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扣式脚手架规范:“林非先生——秋天的白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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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梦阳:“林非先生——秋天的白杨林”

                                                                                                          (2011-05-07 )
                                                                             

      秋天的白杨林,别有一番风采。叶子比夏天更加浓绿而茂密,青白色的树干也更加挺直,直指蓝天,每隔一段就绽开一只弧形的眼睛,看着路过的人们,像在期待着什么。秋风掠过,树叶“哗哗”地响着,仿佛在齐声歌唱。顺着高直的树干,透过浓密的绿叶缝隙,仰望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真有秋高气爽的感觉!


       30年前的廊坊,没有高楼,也没有景致,土路边只有一排排的白杨林。那时,我刚从香河县农村中学调到廊坊地区教育学院参与筹建语文教研室,常到至交、著名作家汤吉夫先生家里闲谈。他也从香河调来不久,在廊坊师范专科学校任教。经他向当时的廊坊地区教育局全力推荐,我才调到了廊坊。


       1979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大汤出去了。我坐在他家的藤椅上等他,看着玻璃窗外的白杨林,怡然地欣赏这明媚的秋色。
       突然,传达室的师傅风风火火地进来找我,激动地说:“哎,北京的林先生来了!”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说谁?”
       师傅生怕我再听不清,一字一顿地说:“就是来讲过课的那位林非先生。”
       “是吗?!”我惊叫了一声,连忙跟着他赶往大门口。


       只见儒雅的林非先生站在门口不远的白杨林下,身边还有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我急忙跑过去,还未及伸出手去,林非先生就抢先一把将我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握了好久才松开。接着,他又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说:“今天上午,荒煤同志主持召开了文学研究所所长办公会议,会上一致同意调你到鲁迅研究室工作。我不等吃午饭,马上就来了,要和你们的领导商量。”说着,又指指旁边的年轻人说:“这是鲁研室的小郑。”


       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忙向小郑施礼。他冲我笑笑说:“林先生怕耽误了时间,上午的会一开完就拉我一起来了。”
       我请他们先到我的住处去。那时廊坊地区教育学院还没有盖校舍,只在廊坊师范学校借了几间房子,我和一位男老师合住一大间,屋里空空荡荡,除了桌子、床铺和中间一个煤球炉之外,什么都没有。


       进了屋,我请林非先生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他不坐,让小郑坐,自己坐在我的床铺上。
       我“因陋就简”,用一把大铁壶烧开水,然后沏茶,没有好茶叶,只能用最便宜的茶叶末给他们一人沏了一杯。因为没有客人专用的杯子,我只好用积满了茶垢的搪瓷茶缸和一只饭盆。他们看来是又渴又饿,也不在乎食具的好坏、茶叶的优劣,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吃他们自己带来的面包。


       吃完之后,他们就随我来到当时廊坊地区教育学院潘树增院长的房间。林非先生恳切地谈了希望调我去鲁迅研究室工作的原因,然后站起来郑重地拜托潘院长帮忙。


       潘院长也站起身说:“您能从北京特地到这里来,已经令我很感动了。我虽然不愿意梦阳走,但您那里找一个研究人才,比我们选拔一位教师难得多!我支持这个调动,但是权力不在我这里,要通过地区教育局。”

 
       林非先生毫不犹豫地说:“那好,我这就去教育局。”
       潘院长摆摆手说:“呀,教育局很远啊!我们这儿刚成立,还没有车。”
       林非先生坚决地说:“没关系,我们走着去!”说着,就出了门。
       潘院长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出屋送行,在门口抱拳致意。
       我和林非先生、小郑一起朝教育局的方向走去。


       路很远,而且是不大好走的土路,路两边的白杨树“哗哗”舞动着青绿的叶片。林非先生全然不顾地大步走在前面。记得当时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制服,与白杨树干的颜色很相似,身板也像白杨树一样挺直。


       走了大约有十里地了,还没有到。我心中忐忑不安,感到让年近半百的林非先生为了自己的事情,走如此长的土路,实在过意不去,就紧赶几步,走到他前面说:“歇歇吧!”


       林非先生笑笑,挥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说:“一鼓作气,到了再歇。”
       我只好又和他一起走。见他的步子迈得更大了,踩在土路上显得又坚实又沉着,不过,他时不时用左手撑着后腰。
       走了十多里地,终于到了廊坊地区教育局门口。吴宝和副局长见林非先生走进门来,忙问:“你们怎么过来的?”
       我说:“走来的。”


       吴局长很是吃惊,忙说:“啊呀!这么远,怎么没找车?”
       林非先生摆摆手说:“没关系的。不愿麻烦地方领导,自己走更方便!”
      等林非先生说明了来意,吴局长诚恳地说:“您已经让我感动了。但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我会尽力做工作的。”
       林非先生也不多停留,起身告辞,说:“那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吴局长一直送到门口,对林非先生说:“您放心,我一定尽力!”我们又沿原路走到火车站,林非先生和小郑一起回京,我送他们上了火车,一直目送火车消失在秋天的白杨林覆盖的地平线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一天的时间——1979年9月18日,并永远记住了这个日子。
       1979年10月,我终于调到鲁迅研究室工作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林非先生“文革”中在干校干重体力活扭伤了腰,患上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症。那次去廊坊时,他正在犯病,疼痛难耐,所以时不时捂着后腰……我愕然了,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深知,自己唯一的报答就是努力工作。30年来,我一直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拼命工作,总觉得白杨树干上那些弧形的眼睛正在殷切地凝望着自己,丝毫不敢松懈。我历时9年主持编纂了五卷本的《1913至1983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翻译了鲁迅力主译介的《中国人气质》,撰写了学术专著《阿Q新论——阿Q与世界文学中的精神典型问题》和《悟性与奴性——鲁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国民性”》。又在《汇编》的基础上完成了三卷本187万字的《中国鲁迅学通史》,该书获得第六届国家图书奖。退休以后,则开始了学术版、文学版、普及版三种版本鲁迅传的创作。


       由于长时期超负荷的沉重劳作,2007年12月21日深夜,我正在苦苦构思文学版长篇小说体鲁迅传《苦魂》三部曲时,突然出现心力衰竭,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我赶忙一个人打车到附近的解放军总医院急诊,办理诊疗卡时,护士说一定要登记一位亲属,以防重名。我父母早已逝世,家人全在美国,身边没有亲人,环顾四围,不禁怆然。护士仍然坚持要填写亲属姓名,我问:“只是为了区别,不会给填写的人带来麻烦吧?”护士答:“不会。”刹那间,我想起了那年秋天那片难忘的白杨林,眼前浮现出那些浓绿而茂密的叶片和青白色树干上弧形的眼睛,脱口而出:


       “那就填林非先生吧,他是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