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脱肛怎么治疗:【已编】唐代诗人花边(七) 发愤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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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诗人花边

作者:发愤蛀书

 

 42、元稹:持身不谨的双面情种
  (代表作)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779~831)字微之,别字威明(似乎该字“微明”才 是),河南洛阳人。他的十代祖是后魏昭成皇帝什翼犍,所以说起来元稹与元结算是同宗。元稹之父元宽曾任比部郎中、舒王府长史,在元结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大情圣元稹同志实际上是由母亲郑氏抚养长大的。元稹之母与韩愈之嫂估计都是出自荥阳郑家,不但家风淳正,而且有很高的文化水平,能帮这两大文豪打好底子。 古人娶妻讲究门当户对,尤其青睐那些文化水平较高的望族小姐,确实有道理。郑氏因为家贫请不起先生,就自己担起了教育儿子的重任。她这位客串的先生水平真 是非比寻常,教出来的学生相当有水平。相传元稹九岁就能写文章,十五岁以明经擢第。可是明经科在唐代的地位远不如进士科,只需要熟读几本经书、会做填空题 就行了;进士却要求诗文、策论全方面发展,所以当时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
  从明经出身并不说明元稹没才华,您想想,唐代诗名最盛的李太白、杜少陵还连明经的功名都没有呢。不过元稹也知道自己学历太低是个缺陷,所以他跟哥们白居 易一起躲在和尚庙里复习功课,准备考研究生。他接连考了几个制科,二十四岁时考书判拔萃科,中第四等,授官秘书省校书郎;二十八岁时再应才识兼茂、明于体 用科,这次在录取的十八人中名列第一,官拜右拾遗,总算出了口鸟气。但是唐人不但迷信学历,而且特迷信第一学历,你的第一学历不是进士,官做得再大也会遭 人白眼。据说李贺就是这样,进士韩愈来了他很乐意接待,但元稹眼巴巴在门外候着,李贺却轻蔑地说:“一个从明经科出身的人,有啥好见的?”给了他一碗酽酽的闭门羹独自品尝。元大才子怀恨在心,等李贺长大了,便以李贺父名“晋肃”与“进士”谐 音为由,坚决不让李贺参加进士考试。让你瞧不起明经,哼哼。今人也这样,前段时间蛀书想去某大学谋个饭碗,人家看了俺的简历,很抱歉地说:你的第一学历只 是一般本科,顶多算明经出身,可是咱们学校规定非进士不进,不好意思。唉,俺本来想给他讲讲李贺的故事的,可是考虑到人事处的大爷们基本没有文化,算了, 还是省点口水吧。
  因为元稹从明经出身,不考诗赋,所以他老妈并没有教他写诗的本事。考上大学以后,元稹读到陈子昂和杜子美的诗,非常喜欢,这才开始自学,一学就成名了。时人称当时人“学流荡于张籍,学矫激于孟郊,学浅切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可见也是一派宗师啊。不过,各位看了“淫靡”二字,可别往下半身想,“淫靡”其实只是说元大才子的诗歌以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的内容居多而已。
  初入官场的元稹年轻气盛、敢作敢为,是一个标准的“四有”青年。他上疏论东宫官员的选拔标准、论西北边疆的军政大事,引起了唐宪宗的注意。可是宰相嫌他锋芒太露,找了个借口把他安排到洛阳县做公安局长。在这期间,他因母亲郑氏去世而回家守制,丧满后出任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是官场的宪兵,最容易出风头,也最容易树敌。宰相裴垍提拔元稹做御史,将他置于风口浪尖,颇是风光了一阵。元和四年,元稹奉使巡按四川,查办了 前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的重大经济违纪问题,朝中与严砺关系紧密的人生气了,将元稹赶到东都洛阳办公。在洛阳,他又弹劾了浙西观察使韩皋、徐州节度使王绍等 人,最后在查办河南尹房式的时候,朝廷大员们坐不住了,下令让他放下手中公务,回长安述职。回京路上,元稹住在华阴县敷水驿最豪华的套房里。半夜里宦官仇 士良也来了,仇公公仗着自己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要求小元将自己住的豪华套房让出来给他住。年轻的元稹是个性情刚烈的家伙,而且最讨厌宦官,当然不肯。于是 一言不合,仇士良指使手下砸开了元稹的房门,吓得小元穿着袜子狼狈而逃。仇公公可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跟在后头紧追不舍,一板砖拍得元稹满头是血。咳,反 正元大才子吃了亏。这仇士良绝非善类,曾经杀过两个亲王一个公主还有四个宰相,连皇帝都惧他三分;元稹跟他过不去,实在是找错了人。再则,元御史到处查 案,得罪了不少人,于是被以与宦官打架、有辱身份为由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被贬江陵,是元稹政治生涯的分界线。在此之前,元稹是一个刚肠嫉恶的好官,跟朋党斗、跟贪官斗、跟太监斗,斗倒了一批烂人,最后将自己斗得头破血流。之 后,元稹向恶势力妥协了,虽然从此官运不错,却被人再三鄙视。在荆州,元稹改变了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改而趋附荆南节度使严绶和江陵监军崔潭峻。中唐之 后,因为皇帝觉得将领们不可靠,于是往各节度府派出宦官监军,这位江陵监军崔某人便是皇帝派来的太监。太监乃刀锯之余,失去了身体的某项重要功能,就只好 病态地追求钱与权了。古代士大夫一般都比较有骨气,士人讨好某位高官是很正常的,但要谁敢跟宦官搅在一起,人品再差的人都敢鄙视他。当年太史公被汉武帝割 了之后,羞愧得连门都不好意思出,要不是想写完《史记》,早就一头撞死了。您看,司马迁老师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可见宦官地位之低下。元稹依附谁不好,偏要跟在崔潭峻后面讨好,难怪士林都冲他扔卫生球的。
  在江陵这几年,因为有严绶与崔潭峻罩着,虽说是贬官,元稹其实也没怎么受罪。元和十年他一度被调回长安,之后又因名声不佳被分配到北京通州任司马。在通州,他闻说老同学白居易被贬到江西九江做江州司马,写了一首诗寄给老白:“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端的是同病相怜、字字血泪。在江陵和通州这将近十年的时间,元稹做的都是闲官,天天吃饱喝足了啥事儿没有,于是写诗。他的诗名就是这段时间建立起来的。元、白二人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没事就写诗给对方,还一起讨论诗艺。两人的诗雅俗共赏,非常流行,合称“元白”。东宫妃嫔常常将元、白二人的诗拿来歌唱,到后连太子李恒也渐渐喜欢上了,于是东宫都把元稹呼为“元才子”。
  元和十四年元稹从虢州长史任上回朝,任膳部员外郎。次年,宪宗驾崩,太子即位,改元长庆。这个时候宦官崔潭峻回到了长安,向新皇帝呈上了元稹包括《连昌宫词》在内的百余首诗作。唐穆宗读了很喜欢,向崔潭峻询问元才子现在何处任官。崔答曰:“他正担任南宫散郎。”于是穆宗下诏升元稹为祠部郎中、知制诏,成为皇帝的贴身秘书。但朝野仍因这项任命不是通过宰相而是通过宦官达成的,知道的都撇嘴。但因为元稹的诗写得好,草 拟的诏书又非常有文采,所以穆宗对他宠信有加。此时的宰相令狐楚,一手漂亮的骈文天下第一,号称文坛宗师,也很欣赏元稹的才华,把他称为当代的鲍照、谢灵 运。很快,在穆宗的关照下,元稹升任中书舍人、承旨学士,离官场的巅峰越来越近了。
  因为穆宗和崔潭峻的关系,现在元稹也成了大红人,宦官们争相巴结他,不久他便与另一位大宦官、时任枢密使的魏弘简打得火热。枢密使专管天下兵马调遣,当 时宰相裴度在镇州统军,呈上来的奏章都被魏弘简和元稹给截下了。裴度大怒,一连上了三份折子,弹劾元稹勾结宦官淆乱朝政,威胁说:“陛下若想让微臣平定地方的叛乱,首先得把朝中做坏事的那帮人罢官,否则我绊手绊脚的,什么事情也做不好。”穆 宗为了平息众怒,只好将魏弘简罢官、将元稹降为工部侍郎。过了不久,等裴度等人心里稍微平和了一点,穆宗突然提拔元稹为宰相,惹得舆论哗然。元稹见大家都 不服自己,心里很不爽,于是想干点大事业,好让大家觉得他当宰相不是尸位素餐。当时镇州兵士杀死节度使田弘正,拥立王廷凑为帅,也中央为敌。穆宗本来想让 一步,特意赦免了王廷凑等人的罪过;可是王廷凑不给面子,反而将宦官牛元翼统领的唐军包围起来。这可急坏了穆宗和带兵平叛的宰相裴度。元稹想自己解决镇州 的事儿,免得被天下人小觑了。有一个叫于方的人来见元稹,说自己有两个侠客朋友王昭、王友明,与王廷凑等人关系很好,可以考虑派他们刺死裴度,给王廷凑出 口气,老王高兴了,就会放牛元翼一马。于是元稹花自己的钱收买了这两位刺客,还贿赂兵部主管官员,买来二十份空白的军官任命书,准备大干一场。一个叫李赏 的人知道了元稹的阴谋,连忙密报裴度。裴度正琢磨如何反击呢,已经有人发现了于方的阴谋,朝廷派出经验老到的法官韩皋审理此案。结果于方受不了老虎凳和辣 椒油,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他知道全交待了。
  元宰相想刺杀裴宰相,这事儿不管搁什么时代都是爆炸性新闻。穆宗也觉得很没面子,干脆把两个宰相都撤掉,省得他们吵来吵去,烦。在听候处理的这段时间 里,长安市市长刘遵古怕元稹畏罪潜逃,派特警在他的住处监视、巡逻。元稹知道后很生气,向穆宗上了一本。穆宗也生气了,臭骂了刘市长一顿,还罚了他几个月 薪水,却让宦官好生安慰元稹。从这事就看得出来穆宗的心是向着大才子元稹的。果然,不久,处理结果出来了:裴度转任有名无实的仆射,元稹则被贬为同州刺 史。其实地球人都知道在这件事儿上元稹要负全部责任,这样的处理结果绝对有包庇犯罪分子的嫌疑。所以谏官纷纷上书,指责皇帝偏心眼儿,处罚裴度太重、处罚 元稹太轻。可是没办法,谁让裴度同志不会创作流行歌曲的?
  在同州呆了两年,心疼情歌王子的唐穆宗将元稹派到绍兴做市长,兼任御史大夫和浙东观察使。元稹在绍兴任上,请了好多著名诗人来做自己的幕僚,每个月要带 着大伙儿游三、四趟镜湖和秦望山。浙东观察副使窦巩便是其中之一,他与元稹唱和最多,写的诗也不错,以至于后人将他们的唱和比作王右军的兰亭宴集,而且还 是绝版的。元稹自从罢相之后,怀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行贿受贿、卖官鬻爵,无所不为,彻底坏了自己的名头。
  做了七年绍兴市长之后,到唐文宗太和三年,元稹调回长安,任尚书左丞。这时,宰相王播病死,元大才子以为自己又有了入相的希望,于是假惺惺地充好人,解 雇了自己治下吏、户、礼三部几名不称职的郎官。可是他的名声已经臭了,再做好事,人们仍然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太和四年,朝廷给他加了一个检校吏部尚书 衔,让他到湖北去做武昌军节度使。第二年七月,元稹在武昌因疾暴亡。
  元大才子在官场上是标准的两面人格,在情场上同样如此。风流倜傥的元才子还没出名就泡到了自己的表妹双文。这位双文小姐,在元才子的小说里是以“崔莺莺”的名字出现的。元稹之于双文,正如贾宝玉之于薛宝钗,两人的母亲是姊妹。在古代,表兄妹联姻很常见,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元稹厚着脸皮追求双文,双 文姑娘本来也很喜欢才华横溢的表哥,于是半推半就,凑成一对了。要是双文姑娘能嫁给元稹,俩人倒是满般配的。可是后为元稹要进京赶考,一去好几年不着家。 双文的父亲也去世得早,她心中现在只有元稹一个人可以依靠了。但她知道这位情哥哥花心,怕他找了别的女人,便偷偷地给他寄了一封信,信中装了玉环、丝线、 文竹制的茶碾等东西,说:“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俾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双文姑娘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她的情哥哥大学毕业后为了找个好工作,果然娶了位官府小姐韦丛。这一对旧情人后来还见过面,元大才子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心中内疚。双文小姐写诗告诫他说:“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话 说得很婉转,意思是:咱们现在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不能再搞婚外情;你还是拿出你以前对哄我开心的手段,好好地取悦你的老婆吧。您看,双文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的一个女孩子,可惜遇人不淑,咳。最让人齿冷的是,元大才子占了小姑娘家便宜之后不是偷着乐,而是详细地将其写成成人小说,而且居然胆敢得意扬扬地自称“善改过者”,完全不考虑偷来的锣鼓敲不得这档子事儿,真真是人人得而抽之的主儿。还好当时资讯不发达,不知道这本《会真记》有没有影响到莺莺姑娘的家庭幸福。
  大约在贞元十九年,元稹登书判拔萃科之后,被长安市市长韦夏卿看中了,韦市长将女儿韦丛嫁给了他。穷小子元稹就跟于连似的,想着法儿要往上层社会爬,通 过与名门联姻来获取政治利益,这当然是他求之不得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表妹双文,将韦丛娶回家。元稹为韦丛写了很多诗,还写得极感人,特别是一首 《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看来韦丛还真的拴住了这位花心大萝卜的心,让他有“曾经沧海”之叹。不过,蛀书以小人之心揣度小元,似乎他“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很有点怕老婆的嫌疑。也是啊,一位名门小姐,嫁给他这个穷小子,图的是什么嘛!你要敢拈花惹草,俺告诉老爸去,让他削你,哼。附带说一句,韦丛嫁到元家,似乎真的受过不少苦。“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年轻的时候穷得很,让一位娇生惯养的小姐跟自己一起受苦受累,元稹确实有点惭愧,所以他会有“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的感叹。因为苦、因为累、因为穷,韦丛一辈子都过得很不开心;等到元稹做大官有钱了,她却早已去世。“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说起来元稹对韦丛确实还是有真感情的。
  可惜元和四年韦丛就去世了,元稹再到处泡MM, 也就没有道德上的负罪感了。韦丛去世那年,朝廷派元稹巡按川东。元稹来到成都,一路上弹劾了不少官员,成都官场感受到了威胁。这位元大才子正直而且不爱钱 财,想收买他可不容易,于是他们请出了著名女伶薛涛来接待元稹。薛涛是唐代名气最大的官伎之一,跟很多达官贵人传出过绯闻。这位美女才气过人,以至于镇蜀 的节度使韦皋异想天开,要给她申请一个秘书省校书郎的职位。元稹来成都的时候,薛涛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她的才华还是让元稹很心动,于是三十岁的元稹与四十 岁的的薛涛上演了一出姐弟恋。可是后来元稹要回长安述职,因为怕舆情不利,不敢带着薛涛同行,两人被迫分离。很多年后,元稹升任翰林学士,两人仍然鸿雁往 来书信不绝。薛涛常常用自己特制的“薛涛笺”题诗寄给元稹,前后共百余首。元稹也写诗回赠:“锦江滑腻峨嵋秀,生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纷纷词客皆停笔,个个君侯欲梦刀。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在元稹看来,薛涛秉巴蜀山水之灵气,伶牙俐齿、兰心蕙质,写起诗来让须眉男子都自叹弗如。如此闺阁良友,怎么能不让他思念呢?可惜两人虽然心心相印,元稹却不能给薛涛一个名份,最后让她在浣花溪边红颜终老。
  元和六年,在与薛涛之情将断未断之时,元稹在江陵娶安仙嫔为妾。元和十年,元稹正式娶了河东裴氏女裴淑为妻。长庆四年他在越州(今浙江绍兴)为官时,正 好白居易在杭州做刺史。元稹听说白居易那儿有一个名叫玲珑的著名女歌星,特地问老白将她要过来伴了自己一个多月,后来将玲珑送还杭州时还给白居易写了一首 诗:“休遣玲珑唱我词,我词都是寄君诗。明朝又向江头别,月落潮生是甚时。”著 名演员周季南带着自己的老婆刘采春一起到绍兴卖艺,元稹与薛涛分别十年,正准备着人去四川将她请到绍兴来的,结果又被歌星刘采春迷住了。这刘采春虽然文学 才华不及薛涛,可是架不住人家年轻漂亮、歌喉婉转啊。于是元大才子将薛涛忘在脑后,天天跟刘采春腻在一起,还写诗给人家:“新妆巧样画双娥,慢里恒州秀额罗。正面偷轮光滑笏,缓行轻踏皱纹靴。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徊秀媚多。更有恼人断肠处,选词能唱望夫歌。”强占了别人老婆,还自鸣得意地说“选词能唱望夫歌”,简直非人哉!有一次他喝高了在东武亭题诗,诗末说:“因循归未得,不是恋鲈鱼。”一位姓卢的官员跟他开玩笑说:“您当然不恋鲈鱼,不过是贪恋镜湖春色(春色喻女色)罢了。”真是一针见血。
  蛀书以前读元稹的情诗,还真被这位大情种感动了。可是略略翻书,却发现跟元大帅哥泡过的MM,光是姓名可考者就有七人;至于咱所不知道的ONS之类的,恐怕还有数倍于此吧。唉,你泡就泡吧,还偏要写下诗来留作纪念,生怕别人不知道。元稹他老爸给他取名稹字微之,可见早就告诫过他:不管是在官场还是在情场,做坏事一定要谨小慎微,别给他人留下把柄。
  可是他不听。那就没办法了。
  

  43、贾岛: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代表作)忆江上吴处士
  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此夜聚会夕,当时雷雨寒。
  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贾岛(779-843),字浪仙,幽州范阳(今北京)人。您听这名儿,又是岛又是仙的,应该能感觉出此人带些“出尘脱俗”之气吧?没错,这贾浪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家庭出身并不好,苏绛为贾岛作墓志铭,无法考证他祖先的仕宦履历,就含糊地交待说贾岛的先人“中多高蹈不仕”。其实苏绛根本没有必要讳言老贾的出身,他的祖先就算是引车卖浆者流又如何?能从社会底层杀将出来,不正好见出老贾的手段么?
  从贾岛的人生经历我们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家里确实比较穷,穷得连自己都养不活,只好在北京房山的法善寺出家做和尚,取个法名叫无本。有时候做和尚是个正 经职业,有一张官方度牒,走到哪里都能找间寺庙挂单,吃喝不愁,还有时间读书写诗。初步解决了温饱问题的无本大师开始了自己的免费旅游生涯,先是从老家幽 州来到东都洛阳,住在青龙寺。和尚们自己又不种地,一般都是向信众化缘──就 是手持一个大钵子,站在人多的地方乞讨。当时的洛阳令觉得和尚们当街乞讨有损洛阳的国际大都市形象,下令城管严加取缔。这还不算,他甚至规定和尚在中午以 后不得出寺,只能在庙里念经,实在没啥事儿干了,抠脚丫子都行。无本大师很恼火于这条缺德的规定,写诗发牢骚说:牛和羊到了晚上都能自由地回家,咱们出家 人连牛羊都不如呀。可牢骚归牢骚,和尚跟官员相比就是弱势群体,你要中午出门,城管就敢砸你的饭碗、打你的屁股。无本和尚见洛阳实在不和谐,于是移居长 安。在长安,也没多少人理他,他只好长叹说:“能理解我的,恐怕就只有终南山紫阁峰、白阁峰上的隐者们吧。”
  在长安这些年,无本大师也并不只和能理解他的隐者一起欣赏松风明月,他这个和尚,其实还六根未净。这倒不是说无本是个花和尚,有事没事就光顾三里屯酒 吧,而是说他喜欢写诗,喜欢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就是走路睡觉都惦记着。有一次他骑着跛脚驴在长安城里瞎逛,看到秋风过处、落叶遍地,于是吟成一句诗:“落叶满长安。”嗯,这句挺有味道,得好好想想怎么给它找个相配的句子,想啊想啊,突然想到了一句“秋风吹渭水”。“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这两句诗确实不错,既形象地写出了秋天万物肃杀的景象,还隐约有一点盛唐的雍容气度。于是无本和尚得意忘形、手舞足蹈,一不小心,骑的驴便冲到长安市市长 刘栖楚同志的车队里去了,被特警当恐怖分子抓了起来,蹲了一晚上局子,第二天早上才被放出来,饿得眼睛冒绿光。吃了这次亏,无本大师仍然不长记性。很久以 后,他又冲撞了下一任长安市市长韩愈的车仗。那天他仍然骑着那头蠢驴,去拜望一个叫李凝的朋友,在李家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两句:“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回来的时候他又犯痴了,觉得这句诗里的“推”字似乎改成“敲”字要好一点,于是骑在驴背上,嘴里一边吟着“推敲”两个字,手里同时做着“推敲”的 动作。路上的人见了都笑,还以为这和尚犯了羊癫疯呢。他推啊敲啊,一下子撞到韩市长坐的专车前面去了。韩市长的部下一声大喝,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和尚逮 了起来,带到韩愈面前。还好韩市长比刘市长亲民,没有立即将他关进看守所,而是先问他干嘛走神,连路都不会走。还好吓得不轻的无本和尚还能说话,于是跟韩 愈讲了自己正在“推敲”的两句诗。韩市长是个作诗的高手,听了后也考虑了好久,最后说:“本官认为,‘敲’字要好一些。”为啥呢?“推”有动作而无声响,而“敲”两者俱具。而且,你一个和尚深更半夜的去人家家里,连门都不敲就进去了,恐怕巡逻的治安员会一条铁链锁住脖子,把你当汪洋大盗抓起来送京兆府。无本和尚听了 韩市长的一番高论,不住地点头称是。韩愈见这和尚虽然有点痴,却算是个可以造就的人才,也很赏识他。于是将他带到自己家里,一起讨论写诗之道,还亲自向他 传授诗艺,这样,无本就很荣幸地成为了韩门弟子。韩愈做主,让无本还俗,并推荐他应进士试。这个时候的贾岛诗名不显,韩愈老师给他略略炒作了一下,写了一首诗赞扬说:“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风云顿觉闲。天恐文章浑断绝,再生贾岛在人间。”观诗者一看,文坛大哥大韩老师对贾岛这么赞誉有加,大家哪里还敢小瞧他?于是贾岛成名了。
  可是这位前无本大师生来就是做站街乞讨这样“无本”生意的材料,写诗也还可以,在官场上混,他不专业。这主要是因为他不谙人情世故,韩老师一赞扬,他就飘到天花板上去了,以为天下诗人除了韩老师,第二个就是他了,所以鼻孔朝天,谁都瞧不起。因为狂妄,贾岛连举不第。他的《赠翰林》诗云:“应怜独向名场苦,曾十馀年浪过春。”您看,一连十多年都没考取,真是落魄。他的朋友朱庆馀也这样,只是当时没有流行《西游记》,要不然别人非管他叫“朱八届”甚至“朱N届”不可。多年困于文场,可怜的贾岛考得快精神崩溃都没考上,难免会既怨天又尤人,开始迁怒于主考官了。当时宰相裴度生活腐化,在长安兴化里小区强行拆迁,腾出 很大一片空地来给自己盖官邸,搞得民怨沸腾。这时候贾岛又一次落第,以为是裴宰相不喜欢他才让他倒霉,于是写了一首诗讥讽裴度:“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种蔷薇。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庭君始知。”看见别人住豪华别墅,居然就诅咒人家要被刺扎,全然不顾裴宰相跟他导师韩愈是好哥们。专家们也指出,贾岛有仇富心理,不利社会和谐。后来贾岛又写《病蝉》诗,说“黄雀并乌鸟,俱怀害尔情”,您看,这都跟鲁迅笔下的那个癔想狂患者差不多了,以为谁都想害他,害他考不上进士。极度的自卑总是以极度自尊的方式爆发出来的,贾岛讽刺了宰相,顺便又鄙 视起他的同学们来。他觉得跟他一起考试的八百考生没有一个成绩比他好的,所以谁也瞧不起,连话都不愿跟他们说,想说话了就自问自答。这八百举子里,唯有平 曾等几人跟他关系不错,平曾曾经在京兆府的初试中得过第一名,也是个狂妄的主儿。这几个人见人厌的家伙,将考场闹得一团糟。教育部的官老爷们气坏了,开了 一个会,专门起草文件,以破坏国家考试纪律的罪名将他们逐出京城,还给他们取了一个外号,叫“十恶”。没把他们放逐到恶人谷住着,算是便宜他们了。
  其实贾岛还是有机会考上进士的,还是狂妄害了他。被赶出长安后,他又偷偷地溜回来,寓居在做和尚时的朋友无可法师的僧房里,跟姚合、王建、张籍和雍陶等 诗人唱和往来,挺热闹的。有一天唐宣宗穿着便服到寺院游玩,听见钟楼上有人吟诗,于是很好奇地登上钟楼,也没请示,拿起桌子上的诗集就看。贾岛肉眼凡胎, 哪里认得当朝天子啊,一看人家要看他的诗,自大病又发作了。他从唐宣宗手里夺过诗集,骂道:“看你穿着这么华丽的衣裳,想必是个富家公子吧?你们这些纨裤子弟,哪有一个会写诗的?谅你看了也白看!”宣 宗被他一顿抢白,又气又惭,自好讪讪地下楼。后来寺院主持知玄大师回来了,才告诉贾岛,这位衣着光鲜的官人就是当朝天子。贾岛一听,真是如五雷轰顶,捶胸 顿足,恨不得一头从钟楼上跳下去。还好这唐宣宗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他知道贾岛得罪了自己,会既惊惧又后悔,回宫后还特意让人给他带了一封信,说:“以前礼部上奏说你过于狂妄,朕才不得己将你赶出京师。现在你擅自潜回京城,朕也不怪罪你。朕听到你吟诗,确实见识了你的本事。只可惜你命如纸薄,有眼不识真龙。朕委任你为遂州长江县(今四川蓬溪)主簿,你先去上班,以后有机会了再回京城考制科吧。”在 长江县做了三年政府秘书长之后,贾岛被调任普州司仓参军。他一辈子穷苦不堪,临死的时候,家里穷得一分钱都没有,全部财产是一头蹇驴加一张古琴。最后因为 贪嘴多吃了几块牛肉,得了消化不良,会昌三年卒于任(可怜啊,诗圣也是这么挂的,看官们一定要吸取教训,饿急也要悠着点吃,呵呵)。
  贾岛写诗本来就以“苦吟”著称,一辈子不得志,他的性情变得越发孤僻,只好将写诗当成唯一的寄托。相传每年到了除夕之夜,他一定要把前一年所写的诗拿出来,郑重其事地供在神龛上,摆上酒菜,对着它焚香磕头,说:“这些东西劳费了老夫一年的精力,整点好酒,犒劳一下自己吧。”于是痛饮一场,高吟着自己的诗,洗洗睡去了。
  不过,生活困顿对贾岛的诗名倒是件好事。当时诗坛流行元、白的“元和体”,人们都说“元轻白俗”,这“元和体”最大的特征就是轻靡浅俗,有一部分诗写得确实好,不过这样类型的诗写得一多,便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贾岛写诗,跟元、白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他是和尚出身,“貌清意雅,谈玄抱佛,所交悉尘外之人”,一辈子没别的事可干,“推敲”诗句成了他唯一的事业。他写“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这两句诗时,在下面作了个注,说:“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有人嘲讽说:“不知此二诗有何难道,至于三年乃成,而一吟泪下也。”宋人范晞文厚道点,他说:“岛之诗未必尽高,此心亦良苦矣。信乎,非言之难,其听而识之者难遇也。”也就是说,读者并不是因为贾岛的诗写得有多好才看它,只是感动于他对诗艺的执著而已。孙仅序杜诗,说贾岛之诗得杜诗“奇僻”之特点。“奇僻”也者,既说贾岛的诗风矫峭奇险(蛀书倒觉得这种风格更多的是来自他老师韩愈的影响),也指他的诗歌总是写些贫寒困顿的内容,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僧衲气”。贾岛与他的师兄孟郊,都出自韩门,两人都以苦吟著称,写的也都是“先生年来穷到骨”的苦难生活。苏轼、严羽讥讽他们,说他们是“郊寒岛瘦”,把他们的诗比作“虫吟草间”,形象是形象,就是太损了则个。
  就这样一个瘦不拉叽的苦吟诗人,后世居然还能成为人们的偶像。晚唐李洞,家贫嗜诗,非常倾慕贾岛,不顾自家贫穷,楞是挤出银子钱来,用铜铸了一尊贾岛像,天天掖在头巾里不离身。他还手持念珠,每天念“贾岛佛”至少一千遍,希望老贾的在天之灵保佑他写出好诗。如果凑巧遇到了某个喜欢贾岛诗的人,李洞便会送他一本亲手抄录的贾诗,还苦口婆心地劝道:“贾先生的诗就跟佛经一样神圣,您家回去后一定要放到神座上好生供着,焚香礼拜。”北宋以寇莱公为代表的晚唐派诗人(这一派诗人以和尚居多)也喜欢贾岛,南宋江湖诗派更是把贾岛的诗当圣经,赵师秀将贾诗与姚合诗合刻为一书,取名《二妙集》。至于此二人的诗“妙”还是不“妙”,蛀书不予置评,列位看官还是自己看了再说吧。
  贾浪仙这一辈子过得穷愁潦倒,着实可怜。然而西哲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揆之贾岛,此言信哉。这位孤独的“北漂”兼踏实的文学男青年,如果为人谦虚一点儿,恐怕也就用不着吃偌多苦头了。
  

44、温庭筠:鹦鹉才高却累身
  (代表作)商山早行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温庭筠(812—870),字飞卿,太原祁县人,太宗朝宰相温彦博后裔。据说周兴于岐,文王出猎,卜,辞曰:“所获非龙非螭、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于是就猎了个一肚子计谋的姜太公回家,靠他辅佐才推翻了纣的统治。庭筠原名“岐”,按照上面这个故事,应该字“非卿”才对,不知道怎么就讹作“飞卿”了。反正不管怎样,温家给儿子取这个名、字,想必是对他日后的政治前途抱了极大的期望的。可是后来老温在江淮一带做官时,曾经被几个表兄弟臭揍了一通,自尊心很受伤,于是让“温岐”去承担这个耻辱,自己改名叫“庭筠”,金蝉脱壳了。不过他的字没有改,所以显得名、字之间没有一点联系。温庭筠确实没有辜负家里的期望,从小聪明过人,写起文章来动辄数万字,很是吓人。可惜这哥们长得不是一般的抱歉,又不修边幅,总穿得像乡下人,邋里邋遢的,所以人送绰号“温钟馗”。钟馗也有才,还中了状元;但是皇帝嫌他长得寒碜,不肯赏他官做。想想也是,钟状元那一张脸,像是从侏罗纪来的男恐龙,连鬼看见了都吓得挪不动腿,最后只好 藉着这先天的优势,做起了捉鬼专业户。人们说温飞卿长得像钟馗,估计往门口一戳,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得绕着走,效果应该比尉迟恭跟秦叔宝这对儿 门神好。
  不过男人丑点儿并不影响出名,只要他有足够的才气。温庭筠不但文章写得好,还是个了不起的音乐家,尤其擅长弹琴吹笛,他自己吹嘘说:“凡是有弦的东西就可以当琴弹,只要有孔的东西就能当笛吹。要是动用蔡邕先生制造的焦尾琴和柯亭笛,倒显不出咱温某的手段了。”这话说得很在理,您想想,灭绝师太手持倚天剑固然威风八面,但如果张无忌捏根树枝都能玩出倚天剑的效果来,那么谁强谁弱,高下立判。因为是文学加音乐双料学术权威,温庭筠没事时便写点小词玩儿,成了花间词派的鼻祖。“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把女性心理刻画得如此形象细腻,读者读了,真会疑心作者可能是一个兰心蕙质、空闺寂寞的漂亮MM。李商隐的诗朦胧凄艳、深情绵缈,跟温庭筠的词比较起来,恰似一对龙凤胎。
  大中初年,温庭筠到长安应试,名声很盛,效果却很差。名声盛是因为他才气过人,效果差是因为他的傲气骄人。说起他的才气,没人敢不服气。李商隐师从骈文名家令狐楚,一手骈文妙绝天下,可是有一天却为一联“远比赵公,三十六年宰辅”伤透了脑筋,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对句。温庭筠听了,立马对了一句“近同郭令,二十四考中书”,让李商隐佩服得五体投地。在考场上,温庭筠是最让人侧目的考生,别个都在灯下吮笔挠头、绞尽脑汁地写作文,可他却双手笼在袖管里,斜倚着号桌,纸不铺、墨 不磨,只是嘴里念念有词地吟着诗,然后头一歪,呼噜四起。到第二天该交卷的时候,才慢吞吞地将前晚所吟的几句写下来。据说他“八叉手成八韵”──作八个揖的时间就能写好十六句诗,当年才高八斗的陈思王都没有这么快呢──所以人送绰号“温八叉”, 可见他才思之敏捷。这还不算,他在考场里实在太悠闲了,看见别人考得呲牙咧嘴的,恻隐之心大动,还会免费替人当枪手。据说他一场考试下来能代十多个人写试 帖诗,搞得考生们都想坐到他隔壁左右。有才气的人都难免恃才傲物,温庭筠就有点刻薄。唐武宗时平毁佛寺,当时派出一个姓苏的监察御史在全国范围内检查工 作,这个苏御史是个贪墨之徒,在各地寺庙中遇到了便于携带的银佛,就揣在袖子里带回家,人们送他一个绰号叫“苏捏佛”。温庭筠听了,说:“‘苏捏佛’,真是个好上联,我对一个‘蜜陀僧’吧。”众人听了哄堂大笑。此外,温庭筠还行为不检。他最喜欢逛的地方就是八大胡同,成天价的与裴诚、令狐滈等一干高干子弟喝花酒,喝得醉醺醺的,走到哪儿都是一股子烦人的酒气。因为这些毛病,温庭筠屡考不中──朝廷没有以破坏考试的罪名将他抓起来,已经够不错了。
  虽然总考不上大学,但温庭筠却不用担心找不着工作。常跟他喝花酒的哥们儿中间有一个叫做令狐滈的家伙,父亲是当朝宰相令狐綯(其父即李商隐的老师令狐 楚),所以温庭筠就在令狐宰相家打秋风,待遇还相当优厚。唐宣宗喜欢听流行歌曲《菩萨蛮》,令狐綯欲投其所好,但又怕自己写出来的质量太次拿不出手,于是 便请小温当枪手,因而令狐宰相越发得宣宗欢心。令狐綯也是个文化人,怕请温庭筠代笔的事儿传出去面子上不好听,千嘱咐万嘱咐让他别说出去。可是小温一不小 心就说漏嘴了,于是大家都知道令狐綯新献上去的歌辞是温庭筠代作的,弄得他极没面子。有一天,宣宗写诗的时候用了一个词叫“金步摇”,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跟它对仗。温庭筠听说了,立马给他对出了一个“玉条脱”,“金”对“玉”,簪子对钏子,实在是再工整不过,可把宣宗高兴坏了。退朝后,令狐綯虚心地向小温请教“玉条脱”典故的出处,温庭筠先指出该典出自《庄子》,然后又不合时宜地多说了几句:“《庄子》是很常见的书,相公您处理政务之余,似乎还有必要抓紧时间学习啊。”这还不算,他还在背地里讽刺令狐綯,说什么“中书省内坐将军”,意思是说令狐綯学问太差、不能服众,实在不该坐在中书省里做宰相。由于令狐这个姓氏比较罕见,所以只要有同姓的人来投靠,令狐綯都会很客气地跟他们叙为同宗。结果后来有个姓胡的,觉得自己的“胡”与“令狐”的“狐”差不多,也跑来认本家。温庭筠写诗将令狐綯狠狠地挖苦了一通:“自从元老登庸后,天下诸胡悉带令。”就这样,就连平素极为倚重他的令狐綯也渐渐开始讨厌他了。后来小温觉得当初不该那样讥讽令狐大人,写诗忏悔道:“因知此恨人多积,悔读《南华》第二篇。”其实他这是自作孽,跟《南华经》一点关系也不沾,怪只怪他自己太不把令狐大人当领导了。你不给领导面子,怎能期望领导给你位子呢?
  大中九年,礼部侍郎沈询主持考试。沈大人早就听说过温庭筠喜欢作弊,这次考试他特意命令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安排了一个位置,让温庭筠在他眼皮底下答题,省得他再捣蛋。这天温庭筠考得很郁闷,天还没黑就交卷走人了。沈询很得意于自己“单独考试”的创举,特地问温庭筠:“今天你作弊了没有?”温庭筠回答说:“今天监考严格,晚生不能亲笔替别人答题。不过还是趁着您上厕所的时候,给八个人每人口授了一篇文章。”沈询气坏了,这一科又没录取他。
  其实唐宣宗还是挺喜欢温庭筠的,毕竟他也喜欢写点诗,文人之间惺惺相惜嘛。可是后来温庭筠又把皇帝给得罪了。有一天,宣宗微服私行,在驿站里遇到了温庭筠。温庭筠犯了贾岛一样的错误,见皇帝衣著光鲜,忍不住鄙视他说:“看您穿得人五人六的,大概是个司马、长史之类的官儿吧?”宣宗摇头不言。“那就是参军、主簿或者县尉了?”宣宗心想,这温庭筠也太不长眼睛了吧,但又不好骂他。正好这个时候主考官沈询报告说温庭筠又在考场里帮人作弊,宣宗越想越气,心想:你猜朕只是个主簿、县尉 之类的小官,朕这次就真给你一个小官当当,叫你牛!于是就给了他一个方城县尉。起草任命书的时候,中书舍人裴坦很为难,考虑了很久,终于写道:“孔门以德行居先,文章为末。尔既早随计吏,宿负雄名,徒夸不羁之才,罕有适时之用。放骚人于湘浦,移贾谊于长沙,尚有前席之期,未爽抽毫之思。”这话说得很委婉,正好体现皇帝的态度,即喜欢温庭筠的才华,又讨厌他的脾气。所以让你像贾谊一样到蛮荒之地挂职锻炼几年,要是能改造好,再把你调回来重用。
  京城名声极大的诗人温庭筠要到地方上做官了,这在大中九年的长安诗坛可是一种大事。在京的诗人们纷纷来给他送行,在送行的宴会上,纪唐夫的诗写得最好。纪唐夫的诗中有两句是这样写的:“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这 两句诗是温庭筠真实命运的写照:鹦鹉能言,所以被人们关在笼子里当宠物;温庭筠有才,可是太爱招摇,容易引起当权者的忌恨。在方城做了几年公安局长之后, 他又被调到湖北随州做了一任公安局长,极不得意。后来,徐商镇襄阳,将他请来做幕僚。他仍然觉得郁闷,便辞职下海,到扬州一带游历。
  此时,他的老朋友令狐綯罢相了,担任淮南节度使,镇扬州。因为对令狐綯当宰相时不肯在考试上帮一帮他怀恨在心,温庭筠来了扬州也不去看望令狐。后来有一 天,他晚上喝多了酒,被巡夜的联防队员逮住了。前面说了,温庭筠长得丑,还不爱打扮,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家联防队员还以为这老头是哪儿来的盲流呢,抓起来 一顿暴揍,脸打肿了,牙也掉了几颗。温庭筠不忿,这才跑去找令狐綯诉冤。令狐綯派人抓住了打人的凶手,可是凶手却辩解说:温庭筠同志深更半夜了还跟人喝花 酒,喝多了便在大街上耍酒疯,他们打人,其实是正当的执行公务。令狐綯也没法,只好放人。在皇帝面前都牛B过的温庭筠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令狐綯不给他作主,他就自己跑到长安,向他认得的所有高官上访、写情况说明。正好这时曾经做过他幕主的徐商担任宰相,替他说了不少好话。为了安抚他,徐商还特意安排他出任国子助教。
  在科场上屡遭压制的温庭筠终于成了大学教授,第二年,国子监决定由他来主持考试。温庭筠在科举考试中吃过以权谋私的苦头,当然不愿意玩那一套,而是完全 按照学生的文学才华来判卷。不但如此,他还把考试成绩排在前三十名的学生的试卷张贴出来,主动接受社会监督。这本来是好事,整肃考风嘛。可是这个时候徐商 也罢相了,他失去了靠山。新上任的宰相杨收本来就觉得温庭筠此举有点哗众取宠,再加上温庭筠贴出来的试卷中有不少指斥时政的句子,一气之下把他的大学教授 也撤了,致使尊敬的温老师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有一天他到杜悰(杜牧的堂兄弟)家园子里游玩,这时杜悰刚从成都调到扬州任职,温老师在杜家园子里题了一首诗:“卓氏炉前金线柳,隋家堤畔锦帆风。贪为两地行霖雨,不见池莲照水红。”说杜悰为成都、扬州两地百姓“行霖雨”,这个马屁拍得真是不露声色。杜悰听说后,赶紧让人给他送去一千匹绢,让他也沾溉一点“霖雨”,一人得名、一人得利,大家互惠互利嘛。
  温庭筠诗、词和小说都写得不错,可惜这人才高累身,害得自己一辈子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就连他的儿子温宪也因为父亲得罪的人太多,差点跟老爸一样,一辈子考不上进士。后来温宪替父亲鸣不平,说:“娥眉先妒,明妃为去国之人;猿臂自伤,李广乃不侯之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温庭筠的遭际与王昭君、李广的确有某种共同之处。只是温宪忘了说明,他父亲之所以不得志,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在于自己的主动选择。要是温飞卿肯低眉顺首、折节下人,以他的才华,别说登庸为相,做到员外、侍郎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至少不会流落而终,乃至老了还受折齿之辱──甚至用不着那么低三下四,他只需要不刻意与当政者为敌就行了。比方说,在考场上不捣蛋。比方说,骂人不拣最痛的东西骂。但是他不,他似乎在有意对抗某些东西。
  那么他在对抗什么呢,某个群体?整个官场?抑或仅仅只是他的内心?
  唐诗包涵了大唐的一切!
  揭开《全唐诗》的第一页,赫然入目的第一句唐诗「秦川雄帝宅,涵谷壮皇居」出自唐太宗之手。唐太 宗不仅奠定了大唐帝国三百多年繁华的基石,同时一扫先朝诗词的靡靡之气,为唐诗打开了一个雄浑闳阔风骨神逸的全盛时代。由浅易的「床前明月光」起,一直写到友谊爱情、田园山水、大漠边关、生离死别,以及整个唐朝的历史演进,诗句优美,婉然动人。
  
  长相思 李白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大,下有绿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补充 初唐四杰
  在高宗到武则天初年,诗坛开始兴旺,并有「以文章齐名天下」的初唐四杰,为诗道首开先河。他们「
  年少而才高,官小而名大。」四人分别为王勃、骆宾王、杨炯和卢照邻。
  王勃的《腾王阁序》:「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首先将人引入唐诗美丽如画的境界。他的 送别诗一反悲伤的常态,「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感情真挚,豁达动人。
  到公元684年,唐室大乱,武则天篡权。此时的骆宾王身处扬州,他誓死效忠李唐,与李敬业(名将李绩 之孙)筹备起兵救国勤王,并亲笔起草了气势磅礴的《讨武□檄》,勾起天下人民忠烈的爱国之心,其文提到:武则天迫害忠臣长孙无忌乃「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并用「一□之土末乾,六尺之孤何托。」去描写武则天亲夫唐高宗刚死,坟土未乾,唐中宗就被废。以「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天下。」作结,充满天下必归李唐的决心。相传此檄文传入京师,武则天看后竟然大赞骆宾王才华出众,叹不能拢络为己用。后来义军战败,一说 骆宾王被杀,另一说他落发为僧,不知所终。
  盛唐之音
  狂歌客入楚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狂歌客为谁人?如此千古绝唱谁人所作 ?陈子昂也!一首《登幽州台歌》吹响了盛唐诗坛的第一声号角,将时空推至远古的洪荒,那与生俱来的孤独与悲怆令人感到生命在浩宇中的渺小,无尽的寂静曾触动多少红尘中人「我是谁?我从何而来?」的哀伤。
  诗仙与诗圣的诞生
  李白与杜甫的诞生,恰似两颗巨大如轮的星斗,令唐诗的夜空放出射目的光芒。诗仙李白一生风流俊逸
  放浪形骸,荆门黄金台、天姥明月宫皆往神游,佳人与美酒、金戈并铁马无不入梦,其诗作广阔繁多如
  黄河之水天上来、惊世名句滔滔不绝,令人荡气回肠。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渡荆门送别》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行路难之二》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梦游天姥吟留别》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月下独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将进酒》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之一》
  「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特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从军行》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
  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
  诗圣杜甫一生历经了兵荒马乱家破人亡的沉痛,目睹了人民流离失所骨肉相食的凄绝,所有的怀才不遇
  与感时伤世从诗人胸中迸裂而出,发出了震撼河山的呐喊。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春望》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
  干云霄…」《兵车行》
  「…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强,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前出塞九首》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蜀相》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佳人》
  
  瑰丽悲壮边塞诗
  1「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2「燕山之雪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蓟树梨花开」
  4「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这些豪迈瑰丽的诗句把我们带到那空旷的塞外,但见天 边落日如血,峰头白雪皑皑,脚下黄沙万里,夜来月光如霜。谁料这如水的月色中竟「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5如果说中原诗多描写优美的田园风光,那么边塞诗就饱含了悲壮的生离死别。「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 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虽通篇没有一个「死」字,但征战所带来的必然的 「生死存亡」被王翰一语道破。

6「黄河北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可以说是所有边塞诗的代表作
    

夕阳无限好
  全城和应 意达四方
  晚唐的白居易才气横溢,就凭一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应考官 场,震动朝廷上下。他敢于直言,忠贞正直,终于开罪了那些官中权贵,被贬官江州。
  当他被流放为地方官时,对民生疾苦有了更深的体会,所以曾为百姓办了许多好事。他的诗歌用词朴素、简单易明,所以首首唱得街知巷闻。比如: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一首《长恨歌》以唐玄宗与杨贵妃为历史背景。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琵琶行》表达了琵琶女与正直知识份子的不幸。
  这两首诗早在白居易有生之年就名满天下,正是「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纵使大唐国势日益衰竭,但唐诗在历史上已取得了无可替代的位置,至今千古传诵!
  
  将进酒 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
  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
  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小钱?
  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45、薛涛:扫眉才子,落寞一生
  (代表作)酬人雨后玩竹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
  众类亦云茂,虚心能自持。
  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
  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薛涛,字洪度,是元和年间成都社交场上的头牌名媛。这位当年曾令无数男人拜服的女诗人生性聪颖,八九岁就会写诗。有一天她与父亲薛郧闲坐院中,父亲指着天井里一株梧桐,吟出两句诗来:“庭除一古桐,耸榦入云中。”吟完便试着让小薛涛续下去,薛涛应声念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亲听了心里老大不高兴。为啥?古人很迷信“谶”这玩意儿,本来应该招凤引凰的梧桐,在薛涛的眼里变成了迎来送往的主儿,这无意间透露了她内心里对欢场生活的向往,于是她后来果真成了最受欢迎的陪酒小姐。这就是“谶”,咱们现在叫预言。唐代另一位有名的女诗人李季兰小时候也“谶”了一下,据说她五、六岁的时候,父亲让她咏蔷薇,她随口念道:“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诗其实挺好,说的是应该给蔷薇搭的架子没有及时搭好,所以蔷薇的枝条便像人的心绪一样乱作一团。可是“架却”谐音“嫁却”,您想想,才五、六岁一黄毛丫头,就开始怀春恨嫁,长大了还了得?所以李季兰的父亲预言她“必为失行妇也”。两个故事,都有点神秘主义的味道。
  别看薛涛在成都成名,其实她祖上是长安人。她的父亲薛郧来到蜀中做官,卒于任上,留下孤儿寡母的,生活很是艰辛。但薛涛聪明伶俐、多才多艺,才到及笄之年就以诗名闻于士林。西川节度使韦皋大人听说后,于是令其入乐籍,正式成为学名叫“营妓”的政府公关小姐。不过此“妓”非彼“妓”, 乃是卖艺不卖身,基本职责是官老爷们吃酒的时候负责陪酒。让老爷们喝得高兴,是这个职业最起码的要求。唐代官老爷大多都是进士出身,文化水平之高是咱们现 代人难以想象的。所以要让这些文化人喝得高兴,陪酒小姐也得有文化。您想想,唐代营妓数以千计,唯独薛涛、李季兰等少数几个人能以陪酒扬名立万,可不是没 有原因的。
  薛涛家里穷,买不起成都城里奸商开发的商品房,只好住在城郊的浣花里。不过这倒给薛涛的陪酒工作带来了便利,因为这个小区的旁边就是通往长安的大道,每 天车马留连,不管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还是穷酸书生,只要他们要去首都,就必须路过薛涛住的地方,顺带照顾一下她的生意。薛涛住的浣花溪边上的独门小院, 种上些花花草草,收拾得很有情调。薛涛喜欢菖蒲,所以家门口的水边种满了菖蒲。菖蒲有点微微的香气,每年结一个蜡烛模样的肉穗花,毛茸茸的很好玩。菖蒲是 个好东西,农人都喜欢在端午时分把它与艾叶混在一起扎成束,挂在门前,浓烈的气味让蚊虫都不敢进家门。更重要的是,鬼也不喜欢菖蒲,见了它就绕道走。薛涛 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肯定会遇到不少这样那样的“鬼”(比方说色鬼、酒鬼之类),家门口要不种些菖蒲,还真镇不住邪气。薛涛在诗中也常提到这种植物,如《赠远》:“扰弱新蒲叶又齐,春深花发塞前溪。”元稹回赠的《寄赠薛涛》也说:“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两人都在诗里拿菖蒲说事,当然不是因为它“为药最妙,服久化仙”(《水经注:伊水》)。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诗云:“万里桥边女校书,琵琶花里闭门居。” 可见薛涛还喜欢琵琶花。琵琶花是什么来历,让人颇为挠头,一些人想当然地以为琵琶花就是枇杷花,可是有人却说此琵琶非彼枇杷,而是与杜鹃花相似,想必怒放起来也有“山青花欲燃”的视觉效果。您看,唐人都喜欢姚黄魏紫,薛涛却对这两种植物情有独钟,可见她的审美情趣不同流俗。
  有不同流俗的喜好,当然就写不同流俗的诗。薛涛之诗,大多立意深远、气魄雄大,被明人胡应麟赞为“无雌声”。说一个女人长得像男人,那是骂人,被骂的女人是要发飙的;但是,说一个女人写诗像男人,那评价可就不是一般地高了。古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诗经里就 写道:家里生了个男娃,给他玩玉璋、穿裙子、睡床;生了个女娃,就只能玩陶梭、穿粗布、睡地板了。可见,在中国,瞧不起女人的传统是源远流长的。诗歌园地 一直是男人们的自留地,现在一个女人写的诗被评为“无雌声”,说明男人们已经承认她在这方面的才能已经足以与男人分庭抗礼。例如,王建就赞扬她说:“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能让自负的臭男人低下高贵的头,这个女人一定要非常突出才行。
  薛涛初出茅庐的第一首诗,便引起以诗自矜的男人们的注意。她刚满十五岁时,韦皋镇蜀,召令侍酒,席间赋《谒巫山庙》诗云: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啼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王;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古人说起“巫山”,自觉不自觉就联想到“云雨”上去了,似乎平时“致君尧舜上”的主旋律写成了审美疲劳,逮住了一个机会,不把那事儿写成儿童不宜绝不罢休。薛涛的这首诗里虽然也出现了宋玉、楚王等一干主人公,但尾联却用“惆怅”的情感将“巫山云雨”典故的色情暗示完全稀释,从而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怅惘。难怪韦皋读到此诗会大加赞叹,难怪西川僚佐从此改变了对女人的偏见。
  据说薛涛曾经得罪过韦皋,韦大人一怒之下将她流放到羌地,薛涛瞅空献上一首《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韦 皋看了,心一软,又把她给请回成都了。韦大人如此看重薛涛的才华,以至于打算奏请圣上遥授她一个秘书省校书郎的官儿。但他的参谋认为给女人请官太不严肃, 所以韦皋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韦皋素来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说他因为参谋一句话而放弃做某事,实在不是他的做人风格。所以这个故事颇有点值得怀疑。也 有古书里说,其实是武元衡向朝廷请求授薛涛校书郎。不管哪个说法属实,反正薛涛“女校书”的名头已经广为流传却是实情。薛涛去世后,西川节度段文昌还着重其事地给她树了一块“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的碑。美中不足的是,后来蜀人把妓女都唤做“校书”,生生地糟蹋了一个好词儿。
  薛涛才思敏捷,一般读书人望尘莫及。《唐语林》载,黎州刺史请客吃酒,席间行酒令,要求每人吟一句古书里带有“鱼”字的句子。刺史一紧张便念了一句“有虞陶唐”。领导犯了错误,底下的人都在窃笑,却又不好意思罚他酒,只好装作没听见。轮到薛涛的时候,她故意说了一句“佐时阿衡”。这些人不干了,都大嚷薛涛吟的句子里没有“鱼”,要罚酒。薛涛笑道:“不管怎么样,我这句里,‘衡’字中间还有一条小鱼。刺史大人的‘有虞陶唐’,一发连小鱼都没有呢。”一席人听了大笑不止。又,《纪异录》载,高崇文(原作高骈,误)镇蜀时,一次欢饮,行的酒令难度更大。高大人说的是“口似没梁斗”,“口”、“斗”读音相近,而且“口”字的形状就像个没有“梁”(柄)的“斗”。薛涛马上接了一句:“川似三条椽。”“川”字三根竖线,确实像三条椽子,而且“川”、“椽”同音,对得非常好。高崇文故意挑毛病,说:“你这三条椽子,第一条怎么是弯的呢?”薛涛应声答道:“高大人当西川节度使这么大的官儿,用的都是没有柄的破斗。我不过是一介陪酒的妇人,家里的椽子有点弯,有什么好奇怪呢?”正因为她机敏善辩,所以从韦皋到李德裕总共11任西川节度使,无不对薛涛青眼有加,真可谓是流水的酒席铁打的公关。从15岁出名到60多岁去世,薛涛与当时诗坛著名的人物如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严绶、张籍、杜牧、刘禹锡、吴武陵以及张祜等20馀人屡有唱和。做女人做到这份上,实在太不容易了。
  很多人一提起薛涛,马上就想到了“薛涛笺”。元费《笺纸谱》说,因人而得名的纸有两种,薛涛笺是其中之一。薛涛是诗人也是女人,当然喜欢玩点小资情调。她自己设计了很多颜色的纸,如松花纸、杂色流沙 纸、彩霞金粉龙凤纸、十色绫纹纸等,五彩缤纷,煞是漂亮。同时,她自己喜欢写绝句之类的小诗,原来流行的一页大纸只写十几、二十来个字,颇为浪费,于是她 便将纸裁剪成小幅。这种彩色的小幅纸,因为是她发明的,所以就叫“薛涛笺”。当时诗人,都以能得到薛涛以彩色小笺题的诗为荣。
  薛涛还能写一手好字。《宣和书谱》评她的字云:“作字无女子气,笔力峻激,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之法,少加以学,亦卫夫人之流也。”稍加努力,就能与卫夫人颉颃,足见其书之妙。据《悦生堂所藏书画别录》记载,宋末权相贾似道曾收藏她的《萱草》诗真迹,可惜后来就无从睹其真容了。
  薛涛所有的故事中,与大才子元稹的交往最被后人乐道。据说元稹很早就听说了薛涛之名,元和年间他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巡抚蜀中,便有一亲芳泽之意。当时的西 川节度严绶听说后,赶紧派薛涛前去侍奉元大人。元稹事毕回京,因为怕招物议,只能扔下薛涛,独自上路。被擢为翰林后,元稹写下了《寄赠薛涛》:
  锦江滑腻峨嵋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词客皆停笔,个个公侯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诗是写得挺情深意长的,可是我们花心的元大才子除了给薛涛寄了几首诗,基本上就算从人群中消失了。十几年后,元稹被贬为浙东廉访使,总算想起了薛涛,打 算派人将她接到绍兴。可是正当这时,他又迷上了戏子周季南的老婆刘采春。刘氏虽然文采比不上薛涛,但架不住人家年轻貌美呀。于是,垂垂老矣的薛涛就彻底被 元稹忘却了。
  需要说明的是,以上薛涛与元稹的风流韵事基本上是虚构。咱们先来琢磨一下元稹写的《寄赠薛涛》吧,这首诗里对薛涛的辩才、文才极其推崇,却没有流露出亲密乃至亲昵的语气。也许某些具有狗仔队潜质的同志一眼就注意到了元诗中的“相思”二字,以为两人既然没有亲密关系,何来“相思”一说?这是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唐人诗中的“相思”,不过就跟西方人在信中写“my dear”一样,与男女情事不搭界。王维《赠裴迪》云:“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孟浩然《送王昌龄之岭南》云:“意气今何在?相思望斗牛。”李白《送舍弟》也说:“他日相思一梦君,应得池塘生春草。”男人之间都可以堂而皇之地“相思”,可见相思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儿。
  再从薛、元二人的年龄来看,两人似乎也不大可能有男女私情。薛涛比元稹大了整整十岁,元稹使蜀时31岁,而薛涛已经41岁,早就人老珠黄了。到元稹任浙东廉访使时,薛涛更是已经55岁 高龄。虽说现代社会有年轻帅哥娶老美女影星的反例,但那是因为老美女有钱,帅哥想吃软饭。但是元稹是方面大员,家里还有如花似玉的娇妻,绝对没有吃软饭的 动机。很多材料都说薛、元二人第一次相见是在元和四年元稹以监察御史充剑南东川详覆使的时候,说法也很可疑。剑南东川道的治所在梓州,而薛涛居成都,难道 元稹公务之馀,还能时不时从梓州跑到成都赴约会?可能性太小了。可能的情况是,薛、元二人是诗友,只不过一个多情、一个善感,所以因诗结下的友谊较其他人 要深厚些。另外,元稹四处留情早已名声在外,可能大家都觉得他与薛涛之间不发生点什么,实在太对不起咱们这班无聊的看客了。如此而已。
  总地来说,薛涛一生未嫁,一辈子过得很是寂寞。您想想,天天陪着大人物、小人物们吃酒说笑,酒兴阑珊之后,回到家中独守空房,任谁也觉得心中空空如也。她的《池上双凫》诗云: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池上两凫,双宿双飞,还繁育出了革命的下一代。这一切,怎能不触动形单影只、多愁善感的女诗人的心弦呢?另一首《咏牡丹》写得更是沉重: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问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同花说相思。
  
  别离、相思,只能在无人之际独自说与牡丹。多年之后,六一老人写下“泪眼问花花不语”,会不会是受到了薛涛的启发呢?这位经历过繁华的女诗人,即使在死后,那种刻骨的落寞仍然不曾消散。《太平广记》载,进士杨蕴中因事下成都狱,夜梦一妇人,自称薛涛,赠其诗云:“玉漏深长灯耿耿,东墙西墙时见影。月明窗外子规啼,忍使孤魂愁夜永。”
  老实说,我宁可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您看,这首诗,多像薛涛的声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