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合女生自备稿件朗诵:同一屋檐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14:15:32
20多年前我移居加拿大生活,这里人少地大,与大自然的环境更接近,居民的生活也就有了不一样的烦恼和不一样的乐趣—— 谢长朝

  浣熊篇

  当我发现阁楼上有动静的时候, 那一家子浣熊已经在我的天花板上住了好一阵。我曾经费力地搜寻那细小声音的由来,从这屋窜到那屋, 从东墙摸到西墙。当我确认从天花板上传来的声音不是我的幻觉后,我开始想象阁楼上“动物世界”的家庭生活。我白天黑夜都能听见小浣熊的叫声——我敢肯定,窝里至少有两只小宝宝。早春时节,一只浣熊妈妈和几只浣熊宝宝,在阁楼的一角,舒舒服服地躺在棉絮般保温材料中,暖洋洋,懒洋洋, 软洋洋地挤成一堆。一团团黑白棕相间的茸毛露在外面,说不尽的憨厚可爱。没错,这是几只受到早期智力开发教育的小浣熊。它们天天躺在我的头顶上,听着“地板”下面传来的悠扬音乐,电视机播出的每日新闻。有时候,小浣熊叫得多了几声,我也会嘟嘟囔囔地唠叨它们一顿。所以,它们长大以后一定比别的浣熊更聪明。浣熊是昼伏夜出的动物。浣熊妈妈坐完“月子”后,晚上的动静开始大了。它先是踩在我头顶上的天花板走来走去。后来就有了像是搬家具磕磕碰碰的响动。最后,它终于在我的床头开始一项装修工程——我听见啃噬木头的声音。深夜,那种声音听起来特别刺耳,我生怕它们会从天花板上掏个洞掉下来,我的床有可能变成它们的睡榻。又或者,哪天晚上回家,会看到浣熊妈妈抱着小宝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玩游戏机。直到几天以后,一个驱除野生动物的人告诉我,就在我的床头位置,浣熊妈妈为我的屋顶开了一个“天窗”。它在我的房顶上掏了4个洞口,出入方便。

  从这晚起,我对浣熊的溺爱变成了恐惧。我在电脑网络上查到它们的种种劣迹,从邻居那里听到它们的流言蜚语。我果断地请来一个专业人士帮我。这个人的胳膊上全是龙腾虎跃的刺青,光头,很有点黑社会的味道。他开一辆工具车,车身上画的是一只瘦干狼,不怀好意地拎着一只垂死的长脖子小公鸡。他的职业是从人类的住宅驱逐野生动物。我从电话里看不到他的外表,不然,我还真不敢雇他。为了轰走几只浣熊,别再引进一只狼。那时是上午,虽然4月天还很冷,但阳光灿烂,我把自己的小心揣进兜里。

  怯怯地把他领到现场。经过一番解说和作业,我明白了,他把一个只能进洞不能出洞的笼子装在浣熊出入的洞口。待晚上浣熊要出洞活动的时候,就会一脚迈进笼子,机关自动把浣熊关在笼子里。他再把它们送到野外放生。可是,那几只不会动的小浣熊怎么办呢?总不能把它们留在阁楼上自生自灭吧?我疑窦丛生。

  天黑不久后,一只浣熊就入壳了。它先是感到困惑,然后觉得焦躁不安。最后野性大发。深夜里,它在铁笼里拼命挣扎的声音让我心惊肉跳。它的孩子们一直在唤它,尖细的叫声传到大浣熊的耳里,它越加疯狂起来。传到我的耳里,是极度恐惧的折磨。直到后半夜,浣熊累了,声音时有时无。我才迷糊了一小会儿。谁知突然一声巨响,有物重重地落在客厅的天花板上,房子都震动了。是浣熊挣脱出来掉到天花板上!天花板够结实吗?它会不会砸穿天花板直接掉进客厅里?我不敢去看。紧紧地闭着眼, 用厚厚的棉被捂住耳朵。第二天早上天大亮后,我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看个究竟——屋里什么也没有……闹剧照旧,我住房间里,它们住阁楼上。可是阁楼的声音告诉我,大浣熊大概受了伤,它和小浣熊之间有障碍物,使大浣熊无法回到小浣熊身边。有一堵矮墙阻隔了它们。小浣熊不依不饶地呼唤大浣熊。大浣熊可能受伤了, 无法越过矮墙。这情景延续了两整天。我打了几次电话, 那个光头却不肯来,他说忙。几天后,我听见一阵重重的脚步从我头顶上的矮墙上跑过,大浣熊小浣熊团圆了。从此它们的生活节奏又恢复了正常。

  后来,光头来了。他无奈地看着笼子。然后拆掉了它。他拿出一个喷雾器,向洞里打些“化学药品”,其实不过是消毒水类的液体,有一股漂白水的味道。他说,浣熊不喜欢这“化学”的味道,所以会永远离开此地。我怀疑:这么简单的方法,为什么一开始不用呢?信不信由你,浣熊居然很快就带着还不会走路的孩子们离开了。大概它们也厌倦了生活在一个艰险的地方。我交了300多元大洋。屋里恢复了安静和平。白人邻居与我打趣地说,这就是我们加拿大的生活方式——与野生动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松鼠篇

  我在春天请光头把一家子浣熊请出了阁楼。然后我回了一趟北京。两个多月过去,当我再回到加拿大的空巢时,院里杂草丛生,草地花树无精打采,一副颓废的样子。最糟的是,前几天发现,居然又有动物与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能它们才住进来几天, 也可能他们已经住了两个月, 甚至也可能这里已经抚育了好几个新生家庭——就在我逛什刹海夜市的时候,饕餮北京小吃炒肝的时候,和朋友回忆过去时光的时候——这些野生动物正在我家的阁楼上繁衍后代,再将后代抚育成才。我家的阁楼已经成了动物乐园,恐惧在我心头又滋生出来。我试着给光头打电话——他说过有一年的保修期,随叫随到。可是电话里的录音女声居然说“对不起,没有这个电话号码”。我脑袋“嗡”的一声炸开。真是一只“狼”!

  女儿帮我找到几个新网址。这次我不敢大意,认真做作业。我查看他们网页上的各种资讯。然后拨通电话了解几家公司的规模信用情况,以及能约到的最近的时间表。最后谨慎地选定一家公司。两天后,一辆工具车如期而至。令我惊讶的是,同来的还有一个摄影组——为某节目制作一个家居与野生动物的科教电视片系列。三言两语向我解释了情况,征求了我的同意。然后开车走了。然后车又开回来了。镜头从此就不离不弃地跟在我们后面。从打招呼开始,介绍阁楼上不速之客的情况。专家彼特的询问和讲解。实地勘察洞穴。然后彼特一口咬定,这家房客是松鼠,不是浣熊。他无视房顶上浣熊的遗粪,邻居的目击证人。他说洞口太小,浣熊不能出入。虽然他承认,新咬开的两个洞口是浣熊的业绩。“那它为什么不完成它的工程?为什么不住进去?”我问。“可能它有了别的事要做,就停止了手上牙上的工程,干别的事去了。也可能他累了, 就下班回别的家了。”多伦多平均每平方公里有一只浣熊生存, 每只浣熊平均有4个窝,这解释好像也蛮有道理。

  专家彼特看上去是个有教养的人。他站在房顶上侃侃而谈挥动臂膀时,颇有一副指点江山,舍我其谁的气概。让我有很信服的感觉。而“松鼠说”又让我把一副恐惧的心思变成小小担心。压力小了,人自然就轻松起来。我在那个浣熊必经的天线梯子上蹿下跳,在房檐上浣熊咬开的洞口上探头探脑。在制片方的好言相商和英国摄影师的循循善诱下,我对准一个瘦高个子高举着的麦克风尽吐心中疑问。专业大师先是肯定了光头是只狼的结论——原因有多个:1.同行是冤家(这是我的无端臆测);2.三个烟筒盖的帽子没有固定住,浣熊要来照旧来,要进烟筒照旧进,那帽子还不如聋子的耳朵,没用;3.他用的喷“药”方法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药味散发后,动物还会回来。房顶上的浣熊遗粪,松鼠的入住便是有力证明。等等。然后又讲解了他自己做的方法和好处。对房屋而言,他说,松鼠比浣熊更具有破坏性。它们在阁楼上见什么咬什么,木头梁椽,电线电缆,沥青瓦片,以至于后患无穷。我一想,那些电线,电话线,电视电缆,哪一条线被那些尖牙利齿的大尾巴松鼠咬断都有不堪想象的麻烦。更不用提那些支撑屋顶的栋梁了,不寒而栗啊!皮特在松鼠的必经之地装了个能出洞不能进洞的小笼子,当松鼠想回家的时候,一脚踏进笼子就被关起来了。然后再把它送到野外放生。他还往笼子上抹了香喷喷的花生酱,“让松鼠轻松找到出洞的路。”他说。我只有赞叹他的智慧的份儿。

  我也曾拿出我的相机,想拍摄一个属于我的驱兽小专题。可是一心不能二用,一身不能两全。我无法既当演员又当摄影师。没办法,我放弃了。我知道,只有配合他们做好节目,我的屋顶才会得到最后的和平安宁。

  这一场驱兽秀,从9点到12点半,足足演绎了三个半小时。午饭时分,他们拍摄了我们的告别“仪式”后,收摊儿走了。知道我摄影,他们临走时留下一台高素质摄像机给我,让我帮他们捕捉几个镜头,假如松鼠在房檐上起舞的话——如果有宝宝留在洞里,它会发疯地要回洞里。一窝松鼠宝宝通常有4只左右。

  闲话时,邻居如数家珍地告诉我这一带除了松鼠,浣熊,还有黄鼠狼,臭鼬等等。一个邻居说,她家的垃圾箱老被浣熊光顾,就买了一个“抗浣熊垃圾桶”。一个月后,垃圾桶“咣咣”地响个不停, 还在原地晃动。是一只浣熊被关进那只垃圾桶,它在里面蹦啊蹦啊,越蹦越高。垃圾桶的盖子在它头顶的不断撞击下,终于打开了。浣熊笨拙地爬出垃圾箱, 扬长而去。另一个邻居说,有只臭鼬住进她隔壁的垃圾桶。一晚,屋主人回家,惊动了臭鼬,它喷出极臭的雾。整个星期那臭气都阴魂不散地徘徊在整条街上。

  一夜无梦,我没看到房檐上的松鼠。而天花板上的声音依旧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