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世杰的父亲:我的父辈—尽善尽美唯解放 乔有麓下看沧桑

　　我家祖籍山东省五莲县后张仙村。灾荒年代，曾祖父用一担箩筐带全家逃难来到山东省诸城市北杏村落户，挤住在地主家堆放杂物的破草房里。爷爷兄弟4个因家里无钱医治而病故，唯有他挣扎着活了下来。父亲出生前四个月，爷爷就去世了，是奶奶辛辛苦苦把父亲拉扯大的。

　　私塾陪读

　　成绩超过地主儿子

　　父亲小时候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读书根本不敢想。他8岁时有机会当本村地主儿子的陪读，上了两年私塾。地主儿子调皮捣蛋，父亲常代为受过并遭先生体罚。地主见父亲的成绩远远优于自家儿子，心生妒嫉，常动手打他，还要他干许多额外的活。

　　即便如此，父亲热爱学习的种子已悄悄埋下，他在劳动间隙坚持自学，读完了高小全部课程。在枳沟镇高小，他成为学校唯一的免费生。

　　1918年4月，20岁的父亲离家到济南，考入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他被推选为省立一师北园分校代表，积极参加罢课、集会、游行。

　　1919年6月的一天，父亲等人在诸城县城西河滩举行反日救国大会，吸引数千人参加。

　　会上，父亲上台愤怒地控诉了帝国主义侵略和北洋军阀政府卖国的罪行，讲述了济南和全国的斗争形势，号召全县学生罢课，商人罢市，齐心抵制日货，并要求大总统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会后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诸城反帝爱国斗争的烈火由县城迅速蔓延到乡村腹地。

　　诗歌言志

　　堂堂中华，主权最神圣

　　为了更广泛地发动群众，父亲还指导诸城部分教师和高年级学生编写一些易懂、易记、易唱的演唱材料，向工农群众宣传，如《国耻记》《救国五更》《高跷段》等。他还亲自动笔，利用《长江歌》的曲调，填上新词，一句一句教群众演唱。

　　父亲还专为农民写过一首歌谣：穷汉白劳动，财主寄生虫。人穷并非命，世道大不公。农民擦亮眼，革命天才明。

　　父亲的诗写得很好。离家去济南求学时，他曾写下诗句：“沉浮谁主问苍茫，古往今来一战场。潍水泥沙挟入海，铮铮乔有看沧桑。”表达了他踏上新的人生征途之际，改造现实社会的远大志向。

　　五四运动时，父亲又写了一首《长江歌》：“看看看，滔天大祸飞来身边。日本强盗似狼贪，硬立民政官，此耻不能甘。山东又要似朝鲜，攫我祖国，攘我主权，破我好河山。听听听，山东父老同胞愤怒声。送我代表赴北京，质问大总统！反对卖国廿一条，保护我山东。堂堂中华，炎黄裔胄，主权最神圣。”后来这首诗被谱成歌曲传遍了整个山东。

　　父亲还曾创作《厂主寄生虫》：“工人白劳动，厂主寄生虫。工人无政权，世道太不公。工人站起来，革命打先锋。”他将这首歌套以《苏武牧羊》的曲调，教工人传唱。用同样的曲调，他还为军阀部队里的士兵创作过歌词：“士兵死千万，大官立了功。为何打内战，道理讲不清。枪口要对外，反帝是英雄。”

　　有一次，父亲与省立一中的伙房工人攀谈，了解到炊事员老王因家庭困苦终日忧愁，就给他讲述苏联穷人如何翻身做主人的道理，并在老王的扇子上题了一首诗：“为何贫困并非命，乃因世事太不公。如把脑筋肯放开，天下大事无不成。”在父亲的影响下，老王后来到博山煤矿当了工人，并加入中国共产党。为铭记这首改变自己命运的诗，他在矿上改名为王开成。

　　1922年，父亲创办《山东劳动周刊》，这是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山东支部的机关刊物。父亲在上面刊登了自己写的一首诗：“无情最是东流水，日夜滔滔去不停；半是劳工血与泪，几人从此看分明。”激励工人为争取幸福和自由而不断奋斗。

　　出席一大

　　与毛泽东相识相知

　　五四运动期间，父亲与邓恩铭成了亲密战友。1920年11月，他与邓恩铭等人在山东发起组织进步学术团体“励新学会”，创办《励新》半月刊并任主编。

　　1921年春，父亲与邓恩铭等人发起创建济南共产党早期组织。7月，他们两人奔赴上海出席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

　　一大代表大多住在预先租下的博文女校的三间房内，父亲与邓恩铭和毛泽东是邻居。在上海，父亲与毛泽东相识相知，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中国共产党的建立，更坚定了父亲为实现共产主义崇高理想而献身革命的信心和决心。回济南后，他写下了著名的《肇在造化——赠友人》：“贫富阶级见疆场，尽善尽美唯解放。潍水泥沙统入海，乔有麓下看沧桑。”根据这首诗，父亲把自己的原名王瑞俊改为王尽美。

　　1922年1月，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召开，父亲作为中共代表出席了会议。在与会间隙的联欢会上，父亲尽情施展了文艺才华，用三弦演奏了《高山流水》《梅花三弄》等多首中国乐曲，博得各国代表一致喝彩。

　　7月，父亲被中共中央调往上海，同邓中夏、毛泽东等人共同起草制定了《劳动法大纲》，大纲后来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次工人运动的行动纲领。同月，父亲与邓恩铭又以山东代表的身份，出席了中共第二次代表大会。

　　二大以后，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工人运动。此后，父亲先后领导了京奉铁路山海关铁厂工人罢工、秦皇岛码头工人罢工、开滦五矿工人罢工，在工人中树立了极高威信。

　　国共合作

　　孙中山委任特派员

　　1923年6月，中国共产党在广州召开了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决定共产党员以个人名义加入中国国民党，建立革命统一战线。父亲身为山东共产党负责人，于10月5日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开始与国民党著名人士王乐平一起酝酿改组山东国民党。

　　1924年1月20日至30日，国民党在广州召开了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父亲作为山东代表出席会议。他的座号是1排3号，离主席台很近。会上，父亲认识了孙中山。

　　1924年12月19日，父亲和王乐平、王哲、闫容德4人到天津拜访孙中山。因为此前相识，孙中山在国民饭店首先接见了父亲，并亲切交谈了很久。孙先生以个人名义委派父亲为国民会议宣传员特派员，并授予他盖有“孙文之印”的委任状，还提供了100元活动经费。孙中山向父亲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要根据当时的形势进一步商谈国共合作；二是回山东宣传和筹备召开国民会议。

　　在国共合作的过程中，父亲与廖仲恺先生也结下了深厚友谊。在广州档案馆里，至今仍保留着他们的合影。

　　积劳成疾

　　27岁匆匆离开人世

　　在残酷的斗争岁月里，生活条件艰苦，加之过度劳累，父亲终因积劳成疾，身患肺病。

　　1925年春节前，父亲在济南与反动派连续3天大辩论，疲劳过度吐血晕倒，入院治疗。时值工人运动蓬勃发展之际，父亲心急如焚，毅然出院，抱病赴青岛投入战斗。他与邓恩铭共同组织、领导胶济铁路全线、四方机厂工人大罢工，取得胜利后，成立胶济铁路总工会。3月12日去北京参加了孙中山先生的葬礼。4月，又去青岛领导纱厂工人第一次联合大罢工，迫使日本资本家签订了九项复工条件。6月，因肺病复发，父亲在组织的安排下回老家养病，后因病重回青岛医院治疗。

　　病危期间，父亲请青岛党组织负责人笔录遗嘱：“全体同志要好好工作，为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解放和共产主义的彻底实现而奋斗到底。”新中国成立后，毛主席在青岛视察工作时，特意提起父亲，说：“你们山东有个王尽美，是个好同志。”

　　1925年8月19日，敬爱的父亲匆匆离开了我们，年仅27岁。青岛地下党派了两位同志和我奶奶一起把父亲的灵柩护送到村东边，我和哥哥跟着大哭了一场。父亲去世后不久，母亲也病故了，留下奶奶抚养我和哥哥，家境十分凄惨。

　　九大之后

　　我才被放出“牛棚”

　　听我已故的哥哥王乃征说，父亲个子高高的，总往外跑，很少回家。哥哥印象深刻的是，那时他常常要去村里学校叫父亲回家吃饭。因为在外读书，思想活跃，父亲每次回到家里总要去村小学找老师们交流。一谈就是很长时间，不知不觉就错过了饭点。

　　父亲去世时，哥哥7岁，我3岁。1937年和1939年，哥哥和我先后加入了父亲参与创建的中国共产党。解放后，哥哥留在了军队，我转业到了地方。

　　由于我们弟兄俩都出来参加革命，家中只有奶奶一人，在毛主席的亲切关怀下，上级党组织专程把老人接到济南，并给予照顾。

　　1962年，我被调到上海工作。“文革”期间，我成了造反派批斗的对象。全家被扫地出门（限一小时搬走），住进一处黑暗、潮湿、没有窗子的小房间。1968年底，我被送去“五七”干校劳动改造。1969年4月，毛主席在中共九大会议上，提到了党的一大代表王尽美，特别讲到父亲对中国革命的贡献，我这才被放出“牛棚”。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我一直在上海交通部门工作，直到离休。   （曹刚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