧纸上,即蹲伏纸上矣。欲除此弊,无他谬巧,只如思翁所谓,落笔时先提得笔起耳。

  所谓落笔先提得笔起者,总不外凌空起步,意在笔先,一到著纸,便如兔起鹘落,令人不可思议。笔机到则笔势劲、笔锋出,随倒随起,自无僵卧之病矣。古人谓心正则气定,气定则腕活,腕活则笔端,笔端则墨注,墨注则神凝,神凝则象滋,无意而皆意,不法而皆法。此正是先天一著工夫,省却多少言思拟议,所谓一了百了也。

  字无所谓山林、台阁也,古来书家,类多置身廊庙之士,若终身隐沦者,恐亦不少,而其书之传与不传,或传之远与近,虽各因名位为显晦,而诣之所至,不可磨灭。且有学问经术超越寻常,反为书名所掩者,盖亦有数存乎其间也。自帖括之习成,字法遂别为一体。土龙木偶,毫无意趣。矫其弊者,又复貌为高古,自出新奇。究之学台阁者,趣入官样,学山林者,流为野战。皆非书家正法跟藏也。

  字莫患乎散,尤莫病于结。散则贯注不下,结则摆脱不开。古人作书,于联络处见章法;于洒落处见意境。右军书转左侧右,变化迷离,所谓状若断而复连、势如斜而反正着,妙于离合故也。欧、虞、褚、薛各得其秘,而欧书尤为显露。其要在从谨严得森挺,从密粟得疏朗,或行、或楷,必左右揖让,倜傥权奇,戈戟铦锐,物象生动,自成一家风骨。史称其人貌丑而颖悟,观其书信然。学者得其一鳞片甲,自唐入晋,自有门径矣。

  字有九宫,分行布白是也。右军《黄庭经》、《乐毅论》,欧阳率更《醴泉铭》、《千字文》,皆九宫之最准者。其要不外斗笋接缝,八面皆满,字内无短缺处,字外无长出处,总归平直中正,无他谬巧也。

  字有解数,大旨在逆。逆则紧,逆则劲。缩者伸之势,郁者畅之机。而又须因迟见速,寓巧于拙,取圆于方。狐疑不决,病在馁:剽急不留,病在滑。得笔须随,失笔须救。细参消息,斯为得之。

  用笔之法,太轻则浮,太重则踬。到恰好处,直当得意。唐人妙处,正在不轻不重之间,最规叠矩,而仍以风神之笔出之。褚河南谓“字里金生,行间玉润。”又云:“如锥画沙,如印印泥”;虞永兴书如抽刀断水,颜鲁公古钗股,屋漏痕;皆是善使笔锋,熨贴不陂,故臻绝境。不善学者,非失之偏软,即失之生硬;非失之浅率,即失之重滞。貌为古拙,反入于颓靡;託为强健.又流于倔强。未识用笔分寸,无怪去古人日远也。

  古人谓喜气画兰,怒气画竹,各有所宜。余谓笔墨之间,本足觇人气象,书法亦然。王右军、虞世南字体馨逸,举止安和,蓬蓬然得春夏之气,即所谓喜气也。徐季海善用渴笔,世状其貌,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即所谓怒气也。褚登善、颜常山、柳谏议文章妙古今,忠义贯日月,其书严正之气溢于楮墨。欧阳父子险劲秀拔,鹰隼摩空,英俊之气咄咄逼人。字之尚逸趣者用之。悬腕法,则运腕离案,能使通身气力贯注笔尖。回腕法,掌心向内,五指俱平,腕竖锋正,笔画兜裹。此二法,量字体大小为离案之远近。即拨镫、平覆、撮笔、立异法,亦无不离案也。枕腕法,间或为之,亦无不可。其他如抓斗式、握拳式,擘窠大书用作榜署者,不能不尔,无所为法则也。

  运指不如运腕,书家遂有腕活指死之说。不知腕固宜活,指安得死?肘使腕,腕使指,血脉本是流通,牵一发而全身尚能皆动,何况臂指之近乎?此理易明。若使运腕而指竟漠不相关,则腕之运也必滞,其书亦必至麻木不仁。所谓腕活指死者,不可以辞害意。不过腕灵则指定,其运动处不著形迹。运指腕随,运腕指随,有不知指之使腕与腕之使指者,久之,肘中血脉贯注,而腕亦随之定矣。周身精神贯注,则运肘亦不自知矣。此自然之气机,非可以矫揉造作也。所以把笔宜浅,用力宜轻,指宜密,宜直,或作环抱状,则虎口自圆,掌心自虚。又先须端坐正心,则气自和,血脉自贯,臂自活,腕自灵,指自凝,笔自端。是臂也,腕也,掌也,指也,笔也,皆运用在一心,不知所使,而无不一一效命者也。至于熟极巧生,直便化去,并执笔运笔之法亦皆忘之,所谓心忘手,手忘笔也。王献之少时学书,右军从背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盖谓初学时著意在笔,非谓用笔宜紧也。又昔有人问索靖笔法。索靖以三指执笔,闭目谓之曰:“胆,胆,胆!”欧阳文忠公谓:“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米襄阳谓:“学书贵弄翰,迅速天真,出于意外。”黄涪翁论书,谓“须通身气力来笔尾上,直当得意。”坡老云:“作书不在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数公之言,皆是由执而化,绝妙悟境。《中庸》云:“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道也通乎艺矣;学书者,由勉强以渐近自然,艺也进于道矣。古人书,行间茂密,体势宽博。唐之颜,宋之米,其精力弥满,令人洞心駴目。自思翁出而章法一变,密处皆疏,宽处皆紧,天然秀削,有振衣千仞,洁身自好光景。然篇幅较狭,去古人远矣。

  作书能养气,亦能助气。静坐作楷法数十字或数百字,便觉矜躁俱平。若行草,任意挥洒,至痛快淋漓之候,又觉灵心焕发。下笔作诗,作文,自有头头是道,汩汩其来之势。故知书道,亦足以恢扩才情,酝酿学问也。   [评点]周星莲,清代道光年间书法家。初名日旿,字午亭,仁和(今浙江杭州)人。1840年中举,官知县、教习知习。以书名海内。

  《临池管见》一卷,论行楷法则,凡三十一条,直抒所见,可供参考。(2006年7月25日书法空间http://www.9610.com扫校)
康有为

广艺舟双楫[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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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目
  可著圣道,可发王制,可洞人理,可穷物变,则刻镂其精,冥其形为之也。不劬于圣道王制人理物变,魁儒勿道也。康子戊己之际,旅京师,渊渊然忧,悁悁然思,俯揽万极,塞钝勿施,格细于时,握发抃然,似人而非。厥友告之曰:“大道藏于房,小技鸣于堂,高义伏于床,巧奰显于乡。标枝高则陨风,累石危则坠墙。东海之鳖,不可入于井;龙伯的人,不可钓于塘。汝负畏垒之材,取桀杙,取檐栌,安器汝。汝不自克以程于穷,固宜哉!且汝为人太多,而为己太少,徇于外有,而不反于内虚,其亦闇于大道哉!夫道无小无大,无有无无。大者小之殷也,小者大之精也。蟭螟之巢蚊睫,蟭螟之睫,又有巢者,视虱如轮,轮之中,虱复傅缘焉。三尺之画,七日游不能尽其蹊径也。拳石之山,丘壑岩峦,{穴叫}深窅曲,蠛蠓蚋生,蛙掞之衣,蒙茸茂焉。一滴之水,容四大海,洲岛烟立,鱼龙波谲,出日没月。方丈之室,有百千亿狮子广座,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反汝虚室,游心微密,甚多国士,人民丰实,礼乐黼黻,草木茏郁,汝神禫其中,弟靡其侧,复何鹜哉!盍黔汝志,锄汝心,息之以阴,藏之无用之地以陆沈。山林之中,钟鼓陈焉,寂寞之野,时闻雷声。且无用者,又有用也。不龟手之药,既以治国矣。杀一物而甚安者,物物皆安焉。苏援一技而入微者,无所往而不进于道也。  
  于是康子翻然捐弃其故,洗心藏密,冥神却扫,摊碑摛书,弄翰飞素,千碑百记,钓午是富。发先识之覆疑,窍后生之宦奥,足无用于时者之假物之游戏莫也。国朝多言金石,寡论书者,惟泾县包氏,钅(簸)之扬之。今则孳之衍之,凡为二十七篇。篇名如左:  

  原书第一

  尊碑第二

  购碑第三

  体变第四

  分变第五

  说分第六

  本汉第七

  传卫第八

  宝南第九

  备魏第十

  取隋第十一

  卑唐第十二

  体系第十三

  导源第十四

  十家第十五

  十六宗第十六

  碑品第十七

  碑评第十八

  余论第十九

  执笔第二十

  缀法第二十一

  学叙第二十二

  述学第二十三

  榜书第二十四

  行草第二十五

  干禄第二十六

  论书绝句第二十七     永惟作始于戊子之腊,实购碑于宣武城南南海馆之汗漫舫。老树僵石,证我古墨焉。归欤于己丑之腊,乃理旧稿于西樵山北银塘乡之詹如楼。长松败柳,侍我草元焉。凡十七日至除夕述书讫,光绪十五年也。述书者,西樵山人康祖诒长素父也。
于右任 我写字没有任何禁忌,执笔、展纸、坐法,一切顺乎自然……在动笔的时候,我决不因为迁就美观而违犯自然,因为自然本身就是一种美。 

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因为自然之波澜以为波澜,乃为致文。泥古非也,拟古亦非也。无古人之气息,非也;尽古人之面貌亦非也。以浩浩感慨之致,卷舒其间,是古是我,即古即我,乃为得之。 


二王之书,未必皆巧,而各有奇趣,甚者愈拙而愈妍,以其笔笔皆活,随意可生姿态也。试以纸覆古人名帖仿书之,点画部位无差也,而妍媸悬殊者,笔活与笔死也。 

标准草书自序 
文字乃人类表现思想、发展生活之工具。其结构 
之巧拙,使用之难易,关于民族之前途者至切!现代各国印刷用楷,书写用草,已成通例;革命后之强国,更于文字之改进,不遗余力。传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事虽细,可以喻大。且今之所谓器者,乃挟之与各国各族竞其优劣,观夫古今民族之强弱,国家之存亡,天演公例,良可畏也!然则广草书于天下,以求制作之便利,尽文化之功能,节省全体国民之时间,发扬全族传统之利器,岂非当今急务欤!
吾国草书之兴,以草篆草隶为权兴。秦汉以来,其用日增,其法日进,其称日繁,约而言之,可成三系:
一曰“章草”,解散隶体粗书之者也。其为法:利用符号,一长也;字字独立,二长也;一字万同三长也。当时作者,实有远见。所措创业未竟,而定型遂成,以致不能进步!汉张芝、吴皇象、晋索靖皆一时领袖。张书遗迹渺然,但可于两汉遗简,想像神采;皇象《急就章》,索靖《月仪》、《出师颂》,可谓章草范本。然全体繁杂之字,简单化者不过十之三四,其于赴急应速之旨,固本达也。 

二曰今草,继章草而改进者也。其为法:重形联,去波磔,符号之用加多,使转之运益敏,大令所谓穷伪略之理,极章纵之致者,最为得之。虞世南云:“王廣、王洽、逸少、子敬,俯拾众美,会兹简易,制成今体,乃穷奥旨。”以王氏之多才,为风气之领导,景众既广,研讨弥笃,一字组织有多至数十式如阁帖所示者,创作精神之惊人,可以想见。或谓当时作家,自矜博赡,故生变化,以竞新赏;实则流传笔札,皆为试验之作,未及验定耳!陈僧智永,书真草千字文八百本盖有志统一体制,以利初学者。而唐以功令者取士,干禄字书,应运以作。草书遂离实用而入于美艺矣!唐太宗尤爱《兰亭序》、《乐毅论》,故右军行楷之妙,范围有唐一代。《十七帖》之宏逸卓绝,反不能与狂草争一席之地,虽有孙过庭之大声疾呼,而激流所至,莫之能止。 

三曰狂草,草书中之美术品也。其为法:重词联,师自然,以诡异呜高,以博变为能,张颠索狂,振奇千载。《肚痛》、《自叙》,可为代表。一笔草、连绵草,古虽有之,而成系统,开脉流,实自此绐。散氛埃于大地,而曰“挥毫洛纸如云烟”,亦可异矣!然其组织之巧,用笔之活,于法理变化,多所启发;且如索师晚年合作,矩鑊甚严,其贡献之大,唐以后作家,远不逮也! 

隋唐以来,学书者率从千文习起,因之草书名家多有千文传世,故草书社选标准之字,不能不求之于历来草圣,更不能不先之于草圣千文。一因名作聚会,人献其长,选者利益,增多比较;一因习用之字,大半已俱,章法既立,触类易通。斯旨定后,乃立原则:曰易识,曰易写,曰准确,曰美丽,依此四则,以为取舍。字无论其为章为今为狂,人无论其为随为显,物无论其为纸帛、为砖石、为竹木简,唯期以众人之所欣赏者,救灾供众人之用;并期经此整理,习之者由苦而乐,用之者由分立而统一,此则作者唯一之希望也。 

吾国习称,文之善者曰文豪,草之善者曰草圣,谓之重视草书也可,谓之高视草书也亦可。故善之者,或许其通神,或赞其入道,或形容其风雨驰骤之状,或咨嗟其喜怒性情之寄,而于字理之组织,则多所忽略!非之者,又谓草书之人,技艺之细,四科不以此求备,博士不以此讲试,而于易简之妙用,则不大复致思,此草书所以之晦,亦即草书之所以难也。今者代表符号之建立,经历来圣哲之演土进,偶加]排比,遂成大观,所谓草书妙理,世人求之毕生而不能者,至今乃于平易中得之,真快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