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大义和托古改制
转载：百岁学人周有光
微言大义和托古改制
康有为提倡“维新”，主张“君主立宪”，实际是学习日本的“明治维新”，但是必须找到中国古代经典的根据，方能得到当时士大夫的理解。他从“公羊学派”找到“微言在义”和“托古改制”的理论，请孔子出来当“维新运动”的后台。
“公羊学派”起源甚早，久已衰微，清朝乾隆后期，重获新生。首先的提倡者是常州学者，所以又称“常州学派。”
《辞海》（1980）“常州学派”条：（摘要）清代的今文经学派。乾隆后期，庄存与、刘逢禄等据今文《公羊》经义，维护朝廷，建议改良。鸦片战争前后，龚自珍、魏源等以《公羊》经义，抨击封建专制要求变革。康有为引用今文经义，提出“托古改制”，作为“维新变法”的理论根据。
中国最早的编年史《春秋》。传说是孔子亲自编订的，其中不仅记录历史事实，还在字里行间，蕴涵对历史的严正褒贬。后人给《春秋》 作传，有《左传》、《谷梁传》和《公羊传》。《公羊》中有一套独特的“文化语码”，所谓“微言大义”。这四个字的意思，说得通俗一点，就是隐约委婉、提出批评，字里行间、褒贬古人。为什么有话不直说而要“微言大义”？古代没有言论自由呀。
清代的《公羊》思潮，连绵达百余年，直至今天，还在不知不觉中传播。今天我们常说的政治语言如“小康”、“和谐”、“拨乱反正”等，其实是《公羊》学派的思想余绪。我们的政治理论，都要带点古来传统的意味，才容易获得国人的心悦诚服。
“微言大义”包含三大命题：“大一统”（国家观）、“通三统”（朝代观）、“张三世”（发展观）。
（1）“大一统”（国家要不要统一）：国家要统一。
（2）“通三统”（朝代可不可更易）：朝代可以更易。夏商周三代承前启后。
（3）“张三世”（历史是怎样发展的）：历史发展，阶段前进。开创“三世说”：“所见世（目前时代）——所闻世（历史记载）——所传闻世（古代传说）”。东汉学者何休改进旧说，提出“三世变化”说：“衰乱世——升平世——太平世”。
“公羊三世说”开启后世“历史发展分阶段论”的先河。《公羊》中的历史哲学启发了后世的革命理论。
清代的《公羊》，学者前后有数十人之多，这里介绍有代表性的少数几位。
庄存与（1719-1788）的公羊思想：他是清代“公羊学派”的开创人，生于盛世，不忘改良。
（1）“大一统”：“六合同风，九州同贯”，国家一统。
（2）“通三统”：“天下不能私于一姓”，夏商周更迭继承，满洲人可以做皇帝。
（3）“张三世”：历史发展，由乱到治，逐步前进：“拨乱启治——渐于升平——太平已成。”
刘逢禄（1776-1829）的公羊思想：他是庄存与的外孙，继承和发展外公，改良进为变革。
（1）“大一统”：“以诸夏辅京师，以蛮夷辅诸夏”。京师是华夏；诸夏是诸侯；蛮夷是少数民族。“以一治之”。
（2）“通三统”：“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3）“张三世”：“因革损益”，“拨乱见治。”
龚自珍（1792-1841）的公羊思想：大胆地向前进了一大步，堂而皇之提出变革。
（1）“大一统”：“夷夏本是一家”，“大一统就是统华夷为一体。”
（2）“通三统”：历史变革不能“一祖为师”。“一祖之法无不敝，千夫之法无不靡。”治理天下要靠众人出意见，多方取人才。
（3）“张三世”：他把何休的“三世”改为：“治世——衰世——乱世。”“自古及今，法无不变，势无不积，事例无不变迁，风气无不移易”。时代需要变革。
魏源（1794-1857）的公羊思想：他又前进了一大步，认识世界，引进技术，变革思想接近当时世界的先进潮流。
（1）“大一统”：“夏商周以血缘封建；秦汉之世，郡县之治，行选拔之举。”
（2）“通三统”：孔子当年就有“五帝不袭礼，三王不沿乐”之说。孔子有变法救弊之意。
（3）“张三世”：从衰世到治世，方法是“经世致用，重振王纲”。
魏源《海国图志》，首先提出“中国是世界诸国之一，不再是天下中心。”首先倡议：“以夷制夷”；“师夷长技以制夷。”
康有为（1858-1927）的公羊思想：集各家之大成，维新变法，君主立宪。
（1）“大一统”：打破夏夷之分，实现世界大同。
（2）“通三统”：“三世”之说，就是社会形态向高层次的进化。
（3）“张三世”：社会进化分三阶段：“封建专制（衰乱世）——君主立宪（小康世，升平世）——民主共和（大同世，太平世）。”康有为作《大同书》，他知道还有民主共和，可是当时的清朝应当实行君主立宪，这才符合中国的国情。
康有为认为：《春秋》是孔子为“改制”而作的书，只不过其中“托古改制”的“微言大义”长期被古文经学派所淹没。
孙中山（1866-1925）的公羊思想；君主立宪进到现代民主制度，他不断标榜“天下为公”。
他认为；公羊三世说，提出了社会发展三阶段论：
（1）由蒙昧进文明，是“不知而行”时期。（相当于“衰乱世”）
（2）由文明进文明，是“行而后知”时期。（相当于“升平世”）
（3）科学发明以后，是“知而后行”时期。（相当于“太平世”）
邹容（1885-19050），孙中山的革命同志，提出激烈的革命主张：
他要：“张九州复仇主义，作十年血战之期”；驱逐满清，“恢复我之祖国。”
其中“九州复仇”之说，来自《公羊》：“九州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晚清百年，思潮激荡，传统意识和外来学说渐渐接近。中国终于离开天下中心，成为国际大家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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