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战怎么快速升级天赋:《当代》08-3期 蒲草的天空--川妮中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6 02:54:11

蒲草的天空

作者:川 妮


  川妮 本名刘春凤,1966年生于四川,曾在部队话剧团任编剧。出版有长篇小说《时尚动物》,发表中短篇小说八十余万字,多篇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选载。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北京。
  
  女兵站在门口,犹豫着是该把脸上的肌肉放松成微笑,还是继续绷成一脸的严肃,眼睛倒是毫不客气地看着我,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我被她的样子逗得笑起来。我一笑,她也笑起来,虽然没有笑出声音,但是露出了白白的牙齿。女兵笑起来很好看,显出了年轻女孩子的活泼与可爱。我说,你就是杨蒲草吧?进来呀!她动作轻盈地走了进来。我看着她的脸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她撇了撇嘴说,废话,谁不是笑起来好看。我说,那不一定,普京就是不笑的时候好看。她再一次笑起来,边笑边说,有道理。笑声迅速把我和杨蒲草的距离拉近了。房间里安静了,她才说,我没想到你是一个有趣的人。我说,你以为我什么样?她说,一个老女兵还能什么样?连长指导员还没你老都整天板着面孔呢。你的面孔一定比她们板得还厚呗!我拿白眼球瞪着杨蒲草,没有说话,杨蒲草调皮地耸了耸肩膀说,还好,你没有把面孔板得像墙,还笑得皱纹乱颤。我喜欢你这样的老女兵。你问吧,我愿意回答你任何问题。我没想到杨蒲草这么容易就接受了我,我以为要费一番工夫呢。我赶紧说,我没什么问题,我又不是报社的,我就是想找个有意思的女兵聊天,你们指导员推荐了你。我当然没有告诉杨蒲草,我是让她们指导给我找一个问题最多的女兵。多次下部队的经验告诉我,越是问题多的兵,越有故事。结果指导员说,那就是杨蒲草了。杨蒲草这个女兵倒是一点都不娇气,什么苦都能吃,业务能力也强,军事比武还得过名次,本来想给她请功的,可她没等请功就犯了错误……她就是没有纪律性,老请霸王假,上来就说她有事情,问她什么事又不说,只说这件事对她很重要,重要到可以和生命等值。你同意不同意她都走,好几次了,我们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回来了倒是很自觉,自己就给自己关到禁闭室里去了。你说她不热爱部队吧,她还打算考军校,准备扎根西藏。我和连长真是头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兵。你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指导员说起杨蒲草的时候,眉毛都皱到一起了。我害怕指导员改变主意,赶紧说,就让她来吧,没准儿我还能帮你做做思想工作。指导员一听,眉头果然舒展了。
  杨蒲草很松弛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嘿嘿地笑着说,你算了吧,我们指导员才不会觉得我有趣,我们指导员说起我的时候,眉毛都打成中国结了。她一定拜托你帮助帮助我。看着杨蒲草松松垮垮靠在沙发上的样子,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会儿,杨蒲草好像漫不经心地问我,你知道我最喜欢西藏的什么吗?
  我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天空蓝得没有一点杂质。这些年,我到西藏来了很多次。在北京呆久了,心里面总是拥挤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好像那些高楼都长到心里去了,心里满满当当的,没有空隙,感觉都迟钝和麻木了。每当这种时候,我总要找机会到一趟西藏,好在我的工作,为我提供了这种可能,我只要给领导汇报说想写一个西藏题材的剧本,领导的表情立马就和蔼可亲起来。在西藏呆上一段时间,拥挤在心里的东西就没有了,空旷的心情让我的感觉鲜淋淋地复活了。我每一次到西藏,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把拥挤在心里的东西清空。
  我对杨蒲草说,西藏对每个人的意义是不一样的,要说喜欢,我只能告诉你,我最喜欢西藏的天空。在西藏的天空下面,我有一种变成鸟的欲望。杨蒲草听了我的话,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冲我伸出两个表示胜利的手指头并且大叫了一声,耶!怪不得我一见面就喜欢你,原来你也喜欢西藏的天空。杨蒲草眼睛里的热气直往我眼睛里面扑。我微笑地看着杨蒲草,等着她眼睛里面的温度降到正常水平。
  杨蒲草的脸,像阳光下的雪山一样,干净、明亮,还有一点忧伤。她看着我的眼睛说,其实,指导员不叫我,我也准备在你离开之前来找你,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现在,我心里对你有底了,我相信把这件事拜托给你是对的。我赶紧点着头说,放心吧,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照办。我说的不是客气话,我真的很乐意有机会为我认识的兵做点事情,这样,我心里的愧疚感觉会少一点。对我采访过的兵,我总有一种内疚感,他们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我听,他们用他们的生活滋养我的创作,而我,一直没有写出什么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杨蒲草叹息了一声,很长很长的一声叹息,叹出了跟她年龄不相符合的沉重。叹息完了,杨蒲草的表情平静了,连声音都是平静的,像缓慢流动的水,波澜不兴。她的讲述,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从上午一直讲到下午。
  
  从哪儿开始呢?事情都纠集到一起了,要理出一个清晰的线索还真不容易。我就从那天下午讲起吧,那天下午上课的时候,我一直看着赵高原的左半边脸,赵高原坐在我右前方的座位上,他习惯性地往右边侧着身体,把自己的小半边左脸暴露在我的视线里。赵高原知道我喜欢看他的侧面,他侧面的轮廓很好看,我已经给他画了好几张侧面的素描了。赵高原听课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他眯着眼睛的时候,眼角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纹路。赵高原眼角的那根纹路一直保持着固定的形状。赵高原听课很专心,心无杂念。可我心里乱麻麻的,老师讲的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老师的话像云,飘在很高的地方,根本没有落进我的耳朵里。
  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心里有了一个秘密,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秘密就像奶奶发在盆子里的豆芽一样,拼命往上拱,生长的力量大得石头都压不住。秘密把我的胸腔都拱疼了。我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我吸气的动静大得坐在我后排的江城子都发现了。她装腔作势地给我递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你病了吗?我简直肺都要气炸了。我把后背挺得笔直,把一口吸到一半的气缓缓地呼了出来。我可不想让江城子嘲笑我。
  要不是江城子中午非要拉着我去吃什么麦当劳,我也不会被一个秘密折磨得心神不安了。我知道,我这样想问题是狭隘的,但我忍不住还是这么想了。
  我跟江城子是情敌,我本来没有必要跟她搞得黏黏糊糊的,可自从赵高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她的情书退还给她之后,我心里老是觉得欠了她的。你想想,那是多大的挫折?要是哪个男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情书退还给我,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来上学。
  江城子是高二才转学到我们学校的,跟我和赵高原同班。她人长得漂亮,家里也很有一点钱,她大概是个从小就没有受过冷落的女孩,一来就被班上的男孩包围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除了赵高原,所有男生都拜倒在她脚下了。可她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她竟然追求起赵高原来了!她用那种画着心形图案的彩色信纸给赵高原写了一封情书,她的字写得很漂亮。赵高原拿着信问我怎么办,我眼睛都不抬一下,说,那是你的事情,你看着办。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在生气,我既生江城子的气,也生赵高原的气。像江城子这样的漂亮女孩总是很讨厌,哪怕九十九个男生拜在脚下了,她还不知足,非要把那个漏网的也一起收编了。而赵高原更讨厌,收到一封情书用得着在我面前炫耀吗?这件事根本不应该让我知道,你要是不想看,悄悄还给江城子不就完了吗?我生气的时候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啦。我没想到,我的脸色让赵高原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弱智,他居然在自习课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那封情书退给了江城子。赵高原站到讲台上,字正腔圆地当着全班同学说,江城子同学,我很抱歉地告诉你,我不能接受你的追求。我赵高原生是杨蒲草的人,死是杨蒲草的鬼。赵高原的话像一个炸弹,把我们的教室炸开了锅,男生的口哨和女生的尖叫混合起来,差不多要把房顶掀掉了。江城子静立在一片混乱的声音当中,漂亮的脸蛋红得像一块鸡血石。赵高原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若无人地看起书来。要命的是,赵高原后面的两句话落进我的耳朵里,立即摧毁了我的理智,我心里面鼓满了风,整个人都膨胀起来啦。我像一个大获全胜的将军,骄傲地用目光扫视了一遍全班同学的脸,好像他们的脸是我获胜的战场。可我的骄傲没有持续到一分钟,江城子突然穿过混乱的人群,从教室里跑了出去。江城子穿着红色校服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教室里一下子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我的文具盒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我的骄傲像春节放的爆竹,随着一声巨响顿时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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