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查违章怎么查呀:彭刚:什么是历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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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刚:什么是历史真相?

发布时间:2011-05-12 17:16 作者:彭刚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575次

  今天的题目显示在屏幕上了,和同学们一直上这门课的其他专题的内容有所区别,专题讲具体的思想史、文化史,今天我讲的内容有些玄虚、空洞,比较理论化,我想讲的是,我们不管是不是学历史学专业的方向,但在不同程度上都会对历史学感兴趣,而且用黑格尔的话来说:“我们之所以做人了,是因为我们有历史。”今天,我将从最基本的历史学入手,阐述历史学有兴趣的人经常会问的基本概念,然后,从这些基本概念来看,常识上认为的历史学还原历史的真相。这样命题是不是能够成立,在多大程度上能够成立。


  我们对历史感兴趣,但我们能够把握的历史过往究竟是什么性质?我会以一个基本概念的分析说起,然后以实际的案例来做一些讨论和分析。


  什么是历史?我想这是人们在不同程度和场合上都会提出的问题。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历史,都有两重内涵:从一重意义上来说:“历史即客观的,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总和”;而从另一重意义上来说,“是对于人类过往发生的事情的记载、整理、编排、记录。”也就是说,历史有两层不同的内涵,一层含义是“过去”,另一层含义是“对过去的了解”。究竟历史学家能做到些什么?我们的理解是什么性质的?


  既然历史的一重含义是有关过去所发生的事情,那么,历史是干什么的?我们读一本历史书、看一篇史学论文,我们想知道的是什么?有人说,历史学研究的是过去,这句话对不对?对也不对,历史就是过去么?


  过去已然过去,历史和自然科学不同,一般来说,自然科学研究者研究的是自然现象,是可以摆在研究者前面的现象,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使之不断地重复出现的现象,是在场的现象,它在现场、在当下;而历史研究的是缺席的事情,它不在场,它已经过去了,比如鸿门宴,这件事已经过去,我们怎么知道有鸿门宴?我们是看司马迁的《史记》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它留下了痕迹,被留下的可靠的史料记载保存下来。但是也有一些东西没被文字记载,我们也可能知道,比如考古发现,我们挖掘出来一个大墓,这个墓里即使没有文字性的东西,但是墓的规格、位置安排、里面出现的种种那个时代的东西,可以清晰地向我们反映出那个时代社会的礼仪、文化观念,以及当时的人对现实世界和死后世界的想象。再比如,去故宫看到建筑物的形式、安排,我们能深切地体会到一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国家政权是按照什么样的形象建立起来的。


  过去已然过去,过去的事情多得数不了,说起现在,在场各位都很年青,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不过19岁、20岁的年纪。但是,说起过去,你能回想的恐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一部分。人类过去的事情发生的那么多,我们能了解的只是其中留下来的一些痕迹、踪影,并且这些踪影恰好被我们掌握,而我们又有能力解读这样一些东西。是不是这样?换句话说,历史学恐怕不是研究过去的,是依靠过去留下的痕迹,来了解和部分地重建过去。过去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无法复原的一个整体。过去留下的痕迹可以是文字记载、考古发现。这样一些踪迹要保存下来是非常困难的。举一个考古学的例子,我们借考古学来了解人类过去的历史,能了解的非常有限。为什么?说人类的活动当中是不是只有一小部分才能留下痕迹留下样本?这些样本中是不是只有极其微小的部分能够保存下来,成为地下埋藏品?这些埋藏品中又只有很小一部分能够被发掘;被发掘出来的又只有一小部分能够被史学家以现有的知识解读。历史被不断地打折,每次打一折,最后能剩下多少?


  英国有一个传统的历史学家说过:“假如人类过往所经历、所遭受、所承担的事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它们就等于没有发生过。”因为我们无法了解它,即“事如春梦了无痕”,那么,我们就不可能对过去有所了解。举个例子,清华大学引以为傲的“清华简”,有一批从湖北挖掘出来的竹简,被倒卖到香港,后来被我们的一些权威专家看到了图片,买下来了。这批竹简很重要,其中有《尚书》里面没有存世的篇章,我们知道《尚书》对于了解中国古代史和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意义,我们可以说,这批竹简的保存、发现非常之偶然,像是我们对童年时代的记忆一样。说到这,我们有时可能会有一种乐观的设想,大浪淘沙,凡是历史上有价值的东西都被保存了下来,凡是没有价值的东西都会被淘汰。这是不对的。


  有人说,历史学要干嘛?历史学就是要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揭示历史的真相。如果你揭示的面目和真相只是历史极其微小的一部分,而历史中极其有意义、极其重大的东西是你所无法知道的,那么我们是不是要从更谨慎的意义上来说它了?


  再来说一个看起来有点简单实际上也有点麻烦的事——历史事实。我们习惯于这样的说法:“历史已经证明一切阻挡历史潮流的人、物或观念都会被扫到垃圾堆。”历史好像被人格化了。事实胜于雄辩,究竟什么是历史事实?我们需要做更进一步的考察,是不是过去发生的一切都能成为历史事实?我们说了,历史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比如你现在碰到幼时的玩伴,他都会说一些你早已不记得的往事,我就碰到一个玩伴,他说他曾拿着一个癞蛤蟆追着我满地跑。什么样的事实能成为历史事情?只有一件事情留下痕迹,被我们发现、解读才有可能成为历史事实,所以,并不是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就是历史事实。事实来到历史学家或历史求知者这里,经过了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经过了主动和被动的选择才来到我们面前。刚好有这样一个人爱好历史,又有足够的钱和权势把这种爱好变成物质化的竹简和其他东西,埋藏在自己的身边,而这个东西又恰好有好的地下条件保存到了今天,恰好有人发现了它,又恰好有历史学家正确解读了它,这些都是极其偶然的事情,有被动的选择。


  历史事实成其为历史还要经过主动的选择。过往能够留下的只是极其有限的一部分。但是,其中任何一个小部分都是极其庞大的,汗牛充栋,量之巨大让我们觉得对一整代的历史学家,穷其平生之力,都不可能了解其中的万分之一的。在了解过去的时候,它始终被动地接受过去的事实。历史学家在处理历史事实的时候,必然有所选择,不可能毫无选择地并列出来。这里面就介入了主观的因素。


  意大利的著名历史学家、哲学家克罗齐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命题:“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什么意思?是不是说你们的王华老师讲的世界古代历史也是现在的当代史?1911年的历史也和现在的历史没什么区别?出了他特定的哲学立场之外,我们可以从常识的角度理解它,即“我根据我过往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在我当下的思想活动中重建了这个过去”。历史事实它真的是我们当下精神活动的产物,从这个意义来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谈鸿门宴,是根据我当前拥有的史料在我的头脑里重建的,这是一重含义。


  另一重含义,比如我们说有少年天才,但是历史学家很少有少年天才。哲学家倒是有,历史学家却很少,因为历史学家必须深入地了解人类过往之后才能成为历史学家,他必须成为一个人性学家,人情练达,事事洞明。对于世界运转方式有充分的了解,这样的历史学家才有条件去了解过往。举两个例子,一个是英国重要历史学家,他不满足研究局部的、断代的历史,于是他后来构造出了一套解说人类文明历史进程的模式,这个人叫做汤因比。他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后,世界人民有一种巨大的幻灭感,因为先进的科技居然导致了人类互相屠杀。汤因比有一段常被人引用的谈话,他说经历了一战以后,他再读古希腊历史学家写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他才有了真正、深入的理解和体会。伯罗奔尼撒战争是讲古希腊两个最重要的城邦——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战争。再举一个例子,20世纪中国最重要的史学家陈寅恪,在抗战时期,他颠沛流离,后来记述说,读记载南宋末期政局混乱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一书时,用当前的事情印证历史,感叹“平生读史,从未如此亲切有味。”这本书也是讲外敌入侵,南宋内部各种力量较劲,与当时的中国颇为相似。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即历史学家因当代生活的经历对他理解过往的历史来说,构成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条件和前提。


  还有一层意思。我们为什么会对过往感兴趣?对什么感兴趣?历史学家做的工作和当下生活有什么关联?历史学家可能会研究一个问题,有时这个问题可能非常小,比如历史上是否存在曹雪芹这个人?更有甚者研究公元1820年全北京第一个寿终正寝的人是谁?过往发生了无数的事情,留下的这一小部分仍然庞大无比,而我们只会对这一小部分中的一小部分产生兴趣,为什么?因为当下的生活中的兴趣和关怀有关。我们现在还研究《红楼梦》,对其中情感的纠缠、命运的无常还有同样的感喟。我们今天还听贝多芬,一方面是欣赏扼住生命咽喉的强大,另一方面是温婉沉稳的赤子之心。钱钟书说:“吃了鸡蛋,鸡蛋味道好,我们忍不住想看看母鸡是个什么样子?”也就是说,我们投射到历史上的目光总是和我们当下生活的兴趣相关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历史事实不仅有史料、存在的痕迹和种种客观的选择,还有历史学家主观的选择。举个例子,在最近几年,环境史成为了一门显学,发展非常快,为什么?因为在人类求真、求知的活动与其外在化的利益是离不开的。环境问题是当代世界面临的一个大问题。我们研究同性恋史,是因为这些人群在当代突显成为社会和政治的公共议题。环境史料研究所的资料过去也存在,只是人们看待它的眼光和角度不同。比如曹冲称象,我们探寻它是否真实,目的不是为了关注其数学价值,而是考虑其对环境的意义,在古时的中原如果很容易见到大像和竹林,就可以证明那时的中原气候环境远比现在更炎热潮湿。又比如一些历史资料表明资源的过度开发早在秦汉时就已经出现了。


  一个史料摆在那,人们会不会处理它、以什么角度处理它完全取决于历史学家的主观选择。投射到过去的角度不一样,关注的东西不一样,它呈现出来的面貌也不一样。比如说在现在的西方儿童史成为一个新兴史学研究领域,因为小孩有自己的天性,我们应该让他们对其自由发挥。我们当前所熟悉的儿童观念,是一个历史过程的产物。


  过去所有的事实不都是历史事实,它要经过客观和主观的选择。所以,我们应该有古希腊历史学家苏格拉底的智慧:“知道自己的无知。”举个文学史的例子,宇文所安,哈佛大学教授,汉学家,认为写《锄禾》的唐朝诗人李绅的诗非常乏味,要知道,李绅是元和年间诗坛革新运动的一员主将,对于他取得诗坛如此地位的早年的诗,我们无从得知了;可以肯定的是,对于李绅早年的诗确实无法了解了。一方面,历史学家应该知道自己的无知;另一方面,对于唐代诗坛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已经无从知道了。


  史学是建立在史料的基础上,但是,史料到达我们的手上的时候,它本身是不是能帮助我们毫无障碍地客观叙述事实?并不是这样,历史学家必然有他特定的视频。比如一提宦官,我们的印象都不好,可是,北师大的一位教授说:历代有关宦官形象的记录,都是对宦官有优越感的文士制造的;也就是说,宦官可能一时当政,但是在文化传承上他们是弱势群体。文士在制造这些史料时,必然会把自己的道德观念掺杂进去。


  比如希腊、罗马史。有人说,我们对于雅典的看法完全是来源于雅典拥有权利的男生公民。雅典的总人口很多,而拥有公民权的成年男子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雅典的外邦人、雅典的女人、雅典敌对力量对雅典怎么看?我们永远无从知道了。也就是说,史料不是毫无偏差、毫无扭曲地呈现给我们一个过去。


  历史学家是要讲事实,但是他们不会给你所有的事实,他们会有所选择的给你陈列一些史料,让你构建一个历史故事。在这个过程中必然有他主观的想法。呈现的都是真事,就给我们有关历史的客观的、公正的画面了么?在座有不少学新闻的同学吧?写新闻时,陈列的都是客观事实,最后呈现出来的就是一幅客观、公正,能让每一个人都接受的客观画面吗?不是。举一个例子,有两个历史学家都写16到19世纪的欧洲史,假如他们都完全不带自己的偏见、完全不表露任何主观立场来写,结果仍大不一样。一个人写来,可能完全是金戈铁马的血腥画面;而另一个写来也许会淡化这些内容而突出自然科学。为什么?因为他们对整个世界运转的观念不一样。他们对于何种因素对历史的发展更重要完全有不同的评判。


  客观地、公正地描述历史事实,是不是就在陈述历史事实呢?


  以二战时期德国的“呵呵勋爵”为例,他的名字叫作William Joyce,是德国的广播员,在二战结束后被施以绞刑。来自他的十几条信息,每一条都准确可证,可是,分别取其中几条组成两段不同的话,得出的结论却大相径庭——第一种陈述让人觉得他面目可憎,罪有应得;而第二种却让人认为他亲切可爱。


  希望大家都有自我学习的能力,学习一门课,使不明白的东西变得明白,这是有价值的。我希望我的这门课使大家在一些问题上变得明白,在另一些问题上变得不那么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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