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报废违章要处理吗:茱帕·拉希里《不适之地》连载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8 05: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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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适之地》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5321892/

 

 作者:[] 茱帕·拉希里

译者:施清真

书号:ISBN 978-7-5327-5218-8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13

定价:27.00

开本:A5 

装帧:平装

 

    露玛提议到机场接她爸爸,但他坚持自己租车,照着网络上的指示开车过来。当她听到车胎碾过铺了碎石的车道时,她动手收拾散落在客厅地上的玩具,收起塑胶动物,合上阿卡坚持翻到他最喜欢的那一页、摊开放着的童书。“小土豆,把电视关掉,”她对着他大喊,“别坐得太接近屏幕,来,外公到了。”

    阿卡动也不动,双手托着下巴俯卧在地板上。他融合了露玛和亚当的优点,一头爸妈从来没帮他剪过的鬈发,金色的皮肤泛着暖意,双腿薄薄的寒毛也是金色的,让她想到一头小狮子,就连他那张有对斜长绿眼的小脸,看起来也带点狮子的模样。虽然他才三岁,但她已经感觉到他的抗拒,也就是她认为到了青少年阶段即将产生的鸿沟。搬到西雅图后,阿卡变得越来越不听话,她知道这是因为新环境、她太累,再加上亚当又经常不在家。有时,阿卡会莫名其妙地赖在地上,这个曾经孕育在她体内的小生命让她感觉陌生而充满敌意。他要么这样,要么整天黏着她,连她做菜的时候都要她抱着他。

    虽然她没提到小宝宝,但她相信阿卡已经猜出大概,也已觉得会被取代。她自己也起了变化:她变得比较没耐性,容易迅速一口回绝,而不是慢慢跟他讲道理。她不知道带孩子这么累,也没有心理准备会这么孤独,有些早上,她真希望自己干脆打扮整齐,走出大门,就跟亚当一样。她以前不了解她妈妈怎么办得到,她妈妈为了婚姻迁居异国,一心一意照顾孩子和家庭。成长过程中,她一直以妈妈为借镜,避免走上同一条路,但现在她却这么过日子。

    她走过客厅,关掉电视。“阿卡,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要回答。起来,我们走了。”

    她爸爸租了一部枣红色的小型房车,令她看了不悦。她马上想到自己住的地方,确实离她出生之地数千英里远,爸妈在这里谁也不认识,直到今天以前,爸妈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爸妈搬到美国后建立的关系,比方说他们在宾夕法尼亚州和新泽西州的孟加拉朋友、爸爸的公司以及露玛和洛密上过的学校,在这里全都不存在。她已经七个月没见到爸爸,她忙着卖房子、打包旧家、搬家、安顿新家,爸爸则参加了好几个旅行团,一转眼就过了半年多。

    阿卡站起来跟在她后面,两人一起看着她爸爸打开车子后车厢,抬下有轮子的黑色小皮箱。他戴着一顶印有“庞贝城”字样的棒球帽,身穿褐色棉质长裤、天蓝色休闲衫和一双白色球鞋。上了年纪的爸爸看起来真像个美国人,令她相当惊讶。爸爸一头灰发,肤色较为白皙,简直是个可能来自任何地方的普通人,身穿炫亮的纱丽、佩戴珠宝、额上一颗赭红色的圆痣的妈妈,才会在这个湿冷的西北部显得醒目。

    他拉着行李箱沿着车道而行,但轮子下的碎石造成不便,所以他抓着把手提起皮箱,穿过草坪走向屋子。她看得出他有点费劲,真希望亚当在这里帮他。

    “阿卡,是你吗?”她爸爸用英文假装困惑地大喊,“你长得好大啰。”阿卡早已忘了小时候露玛教他的一点孟加拉话。开始会讲完整的句子后,他就只说英文,而她也缺乏自制力,懒得坚持只说孟加拉话。除此之外,用孟加拉话哄他、指东指西教他单字是一回事,但摆出权威姿态又是另一回事;她一直不觉得自己讲起孟加拉话像个大人,也已经慢慢忘了孟加拉话。妈妈向来非常严格,严格到露玛从来不跟妈妈讲英文,但爸爸不在乎。偶尔有个姑姑或叔叔从加尔各答打电话来祝贺新年快乐,她不得不说孟加拉话,却讲得七零八落,时态也乱七八糟,然而,她刚出生的一年当中,孟加拉话却是她唯一知道的语言。

    “现在多大了?三岁?还是三百岁啰?”她爸爸问。

    阿卡没回答,一副她爸爸不存在的模样。“妈妈,我口渴。”他说。

    “阿卡,等一等。”

    她爸爸看起来没变,对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而言,他双手和脸上的皮肤还算光洁。他没变瘦,头发依然浓密,只怕比她自己刚生完阿卡之后还好,生产后,她每天晚上都掉一大堆头发,早上一醒来就看到簇簇发丝。医生向她保证头发会长回来,但她的浴缸旁边依然排满了保证刺激头发生长、强化发根的洗发精。她爸爸看起来精神不错,这又是另一项露玛最近欠缺的特征,她已经开始在眼下涂抹遮瑕膏,甚至在不打算出门时也一样。她也胖了一点,怀阿卡的头三个月,她的体重不升反降,但这次怀孕才十二周,她已经胖了十磅,她认为一定是因为她总是吃完阿卡盘里剩下的食物,而且现在到哪里都得开车,而不是走路。她已经从邮购目录上订购了带松紧带的长裤和裙子,她脸上也已浮现出一种稳固老成的表情,每次照镜子都令她不悦。

    “阿卡,跟外公问好。”她边说边轻轻推他的肩膀。她亲亲她爸爸的脸颊,“开到这里要多久?有没有塞车?”

    “没怎么塞,你家离机场二十二英里。”她爸爸总是特别注意车程距离,远近都如此。即使在Mapquest尚未存在前,他也知道从他们家到他办公室、他们购物的超市,以及他们朋友家的确切距离。

    “这里汽油很贵。”他补了一句,语气纯粹就事论事,但她仍旧感觉他在严词批评,好像西雅图的汽油比宾夕法尼亚昂贵是她的错,她这辈子都有这种感觉。

    “飞行时间很长,你一定累了。”

    “我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才会累。来,过来。”她爸爸跟阿卡说。他放下皮箱,微微弯腰,伸出手臂。

    但阿卡紧靠着露玛的大腿,拒绝移动。

    他们走进屋内,她爸爸弯下身子松开球鞋鞋带,一次抬起一只脚,有点摇晃。

    “爸,到客厅来吧,你坐在沙发上脱鞋子比较舒服一点。”露玛说。但他继续脱球鞋,把鞋子摆在玄关放邮件桌子的旁边,然后挺直身子看看四周。

    “外公为什么脱鞋?”阿卡问露玛。

    “这样他比较舒服。”

    “我也要脱鞋子。”阿卡穿着凉鞋猛踏地板。

    成年后,不知道为什么或是什么时候,她摆脱了许多童年养成的习惯,进门脱鞋就是其中之一。她不理会阿卡的要求,带着爸爸参观家里。每个房间都比她小时候住的房间宽敞雅致,阿卡跟在他们后面,不时东跑西跑。这栋房子是一九五九年盖的,原本的屋主是个建筑师,房子由他亲自设计,露玛和亚当正慢慢添购属于那个时期的家具:覆盖着柔和浅灰色羊毛、样式简单的昂贵沙发,低矮狭长、桌脚向外伸展的书柜。沿着一条倾斜的街道而行,走过几个街区就是华盛顿湖。客厅有面大窗户,看出去就是湖景,餐厅外面加盖了有纱窗的门廊,景色更是令人惊叹:往左看是西雅图鳞次栉比的高楼,正前方则是奥林匹克山脉,白雪皑皑的山峰看起来好像是由缓缓飘过峰顶的白云所作的鬼斧神工。露玛和亚当原本没有计划住在郊区,但在一处面对着其他建筑物背面的公寓住了五年后,他们实在无法抗拒一栋离湖边这么近、能够坐享夕阳西下的房子。

    她一边指指跨越湖面的两座大桥,一边解释湖水太深,所以桥的中央漂浮在浮筒上。她爸爸望向窗外,但没说一句话。她妈妈会比较坦率,评论家中的景致询问象牙色的窗帘会不会比绿色好看等等。她爸爸从客厅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好像是在边走边默默计算面积。她记得他以前帮她搬进宿舍,或是她第一个公寓的时候也是如此,她想象他参加旅行团时,从广场的这一端走向那一端,在教堂的中殿走来走去,计算着登上图书馆或是博物馆必须走多少级楼梯。

    她带他下楼,她在楼下准备了客房。房间被折叠门隔成两部分,一边有张床和一个五斗柜,另一边有一张桌子、一个沙发、一个书柜和一张咖啡桌。她打开通往浴室的门,指指一个让他摆放待洗衣物的柳条篮子。“你愿意的话,可以拉上这个门。”她边说边拉拉折叠门做个示范。

    “不必了。”她爸爸说。

    “妈妈,拉到底。”阿卡拉着把手说,奶黄色的折叠门板随之前后晃动。“全部关起来。”

    “阿卡,不要这样。”

    “我长大一点后,这里就是我的房间。”阿卡大声说。

    “角落那个小电视还能看,但没有接有线频道。”露玛跟她爸爸说。“频道九是公共电视台。”她补了一句,她晓得这些是他喜欢的节目。

    “嗨,别穿着鞋子走在我的床上。”她爸爸忽然对阿卡说,阿卡已经跳到床上,故意绕着床单大步走来走去。

    “小土豆,下来。”

    有一会儿,阿卡不理他们,继续我行我素。然后他停了下来,猜疑地看着他外公。“为什么?”

    露玛还没解释,她爸爸就说:“因为我会做噩梦。”

    阿卡低下头,出乎露玛意料之外,他很快就溜到地上,好像又成了小宝宝似的在地上爬来爬去。

    他们回到楼上,走进厨房,皂石台面和樱桃木橱柜的厨房最令露玛感到自豪。她对着爸爸炫耀,心里对她和亚当的富足感到有点不自在,与此同时,她察觉爸爸一直没说话,似乎没有一样事情让他印象深刻,这令她感到一种无声的回拒。

    “这些是亚当种的吗?”她爸爸边问边看着从厨房窗户望出去就能看到的花园,这是他抵达后头一次提到亚当。

    “不是,这些本来就有。”

    “你的飞燕草需要浇水。”

    “哪些是飞燕草?”她问,她居然不知道自家后院有哪些花草,这让她感到有点惭愧。

    他指指说:“那些高高的紫色花草。”

    她发现爸爸想念园艺。长久以来,她始终记得爸爸热爱园艺,他夏天一从办公室回家就到户外种花莳草,并一直待到天黑,任自己被蚊虫咬得红肿。那是他自己一个人进行的工作:露玛和洛密向来没兴趣参与,爸爸也从来没叫他们帮过忙。她妈妈等着吃晚饭等到九点,经常发出抱怨。“你自己先吃吧!”露玛对妈妈说,但妈妈一辈子都被调教先服侍丈夫,绝对不会考虑自己先吃。这些年来,除了番茄、茄子和绿节瓜之外,她爸爸变得很会种植她妈妈喜欢烹调的蔬菜,比方说苦瓜、红辣椒和细嫩的菠菜。她爸爸在其他方面对她妈妈不闻不问,却努力耕耘贫瘠的土地,从地里诱骗出各种各样的蔬果。

    他瞄了一眼闪闪发亮、配有厚实红色开关的带六个炉眼的炉灶,然后问也不问,径自打开其中一个橱柜。

    “你在找什么?”

    “你有没有水壶?”

    她打开杂物间,“爸,我来泡茶。”

    “让我帮你的飞燕草浇浇水,不然它们活不过一天。”他从她手中接过水壶,在水槽里注满水。然后他提着水壶,慢慢而小心翼翼地穿过厨房的门走到户外。他脚步迟缓,姿态有点怪异,从他抵达后,她头一次发现,尽管爸爸的目光和皮肤显得清亮,但他真的上了年纪。她站在窗边看着爸爸浇花,他的头低垂,眉毛却扬起。她听着清水打着地面,水声持续而强劲。她听了有点难为情,因为她觉得爸爸好像在她面前小便。即使水声停息,爸爸在原地站了一会,摇摇水壶壶口,倒出壶里最后一滴水,她依然感到不好意思。阿卡跟着她爸爸走到外面,这会儿站在几英尺外,仰头好奇地看着外公。

    阿卡不记得她妈妈。他两岁的时候,外婆就过世了。现在当她从照片里指出她妈妈时,阿卡总是说“她死了”,仿佛她妈妈做了什么了不起、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他不记得他出生后,她妈妈过来跟露玛住了好几个星期。每天早上,当露玛借着睡眠一扫生产后的疲惫时,她妈妈就把他搂进宽松的长袍中,拒绝把他放在摇篮里,总是自己抱着他,一抱就是好几个小时。她肚子里的这个小宝宝将完全不晓得有外婆这个人,将只知道她妈妈帮阿卡打了一件毛衣,现在毛衣已经太小,但小宝宝终究会穿上身。打毛衣的长针上仍有一件打了一半、星星图案的开襟毛衣,这是露玛留下的少数属于妈妈的东西之一。妈妈的两百十八件纱丽中,露玛只留下三件,她把它们装进有花样的拉链长袋里,吊在衣柜最里面,然后请她妈妈的朋友随意拿取其余的纱丽。她记得妈妈曾经多次预料到这番光景,早已叹息女儿偏好长裤和裙子,而不喜欢那些她穿的衣服,她的纱丽也没办法传给任何人。

 

    他下楼打开行李,把两条裤子放进五斗柜其中一个抽屉里,四件夏天的格子衬衫挂在衣柜的衣架上,套上一双室内穿的平底凉鞋。他关上空皮箱,把皮箱也收进衣柜里,然后把装了梳洗用品的袋子放在卧室水槽旁边。他太太会喜欢这栋房子;以前露玛和亚当还住在公寓时,每当他们来访,总是没有多余的房间让他们住,他太太对此始终相当不满。他看看外面的院子,两侧都有房子,但屋子的后面让人感觉很隐秘,从这里看不到湖水或是山脉,只看得到一片土地,地上种满了他在公路两侧看到的常青树,西雅图到处都是这种树木。

    露玛在楼上阳台泡好了茶,她把所有东西摆在托盘上端出来:一壶大吉岭红茶、过滤茶叶的滤网、牛奶和糖,还有一碟Nice小饼干,小饼干上洒着一颗颗小糖粒,微微带着椰子味,看了就让他想到他太太,他们的厨房里总是有一盒这种饼干。他始终不知道怎样把饼干浸在茶杯里而不让饼干融化,结果他的杯底总是留下一小团奶黄色的残渣。

    他坐下来分派礼物。阿卡的礼物是一架有着红色螺旋桨的小木头飞机和一个匹诺曹提线玩偶。小男孩马上开始把玩玩具,把匹诺曹玩偶的绳线缠绕成一团,吵着要露玛帮他整理。露玛的礼物是一个手工绘制的调味瓶,盒子一侧写着“olio”字样。亚当的礼物是个花纹小盒,就是那种大家会用来存放回形针的小盒子。礼物全是班奇太太挑的,她自己没有孙儿,却在一家玩具店待了将近一小时。他没跟露玛或是洛密提起班奇太太,也不打算提起此事,他觉得没必要惹恼他们,尤其是露玛现在又怀了身孕。他不知道他的孩子们过去是否也有这种感受,明知他和他太太禁止他们约会,他和他太太知道了也会伤心,却依然偷偷跟人交往。

    他头一次的欧洲之旅,其实不该他去,而是露玛计划和他太太同游。他太太在过世的一年前,开始发表意见,她说以前从宾夕法尼亚前往加尔各答途中,虽然多次飞越欧洲,但她从不曾看过威尼斯的运河、艾菲尔铁塔,或是荷兰的风车和郁金香。他太太对旅游产生兴趣,令他相当惊讶;他们结婚大半辈子以来,唯有探访加尔各答的亲人才值得登上飞机远行,这点始终是不争的事实。“旅游频道播了好多有趣的地方,”她晚上有时发表评论,“我们现在负担得起,你也有一些不用就浪费掉的假期。”但那时他对这种旅行没兴趣;他对他太太突发的旅游热忱无动于衷,除此之外,结婚这些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单独度过假。

    露玛帮她们母女安排了巴黎之旅,算是送给妈妈的六十四岁生日礼物。她把旅行安排在夏天,这样亚当就可以把阿卡带回玛莎葡萄园的父母家中。露玛付订金给旅行社,寄录音带给妈妈学习法文会话,还寄来一本满是五颜六色图片的旅游指南。有段时间,他下班回家后总是听到他太太在缝纫室里听随身听里的录音带,用法文数数,背诵一周当中的七天名称。医生说休息六个星期后绝对可以出门旅行,于是他们安排了胆结石手术,露玛请了一天假,带着阿卡过来陪着开刀,虽然他觉得没有必要,但她依然坚持在场。他记得在候诊室里因为不知道手术得花多久时间而气恼,那种感觉相当鲜明,外科医生所传达的消息却非如此。那个消息和其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对他依然相当模糊:听着医生说他太太走了,她对手术中帮助松弛肌肉的麻醉药起了不良反应。他和露玛轮流陪着阿卡,两人还得进去看看遗体。露玛以前在这家医院担任护士的小助手,洛密以前踢足球伤到手臂的时候,他也曾赶到这家医院的急诊室。葬礼过了几个星期后,有个同事建议他不妨度个假,他这才想起露玛曾经计划和妈妈一起旅行。他问露玛还想不想去,她回答不想,他便问说可不可以用他自己的名字预定一个名额。

    “你喜欢意大利吗?”这时露玛问他。她坐着,匹诺曹玩偶搁在她的大腿上,正在笨手笨脚地解绳线。他想跟她说这样不对,绳线中间有个结,她得先把它解开。但他没讲,反而回答他很喜欢意大利。他还评论意大利天气好,有很多广场,那里的人瘦瘦的,跟大部分美国人不一样。他伸出食指,前后比划。“而且大家都还抽烟,我几乎也想抽一口。”他说。她小时候,他是个老烟枪。他在印度染上了抽烟的习惯,直到四十多岁才戒掉。洛密和他太太从来没说什么,他记得露玛却缠着他戒烟,她把他的云斯顿烟藏起来,或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拿走香烟,换上一支支卷好的卫生纸。有时候,学校老师讲述了抽烟的危害后,她坚信他几年之内就会死,整个晚上哭不停,他却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来安慰她;尽管女儿满心恐惧,他却依旧维持烟瘾。他很喜欢家里一个小小的黄铜烟灰缸,烟灰缸形似一只脚尖突出而弯曲的印度拖鞋。戒烟之后,他把家里其他烟灰缸都丢了,但露玛却收下他最喜欢的烟灰缸,把它洗干净和其他玩具摆在一起,这令他大惑不解。他记得她和她的朋友们假装烟灰缸是童话故事《灰姑娘》中的水晶鞋,试图把它套在她各个洋娃娃坚硬的塑料双脚上。

    “你有吗?”这时她问他。

    “什么?”

    “有没有在意大利抽烟?”

    “喔,没有,我年纪太大,不做这种事了。”他说,目光慢慢移向湖面。

    “你在那里吃些什么?”她问。

    他记得旅行团的头几顿饭。他们在美第奇宫附近的一家餐厅吃午餐,分量很多,而且有好多道菜,令他大吃一惊。他吃腌渍蔬菜就饱了,但服务生又端出一盘盘意大利面饺,然后是烤肉。那天下午,团里一些人,包括他在内,都回旅馆歇息去了,放弃了其余的参观行程。隔天导游告诉他们,只要大家在下一站约定好的地点准时会合,要不要在餐厅吃午饭都可以。因此,他和班奇太太四处闲逛,两人买些小东西吃,同时叹息说曾几何时,他们也吃得下印度人习惯享用的丰盛午餐。

    “我试了一两道面食,”他边喝茶边说,“但大多吃披萨。”

    “你在意大利待了三个星期,却只吃披萨?”

    “那是非常好吃的披萨。”

    她摇摇头。“但那里的东西是那么好吃。”

    “我有录像带,”他改变话题,“如果你想看,我等一下可以放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