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英文歌曲:那时我们这样杀死老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1:34:10
汤易一边走一边回头向上看:一只蝴蝶在美人蕉上飞飞停停,方向一直和他一致,有时落在他后面,有时又飞到他前面,然后在花蕊上停住,随后汤易又走过它,走到它的前面。它是那种普通的白蝴蝶。汤易拐弯,离开花圃边上的路,走进教室走廊;阴影覆盖了他。“汤易,”他一震,顺着声音侧身停住,走廊柱子旁,鼹鼠,靠近柱子的是(2)班的苏小叶,他朝他们扫了一眼或者说很快地扫了苏小叶一眼立即回过来看鼹鼠:鼹鼠,两只小眼正滴溜溜、湿漉漉地看着他,脖子前倾实际上是,胸部以上就开始前倾,但脖子倾得最明显;他的嘴,拱着,下唇包住上唇,凸在扁平的鼻子下;“走近点,”声音轻、快,几乎没看出他嘴动,但声音里明显有命令或请求;汤易迟疑了一下,走近他。
  但他嫌他走得还不够近,把头伸向他,嘴翘着;汤易又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耳朵伸给他。“……”先听见他张嘴,“唧—呱”,……然后听见他的气声:“蔡国强要整苏小叶。”——他们都不动,汤易耳朵还是伸在鼹鼠的嘴边,鼹鼠也没缩回嘴,嘴还因为刚才说“叶”而微微张开,——和这句话同样让人脑子里“轰”地一声的,是他的口臭——汤易抬起头,看苏小叶,认真地但是也不惊讶,而苏小叶,在他看她之前就看着教室前面的空地,眼睛微微眯缝,身体一前一后轻轻地晃。“你看,”鼹鼠递上一张纸。
  纸上只有几行字。汤易凝神扫了一遍,可能看完,也可能没看完,他说:“字一点都不像他人呢,这么秀……”
  “是他写的,”鼹鼠肯定。
  “我知道。”汤易点着头,继续看纸条,一边看一边嗫嚅着说:“我没说不是他写的,我只是说,”他声音低下去,不易察觉地但确实朝两边看了看,“笔迹怎么这么细。”鼹鼠嘴张开,没说话。汤易又转头看苏小叶,纸条还被他的手举着。苏小叶刚才也在看他,在看他看纸条,现在突然他看她,她一抖同时低头,往后靠在柱子上,柱子的青砖还好不脏,她身体又一前一后慢慢地晃,裙边也前后晃动。
  汤易刚抬手看表,“还有四十分钟,”鼹鼠的声音就传来;汤易扬起眉毛看他,而他两只小眼也紧紧地盯着他,下唇还是紧紧包着上唇,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两唇挤出的弧线因为两角下垂,既悲哀又好像很得意;汤易撑着眉头看了他一会,点头:“午睡还有十分钟,”“一点没错,”鼹鼠认同。汤易重新回到纸条上,但眼珠子随着一眨眼之后低下去,看着纸条和胸前之间的空地。鼹鼠一直看着他。然后汤易抬起头看着鼹鼠,但也没说话;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突然——声音虽然低,但坚决,所以显得突然,汤易说:“到西塘那边去?”刚才鼹鼠的视线正慢慢落下将要落到教室墙角,现在迅速抬头重新看汤易,嘴张开但没出声,“这样鼹鼠,”汤易突然语速加快:“你先带她去西塘,从小门走……”“你呢?”“我,”汤易看着苏小叶,“我等会来。你们先去。两个人先走目标小。”
  鼹鼠也转头看苏小叶,“要走就快走,”汤易低声命令,“时间不多。”鼹鼠动了一下,但随即慢下来看着苏小叶,苏小叶靠着柱子一动不动,看看鼹鼠最后又看汤易,突然放下别在身后的手,向走廊前面走,走了两步转头看鼹鼠,等鼹鼠也走起来,才真正往前走。苏小叶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汤易一眼,很快回过头去;与此同时,鼹鼠也回头看汤易,但回到一半发现苏小叶已转回头,也立即缩回头。


  汤易在走廊上站了一会,但也不是很久,折过身向教室前的空地走去。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但是手不怎么摆都轻轻地握着,垂在身体两边。他一直走,没有停,没有在空地上停下来。他一直走到到空地顶头的围墙边,站住,因为已经没法再往前走。围墙边是一排矮小的冬青树,他蹲下来。蹲着不动。他伸手摸到一棵冬青树干。“为什么它会长成这样呢?”说到一半,虽然声音非常低但他自己肯定听见自己的声音,他笑了,缩起头朝两边看,但他还是坚持把这句话说完,说完之后笑得更厉害,但没笑出声。不久之后,他一边用大拇指刮着树干一边又说了一遍:“它怎么会长成这样呢?”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高。


  他走进教室,走进自己的座位转身面对黑板站着,他摸摸桌上的书,教室后面几个男生在哄笑,一开始他没动,但哄笑声又一次爆发,他朝后面看去,同时走出座位,朝他们走去。“你怎么了?”被大家围着、坐在椅子上的男生问他,其他站在旁边的男生也都看着他,他们都满脸红光,“没怎么啊,”他疑惑地看着椅子上的男生,又抬眼瞟了一下后面站着的男生;坐着的男生立即显出没什么的表情,突然又“HIAHIAHIA”地笑起来,同时递给汤易一本打开的书。汤易盯着那一页看,皱着眉头看,看了好一会,然后抬起眼睛看了一下坐着的男生,后者还是非常开心地笑,于是他又重新看那一页,突然,他“哦”的一声,脸迅速涨红,丢下书,朝自己的座位折回,那群高个男生更响地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眼睛特别大、满脸青春痘的男生笑得一抽一抽地:“汤~~荣,你~~不要~~把你~~弟弟~~吓坏了!”铃声响了。铃声响的一瞬间,整个校园的声音停了一下,仿佛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但随即恢复正常。
  汤易突然站起来,但又立即停住,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手放在桌子上,摊在那里,掌心朝上,指头都松松地弯曲着,右手的大拇指动了一下,随即他把手抄到桌子中间的书本下面,把它们一本本合上、码齐,放在桌子前沿横着码好的书本上,又挝挝它们,使它们方方正正。然后,又站着不动,但突然离开座位,走到黑板前;他没有停,朝门外走去。


  他走上教室西山墙边的水泥路,路两边有水杉,一根根针叶旋转着落到地上,没有声音。附近人迹稀少,整个校园也没什么人走动;声音都从教室里传出,就像蜂房。他离教室越来越远。不仅他自己的教室,别人的教室,校园最后一排教室,都离他越来越远。他走到水泥路尽头,转身走上树林里的小路。铃声又响了,在铃声的底下,吵闹声逐渐减弱,像被轻轻掐灭的火,越来越暗;铃声结束的瞬间,吵闹声也戛然而止火彻底被掐灭。他站在小树林里,扬起头,竖着耳朵听。整个校园都静下来,原先被掩盖的声音,比如树枝的摇晃声,风的呜呜声,都涌现了。阳光也“沙沙”地动。
  拐过一个不大的弯,小门等在路的结尾。门旁的水龙头嘶嘶地漏着水,水流后面的砖缝随着水落下来的形状不停地变形。他咯吱咯吱踩着干草走近水龙头,把手伸到水下洗手。然后他扶着水管,嘴等在水流下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口,因为脖子扭曲,咽水很难,水顺着嘴边的脸流进脖子,他用手抹着;他直起头,手还放在水管上,干咳了一下,然后捧水洗脸,额前和鬓角的头发都溅湿了。他勾着食指刮脸上的水,眼睛和嘴附近抹了好几遍,阳光把围墙照得白花花的,尽管这里的围墙是青砖砌的,而且没有抹水泥。干草也白花花的,树干现在向阳的那面也其实不是它们白花花,它们还是它们自己的颜色,最多比原先亮很多,白花花的还只是阳光,阳光像薄脆的火在围墙上、干草上、树上、地上弹跳。墙、树、草还是它们自己的颜色。它们没有白花花。都白花花的话那就成了雪。他甩着手上的水,走出小门。

 
  小门外的阳光比学校里暗,或者可能是,绿。稻田比路低,像一张忽明忽暗的绿毯子,在脚下起伏。远处,影影绰绰的树,或者突然一所小小的有白墙的房子,像一座座小岛浮在稻田里。稻子挤在一起摇晃得这么一致,好像不是因为风而是它们自己互相推动。右边,靠近小路,两排老杨柳覆盖着浅滩,因为枝叶繁茂,原本高大的树冠显得矮小粗壮。阴影下的青草墨绿,而浅滩上的青草则被阳光照得透明,绿也有点黄。除了这条白亮的小路,到处都绿茸茸的。西塘被各种水草覆盖得没什么水面,这一块那一块零星的水,映着天空亮亮的蓝。


  浅滩顶头,除了两排杨柳的延伸,还向西塘方向多两棵杨柳,最后一棵杨柳甚至已经接近塘里的水。垂柳枝条的空隙间,在顶头那两棵树下,露出鼹鼠蓝色的中山装和苏小叶的白衬衫。他们坐在地上。汤易没有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而是走下小路,走上浅滩;鼹鼠看见了他,猛地跳着站起来,朝他小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住,面对他等着。
  “我以为你不来了。”
  汤易埋头往前走,“为什么?”
  “没有。”鼹鼠让出刚才他坐的位置和垫在地上的纸,纸皱巴巴的有两个凹陷,“怎么到现在才来?”
  “我已经很快了啊你就这样坐?不要纸?”
  “没纸了,”鼹鼠转头看了一眼苏小叶,“不要,用不着。”汤易还想起身:“要分一半给你吗?”鼹鼠压住他的膝盖,“不要不要,真的不要。”
  鼹鼠脸盯着汤易,嘴空空地张开着;苏小叶在汤易看她的同时低下头,抬起眼睛看前面的水和稻田。汤易没说话。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学校里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鼹鼠嘴张开,没说话。然后,他扭了一下肩膀,伸手准备去拍汤易的膝盖,刚准备拍,又突然停住但最终还是拍了下去:“老汤啊,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了!”
  “为什么?”汤易定在那里看着他,嘴还因为“么”而张开着,“我平时就这么说话不算话?”
  “不是啊!不是不是,”鼹鼠向身后看了一眼,转回来时视线也停在池塘的方向,“你不一样嘛,”停着时他顺势拔了一根草但没衔在嘴里而是拿草根刮着下巴,然后,他声音更低地说:“反正我们无所谓啦……”与此同时汤易已经慢慢地躺倒,后脑着地前双手叠在一起垫在下面,脸旁边的青草高出他的眼睛,像一根根小手指一样轻轻摇晃,不时地一阵小风在耳边发出穿过草叶的呜呜声;正上方没有云,一整块毫无杂质的蓝天,向左低下眼,苏小叶胳膊肘撑着膝盖,坐着。
  “我们今天下午是不是一节植物、一节体育,然后是数学补习?”
  等鼹鼠全部说完,汤易才回答:“嗯。”
  “苏小叶你们呢?”
  “啊,”他看见她的白衬衫动起来,他把脸向她更多地转过去;在他转头的同时,苏小叶也低下眼睛看他,“我们,好像也有一节植物课……”
  “呵呵,郭麻子,”鼹鼠说;汤易和苏小叶都没说话,但汤易在地上动了一下肩膀;然后,鼹鼠又说:“酒气冲天,一节课下来,我都要被他熏醉。”
  汤易从鼻子里喷出一声笑。
  大家都不说话。鼹鼠拔着脚边的草。
  “你们是不是坐在第一排?”苏小叶问,比起刚才的声音,她现在的声音突然像是刚睡醒或者将要睡着一样,有点沙哑;“是啊,”鼹鼠说,“就在老师眼皮底下……”
  “我有几次走过你们教室,好像看见你们同桌……”
  “没错啊,”
  “王自君怎么会让你们坐一桌?”
  鼹鼠咂了一下嘴,脸又转向身后,“她嘛,……”他没再说下去。一直没说下去。
  “她怎么啊?”苏小叶等急了。
  “她嘛,”鼹鼠又来了一下,“肯定是想让汤易在学习上帮助我喽……”
  “王自君还挺好的。我们耿云芳太凶……”
  “王自君不凶?”鼹鼠叫道,随即发现自己的声音太高立即低下来:“王自君是个凶婆子我们在小学时就知道了。”
  “唉,”苏小叶叹道,“反正这些老师没一个好的。”
  鼹鼠干笑两声,:“一点没错。”
  汤易在地上动了一下肩膀,挤走一棵刮着脸的草,然后对着天问他们:“你们在小学就同学是吧?”
  “呼”地一声,鼹鼠突然趴到汤易面前,吓得汤易头一歪躲开:“干吗啊?!”鼹鼠长长尖尖的眼角突然这么近地对着汤易,就像一双狐狸的眼;他连忙缩回一点,手伸到前面舞了一下:“哦不是,我和你说话呢……”然后声音变化:“我和苏小叶的关系……”叫了这一句突然连忙抬头看苏小叶并重新说:“同学关系同学关系哦我和苏小叶,可真是真正的老同学!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六年级,一直在一个班!”他在他眼前离开,重新坐直,声音也随之远了一些,“就是升了该死的初中,我们才分成了两个班……”
  “都在中心小学?”
  “一点没错。”
  “那,”苏小叶的声音从左边传过来,“你们在宿舍里,就是你和你哥哥睡喽?”
  “当然啊,不和……”
  “真好玩,”苏小叶笑起来,鼹鼠也张着嘴,空空地笑着。
  “笑什么?”
  “没有啊,”苏小叶转过头去,“就是觉得好玩。”突然又转过来:“你们家是属于横溪还是下关啊?”
  汤易向地面侧了一下头,让草挤了挤头发,“属是属于下关,但是离横溪更近,所以我们那儿的小孩都往横溪的学校上学。再说横溪的教学质量确实比下关的高呢。”在汤易说最后半句的时候,苏小叶就点着头。
  鼹鼠一直张着嘴,看起来像乐呵呵地笑,但并没笑,只是张着嘴,眼睛看着汤易,但实际上也并没对准汤易,而是他头后面的某个位置,这时听见汤易和苏小叶都停下来,突然低下头,拍了几下膝盖,说:“不过他父母现在在西溪开店,”在苏小叶转头看着他的同时他接着说:“小吃店。”然后又补了一句:“所以,他们兄弟俩才又转到下中。”
  汤易向左转过头,苏小叶点着头的同时已转过脸去对着她的前方,只有背侧面的胳膊和拱着的腿朝着这面,一条辫子顺着胳肢窝的弯曲垂下来,随着她上身一前一后的晃动轻轻地转过去,又轻轻地转过来。牛皮筋是蓝色的。


  “你说蔡国强他们现在会不会在学校里找苏小叶?”
  汤易和苏小叶都没说话。
  “这帮人渣。”鼹鼠自言自语。汤易又从鼻子里喷出一声笑。
  “如果蔡国强他们知道你帮我们一起逃出学校,”苏小叶转过脸对着汤易,睁大着眼睛问,声音还是沙沙的,“他们会不会和你哥哥他们打群架?”
  “不会吧……”汤易收回视线对着天,“应该不会……”
  “这帮人渣打起架来就跟流氓一模一样。上学期他们用砖头把二(2)班的王树芳的头……”
  “其实那个洞也不大,”苏小叶打断鼹鼠,“我堂姐说其实那个洞并不大,只是头上的血特别多,所以把整个头都包起来了……”
  “好像每个学校每个时候都有这样的流氓你们发现没有?是不是这样?”
  汤易眼睛看着天,鼻子里又喷出一声笑。
  “真的,”鼹鼠强调,“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有这样的人。”
  “嗯,是的。”汤易承认;突然转向苏小叶:“他们,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她转过头来时他又问:“——他们今天为什么要整你?……”
  “神经病。”苏小叶转过头去,“都是神经病。”
  汤易回头看鼹鼠,鼹鼠撅着嘴,眉毛向上扬了一下,被牙齿挤出的唇线重新显得悲苦无助。
  “他叔叔是校办厂的什么?厂长?副厂长?”
  鼹鼠咂了一下嘴:“反正不是副厂长就是跑供销的,我也不是太清楚。”
  “副厂长。”苏小叶说。


  “这些猪,”鼹鼠突然站起来,“正趴在桌子上睡得香呢!”见苏小叶和汤易都没反应他又说:“老子要是有把机关枪,立即跳到讲台上叭叭叭叭扫射,”他端着空的机关枪,转着身子,尖叫着,“血肉模糊,哀号遍野哈哈!!!”
  “坐下!”汤易昂起头叫他。
  鼹鼠一抖,缩着身子“哦”了一声同时用手捂着嘴,然后弯腰顺着手扶的地上坐下来。
  “你难道喜欢午睡?”苏小叶皱着眉头看着鼹鼠,左边的刘海盖住半只眼睛,她用手撩了一下,“我一点都不喜欢午睡。”
  “我也不喜欢,”汤易说。
  “我也不喜欢啊!”鼹鼠急忙说,“但现在说的不是午睡。和喜不喜欢午睡没……一点钟,现在正好一点。”
  汤易撑起身子半坐起来,但随即又躺下。
  “你说蔡国强他们等不到苏小叶,会不会……”
  “好了好了,”汤易打断他,“你说他们会做什么?他们能做什么?你烦死了!他们会放火把学校全烧了?你安静地躺下吧!”
  鼹鼠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既不看汤易也不看苏小叶,然后,慢慢地躺下来。
  他的头离汤易有段距离,但两个头基本上并排着。
  他歪过头,看着汤易,“你说,”他等了一会,看见汤易没制止他继续说:“他们会不会找到这儿来?”
  汤易朝他咂了一下嘴,歪过头去不理他。


  “你们以前逃过课没有?”
  汤易和鼹鼠都没说话。过了很久,鼹鼠才像承认错误般地说:“我逃过。四年级的时候我逃过……”
  “汤易呢?”
  他在地上摇摇头,“没有。我没逃过。——你呢?”
  她笑了一下,“我当然逃过。”
  “什么时候?”
  “哼,”苏小叶冷笑了一下,但其实也不是冷笑,就是笑了一下,“什么时候都逃过。不过上学期逃得最多。”
  “哦?”沉吟半刻汤易接着问,但头没动,“你一个人?”
  辫子在她背上摇了两下。
  “几个人?——很多人?”
  “一般三四个吧。”
  “都是女生?——还有男生?”
  她没做声。
  “你们逃了课都去做什么呢?”
  苏小叶还是没说话。
  “你们都去哪里?”
  “喏……”
  汤易撑起上身,看着她指着的树林,在更西边,比这里离学校更远离这里至少还有一里路。他盯着它看了很久,满脸惊讶然后,他重新躺下。
  “蔡国强去过那个树林吗?”
  没有等到苏小叶的回答汤易又说:“如果蔡国强也和你去过那个树林那他现在确实很容易找到这儿来啊……”他转过头来看鼹鼠。
  “不可能,”苏小叶说,但声音并不肯定,“不太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直走的是另一条路,我们不从小门出来。”
  停了一会,汤易说:“哦。”但是随即他又问:“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苏小叶没说话。
  “不能……”
  苏小叶笑起来,甩了一下头完全转过脸去:“好啦你就别问了!”
  “哼,”鼹鼠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
  “什么?你知道你就说。小毛孩。”
  “我干吗要说?我知道为什么就一定要说?嗨嗨,”
  “你……”
  “日逼呗。”苏小叶立即跳起来,去打鼹鼠。慌乱中鼹鼠一边躲一边说:“除了日逼还能做什么?还以为我不知道!”苏小叶一边骂一边坐回来,脸上红扑扑的。她坐下不动之后,汤易重新歪过头看那片树林,但被青草挡住,看不见。突然,苏小叶在他脸上低下头,扎着牛皮筋的小辫子转动着,她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又扭头看了一下鼹鼠又迅速回过来看他:“你们,日过逼没有?”  
  他盯着她,一动不动,过了一会,他撇了撇嘴,但还是盯着她,没多久,虽然整个脸还对着她,但眼珠子移开了。他突然转头,看着鼹鼠;鼹鼠像躲一颗子弹一样晃了一下,用舌头舔了舔嘴,很快地摇了两下头。他转回头,苏小叶仍旧看着他,脸上涨红,但咬着的嘴笑着。他也咬起嘴,从鼻子里喷出一声笑,向左摇了一下头;苏小叶又把头向他靠近了一些,眼珠左右动了一下,好像是轮番看他的两只眼睛,声音更加低哑:“你,想不想日?”一边说一边抬起眼睛瞟鼹鼠;汤易也转头看鼹鼠,因为转过头,朝上的左脸颊被苏小叶的辫子刮着;鼹鼠孤零零地坐着一动不动像只瘦鸡,他咽口水时整个脖子上的筋都鼓起来,他看看苏小叶又看看汤易,摇着头:“我,看看,……我看看就好了……”
  “很简单的,真的,”汤易又转过来看苏小叶,她对汤易点着头,“你只要在我身上趴一会儿就好了,非常简单。”
  “那,——要不要——脱裤子……”
  “当然脱!不脱裤子那是小孩子玩家家啊。来吗?”说着苏小叶就把手伸进裙子里去脱短裤。汤易一下子坐起来伸出手,但伸到一半又放下,他朝两边看,再看见苏小叶在继续脱短裤,他的手放下来,“就在这里吗?”他的声音变得又哑又尖他咳了一下,继续说:“会有人看见吗?”声音没有变好,他又咳了一下,苏小叶停下来,也伸着脖子朝两边看,大家都停在那里,风突然好像大了一点,草瑟瑟地响,“那边?水渠……”
  汤易,确切地说,是三个人都朝高耸的渠坝看,苏小叶站起来,“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水,”一边扯后面被坐皱的裙子;汤易和鼹鼠也站起来;鼹鼠看着汤易,汤易没看他,盯着渠坝。
  渠道里不仅没有水里里外外也都披着绿油油的草。苏小叶跨进去,捞起裙子脱下短裤,汤易站着,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转着头向各处看,稻田,刚才苏小叶指着的那片树林,苏小叶在脱,鼹鼠的鞋子,苏小叶把短裤扔在旁边的草上,是个三角裤,卷皱在一起被草托着,白色的,有点旧,上面有几朵淡蓝的小花。苏小叶向他用力歪了一下头,眼睛也睁大了盯着他,他咽了一口水咬着嘴唇,“你先和他……鼹鼠,你先……”苏小叶甩着小辫子:“不,我不想和他日……”鼹鼠毕恭毕敬地站着,看着汤易,在汤易也看他的时候,鼹鼠伸手挠着鼻梁;汤易重新转过头,对苏小叶歪了一下头同时抿嘴笑:“你先,和他,好不好?”
  苏小叶一屁股坐在地上,“……真麻烦。”然后顺着渠道躺下来,把裙子掀到肚子上,肚皮突然很亮她皱着眉头看着鼹鼠:“快点吧!”她的肚皮亮闪闪的,肚皮下的草变得特别绿;因为躺着肚子很瘪两边的骨头特别高,下面,她下面也特别高,光光的,圆圆的,特别圆,颜色有点深,但不是黑,也不是灰,有点深褐色但光光的,中间一条缝分开两边圆圆的肉,像颗桃子,“脱裤子啊,”苏小叶轻声命令,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鼹鼠看着汤易,嘴角不停地抽动,然后突然低下头“呃”了一声伸手去解皮带。因为站着,鼹鼠抬脚扯裤管时一瘸一崴,每次要歪倒时都发出“嗯、嗯”的声音吃力地保持平衡,他扯下裤管,露出瘦骨嶙峋的腿左膝盖上还有一个白色的大疤……“丑死了……”苏小叶歪着脸叫道,“这么热的天你还穿中山装,你就不热吗?……快点吧,快趴上来……”鼹鼠刚准备解中山装的纽扣,现在被苏小叶的命令吓得一抖,放下手,赤脚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不碰到苏小叶的大腿和身体,他停了一下,找准位置在她脚边跪下膝盖弯曲时发出“喀吧”一声响同时他又吃力地“嗯”了一下,大腿后面拉直的筋一凸一凸地跳,他慢慢地把双手撑在苏小叶身体两边,尽量不碰着她,吃力地用手一步一步向上爬,对好位置之后,才慢慢地放下自己的身体,合在苏小叶身体上。苏小叶抱着他,转头对汤易说:“看见了吧,就这样,很简单的。嗯,好了,你起来吧。”鼹鼠迅速爬起来,一边穿裤子一边朝汤易抿嘴笑。
  在他穿裤子的同时,汤易走到苏小叶脚边坐下,开始脱裤子。他的裤脚管很小,需要脱了鞋子才能脱下裤子。他拉裤腿时苏小叶曲起腿,两腿同时向里然后同时向外地晃,在向外晃时,她那条缝被拉大,露出小小的黑黑的空隙,每次被拉大前两边的肉还粘在一起,然后慢慢地被分开,就像被干唾液粘着的嘴慢慢张开,“还没好?”苏小叶抬起上身看他,“你怎么了?”
  “我,”他用手捂住下面,同时曲起腿挡着下面,“不行,”
  “什么不行?”
  “我,好像翘起来了,”
  “什么?”苏小叶坐起来,“什么翘起来了?我看看,”汤易松开手,苏小叶满脸惊愕:“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
  “很难受吗?”汤易点点头,立即又摇摇头。
  “哦——!”苏小叶突然伸出一个手指,转着眼珠子笑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对的,是这样的!没事!你这样是对的!你这样更可以日了!来,快来!”她把汤易往身上拖顺势往下躺,汤易慌忙松开捂着下面的手“呼”地一下撑住苏小叶肩膀旁的地面。“啊——!”汤易连忙撑起刚刚落下的身体,两人都立即停住不动但苏小叶随即抱住他把他往下压:“没事没事你把我戳疼了……你放下去放下去……”她移动着屁股汤易也往下移,“好好好就这样,”她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撅着嘴笑着喘着气,“好,它不在上面了,嗬——,好,就这样,别动。嗬。你刚才真硬,压在我小肚子上硌得疼!现在你舒服吗?嚯。不舒服你就再动一下,好,舒服就好,那我们就别动了,我们多抱……”突然很远的铃声响起,她停下来斜着眼睛听铃声,汤易看着她左鼻翼旁的小黑痣,然后也抬起眼睛听,视线落在她的头发上。“午睡课下课。”背后,斜角上面,鼹鼠说。汤易没有回头。苏小叶两腿并拢,挤着汤易的腿,双臂也紧紧地抱住汤易:“没事,没事。就这样。就这样。”汤易点着头,把脸埋进她肩膀旁的草地,那里的草刚刚被压断,有股新鲜的青涩味,味道有点冷,但很好闻。


  “三角裤是不是很贵?”
  “不知道,我妈给我的。”
  “我们家也有的,”鼹鼠说,“我只是没有穿。”
  他们坐在渠堤上,背后是低矮的稻田,就连高出稻田的树林也比他们低,前面,因为换了方向,西塘这边的水草很少,露出的水面很多。鼹鼠折断一段枝条,用手指夹着衔在嘴上,把它当作香烟,要说话时又用手指夹下来。
  汤易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在渠道里坐下来,“坐在下面可以靠背。”苏小叶点了点头,也坐下来,随后鼹鼠也坐到下面,舒服地靠着渠坝。
  “不知道郭麻子这样的人怎么能做老师的哦?他不就是一个农民吗?”
  苏小叶和鼹鼠都笑起来,鼹鼠说:“他就是农民。他是民办教师。他是耿庄人。”
  “他不但老是喝了酒来上课,而且,”汤易看着苏小叶笑了一下,不说下去。
  “什么?”
  汤易又笑了,恨恨地说:“他裤裆洞上的纽扣老是忘了扣,上课时就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都不好意思朝他看……”
  苏小叶笑得仰起头,然后用手捂着嘴。
  “我主要受不了他的酒气。”鼹鼠说。
  “数学补习时,王自君肯定要去教室的吧?”苏小叶突然问。
  “肯定去,”鼹鼠说,“不可能不去。”
  大家沉默了一会,苏小叶又说:“我们准备逃到什么时候?逃整整一下午吗?”
  想了一会,鼹鼠说:“现在回去,正好被他们逮个正着。而且,其实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已经知道我们逃课了。午睡课陈教导检查,他肯定已经把我们几个人不在教室告诉王自君和耿云芳了。所以,现在回去正好给他们逮个正着,无论是王自君耿云芳那里,还是蔡国强他们。”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鼹鼠突然噎住,“咦,我要说什么的?被你一打断我都忘了,哦,我的意思就是,要逃我们就逃一下午,到吃晚饭的时候再回去,那时候人少。”
  苏小叶想了一会,问汤易:“你觉得呢?”
  汤易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好啊,到吃晚饭吧。”
  “要是到吃晚饭再走,我就不回学校了,我直接回去吃过晚饭,到晚自习的时候再去学校。”
  “一点没错,”鼹鼠说,“我也这样。”他快说完时就看汤易,苏小叶也看着他:“你一个人回学校要紧吗?”
  汤易的头像鸟一样动了一下,“不要紧啊。”停了一下他又说:“一个人回去可能更好。”
  “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啊,”
  “你是不是,担心蔡国强他们和你哥哥他们打架?”
  汤易刚张开嘴,鼹鼠说:“他可能主要还是担心王自君,王自君要是知道……”
  “不,”苏小叶回头反驳,“蔡国强他们和汤荣他们打起来才最麻烦……”
  鼹鼠直摇头:“你不想想,王自君要是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
  “咳!”汤易拍了一下草,“都没有。都没有。”
  “那你就开心点啊,”
  “我很开心啊,”
  “嗯,”苏小叶叹了口气,朝鼹鼠身后的空隙看去,“就是没什么好玩的,打牌吧又没有牌,做游戏吧又没什么游戏好玩……还有什么好玩的呢?你们说还有什么好玩的?”她朝两边看看。
  汤易看看鼹鼠,“不知道。”
  “唉,你们真没劲。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一点都没林志雄他们好玩。也没蔡国强他们好玩。他们会带弹弓出来打鸟,还带咸肉和米出来野炊。”
  汤易看着前面堤坝上摇晃着的草,瘪了瘪嘴,“你经常和蔡国强他们玩?”
  苏小叶没说话。
  “你,也和他们,”汤易没再说下去。
  “怎么?”
  “没什么,”汤易笑了一下,“呵呵。”
  “到底是什么啊?你怎么老是喜欢……”
  “你也和他们玩这个,”汤易朝她下面看了一下,“日逼?”
  苏小叶一下子把脸托进撑上来的手掌里,眼睛斜着他。
  “你怎么跟谁都日啊!”说完汤易就笑了。
  “没有啦!!”苏小叶用力甩下手别过头去。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汤易说。
  “我没和蔡国强日过,”她真生气了。
  汤易不说话,看着她,过了很久,他点头;他点头的同时,她突然低下上身指着鼹鼠:“你不要在外面瞎说哦,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日过……”鼹鼠立即咂了一下嘴,嘴张着看着苏小叶。“我没有不相信你,”苏小叶缓下口气,“我……”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神经病。”
  很久,大家都不说话。
  “唉,”苏小叶朝两边看看,“玩什么呢?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坐到吃晚饭吧?好啦好啦,大家高兴点啊,要知道,我们现在是一伙的。”
  汤易本来看着手在拔草,听她说完,手停了下来,朝她看了一眼,正准备重新低下头,她向他睁大眼睛,他嘴动了一下,但没说话;他瘪了瘪嘴,慢慢地摇了一下头,但随即说:“要不然,我们再来日吧。”
  苏小叶扭着嘴,闭起眼睛,“真没劲,还日。”她睁开眼,用牙齿刮着下唇,“你真想日?”
  汤易抿嘴笑起来,重重地点头。
  苏小叶仰靠在堤坝上,伸了个懒腰,“好吧,也没别的更好玩的了,你想日,就日吧。”说着伸手去脱短裤,突然又停住:“鼹鼠!这次你不想日了吧?”
  坐在地上脱裤子的汤易也慢下来,看着鼹鼠。鼹鼠看看苏小叶又看看汤易,摇着头,“我不日。”
  苏小叶这才继续脱内裤:“嗯,反正你刚才也日过了。这次我只想和汤易一个人日。你不生气吧?”
  “嘁,”鼹鼠发出不屑的声音,同时站起来,朝旁边看去,“也太小看我了。看你们日,一样的。”


  “这次你怎么不翘了?”
  汤易双肘撑在苏小叶肩膀两边的地上,两手托住下巴,抿着的嘴角慢慢地上翘,眼睛一直看着苏小叶,头慢慢地摇着:“不知道。”
  “不是你想让它翘它就翘?”
  汤易又摇了摇头。苏小叶从鼻子里喷出一声笑,朝旁边歪了一下头,同时咬了一下嘴唇,牙齿松开后下嘴唇上留着一个很小的唾沫气泡,她又舔了一下,气泡消失,被舔过的地方特别亮。
“如果大人也是这样日,”汤易突然说,“那我们这样日了之后你不是会,怀孕吗?”
  “嗨!”苏小叶转过头看着渠道右边,随即又转过来,“我年龄还没到。我堂姐说,要到22岁才会怀孕。”
  “哦,”汤易点头。
  “毕国梁在喊口令呢。”鼹鼠说。汤易向左歪过头,但脸并没全转过去,只歪了一点点,听操场上的声音。他重新转回来,看着苏小叶,同时朝她笑了一下,苏小叶也笑起来。他放下手,两只手同时摸了摸她的两个肩膀,苏小叶又笑了一下。在她笑的同时,汤易把手伸向她的脸,苏小叶停住笑,眼睛转动着看着他的手,他伸出两只手指把粘在她脸上的一根头发轻轻拉到旁边,苏小叶紧紧抿着嘴,朝他笑起来,然后,她声音沙得像嗓子里粘着一层砂糖:“这样趴着舒服吗?”汤易重重地却幅度很小地点头。他突然转向后面:“鼹鼠,没有人走过来吧?”
  “没有,”鼹鼠踢了一下脚边的土,“刚才倒有一个老太婆从那边好像要走过来,但在路那边就弯过去了。没人。”
  汤易又回过来看着苏小叶,两人同时抿着嘴笑。鼹鼠在后面说:“人都在远处,都不怎么动,趴在田里做活。也就那么一两个。”
  汤易“嗯”了一声,然后对苏小叶说:“我们也起来吧好吧,你肯定被压疼了,我挺重的。”苏小叶点点头又摇头:“没有没有,”在汤易撑起上身时她继续说:“不重。”
  汤易很快地套上裤子站起来系皮带,鼹鼠侧过身背对着坐在地上套短裤的苏小叶,也不看汤易,只盯着西塘也就是学校的方向。
  “毕国梁也比芮朝华好。”地上的苏小叶突然说,“反正你们所有的老师都比我们的好。”
  “他嘛,”鼹鼠朝苏小叶晃了一下但还是背对着她,“毕竟是正宗的体校毕业的嘛。是正式的公办教师。芮朝华嘛,和郭麻子一路货色。”
  汤易重新在渠道里坐下来,背靠渠坝。苏小叶低着头点着:“嗯,毕国梁长得也帅。”她抬起头:“快了,体育比较容易过去,然后就是一节数学补习熬一下了,你笑什么?”
  “嘿嘿,体育课好熬?”鼹鼠已经转过身来,一屁股坐下,“体育课才难熬呢!”
  “为什么?”
  “体育课没有体育委员,你说怎么好熬?”
  “啊?体育委员呢?”
  “体育委员正逃着课呢,”
  “啊?谁?你?你?你是体育委员?”她最后指着汤易,“啊?真不可思议!王自君怎么让你做体育委员?你们班那么多高大的男生……”
  “王自君你们不了解,”鼹鼠说,“她只看成绩好。”


  汤易站起来,沿着渠道朝南边走,走得很慢,走几步,停下来,但没有走回鼹鼠和苏小叶的身边,而是继续往南走,苏小叶问:“去哪啊?”
  “不啊,”他回答,“随便走几步。”
  他们没再理他。
  前面不远渠道开始转弯,他走快起来。拐了弯,他回头,只有苏小叶的一点头发露在堤坝上,他又迅速走了几步,然后蹲下来,拉下裤子小便。他挪着脚躲开流过来的尿同时又回过头来看后面。撒完尿,他系好皮带,在坝顶上拉了一根茅针草衔在嘴里站起来,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晃着身体,后面仍旧只有那点苏小叶的头发。他又往前走了大约十几步,然后停住,转身看西边的那片树林,那片树林现在影影绰绰,左边一大片正被一块云覆盖,右边还被阳光照着,但那块云也不是阴云,只是很薄的白云并且在飞快地移动,阳光像漆一样刷白了刚才被阴影笼罩的那一片,有段时间,就像树林自己在动。
  突然他回身飞奔,气喘吁吁地跑回鼹鼠和苏小叶身边,“蛇,蛇!”
  鼹鼠和苏小叶立即站起来,苏小叶甚至抓住了鼹鼠的手,他们同时惊恐地看着汤易刚刚跑来的方向。
  “哈哈,骗你们的,”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苏小叶又气又怕。
  “真的骗你们的,真的,”汤易坐下来,“我最怕蛇了,如果真看见了蛇,我肯定都没力气跑回来了。”


  他们走的时候苏小叶让鼹鼠先走。但没等鼹鼠走远,苏小叶就顺着他走的方向离开渠道,在渠道西边而不是西塘这边走上小路。他们俩的身影离得很远,在树丛后面一隐一现。其实由于隔得远,从这个方向看去树被交叉开来一直挡着小路,他们身影出现的时候很少。他们一直保持着那样的距离。鼹鼠没有停下来等苏小叶。后来,鼹鼠深色的影子消失在围墙和树后面,苏小叶白色的上身还在一隐一现地往前动。汤易在渠道里站起来,朝四处看。因为站得高,四下的田、树、小房子都矮矮地排列着。太阳并没下山,但也不在天上,天空灰蒙蒙的,但不全是云,天在慢慢地暗下来。他解开皮带,随即朝小路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见苏小叶的身影,然后背过身去,朝着西面,小便。他放下扶着它的手,让手垂在腿边,从背后看不出他在小便。尿把渠坝上的几棵草冲倒,其中一棵整个弯曲,白色的根部被冲出泥土,将要连根跌落,但就在这时,尿小了下来,他挣了一下,尿又冲了它一下,但随即更小了。他系着皮带,回头看树丛遮挡的小路靠近围墙的那端,看了很久,苏小叶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他又转回来,平抬着的头正对着西面的树林,因为天色暗下来,那片树林模模糊糊地粘在一起,看不出树和树之间的空隙。


  他也没有沿西塘这边,也从渠道直接走上小路走进围墙的小门。走进门他站住,看着还在嘶嘶漏水的水龙头,水比中午时漏得小。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回过头又走出小门,他在门口站着,伸头看小路通向镇子的方向,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走下小路,重新在浅滩上向西头跑去。他一直跑到下午他们一开始坐的两棵老杨柳树下,面对西塘一屁股坐下来。
  他在浅滩上一直坐到天擦黑,一群群蚊子在他面前飞来飞去赶也赶不走,才重新往小门走。快走出小门旁的小树林时,他又停下来,站着不动,仔细听了一会,然后转头透过树的空隙向右边操场看去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教室附近也没有人;人的声音都在东边食堂和宿舍附近。他走出树林走上水泥路。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头摆得很正,面朝前方但其实眼睛低着,看着脚尖。教室还没亮灯,房子和树灰蒙蒙地裹着团影。
  在教室西山墙边,他又停步。他仔细听;教室里没有声音。他大步走进教室,教室里确实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桌子上除了中午他码得整整齐齐的书,什么也没有。他右手食指抖了两下,点着桌面。
  他低下头,下巴抵住摊着的手背,眼睛吃力地抬起来看黑黢黢的黑板,黑板上写着代数题目分解过程,右上角一排字被黑板擦擦去了一部分,只留着几个不完整的数字。他歪过头,把整个脸枕在手背上。窗外,后面的教室也是灰蓝一片,没有人。梧桐树粗大的躯干像一根柱子,竖在左半窗的中间。他回过头,重新看黑板。他肩膀抖起来。随即整个上身都在抖。突然,不抖了。但突然,又重新抖起来,整个身体、包括腿都在抖。头也在抖。他缩回手,抱住肩膀,但紧缩过的身体似乎因为捆在一起而抖更厉害。他放下手在大腿上飞快地搓,眼睛朝门口看,嘴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然后手伸到大腿下面抱住大腿,两只手在大腿下勾住,下巴抵在桌子上,呼出的气撞在桌面上,和抖动的节奏一致。


  灯亮的时候,后面教室的几盏日光灯在整个一片大亮之后跳了几下才跳亮。他打开一本书,又找出一本本子,在上面写字。有好几句是歌词:“绿草苍苍白雾茫茫”,“万里长城永不倒”,四个很大的、并且被他描过的字是“还我河山”。
  先是倪燕萍和欧阳白粉走进教室,她们说说笑笑,很开心地东拉西扯,似乎根本没看见他。走进教室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走过汤易的身边走到他们自己的位置,但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一直埋着头,写字。
  晚自习上课铃响的同时,鼹鼠低头走进教室,“呼呼”地走到汤易身边坐下。他拾掇着书本动作干练,汤易瞄了他一眼,他也正好看他,看见他看他,他嘴一动,准备说话,汤易瞪了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不理他。鼹鼠把几本书码齐,然后又拿下,最后又码齐横放在桌沿,然后拨着书脊,找出一个本子,打开,写字。整个教室全部安静下来,只有翻纸的声音,写字的声音像一屋子蚕吃桑叶。
  汤易下巴朝肩膀蹭了一下,顺势朝后面看了一眼:汤荣的座位空着。他重新埋下头。过了很久,他在本子上写道:汤荣为什么没来?然后在这句话上画了两道圈,他把本子递给鼹鼠。鼹鼠摸着他递过来的本子,先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再看本子。鼹鼠摆动本子若无其事,然后,突然低下头,从自己的肩膀上向后看,又迅速地回头。他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还给汤易。汤易看见他在那个圆圈底下写着三个小字:不知道。
  第二节晚自习一上课,方培清就开始打饱嗝,一直打,并且越打越响,非常清脆,根本弄不清他是真打还是假装,一开始他每次打嗝后引起一片低低的哄笑,但随着他越打越响,哄笑的一半开始出现几个女生低声的责骂,可是责骂却使他打得更响了。到最后,他清脆的饱嗝响起,有的女生厌烦地叹骂的同时,无法忍受地把钢笔摔在桌子上,然后转头朝他瞪去,他慢慢地从本子上抬起头,用很大的白眼回应;他的眼睛非常大。
  后面那些高个男生已经开始大声说话了。在王彪龙忍不住喷笑之后,李菊的声音响起:“不要说话好吗?”声音小下去,但没有消失。突然汤易又开始抖起来。他又像刚才亮灯前一样,紧紧抱住大腿,但还是没能停止抖。埋头写字的鼹鼠瞄了他一眼,但他还是抖。鼹鼠在本子上用双线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递过来,汤易没有去摸本子,他的手一直抱着大腿,下巴抵在桌子上。
  后面那些高个子男生的声音又大起来。李菊开始警告:“再吵我记名字了!”但无济于事。在她和他们的争执中,下课铃响了。大家一哄而散,欢快地离开教室。在大家的欢快声中,鼹鼠还在写字,不时地看几眼汤易。然后,他在本子上写道:“还有什么事吗?”汤易写了个很小的:“no”。鼹鼠又写道:“你回来时遇到什么人没有?”汤易在刚才写的“no”上圈了几下把本子还给鼹鼠。然后鼹鼠又把本子递过来,汤易看到:“遇见蔡国强了吗?或者王自君”汤易响亮地咂了一下嘴,在本子的空隙处写了一个大大的“NO”并加了一个很大的感叹号。停了一会,鼹鼠再次慢慢地递过本子,“那我回去了”,汤易点两下头,鼹鼠看着他,但不动;汤易写道:“好”。
  灯熄了。汤易一个人坐着。由于黑暗,黑板上的白字又显得亮起来。一只蚊子在他耳边飞过,他摇了一下头赶走它。他站起来,朝后面汤荣的位置看去,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走近汤荣的座位,他和他同桌的桌子很明显和其他同学的桌子有些不同,他们桌子前沿没有码着一摞摞的书,他同桌的桌子上甚至一本书都没有,整个桌面干干净净,相比之下,汤荣的桌上还摊着几本书,最上面的那本打开着,汤易拿起它,凑到眼前同时手一翻,书页发出“哗嗒”一声,封面朝上:《几何》;他把汤荣的《几何》书拿在手里,弯下腰去看桌上原先那本被压着的书,是《植物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