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省海事局考试中心:辽远宇宙的景深与人间世镶拼画 (评论: 宇宙奇趣全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19:35:31
对于儒勒?凡尔纳与H.G.威尔斯式的科幻小说,卡尔维诺尽管表示欣赏,但他于《宇宙奇趣全集》中显然并不想效仿之,而实质上,卡尔维诺式的宇宙奇趣故事也并不适合列入科幻作品,毋宁说其充溢着哲理与诗学的意味为佳。卡尔维诺希望“让受到最新理论滋养的宇宙起源学说以神话的方式自由成长”,而我们看到,在神话述说中,那些玄奥、邈远的宇宙奇趣亦渐次发生着变形与折射,有了人间世的别样真实性;他曾以镶拼画譬喻自己的创作,人类被镶嵌其中,不过这些故事有着更为辽远深邃的景深而已。

  卡尔维诺讲述宇宙奇趣故事多以一个名叫Qfwfq的生物为叙事主人公,其身份变幻不定,或为宇宙混沌时期的生灵,或为恐龙、两栖类、软体动物等,在无限的时间与空间中穿梭自如,回顾洪荒时代宇宙的起源与生灵的嬗变。卡尔维诺以短构来垒筑宏观,体现其狡黠之处:不受固有结构的制约,来无影去无踪,恣意挥洒自己的玄思与妙想。他的玄想常以一段严谨的科学引文为起点,根基是扎实的,但于极短的时间内,那文字的烟云抟扶摇直上九千尺,遂归于卡尔维诺独有的奇趣世界了。

  在某种意义上,这系列宇宙奇趣故事更像是卡尔维诺借Qfwfq之口代拟的史前回忆录,混沌初开时期的“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有其对儿时“小玛德莱娜”蛋糕的味觉体尝,不可遏抑地尝试寻找过去的悠远时光;卡尔维诺也自有藏于内心深处的意象之物,不过更其微妙而已。如《无色》中,万物蒙昧状态渐去,昔时的爱恋却因色彩世界的变化物非人亦非,虽再度回眸,亦不可得了,“这些美景对于我竟显得那么索然无味,那么虚假,那么平庸”;《恐龙》里,传奇的物种虽还口口相传,但已见面不识,只是作为一种象征存在于虚空的范畴,“现在,连名字也给抹掉了,他们等待的就是变为无声的思想和无名的模式”;《水族舅姥爷》,由两栖类向水中鱼类的返归,退化未尝不可,不仅心安理得,反而可以获得幸福。显然,卡尔维诺并不认同进化论的无可辩驳性,他的宇宙诗学观念是向来路看的,追寻如中国文化传统所言“古道人心”,混沌初开前类似童蒙,虽稚拙却纯真;一旦万物具名,色彩缤纷,丑的恶的物什渐渐占据整个寰宇。Qfwfq说,“我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被可怕地留在这边,再也不能离开那金色银色的闪光,那蓝天上变成红色的云朵,那每年秋天都要变黄的树叶。而Ayl的那个完美的(无色)世界,我永远地失去了。”这也正是卡尔维诺述说自己的美学观念,或者他受过中国老庄思想的影响,或者是东西方思想者哲学思辨的殊途同归。

  于那宇宙间遥远的绝响,卡尔维诺并未自设疆界、囿于一尊,以恐龙为例,“越是灭绝就越能扩大其统治,对覆盖大陆的无边无际的森林的统治,对人的错综复杂的思想的统治。”虽邈远玄奥,却处处渗透人的心灵,这是遥远的绝响之难以追索处。卡尔维诺写太空,写光年,写月亮,写陨石,写水晶,实在都折射着人间世与世间的人,洪荒的过去与人类的现在似乎于时光之链中遥遥相望、伸手可及。

  因之,《月亮的距离》中,我们匪夷所思于借助竹竿可以触到月亮,却很可理解一个单恋的故事,因为“是她使月亮成为月亮”,心的疼痛并无隔阂,不因月球与地球之间的距离而有何改变。《一切于一点》,“我们每个人的那一点与别人的点相重叠”,如此奇特的科学玄思并非每一个人都能理解,我们却会心于健朗的女人的慷慨,“如果要有点地方,我一定给你们做鸡蛋面条吃!”宇宙大爆炸在此刻发生,“各星球、各大洲都分散着她的沾着面粉的胳膊的分子”。而《光年》与《一切于一点》相较有殊异的构思,人与人的距离动辄两三亿光年,却仍然斤斤计较于他人对自我的看法,人际关系在疏离和亲密之间徘徊不定。卡尔维诺自言,脱离天文学,使用恒星的想象和语言来讲述典型的人类境遇,像对待数学问题那样抽象地解决人类的问题;于是我们知道,在恬静玄思的美学观念中,他并不排斥生机勃勃的烟火气,宇宙奇趣的变形与折射也可映照世间的尘土。

  自然,这种映照也并未低到尘埃里去,卡尔维诺对时间和空间的独异看法使其文本有着对现实的真切感与超越性。他对鸟类起源的述说,对贝壳与时间的辨析,对世界的记忆的回溯,都有着现实的影子,却又让我们看到普世的价值。他讲述了一个关于追杀的故事,我们惊异地发现,每一个被追杀者同时也是追杀者,而卡尔维诺遵循的是故事里暗含的“本质”的逻辑;于此,我们也可发现他与博尔赫斯在创作思维上的某种相似性。另如,叙事主人公Qfwfq意想在太空中制作一个标志,初始分分秒秒地期盼着其显示出莫大的意义,但最终他领悟,“银河继续运行,而我却不再数其转数了,任何一点都可能是起点,任何与其他标志相交叉的标志都可能是我的,可发现它再也没有用了,反正离了标志的空间已不再存在,也许从未存在过。”这种标志隐现于太空中,也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因为谁都有制作一个标志的本能与冲动;标志可以指任何一件物什,有形的或无形的,现实中的或虚拟的,作为自我肉身或精神的延续。这既是卡尔维诺的夫子自况,置诸任何一种情形也无不可。想起电影《东邪西毒》中张曼玉饰演的角色在片末的幽幽低语,“看着孩子一天天地长大,知道我是留不住他的,再一想,一切都无所谓了……”这何尝不是对一种标志的诉说,而不同艺术门类于时空的顿悟与超越性显然暗通款曲、莫分彼此。

  卡尔维诺以其哲理诗学融入神话述说,科学与诗糅合同一,宇宙奇趣有了奇异的变形与折射。他抛开时间与空间的束缚,也不理睬进化论煞有介事的正确性,而是汲汲注目于自己的诗性叙述。在卡尔维诺看来,宇宙存在于永恒的时空中,而每一个时间、每一个空间的极微小部分也均为独立的宇宙,时间在空间中呈线性延续,却又好像吞食了一切,他说自己“取消了所有的之前与之后,专注于瞬间”,因为在这瞬间里包涵了超然之永恒。此种变形和折射将哲学玄思与人性关注合二为一,遥远的绝响亦回荡于尘世间,无涯际的宇宙即成为一个幽深的背景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