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为什么会长包结:每个爱情都危险(全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2 08:44:09


  《每个爱情都危险》

  被诅咒的告白

  “付晨光!高2-8班的付晨光!”

  有人叫我?

  迷茫回头,看到一个女生在身后挥手。

  美女踏步而来,步履轻盈,身资曼妙,长发飞舞,衣袂飘扬。

  我一时看呆,不由感叹,“活色生香啊……”

  脑袋被重敲一记。

  清岭冷冰冰更正,“是国色天香。”

  “有差别么?”我干笑。

  清岭面无表情,径直向前走去。

  还是这么没情趣。

  转过身,我换了笑脸。

  “美女,有事么?”

  美女一侧头,笑容倾城,“和我交往吧。”

  “哦?是告白么?”我故做吃惊,旋即微笑,“美女你够漂亮,够直接,够坦率,够胆魄,不过……”

  “不过什么?”美女提问。

  我看看她身后,“你一个人来的吗?”

  美女脸色微变,只一瞬而已,又是翩然一笑,轻轻点头。

  我抵住美色诱惑,叹气,“那你不合条件,所以,抱歉的说,你落选了。”

  美女不以为意,“你说的是‘那个’条件?”

  我点头,表示遗憾。

  “不能通融吗?”美女眨眨眼,“我以为你会改变主意,因为,我有资本。”

  “资本?你是有。”我仔细打量她,“但是,还不够。”

  “付晨光!”美女立刻变脸。

  “别生气,别生气,”我拍拍她的肩,“回去多做准备工作,你还有机会,明天请早。”

  美女面目狰狞,“付晨光!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

  “我没以为啊,”摊开手,我满脸无辜,“若是追究的话,也是你们把我变得了不起,谁让你们喜欢我呢?”

  美女被气的脸色发青。

  我转身要走。

  “小晴——”

  一个女生跑过来,拽拽美女,“要上课了,我们回去吧。”

  声音很动听,所以我回头,再多看两眼——

  普通的外表,但有双不俗的眼睛,娇小柔弱的样子,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于是问她,“小妹妹,有男朋友吗?”

  小女生瑟缩后退,摇摇头。

  “你要干吗?”美女上前一步,把小女生拉在身后,“不要打她的主意!”

  “如果是她的话……”我对美女微笑,“我会同意和你交往。”

  “别做梦了,”美女一甩头发,眼神坚定,“我不会把朋友推进火坑!”

  说完,拉着小女生跑走了。

  我叹气,继续向前走。

  转角处,清岭正靠着墙壁。

  “你在偷听吗?”我嬉皮笑脸。

  他推一推眼睛,淡淡的说,“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我露出奇怪的表情,“不喜欢哪个?那个小妹妹?很可爱嘛。”

  “柔弱的女生,我不喜欢。”他还是没有表情。

  “那个凶悍的怎么样?”我笑嘻嘻凑近,“很个性吧?又是个美人,难道你喜欢她?”

  清岭转身向前走,声音漠然,“迷恋你的女生,我也不喜欢。”

  我叹气,“可是美人不多见,你真不考虑?”

  他继续前进,没回头,也没停步,声音更没波动。

  他说,“说我是‘火坑’的女生,我更不喜欢。”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力。

  早读时间,一般是被浪费过去的。

  聊天,补觉,吃早点。

  一切如常平静。

  偷瞄斜后方,清岭八成在算题,眉头紧锁,面若冰霜,连带周围气温都下降十度。

  唉,真是不讨喜的家伙。

  老班进来的时候,我和前桌正聊的海阔天空,酣畅淋漓。

  “今天有新同学转来,大家欢迎!”

  老班精神抖擞,笑容满面,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很谄媚。

  新同学走上讲台,礼貌微笑,“大家好,我叫路小昭。”

  不高的个子,不帅的外型,不酷的装扮,不跩的个性——

  是那个老实巴交,简单白痴的路小昭!

  我终于知道老班那谄媚的笑容是怎么回事了。

  在这个时候转学——路家交纳的“赞助费”一定不少。

  我鄙视校长。

  不久前,路家险些被收购,虽然最终脱困,但也损失不小,路氏辉煌已败,现在看来,不过是空有贵族头衔的穷光蛋,这种背景的家伙,居然能来这里上学?

  学校的前景,令人堪忧啊。

  “路小昭,”老班摆出慈眉善目,“你坐那边的空位,孟清岭同学的旁边。”

  有点诧异。

  毕竟,清岭旁边的位子闲置已久,从以前到现在,没人敢挑战极限。

  老班这样的安排,是无知,是疏忽,还是故意?

  不过,给那小孩点教训,也好。

  回头看过去,清岭低着头,根本不为所动,好像事不关己,一切都不及眼下难题重要。

  唉,这家伙——

  “你好,”路小昭坐下来,冲他笑笑,“我叫路小昭。”

  清岭没理他,甚至,眼皮也没抬一下。

  “我叫路小昭。”小孩不死心,又说一遍。

  清岭还是没理他,只是,眉头稍微皱了一下。

  小孩一咬唇,提高声音,再说一遍,“我说我叫路小昭!”

  清岭终于抬头,满脸不耐——

  周围气温又下降十度。

  “你说什么?”

  没有温度的脸,没有温度的声音,没有温度的目光,没有温度的气息……

  开始同情路小昭了。

  果然,小孩被吓到,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清岭瞥他一眼,耐心彻底丧失,“你刚才说什么?”

  恐怖景象再现。

  可是,这一次,小孩居然笑了。

  “孟清岭,果然是你,”他露出白痴笑容,“我是路小昭啊,你不记得了吗?”

  清岭眯起眼,回忆了半天,“你是……小学同学?”

  “是啊!”小孩一脸兴奋,“刚才听到名字就很熟悉,居然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啊。”

  清岭点点头,“是好久不见了。”

  语气没有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我支起头,开始叹气。

  没想到,路小昭居然认识清岭,还是以前的同学?

  真是麻烦。

  不过,这小孩知道那些事么?

  如果不知道,还是去告诉他吧。

  不然,以后若是出事——

  别说我没提醒哦。



  被诅咒的告白(二)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回到住的地方。

  习惯性开启电话留言。

  老爸说,最近工作很忙,接下了大单生意,老外很难缠,所以,过年不回去了,你自己一切小心,还有,钱已经存进……

  我按下删除键,没听他说完。

  接着是老妈。

  她说,小光啊,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好好上学,有没有好好交朋友……

  一大堆问题。

  好像我是三岁小孩。

  最后一句,妈妈要在这里过年,陪弟弟妹妹,还有,叔叔。所以,不能回去陪你了。

  我轻笑,继续,按下删除。

  抬头看表,十点零五分。

  打电话给清岭。

  问他,“在做什么?”

  他回答,“算题。”

  兴趣单一的家伙。

  “明天周末,”我说,“一起吃饭吧,我请客,去吃大餐。”

  电话那头,静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你心情不好。”

  用的是肯定句。

  这家伙,有时迟钝的恼人,有时却敏感的可怕。

  翻翻一旁的报纸,有一版影院预告。

  我对着电话微笑,“吃饭之后,再去看电影。你喜欢哪个?活人坟场?死囚之吻?还是——恶魔咆哮?”

  他想想,回答,“凶宅美人头。”

  我大笑,“果然,你还是喜欢美女。”

  “那是你,”他一本正经的说,“我喜欢的,是凶宅。”

  黑线。

  他继续说话,声音平常,“明天约路小昭一起。”

  “路小昭?”我提高声音,自觉失态,于是干笑两声,“好啊,一起去吧,人多热闹。”

  虽然不喜欢那个小孩。

  但是,清岭似乎喜欢,也没办法了。

  隔天,准时会面。

  “他是付晨光,”清岭指指我,“是同班同学。”

  “你好。”路小昭笑容灿烂,然后一愣,转而惊喜,“你是付伯伯的儿子?我们曾经见过面。”

  这小孩记性真好。

  我礼貌微笑,“好像是见过,不过,我不记得了。”

  清岭斜斜瞥来一眼,淡漠如常,看不出在想什么。

  边走边聊着,到达目的地。

  “自助料理?”路小昭抬头,看看店名,有点窘迫,“我没带很多钱……”

  看吧,看吧,我幸灾乐祸,路家果然是强弩之末了。

  清岭面无表情说,“今天有人请客。”

  “怎么可以?”路小昭有点着急,“应该我请客的,怎么能要清岭付钱……”

  “不是我付,”清岭摇头,伸手一指,“是他付。所以,不必担心。”

  我黑线。

  “原来如此,”路小昭不好意思,怯怯一笑,“那就多谢了。”

  天真的笑脸,诚挚的道谢,毫不推脱的接受——

  这是明显的差别对待!

  我气愤,我抗议,我根本没打算请你好不好!

  清岭无视我的郁闷,淡淡问,“要喝什么?”

  路小昭微笑,“果汁就好。”

  清岭回头看我,“珍珠奶茶?”

  我笑嘻嘻,“记得冰块。”

  清岭没理会,径直走开。

  “你和清岭是朋友吗?”路小昭满脸疑惑。

  “是啊。”我保持笑容,“怎么了?”

  “可是……”他明显犹豫一下,“他们都说……”

  他们?

  原来如此。

  看来,已经有人提醒过他了。

  “说什么?”我喝水,不动声色。

  “他们说……”他低下头,有些迟疑,“他们说,清岭没有朋友,因为,他很可怕,是被诅咒的人。”

  “然后呢?”我抬眼看他,语气漠然,“和他们一样,你怕了?那你还来干吗?”

  “我没有!”他大叫,努力澄清。

  真是个小孩子。

  我嗤笑。

  他急急解释,“我认识的清岭,并不可怕。所以,我只是奇怪,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要说假话?”

  “那些话不算假,”我放下杯子,平静的说,“只是不确切。”

  小孩面露迷茫。

  “他们大概没说清楚,”我露出微笑,“其实,被诅咒的,是向清岭告白的人。”

  “告白?”他更加迷惑。

  我支头,叹气,开始讲述,“四年前,向他告白的女生家里失火。三年前,是滚下楼梯,两年前,是车祸,此外,还有各种小灾难,例如考试被挂,钱包被偷,逛街被抢,游泳被淹,吃饭被噎,喝水被呛……如是种种,多不胜举。”

  小孩闻所未闻,目瞪口呆。

  “其实,都是小事而已,本来没有什么,只是……”停顿一下,我轻轻说,“那个出车祸的女生,最后死了。”

  “死了?”他瞪大眼睛。

  我点头,平静的说,“她在告白后第二天出事,被汽车撞出十几米,当场死亡。”

  “大概……是巧合吧。”小孩满脸坚定,“清岭没有害人,所以,这些与他无关。”

  真是天真善良的好孩子。

  “话是没错。”我把眼光转向玻璃杯,“只可惜,过多偶然,终成必然。联系以往种种,会觉得他可怕,也是难免。”

  “那你呢?”小孩看看我,满脸疑惑,“你和清岭要好,难道就不怕?”

  “怕什么?”我眨眨眼,“只要不告白,一切都安好。”

  “对啊,”他恍然大悟,“只要不告白就行,很简单嘛。”

  “也不简单,”我无所谓的笑笑,“因为,连‘喜欢’这类的词,都是禁忌呢。”

  “禁忌啊……我知道了。”他谨记,很是受教。

  说话间,清岭回来。

  先将果汁递给小孩,又把珍珠奶茶放下。

  然后,把珍珠粉圆全部捞出来,开始加冰块进去。

  “不够不够,”我催促,“再多加点。”

  一旁,小孩表情复杂,“这种喝法……会不会有点奇怪?”

  清岭平静的回答,“他本来就是怪人。”

  我扬起头,高傲道,“本帅哥这叫个性!”

  清岭自动忽略,转头问路小昭,“要吃什么?我再去拿。”

  小孩歪头,表情真诚,“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那当然!”我嘿嘿一笑,随口说道,“我最喜欢清岭了。”

  话音刚落,三人同时愣住。

  霎时间,空气凝固。

  背后,一阵冷风吹过。

  头顶有什么东西在响。

  抬头看上去——

  “哗”的一声。

  一个灯泡掉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从我上方降落。

  “啪”的一声。

  我的头顶被砸中。

  “呲”的一声。

  撞击造成毁灭,碎片四散。

  “刷”的一声。

  似水流开闸,温热液体喷薄而出,顺流而下。

  “啊”的一声。

  某女客高八度尖叫,响彻云霄。

  “唔”的一声。

  我张口,想说话,却只发出单音节,再无下文。

  茫然中,看到周围人的脸,不安中带着庆幸。

  朦胧中,看到清岭的眼神,鄙视中带着无奈。

  迷糊中,看到小孩的表情,惊恐中带着同情。

  晕过去的前一秒。

  在心中对自己大喊。

  付晨光,你是头猪——

  被诅咒的告白(三)

  醒来,果然在医院。

  白衣天使问,“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美女的脸,脑袋昏昏沉沉,有些茫然。

  一个声音响起,“小王,你去忙吧,我来检查就行。”

  天使翩然离开。

  我抬头,对声音来源怒目,“怎么又是你!”

  此人乃急诊室医生,姓朱,同猪,猪头的猪,医术平平,性格恶劣,嘴巴极坏,为人小气,而且尖酸刻薄……

  问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

  算了,不提也罢。

  路小昭满脸关切,“医生,他没事吧?”

  “当然没事,”猪头医生说,“上次被花盆砸中都没事,这次伤小,更没问题。”

  “花盆?”小孩咋舌,“他的头……”

  “别担心,”猪头医生指指我,“此头上乘,坚硬无比,耐打抗击,防磨经摔,质量一流,实属不可多得之佳头……”

  “你滚!”我气急败坏,“有你这么当医生的吗?”

  “还敢说?”猪头医生沉下脸,“有你这么当病人的吗?以为医院很清闲啊?三天两头来报到,不是走路掉沟里,就是下楼滚到底,连游个泳都能骨折,这次是什么?被餐厅灯泡砸中?你到底是不是人啊?是霉神吧你?”

  我气愤,“你为我愿意来啊?还有,又没拖欠医药费,你凭什么大呼小叫的?我要投诉!”

  “投诉?”猪头医生奸笑,“不想出院的话,你尽管去。”

  我气噎。

  “朱医生,”清岭推门进来,“住院手续已经办好,又要麻烦您了。”

  “小岭啊,”猪头医生换上笑容,“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奶奶最近还好么?”

  忘了说,清岭的爷爷三年前去世,脑溢血,住院一个月,最终没抢救过来,猪头是当时的主治医生。

  果然是个庸医。

  “奶奶很好,还常常念叨着您。”清岭礼貌回应,表情柔和,居然还有丝丝笑意。

  真让人不爽。

  “付同学,”路小昭扯扯我,“你的脸色很难看,不舒服吗?”

  “你被砸试试,看看舒服不!”我口气恶劣。

  小孩满脸担忧,“是不是脑震荡?”

  “怎么可能震荡?”猪头医生插话,“科学实验表明,天才的头脆弱,容易受损,白痴的头坚硬,堪比顽石。而这家伙,脑袋比钢筋硬,用它砸地还怕砸出大坑。所以,尽可放心,就算大地震荡,他的头也不会震荡。”

  “你什么意思?”我咬牙切齿。

  “字面的意思。”猪头医生一咧嘴,“你听不明白?还真是白痴中的白痴。恭喜你!从今以后,永远与脑震荡无缘了。”

  “你——”我挽起袖子,准备下床。

  “你要干吗?”清岭冷冷瞥来一眼,面寒若冰。

  “当然是打架!”我怒气攻心,怒火狂烧,怒发冲冠,“姓朱的,选择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选活,你随意。”猪头医生耸耸肩,“反正底层就是停尸间,就近处理,省时省力,还保护环境。”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从床上跳起来,向前冲去,可是,手上一痛——

  转头看,还连着一样东西,输液的针头。

  当下大怒,我伸手,去拔针头。

  “啪——”

  很清脆的一声。

  清岭打掉我的手。

  “你要干吗?”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漠然,却仿佛比从前更多些寒意。

  顿时,周围空气凝固,气温下降三十度。

  “朱医生,去吃饭吗?”小护士探头进来,招呼一声。

  猪头医生答应着,回头问清岭,“小岭,还没吃饭吧?”

  清岭点点头。

  猪头医生微笑,指指路小昭,“那正好,你同学也来,我们一起吃吧。”

  清岭迟疑,还是转了下头,看看我。

  “不用管他,”猪头医生不怀好意,“这小子命硬,肯定饿不死。”

  “死猪头!”我气闷,“你去死吧!”

  清岭瞪我一眼,推辞道,“不麻烦您了,我们等会再去吧。”

  “不麻烦,不麻烦,”猪头连忙说,“跟我客气什么!你同学还饿着呢!”

  说着,连拉带拽,把两个人一起弄走了。

  走到门口,猪头医生回头,扫我一眼,那表情——

  分明在得意的笑。

  我大叫,“猪头,你站住!”

  他当然不可能站住。

  所以,我换了目标,“清岭——”

  可是,清岭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砰”的一声。

  门,被狠狠关上了。

  我郁闷至极,重重倒在床上。

  几分钟后,有人推门进来。

  “付晨光在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住这间吧?”

  我抬头,看到前天那个强悍美女。

  “付晨光?”美女愕然,“怎么搞成这样?”

  “什么样?”我摸摸头上绷带,自言自语,“那个猪头,包的还真结实。”

  美女忍住笑,使劲点头,“好像木乃伊归来。”

  “喂,女人!”我沉下脸,“你是来探病么?不是的话,你可以走了。”

  美女嗤笑,“枉你号称‘校园贵公子’,就这么对待女性?态度真粗暴。”

  “那该怎样?”我支起身子,摆出迷人微笑,“嗨,美女,你来探病真令我感动……”

  美女得出结论,“虚情假意。”

  我叹气,“所以说,女人真是麻烦。”

  美女也不生气,只反问,“男人就不麻烦?你看你,总与孟清岭一起,结果连霉运都被传染,这是第几次进医院?真不明白,这种恐怖人物,你招惹他干吗,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免得祸害……”

  “不关你的事。”我冷冷打断她,“如果没事,你可以走了。”

  “付晨光,你是自讨苦吃!”她不满的蹙眉,“我就不明白,你何必四处扬言,说除非孟清岭找到女朋友,否则,你不会与任何女生交往……”

  “那是我的事,”我渐渐失了耐性,“一切与你无关。”

  “无关是么?”她冷哼一声,继续说,“你找女朋友的标准是什么?买一赠一么?你把他当什么?又把女生当什么?他那种人,谁肯与他交往,就算是肯,也怕活不了多久……”

  “你可以闭嘴了,女人。”我沉下脸,“明确的说,我很讨厌你!趁我还没发火,你快点走吧。”

  “付晨光,”美女脸色顿时变难看,“你别太嚣张,我来看你,是你的荣幸!本小姐不会妥协第二次,所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敬谢不敏。”我冷笑,“我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女人,所以,你已经没机会了。”

  美女脸色一变,顺势扬起手,对准我的脸——

  我抬手要挡,却被输液的管子扯住,愣是慢了一步。

  果然——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过。

  我的脸多了五个指印。

  就在同时,门被推开。

  清岭和路小昭站在门外,一脸惊诧。

  被诅咒的告白(四)

  美女黑着脸,转身就走。

  到门口处,大喝一声,“让开!”

  路小昭茫然,后退一步。

  清岭没动。

  美女怒目而视,再说一次,“让开!”

  清岭还是没动。

  美女暴怒,面容扭曲,“孟清岭!”

  清岭淡淡开口,“你不该打人,所以,必须道歉。”

  “道歉?”美女眉毛一挑,“我冯晴晴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冯晴晴?”路小昭满脸惊奇,“你就是那个冯晴晴?”

  我疑惑,难道,这女人来头很大?

  “我看……算了吧,”路小昭扯扯清岭,“我曾听说,她是冯家唯一的女孩,骄纵惯宠,无人敢惹,这样的人无法沟通,不可理喻,何必跟她计较。”

  汗……

  没想到啊,这孩子,居然这么老实。

  说实话就罢了,还说得这么大声——

  果然,冯晴晴瞪大眼睛,指着路小昭的鼻子,气急败坏的问道,“你是谁?”

  小孩继续后退一步,很可爱的缩缩脖子。

  “说!”冯晴晴不依不挠,“你叫什么?”

  小孩咬紧牙关,死不开口。

  冯晴晴更加愤怒,“给你最后的机会,把名字报上来!”

  小孩郑重其事,一本正经回答——

  “不告诉你。”

  我倒——

  “你、你、你——”冯晴晴岔气,毕竟是淑女,骂人的话知之甚少,最终说一句,“你给我记着!”

  说完推开清岭,摔门而去。

  清岭皱眉,脸色难看。

  “算了算了,”路小昭再扯扯他,“我哥早就说,别和女人计较。”

  清岭淡淡说,“饭凉了,我去打开水,再温一下。”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提着吃的。

  果然,他还记着我没吃饭。

  无限感动中……

  “不用了,不用了,”我赶紧说,“就凉着吃吧,没关系。”

  清岭没说话,提了暖壶,径直走出门去。

  路小昭一脸担忧,“打开水?他不会去追冯晴晴吧?不会打架吧?”

  “没事的,”我安慰他,“清岭是君子,不会打女生,放心好了。”

  “可是……”小孩还是担心,“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很生气?

  我心中一阵窃喜。

  “对了,路小昭,”努力憋着笑意,我转了话题,“你真有本事,居然不说名字,把那女人气得七窍生烟。”

  “我是不敢说,”小孩老实交代,“她那么凶,那么小心眼,一定会报复的。”

  “那你完了,”我恐吓,“一个名字而已,她迟早会知道,到时候……嘿嘿嘿……”

  小孩面露惊恐,“真的会知道?”

  我郑重点头,“虽然你是转校生,但要查个名字……很容易。”

  小孩哭丧着脸,“那怎么办啊?”

  刚才说话还义正词严,掷地有声,现在居然在害怕?

  这孩子,真让人搞不懂。

  他一边叨念着“完了完了”,一边掏出手机拨号。

  我诧异,这是要干吗?

  一会,电话接通了。

  “程大哥?”他带着哭腔,“我哥不在吗?怎么办啊?我好像又闯祸了……”

  清岭回来的时候,我已把饭吃完了。

  “路小昭呢?”他四处看看,没发现小孩的身影。

  我回答,“逃难去了。”

  “逃难?”他不解。

  “是逃难。”我重复一遍,幸灾乐祸,“那家伙真有趣,刚才还大义凛然,现在却怕的要死,说要回家避难,还说要请长假,真是夸张。”

  清岭倒了杯热水给我,没再说话。

  顿时,一阵沉默。

  我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冯晴晴呢?”

  他淡然回答,“不知道。”

  “别装了,”我凑上前去,嬉皮笑脸,“你把她怎么了?”

  清岭没回答,只反问,“你以为呢?”

  我沉思半晌,做出推论,“你不可能动手,毕竟,她是个女生。所以……大概是恐吓吧,这招立竿见影,屡试不爽。”

  他一抿嘴,没说话。

  看来,推理无误。

  我更加好奇,“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看向窗外,明显回避。

  鬼才相信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好奇心彻底被挑起,我急需答案,“不会威胁她要绑架吧?还是说,脸上长痘痘?考试不及格?走路摔倒?出门遇小偷?难道是……将来嫁不出去?”

  “都不是,”他面无表情回答,“我只说,‘有东西跟着你,晚上最好小心’。”

  呃——

  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

  清岭冰冷的声音,漠然的表情,再加上极具烘托效果的背后阴影,还有总在反光的黑框眼镜——

  以及这个人素来的“恶名”——

  被“诅咒”的孟清岭。

  我汗……

  可怜的冯晴晴,今晚绝对会失眠。

  干笑一声,我试探,“你真的在生气?”

  他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我干吗生气?”

  我没回答,只是抚住脸,可怜兮兮说,“实在有点很痛啊,你看看,是不是肿了?那个暴力女人,居然打脸,八成是嫉妒我比她好看。”

  他回头,捏住我的脸,看了一下,突然叹气,“你怎么就学不乖。”

  “冤枉啊,”我委屈,“是她施暴在先,我是受害者。”

  “不是说这个。”脸上一痛,清岭冷冷警告,“别再搞什么‘买一赠一’,我不需要女朋友,更不需要你的推销。”

  “可我是好意,”我努力澄清,“大家都误会你,害怕你,躲着你……你不喜欢这样吧?”

  “我无所谓。”他斜眼看过来,“难道,你有意见?”

  我一哽,“可是——”

  “没有可是。”清岭沉下脸,“别人的眼光,别人的议论,别人的恐惧,别人的排挤,我都不在意。还是说……你很希望我在意?”

  他冰冰冷冷的脸上,居然出现某种表情——是那种洞察一切,却又无谓漠视的表情。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我心惊,心虚,心跳无力。

  一时思绪复杂,干脆闭口沉默。

  “还有,”他突然转了话题,“朱医生说,你明天就能出院,他还说,慢走不送,欢迎下次光临。”

  “那个死猪头——”我咬牙切齿,“我要现在就出院!立刻!马上!我不能忍受他的荼毒了……”

  “不行。”清岭漠然拒绝。

  “出院吧,出院吧,”我磨他,“我已经没事了,何况,这点小伤,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习以为常?”他皱眉,明显不悦,冷冷说,“你不长记性,不经大脑,信口开河,根本是咎由自取。”

  “有什么办法?”我咧嘴一笑,很诚实的说,“我就是喜欢清岭啊。”

  话音刚落——

  “清岭,你别生气,我、我、我肚子痛——能不能先叫医生过来……”

  结果,因为急性肠炎,我再次被推进急诊室。

  被诅咒的告白(五)

  出院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

  能活着出来,真是太好了。

  回想起猪头医生的脸,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猪头,你就祈祷吧,千万别落我手里,不然……哼哼。

  “别哼了,”清岭推推眼镜,冷冷说,“你又不是猪。”

  气焰顿灭,我极度郁闷。

  “他的头真没问题?”路小昭满脸怀疑。

  我怒目。

  路小昭缩缩脖子,扯扯清岭的衣角,“真没脑震荡?不用再观察几天?”

  还说?

  “路小昭!”我大喝一声,喷出怒火,“你想住院吗?”

  “不想。”他老实回答,“医院这种地方,残酷严苛,更适合生命力旺盛的人,例如你。”

  “例如我?”我气愤,“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他依旧老实回答,“这是朱医生说的,他还说,这话是对你的高度赞扬。”

  死猪头,给我记着——

  “别闹了,”清岭敲我一记,大声下令,“我们回家。”

  这个“家”,理所应当,是清岭的家。

  一进门,迎接我的,果然是丰盛的大餐。

  “奶奶的手艺最好了,”我一边吃着,一边不忘拍马,“真是人间美食啊。”

  “小光真会说话,就会讨老人家开心,”奶奶将皱纹笑成了花,“来,再多吃点,还有这位同学,你也多吃点。”

  路小昭的碗被填满,嘴被塞满,实在没空说话,只得埋头苦吃。

  三个吃饭的孩子,一个夹菜的奶奶。

  怎么看,都是和谐幸福的天伦之美。

  对此,我是永远羡慕,却也只能永远羡慕。

  从五年前,第一次来这个家开始,我就已经明白,清岭虽然没有父母,但他拥有的,却不比谁更少。

  一个乐天无忧的爷爷,一个慈爱温柔的奶奶。

  两个亲近的家人。

  一个温暖的家。

  吃完饭,按照惯例,我给爷爷上香。

  “怎么办?”路小昭不知所措,问清岭,“我是不是也要上?该怎么上?我完全不懂。”

  “你不用了,他一个人就可以,”清岭平静的说,“这是他的习惯。”

  我插好香,看着爷爷的遗像,开始发呆。

  相片中的老头,有点黑,有点瘦,一脸笑容,很得意,很快乐,也很满足的样子。

  他生前专修中医,是位风评极好,妙手仁心的医者。

  而他最大爱好,就是翻弄周易,推摆八卦。

  他常说,祸福相倚,得失相冲,命运的最终,是平衡。

  他说过,清岭无父母,无祖萌,命相单薄,有坎坷,但善始善终。

  他也说过,晨光得天宠,厚福禄,有财有运,但面泛桃花,感情多牟。

  几句话而已,道尽我与清岭的命数。

  清岭等我上完香,淡淡说,“我总认为,对于爷爷,你有些过于在意。”

  “看的出来,”路小昭一旁附和,“付同学很敬重老爷爷。”

  “不只敬重,”清岭微微皱眉,“似乎是敬畏。”

  我被说中,心中一乱,掩饰笑道,“孟爷爷对我好,尊敬是应该的。”

  清岭表情复杂,却不再追问。

  我松口气,提议道,“过年去我家吧,路小昭也来,反正我家房子大,又没人。”

  “不好意思,”小孩面露为难,“我得回家过年,不然姑姑会很生气。”

  猛然记起,路小昭的父亲亡故,母亲离去,监护人只是姑姑,有一个哥哥,似乎已失踪多年,不久前还传闻,姐姐欲争夺公司管理权。

  非常想知道,对于这样的他,幸福是何种含义……

  于是开口问了,“你要回家吗?为什么?回到家快乐吗?”

  他一愣,然后微笑,“当然想回家,虽然姐姐常不理我,姑姑常不在家,但她们都对我很好,何况,我还有小枫哥哥,还有程大哥,有很多重要的人,一定会是快乐的新年。”

  原来如此。

  因为重要的人在身边,所以会快乐么?

  我低下头,轻轻笑了。

  “付同学?”小孩疑惑的凑近,“你怎么了?”

  “没事。”我抬头,微笑,“还有,别叫我‘付同学’,真难听,我宁可被称为‘付帅哥’,快来,叫一个听听。”

  小孩面容扭曲。

  清岭瞪我一眼,“别欺负他。”

  我保持微笑,“清岭呢?过年没事吧?要不要来我家?”

  “不要,”清岭淡淡说,“我要照顾奶奶。”

  “也对,”我泄气,“那就没办法了。”

  “有办法,”清岭面无表情的说,“你来我家过年。”

  就这样,我决定去清岭家过年。

  当然,放假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首当其冲,是销假。

  两天的头部外伤,三天的急性肠炎,使得老班见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同学见我一脸沉痛,满腹同情。

  连作业都可以免交,笔记都有人代抄。

  劫后余生的福利么?

  还算不错。

  另外一个,就是考试。

  期末考试。

  非常正规的期末考试。

  非常正规并且监考严格的期末考试。

  非常正规并且监考严格成绩单还会寄送家长的期末考试。

  于是,我后悔了。

  真不该这么早出院。

  熬完最后一科,我已到达极限,不论体力,还是精神,都濒临崩溃边缘。

  所以,很自然的,忽略了一些事情。

  譬如,有人未参加考试。

  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路小昭。

  在极度不平衡的心态支配下,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开门见山,劈头盖脸质问,“为什么没来学校?”

  小孩回答的很轻松,“因为怕报复,还有,怕考试。”

  “你是不是男人?”我蔑视他,“居然会怕女人,还怕到不敢上学。”

  “那只是其一,”他努力解释,“主要原因是,我怕考试。”

  我怨念终于爆发,“为什么你不参加考试?害怕就可以不考吗?”

  “当然不行,”他一本正经回答,“但我是‘转校生’,学籍档案下学期才到,现在还不是正式学生,因此可以不考试。”

  这个理由——太狡猾了!

  “对了,”小孩明显担忧,“那个冯晴晴,最近没找我吧?”

  “当然没有,”我没好气,“她八成早已忘记,你何必再畏畏缩缩?”

  他沉默一下,回答四个字,“安全第一。”

  这个死孩子——

  不过,说来也怪,自那天之后,真的没有再见凶悍美女。

  是她最终顿悟,放下恩怨?还是应付考试,分身乏术?抑或是藏于暗处,蓄势待发?

  不管了,还是放假要紧。

  美好的假期,快乐的新年——

  我来了。

  被诅咒的告白(六)

  所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美好的事物,大多短暂。

  譬如烟花。

  也譬如假期。

  奶奶微笑着挥手,目送我们出门离开。

  我依依不舍,无限留恋。

  奈何,时间飞逝,日月穿梭——

  今天,是返校的日子。

  再次哀怨的大叫,“我讨厌开学。”

  清岭淡淡摇头。

  走出小巷,手机铃声响起。

  是路小昭。

  不禁怒从中来。

  “你个胆小鬼!”我大声呵斥,“假期约你也不出来,耍大牌吗?还是怕得连门也不敢出了?你今天还不上学吗?”

  “先不说这个,”小孩的声音急切,“你在哪儿?清岭在吗?出大事了!”

  大事?

  顿时一阵茫然。

  我和清岭对视一眼,然后约了地方与小孩碰面。

  半小时后,见到路小昭。

  他满头大汗,满脸焦急。

  “出什么事了?”我很好奇,“难道你被冯晴晴追杀?”

  “不是我,”他擦擦汗,着急的说,“这次是清岭。”

  “清岭?”我一愣,一把揪住小孩,“到底怎么了?你快说清楚。”

  清岭拍掉我的手,淡然问小孩,“慢慢讲,出什么事了?怎么与我有关?”

  小孩急忙说,“我在学校听说,冯晴晴不知怎么了,上个学期大病一场,好像连期末考试都没参加,开学来了就到处宣扬,说清岭很可怕,诅咒了她,还说清岭是个魔鬼。”

  原来是这事。

  大概,与那次“恐吓”有关。

  我松口气,恢复吊儿郎当,“那又怎样?问题在她自己吧,她心里有鬼,所以才心虚害怕,关清岭什么事?”

  “可别人不这么想,”小孩更加着急,“冯晴晴的家人已经出面,说希望保障学生安全,要求学校开除清岭。”

  清岭微微蹙眉。

  “开除?真是夸张。”我不以为然,“由他们去闹,这事也就说说而已,最后肯定不了了之,学校才懒得理它,不用担心。”

  “不行啊,”小孩摇头,“这次是来真的。冯家已经正式通知校长,如果不将清岭退学,他们将断绝今后的财物支持。”

  “冯家?”经他一说,我猛然记起,“他们是校理事会成员,学校的最大的赞助者。”

  由此看来,问题不再简单。

  “应该没事,”我思考一下,开始分析,“清岭是好学生,当初拿奖学金入校,每次考试都在前三,学校不会任人材流失,更不会任他们无理取闹。”

  “可是,冯家绝不让步,”小孩叹气,“你想想,一个好学生与一个好后盾,哪个更重要?当然是后盾了!”

  “你这么认为?”我不悦。

  “不是我,”小孩立即撇清,“是校长说的。我去办转学手续,不小心听到他们谈话,校长似乎迫于压力,已经开始动摇,所以我才着急。”

  我的心向下一沉,转头安慰清岭,“应该没事的,别听他乱讲。”

  只见当事人一脸漠然,平淡一如既往,让人不禁郁闷。

  我俩这么着急,这么激动,都是为谁啊?

  清岭拍拍我,淡淡说,“先去学校再说。”

  这人,真沉得住气。

  到学校才知道,这个消息已经传遍校园,沸沸扬扬,热闹非常。

  我们三人径直去了教室。

  老班在门口站着。

  “孟清岭,”他招招手,“你过来,跟我去办公室,有事谈。”

  我的心再一沉。

  清岭答应一声,随他走了。

  我和路小昭随后跟上,在门口等待,一时思虑不定,坐立难安。

  十分钟后,清岭出来。

  “怎么样?”我冲上前去,“找你什么事?”

  清岭淡淡说,“建议我转学。”

  “为什么?”愤慨的语气,出自路小昭。

  清岭依旧淡然,“学校准备取消奖学金制度,如果不转学,我必须支付本学年的学费。”

  原来如此。

  两年前,清岭选择了这所私立学校,原因在于巨额奖学金,那些钱足以支付学费,可以减轻家中负担。

  一直以来,清岭都不曾说,我也就随意忘记,忘记了他与我不同,与路小昭也不同,与这所学校里大部分的学生都不同。

  他来这里,靠的不是身份地位,不是经济财力,不是人脉关系,而是自己。

  只有他自己。

  顿时泄气。

  清岭那么骄傲,那么顽固,两年前,他不肯接受我的资助,一意孤行,放弃重点学校,最终选择这里。

  我曾说,若需要钱,我借你,不论多少都可以。

  他听完,沉默,然后转身离开。

  我知道,这次也一样,他宁可离开学校,也不会向我开口。

  我一直都知道。

  “太过分了!”路小昭大叫,“这是仗势欺人!我去找校长,不行的话,我去把姑姑叫来,姑姑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话是不错,我在心中叹气,可惜,清岭不会答应。

  果然,清岭对他说,“不必了。”

  “不行,”小孩不死心,“他们这样做的话,我们也可以,付同学,把你父亲叫来,连我姑姑一起,一定可以解决的。”

  “你要做什么?”清岭皱眉,“比谁家更有势力吗?”

  小孩一撇嘴,“可是——”

  “没有关系,”清岭放轻了声音,“社会就是如此,有许多不公,或许在将来,我们会习以为常,甚至比他们更残酷,但是现在,我不想那样,不想突然变成那样的大人,所以,你也不要变,好么?”

  路小昭呆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靠上墙壁,一阵颓然。

  突然记起三年前,老爷爷生病住院,那些日子里,清岭一直东奔西跑,起早贪黑,为的是照顾爷爷。

  以及借钱。

  但爷爷还是死了。

  出殡的那天,我看着相片,很久,不知不觉,眼泪掉了下来。

  清岭没有哭。

  他一直忙着招呼大家,忙着照顾奶奶,忙着签字,忙着交费,忙很多很多的事情。

  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平静而又疏离。

  但他的眼睛,写满了悲伤,深切却又压抑。

  可惜,没人留意。

  后来,他一直打工,一直学习,因为工作可以换钱,成绩也可以换钱。

  最终,他把钱还给我。

  我本想说,不用了,就当为我自己的爷爷做点事情。

  可是,看着他的眼睛,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大家都说,孟清岭不爱笑,孟清岭非常冷,孟清岭只会算题,孟清岭时常面无表情,孟清岭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那是他们不懂。

  只有我知道,清岭的心,最干净。

  被诅咒的告白(七)

  当天上午,清岭没有上课。

  他说要先回家,然后不置一词,转身离开。

  迈很大的步伐,走的坦坦荡荡。

  留我和路小昭在原地,满目怆然,相对无言。

  我只觉得心脏收缩,大脑空白,心中涌出绝望,却又不甘心。

  我要帮清岭。

  一定要帮清岭。

  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帮清岭。

  “怎么帮?”小孩叹气,“冯家不肯妥协,学校不肯让步,清岭不肯低头,我们又能如何?”

  我说,“去找冯晴晴。”

  “没用的,”小孩摇头,“冯家也许是借题发挥,蓄意报复,故意刁难,但冯晴晴或许不是,她是真的怕了清岭。”

  我随口说,“那就让她别怕。”

  “说的简单,”小孩继续摇头,“她大病一场,又调养多日,这些恐怕不是假装。既然如此,她应当是真怕清岭,但又不敢直面报复,所以才由冯家出面实施。”

  “这个女人,”我咬牙,“真是可恶。”

  小孩说,“我们却是无能为力。”

  “如果,我们发动全校签名,”我突然想到,“大家一起挽留清岭,一起上书学校,校长会不会迫于压力,最终改变主意?”

  “这个办法不行,”小孩否定,“一来,冯家势力太大,二来,清岭的朋友不多,大多数人都很怕他,最最重要,就是那个‘诅咒’……”

  “那不是他的错!”我突然大叫。

  小孩一惊,随即恢复,无奈叹气,“我当然明白,那些只是传闻,不能轻信,但大家不明白啊,清岭的‘恶名’早已在外,想扭转过来,实在不容易。”

  “不管怎样,”我霍然起身,对小孩说,“我一定要帮清岭。”

  离开路小昭之后,我径直去了冯家。

  虽然希望渺茫,但始终要试一试。

  冯晴晴不在,她的四哥接待了我。

  这男人表情漠然,眼睛俯视,居高临下,蔑视众生。

  我心中不甘,报上老爸名号,他先是一愣,之后态度转变,和气许多。

  寒暄几句,我便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切入主题。

  听完来意后,男人微微不悦。

  “不可能,”他肯定的说,“欺负我家小妹,罪不可恕。”

  我陪笑道,“那是玩笑而已,清岭没有恶意,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道歉。”

  “那也不行,”他冷笑,“我冯家是什么身份,让他一介平民欺负?我们颜面全无,自然要向他全数讨回。”

  “何必欺人太甚!”我火气上升,又觉不妥,只得努力压制下去,放柔了声音,“原本只是玩笑,道歉就能解决,何必小题大做?如此一来,不是为了冯晴晴,反而像是炫耀冯家势力。与一个小孩这般认真,有必要吗?”

  “什么必不必要?”他丝毫不肯松口,“我们冯家认为必要,那就绝对必要!”

  我气极,开始失控,“只为了脸面,为了炫耀而已,你们就对别人随意打压,随意践踏,简直不可理喻!”

  “你说什么?”他脸色变黑,“付晨光,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我提醒一句,孟清岭不过是个贫民,值得你为他与冯家结怨吗?”

  “贫民又如何?”我冷下脸,“冯家不过有点钱而已,就如此盛气凌人,仗势欺人,清岭虽是贫民,但比你们强过百倍。”

  “付晨光!”他被挑起怒气,不屑的说,“别以为自己有多行,我只是卖你父亲面子,你算什么?二世祖而已!有什么资格教训冯家?”

  “二世祖?”我眯起眼睛,冷笑,“那你又是什么?狗仗人势?”

  他从沙发上跳起,大喝一声,“给我滚出去!冯家不欢迎你!”

  我立刻起立,扭头就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他在身后大笑,极其不怀好意。

  他说,“你为姓孟的出头,就不怕招来灾祸?传闻他被诅咒,与他亲近,无异于自掘坟墓,付家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就不怕诅咒灵验?”

  我停步,回敬一句,“我巴不得诅咒灵验,如果可以,希望先解决掉你。”

  他脸色一阵发青。

  “砰”的一声,将我关在门外。

  抬头看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天空蔚蓝无比。

  这样的天气,像极了五年前,我与清岭初遇的日子。

  想到清岭——

  唉……

  长叹一声,我不禁有些后悔。

  逞一时口舌之快,却完全忘记来意。

  这一下,彻底得罪冯家,只怕从此以后,他们要与清岭势不两立。

  说到底,我是帮了倒忙……

  之后,一连三天,我没去学校。

  把自己关在家里,心情极度恶劣。

  不敢给清岭打电话,也不敢询问他的消息。

  不是怕他生气,而是怕他说那两个字。

  再见。

  若是说了,就代表决定,代表离开,代表结束。

  我宁可逃避。

  晚上,路小昭打来电话。

  “你到底在干吗?”他大喊大叫,“不是要帮清岭吗?怎么不见行动?连学校也不来?你怎么了?”

  我叹气,诚实报告,“我去找过冯家,结果谈判破裂,反目成仇。”

  “你果然成事不足!”小孩装模做样,居然教训我,“我不是说过吗,现在不能去冯家,肯定没用。”

  我继续叹气。

  “别叹了,”他大声说,“我有重大发现,关于清岭的,是一个惊天大秘密,你要不要听?”

  “你说吧。”我无精打采,没什么兴趣。

  小孩立刻情绪激昂,“本来,我是想调查‘诅咒’的事情,心想只要破除迷信,也许可以说服冯晴晴。于是,我请人去调查清岭,想知道那个‘诅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结果调查到初中,你猜,发现了什么?”

  “初中?”我心思一转,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小孩得意洋洋,“我发现啊,初中时期的清岭很正常,很普通……”

  “废话,”我不耐烦,“现在的清岭也很正常,很普通。”

  “不是说这个,”他解释,“我的意思是,初中的清岭与一般人无异,根本没有‘被诅咒’的传言。”

  我一惊,随即调整好心绪,淡然问,“这能说明什么?”

  “能说明很多,”他兴奋,“你想想看,一个可能,清岭是中途变异,而另一个可能就是……”

  我一怔,有点紧张,“是什么?”

  “当然是误会了!”他大笑,“大家都误会清岭了,那个传言根本是假的。”

  我放松下来,觉得好笑,“假的又怎么样?你的消息没用,还是帮不了清岭。”

  “怎么帮不了?”小孩说,“只要能证明清岭与‘诅咒’无关,就可以向冯晴晴解释。”

  “没用的,”我笑他天真,“冯家是在报复,但不是为了冯晴晴,而是为了富商的脸面,为了贵族的尊严,为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所以,再多解释也是徒劳。”

  “那怎么办?”小孩终于明白事态严重,开始苦恼。

  我无言,挂掉电话,颓然坐在地下。

  没有办法。

  我已没有丝毫办法。

  只得听天由命。

  难道,这便是上天的惩罚么?

  惩罚我的自私,我的狭隘,我的虚伪,我的愚蠢。

  惩罚的方式,是要清岭遭难。

  而惩罚的结果,是要清岭离开。

  这一切,由我亲手造成,并由我亲眼目睹。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

  我无能为力。

  被诅咒的告白(八)

  结果,我垂头丧气,束手无策。

  而最先打破僵局的,是路小昭。

  那天,他对老班请假,说身体不适,然后,整整三天,完全失去了联系。

  就在我彻底死心的时候,他出现了。

  还带回一个人。

  一个还算年轻,穿休闲装,容貌寻常的男人。

  “他是何枫。”路小昭简单介绍,“是我哥。”

  姓何?却是路小昭的哥哥?

  有点奇怪。

  但我已无力追问,只是点头招呼。

  “你就是付晨光?”何枫打量我一眼,语气淡漠,厌恶的表情一闪而过。

  难道我得罪过他?

  搜索回忆一阵,未果。

  路小昭说,“我哥说要帮忙,他有办法。”

  我抬眼,大喜,心中升起希望,脱口而出,“什么办法?”

  何枫冷笑一声,眯起眼睛,满脸不屑,却不肯回答。

  沉默半晌,他突然开口,“我饿了,先去吃饭。”

  我愣住。

  “哥!”小孩嗔怒,“现在是时候吗?”

  “怎么不是?”何枫撇嘴,“都到午餐时间了。”

  小孩脸色发青,情绪酝酿,准备发怒。

  何枫不理他,转头向我,“给你帮忙,所以,你请客吧。”

  “哥——”小孩立刻暴怒,脸色大变。

  我压制情绪,微笑开口,“说的不错,是该我请。”

  时至今日,如果能帮清岭,忍气吞声而已,我愿意。

  “怎么可以?”路小昭不好意思,推脱道,“我哥就是这样,极度贪吃,还是我来请客……”

  “随他请吧。”何枫满面带笑,“他不是姓付吗?付钱的付?”

  很明显的调侃,很明显的敌意。

  难道,我真的得罪过他?

  一时茫然,偏偏又身心俱疲。

  “哥!”小孩终于垮下脸,扯他的袖子警告,“你再这样说话,我真要生气了!”

  何枫无所谓的耸肩,终于闭嘴。

  酒足饭饱,何枫索性闭目养神,还是不肯说明。

  我心中焦急,却不得不摒气低头,忍住不问。

  反倒是小孩沉不住气。

  “哥,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他说话时候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当然有,”何枫痞痞一笑,“而且,绝对有效。”

  小孩脸色发黑。

  “别生气,别生气。”何枫拍他的肩,“你先回家,把书桌上的袋子拿来,里面有重要东西,你拿来它,我自然会说出办法。”

  “我们不是刚从家来?”小孩彻底暴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何枫缩缩脖子,不诚恳的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

  小孩表情僵硬,猛然起身,不发一言,推门而去。

  待他出门后,何枫才转回目光。

  “我弟弟很可爱吧?”他似笑非笑,“其实,那袋子里是恐怖小说,我是故意支走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被哽住,不知如何回答。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小昭这孩子,一直单纯,看不惯阴谋,受不了诡计,简单的让人头痛。”

  我咬咬唇,谨慎的附和,“那是他的优点。”

  “是么?”何枫看看我,脸色没变,“可惜啊,简单的人,总看不穿事情的真相,也看不穿朋友的面目,你明白这道理么?”

  总觉得这话莫名,似乎另有所指。

  我一阵疑惑,老实回答,“不明白。”

  “不明白?”他冷笑,“那你明白孟清岭如今的处境么?又明白这是谁一手造成的么?再或者,说清楚些,你明白那个‘被诅咒’的谣传是怎么产生的么?”

  我一阵心惊肉跳,低头不语。

  他却不肯罢休,声音似冰,穿透时空,直刺我而来。

  他问,“那个谣言的散布者……是你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餐馆的门。

  我只知道,真相被发现了。

  而这一切,就是何枫讨厌我的原因。

  任何人都会讨厌的,像我这样的人。

  清岭……

  清岭也会讨厌吧……

  再次来到冯家,在大宅前徘徊至傍晚。

  眼见有人进进出出,现在时机正好。

  抬手看表。

  晚上七点整。

  决定了,破釜沉舟,再向冯家行。

  开门的,果然是冯晴晴。

  美女抬眼见我,脸色很差,口气更差,“你来干吗?”

  我低头,满面诚恳,“来道歉。”

  美女脸色稍霁,侧身闪开,让路出来,“进来吧。”

  我踏步进门,诚惶诚恐。

  “付晨光,”美女得意,“你也有今天?”

  我叹气,“罪有应得,我认错。”

  她终于笑了,“能看你低头,真是值得。”

  “早该低头了,是我不识抬举。”拿出书本,我开始献殷勤,“我跟你同学借了笔记,要不要看?”

  “还有笔记?”她越发得意,“随我上楼吧,我的房间在上面,咱们上去聊。”

  我答应一声,随她上楼聊天。

  聊了一阵,听到有人回来。

  “是我四哥,”冯晴晴说,“他会按时回家。”

  我连忙起身告辞,顺便约了美女下次再见。

  惹得她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走到楼梯口,看她四哥迎面而来。

  我停住脚步,等他过来。

  没有意外,他看到我,立刻生气。

  “你来干吗?”他沉下脸,转头问自家小妹,“怎么让他进来了?”

  那语气,好似我是病毒入侵。

  “他来道歉,”冯晴晴嬉笑,“我已经原谅他了。”

  “原谅?”男人提高声音,“谁准了?这样没教养的家伙,你今后少跟他来往!”

  “四哥——”美女噘起嘴,开始撒娇。

  我冷眼旁观,没有说话。

  “你走吧!”男人对我冷哼,“我们冯家不欢迎你。”

  我站定没动。

  “四哥——”冯晴晴脸上挂不住,“付晨光是我的朋友。”

  “他不配!”男人恶狠狠的说,“不过是个‘二世祖’、寄生虫,却嚣张狂妄,还敢对我恶言相向,他付家与咱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以为自己是谁!”

  “我没以为自己是谁,”我忍无可忍,终于开口,“不过,某些人却总不知道自己是谁。”

  “没教养的小子,你说什么?”他凶狠回头。

  “没什么,”我云淡风清的说,“我是没教养,却比某些人不要脸好一些。”

  “你把话说清楚了!”他一把揪住我,“什么不要脸?”

  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骚扰公司女职员,人尽皆知,这算不算是‘不要脸’?”

  “你说什么?”他脸色大变。

  我察言观色,心中窃喜,明白何枫的资料属实无误。

  于是再接再厉,低声说,“你的劣迹已被发现,遮掩无用,不久就会昭告天下……”

  他青筋暴起,言行失控,“你威胁我?”

  “当然不是,”我低声冷笑回答,“我只是敬佩,你除了狗仗人势,居然还有其他特长,如此一来,连狗也不如了,这样算不算是……禽兽不如?”

  “付、晨、光!”

  凶狠的说完这三个字,他脸色阴霾,狠狠揪住我的衣领,随即扬手,一拳袭来。

  我躲闪不及,顺势向后,直至退到楼梯边上,然后——

  一脚踩空。

  “啊——”

  一声尖叫,当然不是我发出的,而是冯晴晴。

  ……

  向下滚落的时候,我心中有三个感触——

  第一,这男人脾气真差。

  第二,冯晴晴嗓门真大。

  第三,这楼梯……还真长。

  被诅咒的告白(九)

  提示:本章做了部分修改……线索已经出来了……

  ————————————我是正文的分割线————————————————-

  “朱医生,付同学怎么还不醒?不会有事吧?”

  清亮的声音,真诚的关心,应该路小昭。

  “没事没事,别担心,这小子命大,不过滚个楼梯而已,家常便饭,他以前也滚过。”

  这个该死的声音,该死的语气——

  非猪头莫属!

  我心中气愤,干脆不睁眼,免得看见他闹心。

  然后——

  “朱医生,您先去忙吧,这里有我们就行。”

  这么平静的口气,一定是清岭。

  只是,声音有些低哑——难道感冒了?

  我猛然睁眼,觉得眼睛刺痛,不自觉的脱口说道,“好亮——”

  “你醒了?”路小昭探头过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我没有回答,视线越过他,看向清岭。

  清岭淡淡扫我一眼,没有说话,起身去拉窗帘。

  我收回视线,心中有点复杂。

  已经几天没见了,他脸色不太好,该是在为转学的事烦恼吧……

  “你究竟是无敌幸运星,还是超级大霉神?”

  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冷嘲热讽,还有惯有的幸灾乐祸。

  “关你什么事?死猪头!”我没好脸色给他。

  “什么态度!”猪头医生瞪眼,“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恩人?”我瞥他一眼,“救死扶伤是你的职责,是你该做的,不然,谁给你发工资?”

  “臭小子,”他阴阴一笑,“美好的医患关系被你说成这样,我真痛心!好吧,为了让你改观,我来特别‘服务’一下……”

  “你要干吗?”不好的预感升起,我努力向后缩。

  “不干吗,”他奸笑着靠近,“为了你的健康,为了我的工资,全身检查很有必要,尤其像你这样的‘重患’。别怕,一会就好,小王,小李,来帮忙……”

  几个小护士一哄而上,七手八脚把我弄出门去。

  “清岭……”我急急呼唤,希望他能帮忙救命。

  他却不动声色,淡然说,“检查检查也好。”

  我惊恐,大声疾呼,“我不——”

  话没说完,已经被推出病房。

  ……

  被限制自由,从一个机器到另一个,从一个医生到另一个,从一个科室到另一个,所有检查做两次,连血都抽了两管——

  小护士还微笑,说要收双倍的钱。

  可恶的猪头,分明是在整我——

  这是乱收费,蔑视患者的知情权。

  呜呜呜,我要投诉……

  回到病房,清岭居然不在,路小昭也不在。

  在的是另一个人。

  何枫。

  “你回来了?”他不甚友好的招呼。

  对于这个人,我总有点怕怕的。

  于是硬着头皮,点头寒暄,“你来了啊。”

  “伤得不轻啊,”他仔细打量我,再看看病历卡,“头部破损,腿骨骨裂,多处软组织挫伤,周身淤痕无数……怎么搞成这样?不是说装个样子就好,你会不会太入戏了?”

  这个语气,真让人不爽。

  但偏偏无力反驳。

  我怎么知道冯家楼梯那么长。

  “怎么不说话?”他似笑非笑,“不过也好,这些伤,全是筹码,一定要好好利用,一会冯家来人,全靠你颠倒黑白,扰乱是非,你要冷静,绝不能功亏一篑。”

  我一听,顿感紧张,“该怎么说才好?”

  “照实说。”何枫一派悠然,“冯晴晴可以作证,她四哥与你一言不合,动手推你下楼,这是蓄意伤害,后果可大可小。你就说,若要闹大,付家绝对奉陪到底,若要私了,也可以,但必须答应几个条件。”

  我眼前一亮,“要冯家不再找清岭麻烦,要学校撤回转学通知,然后继续设立奖学金,这样说好不好?”

  “不好!”

  一个漠然的声音出现,冷冷打断了谈话。

  我与何枫同时回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清岭……”我诺诺叫道。

  “原来是‘苦肉计’。”他面沉似铁,“这就是你所谓的‘办法’?”

  我没有吭声。

  “你以为我会高兴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冷,“从十二米的楼梯上滚下来,你存心找死是不是?”

  我低头,不敢回答。

  “你就是孟清岭?”何枫开口,难得面带笑容,“谢谢你照顾小昭。”

  清岭却未礼貌回应,只是寒着脸问,“是你教他的,对不对?”

  “什么?”何枫一愣,随即明白,“你是说办法啊,是我想的。不过也是迫不得以,我早已声明,它不是个好办法。”

  “不是好办法?”清岭的脸色依旧难看,“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教他?”

  “不关何大哥的事,”我连忙插嘴,“他只是提出建议,是我自己决定的。”

  清岭回瞪一眼,凶恶无比。

  我立刻噤声。

  何枫满脸兴味,“你们两个……真不知该怎么说。”

  “那就不要说了。”我赶忙说话,“何大哥,这次的事真是谢谢你了,没事的话,你先走吧。”

  不是不怕的,如果他把谣言的事告诉清岭……

  清岭会怎么样呢?

  说到底,是我犯错在先,所以注定矮人一截。

  何枫看我一眼,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清岭看着他的背影,口气不善,“这个人很危险。”

  “何大哥是个好人,”我小心接口,“虽然办法危险,但应该有效。”

  清岭脸色一沉。

  “只此一次。”我赶忙说,“反正摔都摔了,不利用就白费了,这一次,我要与冯家周旋到底。”

  “太胡来了,”清岭看着我,没有表情,“如果最初我反对呢?你会改变主意吗?”

  我与他对视一眼,坚定的回答,“不会。”

  许久——

  清岭叹气,“真拿你没办法。”

  当天下午,冯家派人探病。

  仪式隆重,礼貌周到,态度诚恳,言语谦恭。

  冯美女混在大队人马当中,时不时暗送秋波。

  可惜我忙于应付,没空消受。

  冯家代表提出请求,希望会面我的父母,亲自解释这场“意外”。

  他说话时,满目尊重,满口敬仰,简直不可置信——

  冯家还有这么知书达理的人?

  或许是自认理亏,也或许是不愿树敌,冯家忍气吞声,无限退让,居然接受一切条件,只求息事宁人。

  几个回合下来,双方达成共识,谈判愉快结束。

  一切圆满。

  至此,清岭可以重回学校,不再离开。

  第一次,我感觉,这身伤痛,痛的很值。

  两天后的中午。

  百无聊赖,我与清岭下棋。

  战意正浓,门被人踹开。

  猪头医生直冲进来。

  “付晨光,”他一脸严肃,“你最近头痛吗?”

  “头痛?”我茫然,“没有啊。”

  清岭疑惑,“朱医生,到底怎么了?”

  猪头眼神游移,吞吞吐吐,“没事,问一下而已。”

  说完立刻就走。

  我察觉有异,连忙拽住他。

  “猪头,”我大叫,“到底怎么了?给我说清楚!”

  清岭也开口,“朱医生,请你说明白。”

  猪头医生面露难色,回头问我,“你能联系到家人吗?”

  “家人?”我无意识的重复,“要干吗?”

  他眼神飘忽,不肯回答。

  “朱医生,”清岭渐渐急了,“请说实话。”

  猪头长长叹气,“也没什么,只是,前几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发现一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我顿时紧张。

  “还不能确定,”猪头医生含混,“大概你被砸次数太多,终于有了脑震荡……”

  “只是脑震荡?”我不相信,“那找我家人干吗?”

  “方便交费而已。”猪头医生干笑,脸色极不自然,“你知道的,那些检查费用很高,我怕你欠款外逃。”

  “真是这样?”我眯起眼,非常怀疑。

  “当然是这样,不然会是什么?”猪头医生继续干笑,“我要去查房,以后再说,还有,下午再做个检查,只是常规检查而已。”

  说完,头也不回,一溜小跑出门。

  我看看清岭。

  他脸色沉重,眉目间写满疑虑,以及,担心。

  被诅咒的告白(完)

  下午时分,依照猪头医生吩咐,我被拖去检查。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把我折腾到筋疲力尽。

  完事后,小护士机械嘱咐,“你先回病房,若有需要,去找值班护士。”

  “那个……”我凑上前,笑的谄媚,“能不能透露下,我这是什么病?”

  她一脸严肃回答,“现在只是检查,没有诊断结果,就算诊断结果出来,也不是最后确诊,就算最后确诊,也难保没有新的变化。”

  汗……

  这人逻辑真严密——

  我不死心,“那初步怀疑呢?”

  她没正面回答,只是说,“我们科的医生,最擅长的,是治疗脑瘤。”

  脑瘤?

  我瞪大眼睛,一时呆楞。

  “别太担心。”她柔声道,“我们医生很好,医德高尚,医术高明,你好好配合,总有一线生机……”

  郁闷。

  这话……算安慰吗?

  在庭院呆了很久,直到夜幕低垂,月明星稀。

  身上冷到毫无知觉,心情却依旧不肯平静。

  浑浑噩噩,茫茫然然,脑海里两个字滚动出现——

  脑瘤。

  怎么可能?

  一直以为,这是传说中的病症,对我等俗人遥不可及,犹如体彩中奖,几率为百万分之一……

  那么,我是幸运,还是不幸?

  突然间,想仰天长啸。

  可还未开口,只听有人在叫——

  “付晨光!你在哪儿?”

  微冷的嗓音,平静中稍带焦急。

  是清岭。

  “在这里。”小心收好情绪,我微笑招手,“过来陪我看星星。”

  他慢慢走来,脸色难看,却仍坐了下来。

  相顾无言,惟有抬头看天——天空群星璀璨,异常美丽。

  只是两人各怀心事,注定辜负这良辰美景。

  “告诉你两个秘密,”我突然开口,未等清岭反应,接口便说,“第一,我最怕的人,是你爷爷。”

  他愕然。

  我微笑解说,“爷爷曾说‘感情很可贵,不珍视感情就是造业,造业过多,终要偿还,若是有一日,真遇到喜欢的人,只怕连表白都不被上天允许。’”

  清岭冷冷看来,微微蹙眉,“爷爷那是乱说,也就你相信。”

  “我是相信,”我笑的很无力,“因为这话不假,从前我漠视情感,伤害别人,结果自己……果然是报应。”

  清岭明白所指,张口欲言。

  “第二个秘密,”我不给他机会,立刻接着说,“关于你的那些谣言……是我散布的。”

  清岭闻言,表情淡然,脸色未变。

  反而让我好奇,“你不生气?也不问原因?”

  他摇头,“我说过,那些事情,我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我自嘲一笑,“我只是气愤,为什么我的告白就不行,别人就可以,难道真是报应吗,我不甘心。所以说,完全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成全我的任性,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你的好,不让别人接近你……”

  清岭漠然摇头,“你的想法真古怪。”

  我黯然,“不可理喻吧?这样的我,居然自称你最好的朋友,居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呆在你身边,而且还能对着你笑……你说你不在意,可是,我却无法不在意……”

  清岭突然叹气,“我也告诉你两个秘密。”

  我一愣。

  他接口说,“第一,我爷爷的话不可信,什么天道循环,天理罪业,乱七八糟,自娱娱人而已,你那些意外,只能说——纯属巧合。”

  我张口,刚想说话,却被他摆手,示意闭嘴。

  “第二,”他把头一歪,叫我的名字,“付晨光。”

  “啊?”我条件反射的答应。

  他面无表情说,“我喜欢你。”

  啊?

  他说什么?

  大概、也许、似乎、仿佛、好像是——

  喜欢我?

  “清、清、清岭,”我开始结巴,“你、你说什么?”

  他看向我,表情依旧,“我喜欢你。”

  我彻底惊诧——

  难道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五年前,你的父母离异。”清岭平静陈述,“那天,你知道消息,心情恶劣,于是躲上天台……”

  “你怎么知道?”我从震惊中回神,有些疑惑。

  “我当时在天台午休。”他淡淡说,“你没发现,我也就没出声。”

  原来如此。

  “那个……”我小心翼翼提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你发泄的全过程。”他淡然回答,“包括你向楼下扔石头、毁坏铁丝网、踹倒果皮箱、撕破书本、骂地理老师……”

  我的冷汗直流——

  这家伙,原来是传说中的目击者。

  “还有,”他转头看我,目光深邃,“我还看到……你在哭。”

  心口猛的一窒。

  “我觉得很奇怪,”他说,“你这个人,说话那么大声,骂人那么大声,打架叫的那么大声,笑起来也那么大声,可是——为什么哭起来,却没有声音呢?”

  “第二次,”他继续说,“是爷爷出殡的那天,你在角落里,哭的无声无息。当时我就想,这个人,看似嚣张狂妄,其实,比谁都敏感,比谁都简单,比谁都……害怕寂寞。”

  一阵沉默。

  “清岭,”我缓缓开口,轻声说,“对不起。”

  他盯着我的眼睛,“为什么道歉?”

  我只觉难过,“那时候,因为我的任性,令你没有朋友,令你被排挤,结果呢,我把别人都赶走了,自己却也得离开……”

  “不许乱说。”他脸色一沉,“我找过朱医生,他说你的病不严重。”

  “是脑瘤,”我坦言,“光听名字就知道了……”

  “不,”清岭说,“不算瘤,叫脑血管瘤,却是脑血管畸形,医生说能治。”

  “能治?”我并未兴奋,只反问,“怎么治?”

  “方法很多,最好是……”清岭脸色稍变,“开颅手术。”

  果然。

  “是么,”我轻松调笑,“也好,把我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空的,是不是人家说的‘头大无脑’……”

  “小光……”清岭脸色渐白。

  “开玩笑的,”我赶忙说,“肯定有脑子的,我这么聪明的帅哥。”

  “去做手术吧,”清岭看着我,坚定的说,“不会有事的。”

  我歪头,不语,微笑。

  三天后,父亲赶来。

  他迟疑许久,最终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手术定在一周后。

  我先请了一个月的假,只说因事外出。

  至于真相,无人知晓,包括路小昭。

  因为讨厌告别,所以,干脆不告而别。

  我对清岭说,“有一句话,我说过很多次,每次都遭遇‘意外伤害’,最后,我不得不相信,这句话是被诅咒的。”

  清岭皱眉,“我说过,那是巧合。”

  我点头,“所以啊,我想再说一次。”

  “在这个时候?”清岭不以为然,“你不怕‘诅咒’了?”

  “怕,当然会怕。”我缩缩脖子,“但我还是想说。”

  清岭推推眼镜,面无表情,“那就说吧。”

  我咧开嘴巴,笑容扩大——

  这一次,会是灯泡掉下?病床散架?石子飞进?还是房屋倒塌?

  又或者——是手术失败?

  管它呢。

  此时此刻,我只要说出来就好。

  “清岭,我喜欢你。”

  [END]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我是最后的分割线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您没看错,就是END。

  这两只的故事就到这里——

  表激动,各位,稍安勿燥,听我解释,该结局完全符合最初构想,至于后续……可能会在后面写到。

  当然,前提是,小光没挂掉的话(被PIA飞——)

  最后,打个预告吧。

  下一个故事是关于医生的。

  哪位医生?

  嘿嘿,还能有哪位啊?

  解药(一)

  朱医生名叫朱文。

  简单说,老爸姓朱,老妈姓文,兼顾爸妈情绪,折中的结果,儿子就叫朱文。

  一般在医院,病人和同事都叫他“朱医生”,熟一点的叫他“小文”——

  没人敢叫“小猪。”

  当年,外科资历最老的张医生,喜欢开玩笑,又好热闹,逢人就招呼,总喜欢把人家名字去掉,光喊个姓儿,加上儿话音,以此显示亲热。

  见冯护士长就叫“冯儿”,见麻醉科的小王就喊“王儿”,连医院的清洁工老李都被叫成“老李儿”,所有工作人员被他喊遍,不分男女,不论老少,久而久之,大家习惯,默然接受。

  直到圆圆胖胖的朱文来到,老张笑容可掬,脱口而出——

  “小朱儿”。(小猪儿)

  据知情者回顾,当时在场者众,无一不笑,笑声震天,姿态各异,某实习生正在喝水,结果“水溅三尺”,把对面的朱文从头到脚淋了一遍。

  可怜的朱医生,脸色变了好几种,可谓是“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黑不溜湫,绿了吧唧”……

  至于事情后续,正不可抗力,朝打击报复的轨道偏离。

  首先,实习生被分到朱文手下,并被委以重任,包括查房、值夜班、填病历,等等等等,小实习生被无数的工作压倒,被无数的病历埋没,最终得了恐“朱”症,闻“朱”色变。

  据说,后来连猪肉都戒了。

  再来,其他同事惊觉,朱文长相敦厚,貌似纯良,却绝对并非善类,何况他尤擅争辩,且口才极佳,虽措辞文雅,绝无粗口,但句句绵里藏针,外加逻辑严密,直把对方说到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同一时间,有小道消息传出,朱文是院长的亲外甥……

  结果,各同事定论,此人不好招惹,不便招惹,不可招惹。

  于是,个个见风使舵,仿佛集体失忆,对“小猪儿”之事绝口不提。

  当然,医院不乏不畏权贵者,也不乏威武不屈者,譬如老张。

  但作为始作俑者,他认为“猪儿”这个称呼不妥,易给后辈的心灵造成创伤,所以,也不再提。

  自此,朱医生被正名。

  在外科忙碌三年,朱文体重直线下降,减肥成功,圆脸变尖,脖子变长,身上也终于能摸到骨头。

  众女同事不免嫉妒。

  可是,嫉妒之余又不免感叹——

  朱文这家伙,长得还真不错。

  就在某些人有了某些想法的时候,朱文被调职,去了急诊。

  急诊是医院最忙最累的科室之一。

  若医院是战场,急诊室就是最前线。

  而医生们,日日冲锋陷阵,上班若打仗,同事若战友,病症若敌人,患者若人质。

  每天工作重复,无非是团结战友,消灭敌人,解救人质。

  某天,当朱文准备交班的时候,护士小王冲进来,满脸焦急——

  “朱医生,有急患,您来帮帮手。”

  朱文本已疲惫不堪,却仍是跟去了。

  患者是个男孩,八岁左右。

  被警察送来,因为是被利器捅伤。

  伤口共五处,集中分布在腹部、肩部、胸部——

  分明是谋杀。

  朱文先愣了愣,然后有些愤怒。

  作为医生,朱文很有职业道德,作为公民,朱文很有正义感。

  总之,这位好青年虽然看惯生死,却仍做不到漠视生命。

  怀着对凶手的不忿,以及对患者的同情,在抢救成功后,朱文被警察叫去询问病情。

  简单解答了几句,一转身,发现一旁还站着人。

  背对着这边,应该是个男人,高瘦的体型,一身名牌西装。

  八成是患者家属。

  同一时刻,急诊室门开,患者被推了出来。

  男人的眼光顺势而走,缓缓转身,慢慢回头。

  渐渐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朱文微愣。

  那偏黑的肤色,上挑的眉毛,细长的眼睛,高耸的鼻梁,略薄的嘴唇——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男人眼光扫到朱文,停留片刻,没有说话。

  朱文即刻恢复常态。

  “这位同志,”他平静陈述,“患者伤势非常严重,你要有心理准备……先去办入院手续吧。”

  男人闻言不语,面色如常。

  “这位同志,”朱文耐心复述,“患者需要进一步治疗,你得去办理相关手续。”

  男人微微抬眼,依旧无动于衷。

  “说你呢!”朱文瞪眼,提高声音,“看什么看!你怎么做人家长的?孩子现在需要住院,你优哉什么?你还是不是人?有没有人性?那可是你家小孩……”

  男子平静开口,“他不是我家小孩,我也不认识他。”

  “不是家长?”朱文诧异,“那你在这儿干吗?”

  男人回答,“我想知道他的伤势……”

  “你是记者?”朱文火冒三丈,“你要采访报道,把它写成新闻?告诉你,这不是娱乐世界,不是玄幻小说,而是人间惨剧!你懂不懂伤者痛苦?懂不懂家属心情?懂不懂职业操守?懂不懂人性关怀?懂不懂同情?懂不懂良心?懂不懂……”

  男子立即表态,“我并不是记者。”

  沉默三秒——

  “你究竟是干吗的?”朱文开始脸皮抽搐,“你把医院当什么地方?博物馆吗?我们不接待参观,闲杂人等,赶快离开,出口向前右拐,慢走不送……”

  “那个……医生,”一旁的警察扯扯朱文,“其实,这位先生……是报案人。”

  这话的意思是,人家与伤者非亲非故,互不相识,是见义勇为的好市民……

  朱文瞪警察一眼,“报案人怎么了?报案人就理直气壮了?就能干扰我们工作了?就能随便在医院晃悠了?是能无视别人的感受了?”

  小警察立刻闭嘴。

  不过,有点委屈——医生,我们招你惹你了?

  朱文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甚至是无理取闹。

  可他就是看那男人不顺眼。

  那个人,看人的眼光太冷,没有温度,没有情感,仿佛被看他的,不是人,而是某样物体。

  实在让人不舒服。

  后来,在警察的笔录上,朱文看到了男人的名字。

  林宵。

  于是记住了——

  这是个很讨厌的家伙。

  解药(二)

  世界总是如此,越是讨厌的事情,越要时常面对。

  譬如死人。

  老主任曾说,急诊的任务是抢救,抢而能救者,生;救而不及者,死。所谓生死,只是一线,尽心就罢,至于结果,也无须挂心。

  真正禅道。

  可惜,对于生死,朱文自认悟性不够,始终堪不破,放不下,不易释怀。

  下午,又一患者从急诊室推出,直接送往地下一层。

  对死者来说,太平间不是归宿,只是中转站。

  对医者来说,太平间却代表定局,即使有心,也无力扭转。

  为此,朱文心情郁闷。

  所以,当许子琛拖他喝酒时,他没有拒绝。

  走过大街,穿过小巷,最终到达目的地。

  地方很隐蔽,店面也不大,没有店名招牌,木门上有黑色字迹——

  解药。

  朱文推门而入,抬头环视一周,嗤笑,“交通不便,广告不强,名气不大,人气不旺,名字不好,店员不靓,这家店……前途堪忧。”

  许子琛立刻黑线。

  同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本店刚刚开张,欢迎批评指教。”

  两人同时回头,表情迥然相异。

  许子琛欣喜,“师兄。”

  朱文惊诧,“是你?”

  林宵礼貌点头,“两位师弟,晚上好。”

  坐在角落,看不远处那人穿梭往来,好不忙碌,朱文情绪跌落谷底。

  “怎么回事?”他语气不善,“他是什么人?刚刚说什么?谁是他师弟?”

  “难道你忘了?”许子琛耐心解释,“他也读医学院,高咱们一界,是个名人,后来论文得奖,被国外研究所看中,免试进入,曾经轰动一时。”

  朱文皱眉,似乎有点印象,“是那个脑袋像天才,性格像木材的家伙?”

  许子琛嘴角抽搐,“你说话还是那么……直接。”

  “原来是他,怪不得眼熟。”朱文释然,但随即又疑惑,“他不叫林羽吗?怎么改名了?”

  “或许想重新开始吧。”许子琛解释,“师兄说要转行,所以才回国的。”

  “转行?”朱文冷笑,“他一路坦途,风光无限,干吗转行?难道被发现徒有其表,于是被开除,因为脸面无光,这才找个借口,想要掩人耳目?”

  “阿文……”许子琛擦汗,“你与师兄有过节吗?他几时得罪了你?”

  “过节?没有。得罪?谈不上。”朱文喝口啤酒,“就是看他讨厌,怎么看都讨厌。”

  “为什么?”许子琛奇怪,“大家师出同门,你从前也知道他,那时并不见你如此反感。”

  “那是因为……”朱文放下酒杯,正色道,“那时没有交集,没发现他这么讨厌。”

  许子琛彻底无言。

  一会,林宵走过来,脸上挂着笑,温和且礼貌。

  “两位师弟,觉得小店如何?”

  朱文把头一撇,做无视状。

  许子琛赶紧打圆场,“师兄眼光独到,地方很别致。”

  “我也是初次开店,”林宵微笑,“欢迎你们常来捧场。”

  朱文从鼻孔发音,冷哼一声。

  许子琛笑容僵硬,“我们一定会常来。”

  “这位师弟,”林宵转头,“我们两天前见过,在医院,你不会忘了吧?”

  “没忘。”朱文不冷不热回答,“你就是那个先冒充患者家属,后冒充小报记者,结果是没事参观医院的无聊人士。”

  许子琛的笑容更僵硬了。

  “朱师弟,”林宵并未生气,“你好像很讨厌我?”

  “林老板,”朱文沉下脸,“第一,因为素不相识,我对你谈不上好感。第二,不要叫得那么亲热,我们好像不熟。”

  还朱师弟?你以为自己是猴哥啊?

  许子琛发觉情况有异,赶忙打岔,“师兄,这次是回来定居?还是换换心情而已?”

  “还没决定,”林宵耸耸肩,“生意好的话,就在这里继续发展,不好的话,只能另谋出路。”

  说话间,有几人冲进小店。

  “姓朱的,快点滚出来!”

  一边叫嚣着,一边随脚踹到两边的座椅。

  顿时,店内开始混乱,场内客人开始惊慌。

  “姓朱的?”许子琛扭头看朱文,“找你的?”

  “谁知道!”朱文脸色一沉,“难道这里就我一个姓朱?”

  林宵立即起身,度步过去。

  不知说了什么,三言两语而已,那帮人便离开了。

  “师兄真有一套,”许子琛赞叹,“能在这里开店,想必也有背景。”

  “确实有一套。”朱文凉凉的说,“先是辞了医生,再来开了酒吧,现在连黑道都能摆平,真是人才。”

  许子琛无奈,叹气。

  抬表一看,已过零点,两人起身告辞。

  林宵面露犹豫,“你们两个,最好小心。”

  “小心?”许子琛恍然,“因为刚刚那帮人?他们是来找阿文的?”

  林宵点头,“不知得罪了谁?看来很麻烦。”

  “少危言耸听,”朱文撇嘴,“我个小医生,能得罪谁?得罪患者家属倒是可能,可最多遭投诉,还不至于雇人行凶吧。”

  “阿文。”许子琛有点担心,“你想想,最近有没有……”

  “没有!”朱文不耐烦,“走不走?你不走就住这里,我要回家了。”

  说完,推门而出。

  “阿文——”许子琛紧跟出去,“我说你……”

  话说一半,已经呆住。

  门外,没有月亮,漫天星光下,站着一个黑衣男人。

  朱文在他前方,垂手站立,身型僵硬,却异常规矩,异常安分。

  男人手里——有一把枪。

  “你要干吗?”林宵推门出来,眉头紧锁,“放了他。”

  “两位请离开,”持枪男人很礼貌,“此事与你们无关。”

  林宵脸色微变,毫无预示,飞身踏步上前,抬脚踢向男人手腕。

  男人急忙缩手,朱文趁机跳开。

  林宵一拳挥去,顺势将朱文挡在身后。

  男人后退几步,淡淡一笑,“朱医生,我会再来。”

  随即转身,很快融入黑暗中。

  “阿文,没事吧?”许子琛检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朱文皱眉,“不知道,八成认错人了。”

  “应该没错,他知道你姓朱。”许子琛转头问林宵,“这人与刚刚那些是一伙?”

  “不像是。”林宵摇头,“这人功夫不错,而且……他根本没打算开枪。”

  许子琛担心,“要不要报警?”

  “不用麻烦。”朱文倒很坦然,“人家都是黑道,不怕警察,报了也没用。”

  许子琛气急败坏,“你到底干了什么?连黑道都招惹了?”

  “说了不知道,”朱文眨眨眼,做无辜状,“也许他们老大病危,想请我开刀呢。”

  “先别说这些,”林宵摆手,“你们今晚别走了,住这里吧。”

  “我不行。”许子琛摇头,“明天一早开会,得回家准备材料。”

  “我也不行,”朱文接着说,“我不习惯住陌生人家。”

  “阿文!”许子琛满脸不赞同。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朱文对林宵说,“这次是你救了我,这个人情,我会还的。”

  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许子琛无奈,“师兄,你别介意,他就这脾气。”

  “没关系。”林宵答应着,眼光扫向朱文背影,平静的,淡漠的,不动声色,不着痕迹。

  解药(三)

  一夜好眠,安然度过。

  第二天清早,朱医生照常上班。

  换好衣服,投入新的战斗。

  实习医生简单交代,“一名伤者刚被送到,男性,腹部中刀,伤口不算深,但失血过多,呼吸急促……”

  “又是刀伤?”朱文皱眉,“准备急救,另外,立即报警。”

  转身进入急诊室。

  伤者是个大男孩,二十岁左右,偏瘦,一张不难看的脸。

  实习医生俯身下去,大声问,“你叫什么?哪里痛?”

  伤者没有反应。

  “喂喂,”实习医生伸出两跟指头,“你看,这是几?”

  伤者睁开眼睛,扫视一下,又缓缓闭上。

  没有说话。

  “情况不太妙,”实习医生摇头,“意识涣散,神志不清,可能会陷入昏迷……”

  “不对。”朱文打断,“他眼睛有神,意识很清楚。”

  “不会吧?”实习医生挠头,“他连话都说不出,应该很严重……”

  “依我看,是你的问题太过幼稚,他不屑回答。”朱文脸色淡然,转头吩咐护士,“准备血浆,立刻开始急救……”

  浴血奋战许久,伤者被外科接走善后。

  朱文松口气,回休息室喝水。

  刚刚进口,一个人影闪过。

  “又见面了,朱医生。”

  话刚完,一把黑色手枪露了出来。

  朱文瞬时镇定,无比配合,没有反抗挣扎,并顺手锁门。

  男人看他动作,不由笑了,“朱医生,你真上道。”

  “谢谢夸奖。”朱文面无表情。

  “朱医生如此爽快,我也不便拖拉,”男人晃晃枪,“把东西交给我吧。”

  “说了不知道。”朱文叹气,“我屡次三番,费尽唇舌,你们就是不肯相信,真是冤枉。”

  “冤枉?”男人依旧微笑,“朱医生心里有数,何必再装?”

  朱文平静控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这么说,你果真不交?”男人面露无奈,“别欺人太甚啊。”

  “怎么,”朱文冷笑,“你要狗急跳墙?”

  “真是言辞犀利,”男人咧嘴,“别刺激我,我心灵脆弱,一受刺激就会丧失理智。”

  “这是心理疾病,建议上十层,精神科今天专家坐诊。”朱文不为所动,“我很忙,你请自便。”

  男人不满,“你真不懂待客之……”

  话还未完,有人敲门。

  “朱医生?你在里面吗?有急患,主任叫你呢。”

  护士小王的声音。

  朱文伸手,握住门把,问身后的人,“你从哪儿走?窗户?还是门?”

  “当然是门。”男人撇嘴,“我是杀手,不是小偷,要有气度风范,不能鬼鬼祟祟。”

  朱文看他一眼,凉凉说,“下次进来,请记得走门,窗户都被你撬坏了,杀手先生。”

  说完,径自开门出去。

  男人摸摸脑袋,想不明白,“他怎么知道我从窗户进来的?”

  朱文下了楼梯,刚转弯,就看到林宵。

  “你来干吗?”朱文斜斜瞥去,一脸幸灾乐祸,“来看病?请到大厅排队挂号。”

  “我来找你。”林宵说,“你大概没注意,昨晚钱包落在酒吧。”

  “钱包?你真拾金不昧。”朱文低头看看,翻弄一下,“不是我的,我是穷人,没钱放包,也没钱买包。”

  “大概弄错了。”林宵温和道歉,“不好意思。”

  “没关系,”朱文摆手,“我还有事,慢走不送。”

  转身就走。

  林宵看他的背影,一脸玩味。

  下午时候,接到许子琛电话。

  “阿文,”他声音担忧,“昨天的事,该不会是……”

  “不是!”朱文立刻打断,“三年了,事过境迁,他们早已放弃。”

  “何必自欺欺人?”许子琛叹气,“你我心里清楚,找不到东西,谁都不会罢手。”

  “那也没办法,”朱文无所谓,“反正我不知道,杀了我也没用。”

  “你是有恃无恐,”许子琛继续叹气,“如果你死,东西就会下落不明,算准了这点,你才敢这么嚣张。”

  “我倒希望低调,”朱文无奈,“可惜,没人信我,我真的毫不知情。”

  “现在的问题是,”许子琛语气沉重,“他们渐失耐心,怕要采取极端,你很危险。”

  “危险?”朱文嗤之以鼻,“三年来,哪天不危险?快递血书、送动物尸体、电话恐吓、放火烧屋、甚至绑架……呵呵,任它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我自岿然不动。”

  “你还说笑!”许子琛不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朱文小心回答,“此诚危机存亡之秋也?”

  “朱文!”许子琛暴怒。

  当晚值班,没有病患。

  一切安静异常。

  猛然间,手机响起。

  居然是林宵。

  “子琛给我的号码,”他解释,“我有事情找你。”

  “什么事?”朱文语气漠然,“我们医院规章严明,不能假公济私,若是看病,请通过正当程序。”

  “是这样,”林宵说,“我想探望那个孩子,就是中刀的那个,不知他是否出院。”

  “他伤的很重,肯定还在。”朱文迟疑,“你何时来?”

  “明天下午,”林宵回答,“我去急诊找你,可以吗?”

  “好吧。”朱文爽快同意。

  约定成功,双方均不拖沓,同时挂线。

  隔天下午,林宵到达。

  朱文刚急救完人。

  他抽空出来,照会一声,“人在512,你等一下,我也上去。”

  病房是两人标间,小孩在左侧病床。

  他全身包裹,只露张脸出来,一脸稚气,一脸无法抹平的惊恐,一脸难以消除的伤痛。

  林宵站在门口,远远张望,并不靠近。

  “不进去?”朱文瞥他。

  “只看看就好,”林宵没有表情,“有时候,生命脆弱的无法想象。”

  “因为太脆弱,所以不重要,是吗?”朱文冷笑。

  林宵回头,“你这么认为?”

  “不是我,”朱文沉下眼眸,“而是你。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不在乎生命。”

  停顿一下,林宵没有反驳,只是问,“所以你讨厌我?”

  “我们不是同道。”朱文并不否认,“无论作为医生,还是作为人,你都缺少温情,这一点,我不认同。”

  林宵不怒反笑,“师弟,你真是个好人。”

  “谢谢夸奖。”朱文沉着脸回答。

  林宵指指病房里的右侧伤患,“他是怎么?”

  “也是刀伤,但伤势不重。”朱文叹气,“最近治安真差。”

  林宵沉吟,“你不觉他眼熟?”

  “你认识?”朱文惊奇,“他被送来急救,钱已被人交付,但没人露面,本人又不肯开口说话,所以身份成谜,我们都他叫‘无名氏’。”

  “我不认识,”林宵说,“但很眼熟,似曾相识。”

  “那算了,”朱文泄气,“我去工作,你自己看吧。”

  林宵犹豫一下,还是开口,“你几点下班?我请你吃饭。”

  “不必了。”朱文拒绝,“咱们没交情,也没必要建立交情,不是吗?”

  说完,转身就走。

  心里却在冷笑,林宵,你如此接近我,寻找借口,制造巧合,费尽心机,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答案,你我心知肚明。

  解药(四)

  朱文每天作息正常,生活规律,行程路线单一稳定——

  无非两点一线,家到医院,医院到家,风雨无阻,分毫不差。

  单位有单身宿舍,条件不错,但不够安全。

  自三年前某夜,宿舍楼莫名失火,朱文得知后仰天长叹,执意搬出。

  他说,不能牵连无辜。

  自此之后,他独自租房,离群索居,不再与人深交。

  所有人都不知原因。

  当然,这个“所有”并非绝对。

  许子琛就是一个例外。

  两人高中相识,大学同系,性格不同,脾气各异——

  却成了朋友。

  互诩义薄云天,肝胆相照,交情超越莫逆,直逼刎颈。

  所以,当朱文说想调动工作,许子琛二话不说,动用一切关系,将他从外科调到急诊。

  也因此,许子琛知道了某些秘密。

  譬如,宿舍楼失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再譬如,那一切的目标,就是朱文,或者说,是朱文手中的程式。

  它由老教授开发研制,呕心沥血,历时五年,终得成功——

  至于效用,据说可解某种病毒,效果之佳,史无前例。

  可惜,教授未及公布,便已撒手人寰,至此,程式下落不明。

  于是,各方势力倾巢而出,地毯式搜索,普遍式查询,最终,嫌疑人确定——

  老教授得意弟子,姓朱名文。

  朱文始终辩解,强调毫不知情。

  威逼,利诱,招数用尽,他仍不为所动。

  伤他,无用。杀他,不可。

  最后,万般无奈,暂缓处理,期待他松懈大意,露出蛛丝马迹。

  一晃三年。

  朱文咬定不放,不愿妥协,不肯承认,只说不知——

  什么都不知。

  许子琛难免担心。

  “阿文,”他劝道,“放手又何妨?程式公布,也是造福人类。”

  朱文不同意,“有心人取得,只怕会另做它用。”

  许子琛不明白,“不是药品吗?只为救人而已?”

  “你不懂,”朱文叹气,“药是双刃剑,是解药,或许,也是毒药。”

  “那又如何?”许子琛叹气,“天下众生,你又能救多少?是福是祸,各有造化,你先自救要紧。”

  “说也无用。”朱文微笑,“我确不知情,程式也不在这里。”

  话题回到原点,再说无益。

  朱文口气强硬,所以,许子琛也不敢确定,程式究竟在不在他手里。

  许子琛是胡乱揣测,朱文的生活却依旧混乱,时常惊心动魄。

  这天,一切如常,刚刚下班回家。

  只见门户大开,屋内一片狼藉。

  朱文叹气,心知报案无益,于是干脆锁门,决定原路返回,去办公室凑合一晚。

  走到半路,有几人从暗巷出来。

  “姓朱的,哪里走?!”

  摩拳擦掌,不由分说。

  朱文心道不妙,天色已暗,周遭无人,自己单身遇险,却无力挣脱。

  朱医生头脑一流,技术一流,口才一流,只可惜——

  运动不入流。

  正要认命,背后有人说话。

  “你们要干吗?”

  声音清冷,不回头也猜到,是林宵。

  林宵扬起手机,“我已报警。此时不走,想在警局过夜?”

  那几人脸色大变,恨恨离开。

  “我又救了你,”林宵对朱文微笑,“真是有缘。”

  朱文却不领情,冷然瞪视,“这是阴谋。”

  “不是阴谋,”林宵否认,“只是巧合。”

  “巧合?”朱文冷笑,“我遇险,你救我,又遇险,又救我,再遇险,再救我,如此往复,无限循环,你的用心昭然若揭。”

  “哦?”林宵淡然反问,“我有何用心?”

  “程式。”朱文一语道破,“不过,劝你放弃,我没有那东西。”

  “师弟,”林宵大笑,“这是被害妄想,你以为,所有人的接近都为程式?就无人例外?”

  “例外?或许会有,”朱文正色,斩钉截铁,“但那人——绝不是你。”

  林宵平静指控,“你对我成见太深。”

  “无关成见,是合理怀疑,”朱文解释,“其一,你出国已久,何以突然回来?其二,回来也罢,何以无故改名?其三,你我本无交集,何以频繁碰面?其四,我每次遇难,你为何都在附近?其五,你的酒吧,为何取名‘解药’?其六,若你毫不知情,为何又知道程式存在?综上所述,你是计划周详,早有预谋。”

  “好强的逻辑。”林宵赞赏,“不过,师弟你戒心过重了。天下间,不是所有人都在意程式。”

  “至少,你很在意。”朱文沉下脸,“林先生可以走了,就此告别,期望后会无期。”

  林宵叹气,正想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大呼,“小心!”

  伸手去推朱文——

  “砰”的枪响过后……

  “喂,喂,你怎么了?林宵?林宵?林宵!”

  朱文慌乱的声音响彻夜空。

  如此,林宵遇袭,身中一枪。

  还好,性命无忧。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朱文。

  朱医生形容憔悴,气色不佳。

  林宵看看四周,不是医院,而是民宅。

  也不讶异,只是轻叹,“我还活着。”

  语气漠然,说不上是期望,或者,是失望。

  “这位先生,”朱文冷嘲热讽,“非常不幸,你还活着。”

  林宵低头看伤处,不由赞赏,“切口较小,缝合平整,师弟处理果断,技艺高超,名不虚传。”

  “夸奖归夸奖,”朱文冷哼,“手术可以八折,但是,麻醉另付。”

  “师弟,你真无情。”林宵佯做生气,“满口功利,毫无仁心。”

  “仁心?对你实属浪费。”朱文脸色更差,“奉劝一句,下次若想自杀,请选无人之地,省得牵连无辜。”

  “你在生气?”林宵面露惊讶,“此事是我甘愿,你无须气恼,也无须自责,更无须担心。”

  “少自做多情!”朱文瞪眼,“我管你去死!还有,这分明是苦肉计,我已看穿,所以,别指望我会感激。”

  “既然你不感激,”林宵歪头,问一句,“为什么救我?”

  朱文回答,“我不喜欢欠人。”

  “那么,”林宵又问,“如果我只是路人,与你素不相识,倒在路边,身受重伤,你会不会救?”

  “废话,”朱文不耐烦,“若是猫狗花草,我照样要救。”

  言下之意,人怎能不救?

  “为什么?”林宵询问,“因为你的良心?”

  “不,”朱文摇头,“除了良心,我还是个医生。”

  “原来如此,”林宵自言自语,“因为是医生,所以不会见死不救,即使你对我无比厌恶?”

  “你还算自知,”朱文说,“我是讨厌你,但作为医生,我不会不救病人,何况,你救了我,不管出于何种因由,你确实救了我,只为此,不管多厌恶,我都会救你。”

  说完,一阵沉默。

  “朱文,”林宵转头,突然低声笑了,“你是个好人。”

  解药(五)

  林宵说,朱文,你是个好人。

  事实上,朱文确实是个好人。

  或者说,从选择从医的那天起,朱文就决定做个好人。

  在他的理解里,医生这职业很特殊,永远与人打交道,包括,活人,半活人,半死不活人,还有,死人。

  老主任常说,做医生,先不提医术,而要说医德,你可以不是技术最好,但必须心地最好。

  简单来说,医生必须是好人。

  而好人的定义与性格无关。

  如朱文,虽然嘴巴坏,虽然心眼小,虽然爱记仇,但责任感强,做事认真,尽心尽力,不迟到,不早退,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收红包,对待患者也算耐心,也算关心,也算有心。

  所以说,朱文是个好人。

  因此,对待林宵,尽管心存芥蒂,尽管不甘愿,尽管很勉强,但考虑他伤的不轻,不易移动,所以,还是决定留他住一晚。

  “我今晚值班,明早回来。”朱文指指厨房,“冰箱里有食物,橱柜里有器具,请你自己动手,争取丰衣足食。但是,若牵动伤口,我不会同情,只会重新缝合。”

  “你要去上班?”林宵有点惊讶,“他们不会放弃,你孤身一人,只怕会有危险。”

  “在家就没危险?”朱文不以为然,“反正无法逃脱,不如坦然接受,欣然等待,淡然面对。”

  “你就不害怕?”林宵表情奇怪。

  “当然害怕。”朱文撇嘴,“可是害怕无用,危险照样会来,病人照样很多,生活照样继续。”

  说完,他挥挥手,“多想无益,你还是早点休息,我只留你一夜。”

  转身出门而去。

  林宵望他背影,许久,莫名叹气。

  当天夜里,林宵被奇怪声响吵醒。

  声音从门口传来,有人在门外。

  起身翻看手机,正是凌晨两点。

  林宵迟疑,难道是小偷?

  随即否定。

  这人行动迟缓,足足十五分钟,门依旧没开,手法很不专业。

  在黑暗中等待半晌,门终于被打开。

  林宵躺下,拉起被角,静静看着门口。

  一条黑影进来,先到床前,拿什么东西凑了过来。

  淡淡的香气传来。

  是安氟醚。

  林宵屏住呼吸,假装陷入昏迷。

  黑影终于放心,开始活动。

  他随意穿梭,翻看物品,启动电脑,如入无人之境。

  可是,有点奇怪,他只翻,只看,却不拿走。

  林宵肯定,这人,是为程式而来。

  于是不动声色,保持睡姿,继续观察。

  那人在屋内活动,从卧室到客厅,从阳台到书房,从浴室到厨房,每个暗处,每个角落,认真细致,无一遗漏。

  直到天色转亮,这才悻悻离开。

  历时近三小时。

  结果,一无所获。

  早晨八点半,朱文回来。

  “喂,喂,”他用力推醒林宵,“你真疏忽大意,居然没有锁门?一晚门户大开,若丢东西,你要赔偿。”

  “不是我,”林宵揉揉眼睛,“昨晚有人闯入,大概走时忘记关门。”

  “为程式而来?”朱文立即明白,转而感叹,“真不厚道,抢也罢了,居然来偷。”

  “看来你早有准备,”林宵平淡说,“你不在意有人进来,又肯让我独自在家,程式大概早被藏好。”

  “我没程式,所以坦然。”朱文轻描淡写,“偷也罢,抢也罢,任它雨急风狂,我只随遇而安。”

  “你该是很简单,”林宵盯住他看,“有时候,我却不懂你。”

  “懂我?”朱文冷笑,“若没记错,你是主攻外科,何时去修心理系了?难道外科压力过大,需要心理辅导自我调节,所以你也久病成医?”

  林宵听出嘲讽,也不恼怒,只是眼帘低垂。

  “你说对了,我是曾接受心理辅导,”他平静的说,“三年前,一次手术意外,患者动脉破裂,血溅三尺,最后,死在手术台上。当时,场面极为惨烈,可谓血流满地。为此,我神经衰弱,彻夜难眠,开始怀疑生命意义。”

  朱文面容僵硬,询问道,“于是,你接受心理治疗?因为不成功,所以选择放弃?最终辞职回国?”

  “也不是,”林宵摇头,“我选择心理治疗,耗时两年,可惜毫无起色,但是,我并未放弃,而是选择忽略,然后一切继续。”

  “继续留在外科?”朱文诧异,“而且继续开刀?”

  “是的。”林宵点头,“我以为,习惯就会麻木。结果,我确实习惯了,也麻木了,连心理医生都说,这是个奇迹,我医好了自己,心理状况平静稳定。”

  “医好?”朱文瞪大眼睛,“我反而认为,你是彻底心理失衡,连性格带人格,全部颠覆,不可逆转,完全崩溃。”

  林宵不禁轻笑,“你的话真不留情。”

  朱文叹气,“你叫林羽的时候,虽有才华,但性格死板,大脑构造与众不同,恃才狂傲,目中无人,所以,我很讨厌。可现在的你,改了名字,转了性子,说话礼貌,温文尔雅,嘴角带笑,可是,却失了温度,我更加讨厌。”

  “朱文,”林宵突然问,“你认为,医生是什么?是神吗?”

  “当然不是,”朱文正色回答,“医生是人,而且是普通人,会高兴,会悲伤,会愉快,会痛苦,会笑,也会哭。”

  “那又如何面对死亡?”林宵追问,“医院每天都有人死,在别人刀下,或者,在你刀下,作为普通人,你能坦然吗?”

  “不能。”朱文回答,“正因为不能,所以我要尽力,用尽所有,竭尽全力,不只为了患者,也为了我自己。”

  “可你终会麻木,”林宵垂下目光,“像我一样,或者,像其他人一样,习惯死亡,然后淡然,最终漠然,如同毒药渐渐侵入,你能感觉,却无力反抗,因为,无药可解。”

  朱文愣住。

  不得不承认,在那个瞬间,他觉得很悲哀,为林宵悲哀,似乎,也为自己悲哀。

  电话铃响,突如其来,打断两人交谈。

  “喂?”朱文接起,“小王?怎么?上午的病历?放在办公室了,档案柜里,对,对,上面数第二层,靠左边,你找找看……”

  隔了一阵,对方不知在说什么。

  “什么?”朱文声音抬高八度,“失踪?你确定?他的炎症还没消,伤口还没愈合,报警了没?家属呢?”

  又说两句,朱文脸色难看,很快收线。

  “怎么了?”林宵忍不住询问。

  朱文颓然坐到沙发,“512房的那个,和你救的那孩子同病房的,刚刚失踪了。”

  林宵回忆,“也是刀伤的那个?怎么会失踪?”

  “不知道,医院已经报警。”朱文没好气,“急救的时候我就说,他的情况很差,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根本不能出院……会不会被坏人绑架?”

  “那时出现,又这时失踪,该不会……”林宵迟疑,“他也与程式有关?”

  话语一出,朱文立刻头痛,“果然流年不利,不过一个程式,却要引发多重危机。”

  “却也由此证明,它很重要,”林宵说,“因为效用无与伦比,所以众人才趋之若鹜。”

  “看来你很清楚,”朱文冷哼,“既然如此,你敢说,你真与程式无关?真不是为它而来?”

  林宵张口欲言,心思百转千回,终是选择沉默。

  朱文心中已有答案。

  “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他冷冷道。

  林宵闻言不语,费力起身,但表情痛苦,似乎牵动伤口。

  “你先别动,”朱文咬牙切齿,扔电话过去,“必须让人来接。还有,你大概血小板偏低,凝血功能变差,止血有些困难,以后多注意。”

  林宵怔了怔,脸色微变。

  朱文没有察觉,自顾自的说,“我言尽于此,你自己保重,有任何问题请自行就医,若有后遗症,实属自找,我概不负责。”

  说完,开始收拾东西。

  过了一阵,转回头,林宵没有动作,正对着电话发呆。

  “愣着干吗?”朱文沉下脸,“你不会想赖在我家吧?虽然你救了我,可我也救了你,并且没有报警,就怕你有前科案底不良记录,也怕你身份暴光任务失败,回去被人责备甚至灭口,我已仁至义尽,从此以后,咱们两不相欠。最后一句,咱们志不同,道不合,最好再也不见。”

  “我会走的。可是……”林宵抬头,一脸坚定,“咱们还会再见。”

  解药(六)

  与林宵不欢而散,使得朱文心情沉郁。

  所以,再遇某杀手时,他自然脸色难看,态度恶劣。

  “你有完没完?”朱文一指门口,“大门在这边,你可以滚了。”

  杀手坐在窗台上,摸摸下巴,很好心的询问,“你心情很差?谁惹你了?”

  “与你无关。”朱文瞪眼,“快点消失,否则,我要叫保安了。”

  “你这叫迁怒。”杀手撇撇嘴,“我刚到,还没执行任务,不能走。”

  “你的任务是什么?杀我?杀了快走,”朱文没好气,“看见你就烦!”

  “你这是藐视我!”杀手自尊心受挫,强烈抗议,“别小看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可惜,我的任务是寻找程式,不是杀人。”

  “原来你不做杀手,改行做了小偷。”朱文出言嘲讽,“难怪了,近来爬窗子的技术大有长进。”

  “你——”被他说中痛处,杀手顿觉气闷。

  “你什么你!”朱文不耐烦,“我很忙,没空理闲人,别每天在我面前晃悠,想进医院的方法很多,出门直走,前方马路,随便撞辆汽车,你就能直接入院,此方法简单快捷,可免你爬窗之苦。”

  “你真够损的,”杀手黑线,“我可是好心,特地来通风报信……有人要杀你。”

  “杀我?”朱文不以为然,“很多人要杀我,你不也是其中之一?”

  杀手叹气,“我说真的,那组织下了命令,再找不到程式就杀人灭口,免得东西落在他人手里。”

  “玉石俱焚?”朱文挑眉,“真是个好主意。”

  “所以说,你别硬撑了,”杀手劝说,“把程式交出来吧,活命要紧。”

  “谢谢关心,”朱文毫无诚意,“我就一孤家寡人,要死要活都无所谓。要不,你先杀了我?免得被人抢先,还能回去邀功领赏。”

  “别不识好歹,”杀手气愤,“要不是你救过他,要不是他来求我,我根本懒得管你!”

  “他会求你?”朱文不怀好意的笑了,“据我所知,事实正好相反吧?”

  “你……”杀手脸色难看,“我欠你啊?昨天林宵惹你不痛快,今天干吗拿我撒气!”

  “昨天?你怎么知道?”朱文狐疑看他,“难道,前天晚上入室行窃的……是你?”

  “我……”杀手发觉失言,百口莫辩。

  朱文叹气,“你看你,哪里像个杀手?爬窗,撬门,用,翻东西……活脱脱一毛贼,世风日下也就罢了,你怎能自甘堕落?”

  “我怎么堕落了?”杀手脸色发青,“要不是你藏得太好,我能做贼么?说到底,大家只知要找程式,可连程式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这不是故意耍人么?”

  “我说过,我没程式。”朱文无辜摊手,“可是你们都不信。”

  “至少,告诉我样子吧,”杀手凑近,极力讨好,“是磁碟?芯片?晶体?还是张纸啊?”

  朱文不为所动,只强调,“我确实不知道。”

  “还不肯说?”杀手无奈叹气,最后告诫,“那你好自为之吧。”

  杀手刚从窗子爬走,护士就来催促急救。

  朱文匆忙赶到急诊,看到病床上的人,顿时愣住。

  是林宵。

  “什么情况?”他转头问值班医生。

  被回答,“胸部有伤口,呈开放性,现持续渗血,并伴有低烧,初步怀疑是伤口感染所致。”

  朱文当机立断,“准备阿米卡星注射液……”

  忙乱一阵,林宵伤口处理完毕。

  “把他送到住院部,”朱文吩咐护士,“等情况稳定后,再抽个血,送去化验一下。”

  “抽血?”护士不解。

  “是抽血,”朱文郑重点头,“顺便查查血小板。”

  交代完这头,朱文继续去忙。

  外面催了好几次,半小时前两黑帮火拼,多人受伤,急诊全员出动,忙的人仰马翻。

  切开,止血,上药,缝合,无限重复,朱文的大脑,连同身体,全部呈机械运动状态。

  刚忙完黑社会,又有一老头心脏病突发。

  好容易把老头抢救过来,主任又冲进急诊。

  “小文,”他大叫,“快,附近郊区厂房坍塌,多人被困,现场需要紧急援救,你和小王赶紧过去,我一会也去。”

  朱文得令,火速出发。

  从坍塌现场回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朱文没有回家,径直冲向值班室,一头栽进沙发,睡的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又被叫去帮忙。

  忙了一下午,突然记起,林宵似乎还在医院。

  赶忙跟住院部联系,得知他住在514。

  抽空去了一趟。

  林宵平躺着,正在看书。

  “八百万种死法?”朱文扫一眼书名,语气嘲讽,“你准备用哪一种?”

  林宵合上书,放在一旁,“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自然死亡。”

  “自然死亡?”朱文叹气,“这个年代,空气污染,环境破坏,道德沦丧,每天都有人死,得病而死,意外而死,被人杀死……可惜,自然死亡已成奢望,人类大多不得善终。”

  “那也无所谓,”林宵平静的说,“别忘了,我曾是医生,已经看破。”

  “所以说,我讨厌你。”朱文叹气,“你总把医生不当人。”

  难得的,林宵笑了。

  有人敲一下门,然后探头进来。

  是个男孩子。

  “朱医生,”他推推眼镜,“王护士说你在这里。”

  “小岭?”朱文一愣,随即转变态度,“下课了啊?功课不忙吗?老来医院很累吧,你这个年纪就要多吃多睡……”

  “朱医生,”男孩打断他,“我来问小光的情况……”

  “你问付晨光?”朱文再一愣,脸色变的不自然,“他很好啊,检查一切正常,放心吧,他生命力旺盛异常,简直就是外星人。”

  男孩没有笑,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盯着朱文,目不转睛,神色坚定。

  半晌,朱文叹气。

  “好吧,”他说,“迟早都得说,我告诉你就是了,付晨光的大脑里,有点问题。”

  “问题?”男孩咬住下唇,“是什么问题?”

  朱文沉默一下,回答,“脑血管畸形。”

  男孩顿时白了脸。

  “你先别担心,”朱文安慰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很容易治好的。”

  “怎么治疗?”男孩恢复镇定,“要开刀吗?”

  朱文点头,“初步计划开刀,但还得再观察看看。”

  男孩低下头。

  “小岭?”朱文拍拍他的肩,“没问题的,我们医院的脑外最好,这算小手术而已,而且,付晨光那小子运势超强,你就放一百个心,绝对没有问题!”

  沉默一阵,男孩抬起头,“朱医生,小光真不会有事?”

  朱文郑重点头,“不会。”

  男孩吸口气,脸色恢复,“那好,我先走了。”

  朱文看他推门出去,脸色复杂。

  “为什么不说实话?”林宵突然开口,“为什么不告诉他,脑部的手术风险很大,即使是小问题,也会有大危险。”

  “不会有问题!”朱文语气加重,不知想说服别人,还是自己。

  “你应该说实话,”林宵坦言,“告诉他们,手术可能会损伤神经和血管,可能会变傻,变瘫,变植物人,甚至死亡……”

  “你闭嘴!”朱文怒喝,“你懂不懂别人的感受?不懂就别落井下石!他们只是孩子,面对病症已经很勉强了,还说这些干吗?让他们崩溃吗?”

  林宵淡淡的说,“患者有知情权,医生不能隐瞒,这是职业操守。”

  “职业操守?”朱文脸色冷下来,“我的操守是治好病人,不是刺激病人。我会说明病情和风险,但是用更温和的方式。”

  “有区别吗?”林宵漠然,“结果是一样的。”

  “所以说,你没有温度。”朱文走到门口,回头冷笑,“而且,你不懂感情。”

  说完,摔门而去。

  解药(七)

  自上次事件,朱文认定,自己与林宵理念不同,八字不合。

  所以,不再见他。

  但出于道义,他还是通知了许子琛。

  可是许子琛似乎很忙,忙到没接电话,忙到没空露面,忙到凭空失踪,无法联系。

  朱文开始不安。

  幸好,两天之后,许子琛打电话过来,说明一切都好。

  所以,当许子琛去医院探望林宵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林宵伤的不重,而且恢复良好,本来早该出院,却不知什么原因,出院证明迟迟发不下来。

  “林先生,”小护士探头进来,“有事找您商量。”

  “什么事?”林宵礼貌答应。

  “是这样,”小护士不好意思,“隔壁的病人想和您换房,那孩子怕落下功课,想换个安静的病房学习,可是,这层就514是个单间……”

  “是中刀的那个孩子?”林宵询问。

  小护士点点头。

  “我无所谓,”林宵说,“换就换吧。”

  许子琛进来,正听见这句话。

  “换什么?”他问小护士。

  小护士解释一遍。

  “我同意!双手赞成!”许子琛大呼,“你这房间多不吉利!514,就是‘我要死’,快换快换……”

  小护士乐了,掩笑而去。

  林宵哭笑不得。

  “在看书啊?”许子琛指指床头书本,面露好奇,“什么书?”

  林宵抬手,把书扬起来,露出书名——

  八百万种死法。

  许子琛龇牙,“你和阿文真像,都喜欢恐怖故事。”

  “不是恐怖故事,”林宵解释,“是悬疑小说。”

  “那也一样。”许子琛撇嘴,“所以说,你们胆子够大,而我,最怕悬疑,恐怖,鬼怪,妖魔,我天生胆小,避之惟恐不及。”

  “那还学医?”林宵淡笑,“某种程度上,学医是对勇气的挑战。”

  许子琛赶忙澄清,“师兄别忘了,我学的是牙科。”

  “怎么会忘?”林宵微笑,“口腔专业的许子琛,第一堂解剖课当场晕倒,曾经名动一时。”

  “这是我人生的污点,”许子琛叹气,“当时以为,至少会有女生一起昏倒,没想到啊……”

  林宵接话,“你们那一界,女生强悍无比,全校闻名。”

  “是啊,我是颜面无存。”许子琛叹气,“大学期间孤影相吊,完全不敢与女生搭讪。”

  “孤影相吊?”林宵大笑,“你与朱文形影不离,两人全校闻名。”

  “我与阿文?”许子琛摸摸头,十分不解,“我就罢了,阿文平时低调,怎么会出名?”

  林宵沉下眼眸,“朱文头脑好,专业好,尤其论文,精彩无比,连最严苛的教授都对他青眼有加。”

  “阿文这么厉害?”许子琛惊叹,“我是一无所知。”

  林宵轻叹,“朱文认真,果断,头脑冷静,天生适合从医。”

  “这些优点你也具备,”许子琛惋惜,“可惜……你真的放弃?真的做了决定?”

  “我已决定。”林宵轻笑,“朱文说,我没有温度,不懂人心,不懂感情,所以,我不适合从医。”

  “阿文嘴巴坏,”许子琛心虚,“师兄你别介意……”

  “他没说错,”林宵淡然,“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似乎没有知觉,感情麻木,对周围一切无动于衷。我知道问题,可是解决不了,就像患了重病,中了剧毒,可惜,没有解药……”

  许子琛走后,林宵换了房间。

  同屋是个半大的小伙子,打篮球扭了脚,不严重,隔天就能出院。

  他爱说爱笑,爱玩爱闹,像所有同龄人一样,精力旺盛,不得一刻安生。

  林宵想起来,不久前,那病床住着另一个病人,腹部中刀,也很年轻,却不肯说话,一脸沉郁。

  后来的某天,他离开医院,悄然无声,不知去向。

  莫名的,林宵有些感慨。

  晚饭时候,同屋小伙子吵着要走,说女朋友今天生日,非得一起庆祝。

  护士请示了医生,考虑到他明天就要出院,于是同意。

  这样,又剩下林宵一人。

  一切恢复,寂静沉闷,天地无声。

  林宵辗转反侧,望着窗外发呆。

  当夜只见明月,星光全部熄灭。

  林宵想,难道自己像这月亮?看似温和闪亮,实则没有温度,似乎可以照亮一切,却不能真正给人温暖。

  心情更加烦闷。

  黑暗中,门把微动,房门被推开。

  林宵惊觉,顿生警惕。

  一条人影窜到床前。

  “为什么你没死?”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只要你死了,我就能幸福……”

  话音未落,凶器显现——

  一把匕首,刀口锋利,寒光闪烁。

  男人用力刺下,林宵侧身躲过,回手握住刀柄,反手一刺。

  “啊——”男人痛呼,立即发觉不对,转身就走。

  林宵伸手拽他,无奈牵动伤口,一时疼痛难忍——

  只好放他快速逃离。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先生?”是护士的声音,“怎么了?刚刚是什么声音?出什么事了?您没事吧?”

  朱文是第二天知道消息的。

  他犹豫一下,还是去了病房。

  两个警察正在写笔录。

  林宵躺在床上,气色不错,神态如常。

  等警察走后,朱文才走进去。

  “你来了。”林宵面色平静,“还以为你不想再看见我。”

  “我是不想看见你,”朱文咬牙,“要不是因为……”

  突然沉默,不再说话。

  “因为愧疚吗?”林宵说破,“你以为又是为了程式?你以为自己连累了我?朱文……责任感太强,心肠太软,对你,或许不是好事。”

  “少废话。”朱文发怒,“到底怎么回事?”

  林宵平静回答,“不知道。”

  “你——”朱文气极,“那你看清他的样子没?”

  “没有,”林宵老实说,“太黑了,根本看不清。”

  朱文彻底无言。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林宵郑重说,“他不是要杀我,而是要杀那个孩子。”

  “孩子?”朱文一愣,立刻领悟,“你是说,五处中刀,原来住在这里的孩子?”

  林宵点头,“很明显,那人不知道我们换了房间。“

  “这么说来……”朱文大胆推测,“他就是那个凶手?”

  “应该没错。”林宵同意,“我已经告诉警方,希望他们能找到线索。”

  “只有如此了,”朱文叹气,“真是麻烦不断。”

  “还有一个问题,”林宵开口,“我何时可以出院?”

  “出院?”朱文一怔,“你能出院了?”

  “早就可以了,”林宵略为不满,“我的炎症已消,伤口恢复良好,回家静养即可,无须再住下去。”

  “这么想出院?”朱文故做吃惊,“是不是你囊中羞涩啊?若是没钱支付,可以申请缓交,我们医院心系患者,最通人情,医疗费而已,不会因此把你扫地出门,你又何必担心?”

  说完,不管林宵脸色变青,微笑出门。

  转身逛到值班护士那里。

  “李护士,”朱文敲敲桌子,“跟你打听个事。”

  护士抬头,“怎么了?”

  朱文提问,“原来514的病人,为什么不能出院?”

  “你说姓林的那个?”护士耸耸肩,“不清楚。主任说不能出院,好像……什么细胞什么免疫系统有问题?具体也没说。”

  “细胞?”朱文脸色微变,心中一阵莫名的不安。

  解药(八)

  林宵在医院又住了三天。

  三天内,他没再要求出院,只安静的看书,偶尔出去散步,有时与护士聊天,十分配合。

  异常平静。

  第四天的时候,朱文再次出现。

  “林宵,”他沉下脸,冷冷陈述,“你是个疯子。”

  林宵抬眼,淡淡扫过,“这是人身攻击吗?”

  “不是,”朱文寒着脸回答,“这是客观评价。”

  林宵淡然,“看来急诊压力过大,要多喝水才好。”

  说完起身,去倒水。

  “你是个疯子!”朱文一把夺过杯子,情绪波动,“你已经被感染了,而且时间过久,再等下去,只有死亡。”

  停顿一下,林宵笑了,“果然,你已知道。”

  “林宵!”朱文猛然暴发,“你用这招来逼我?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程式?他们给你什么好处了,值得你用命换?不就个程式,值得吗?你值得吗?”

  “如果有用,那就值得。”林宵看过来,脸色平静,眼神无波。

  朱文不禁后退一步,“你们全疯了……”

  “或许吧。”林宵面无表情的说,“这病毒会杀死许多人,我是其中之一,若你不交出程式,我与他们一样,一个一个,会渐渐衰弱,逐个死亡,没有例外。”

  朱文脸色惨白。

  “你要如何决定?”林宵淡然追问,“交,或不交,让我生,或由我死……你说呢?”

  “你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混蛋!”朱文沉下脸,“我不信,不信你肯拿性命来赌。万一我没有程式,万一程式没有效果,万一其间操作失误……结果将无法挽回,你不会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林宵微笑,“因为明白,才愿意一赌。只因为,师弟你……是个好人。”

  朱文脸色变青。

  “他们绞尽脑汁,却都无功而返,只因为不了解你。”林宵将目光转向窗外,“我选择捷径,方式直接,效果明显,你交,我生,你藏,我死。简单明了,如此而已。”

  “林宵,”朱文咬牙切齿,“像你这样的人,卑鄙无耻,伤天害理,伤风败俗,丧尽天良,丧心病狂,最好立刻去死,免得遗祸人间。友情提示,这里楼层过低,不易死亡,若想达到最佳效果,请上顶层,出门右转,电梯方便快捷,而且——不收费。”

  说完,起立,转身,踹门,甩手,怒发冲冠,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林宵继续微笑,自言自语,“我说过,责任感太强,心肠太软,对你,不是好事。”

  当天下午,林宵离开医院。

  朱文得到消息,大发雷霆,去住院部兴师问罪。

  结果护士长凉凉一句,“医院不是牢房,病人自己要走,我们能奈他何?”

  顿时泄气,败兴而回。

  下班之后,许子琛来电,说林宵回到酒吧。

  朱文赶到“解药”时候,已经晚上九点。

  林宵坐在角落,听歌品酒,与旁人谈笑风生,一切如常。

  朱文横在众人面前,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旁人看出蹊跷,纷纷借口回避。

  “师弟,”林宵抬眼,“来喝酒?还是,来闹事?”

  朱文冷笑,“来看你死。”

  “恐怕让你失望,”林宵礼貌微笑,“我身体健康,一时难如你愿。”

  “没关系,”朱文坐下来,靠上沙发,伸展手脚,“我有时间,可以等。”

  “你要等?”林宵淡扫他一眼,“你上午情绪激愤,态度强硬,我以为,你已失了耐心,打算直接将我了结。”

  “我是想把你了结,”朱文冷哼,“不过,回头再想,我嫌不值。”

  林宵笑出声音,“师弟,你总是那么有趣。”

  “过奖过奖,”朱文翘起腿,“说吧,你真正的目的?”

  “什么目的?”林宵故作惊讶,“我是为了程式啊。”

  “上午是被你气晕,”朱文说,“你的目的不是程式,否则,你不会急于出院,你根本是怕我发现。况且,你在我家过夜,有机会寻找程式,可是你没有。再者,你与子琛相熟,却从未提问过程式。所以,你的出现,另有目的。”

  林宵面容带笑,“原来,师弟的逻辑也很好。”

  “废话少说,说目的吧,”朱文瞪起眼睛,“是什么目的,比程式更重要,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对我来说,程式并不重要,”林宵淡淡说,“这个世上,总有病症无药可解,或许,程式并非我的解药。所以,我早已说过,我的目的,不是程式。”

  “那是什么?”朱文挑眉。

  林宵回答,“是你。”

  朱文脸色微变。

  “半年前,我换了研究所,在实验中感染病毒,”林宵继续说,“后来听说,病毒有解药,在你的手里。于是,我记起,你是我的师弟,曾与我一起,入选最优论文奖,还在论文最后写道,医生首先是人,是好人,最后,才能医人。你说,没有心的人,尚且不能自医,如何医人?于是,我回来,想再见你。”

  “见我?”朱文仍是不懂,“为什么?”

  林宵看他一眼,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朱文正要追问,吧台那边突然喧闹。

  一个醉酒男人与酒保发生争执。

  林宵走过去,礼貌询问,“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何事?”

  男人口齿不清,挥舞酒杯,指向酒保,“他不给我酒……为什么……你们都要阻碍我?”

  酒保解释,“这位先生喝得太多,我怕出事……”

  林宵摆手,示意他去忙,转身面对醉汉。

  “先生,”他说,“您喝了不少,今天到此为止吧。”

  “什么?”醉汉两眼一瞪,“你敢阻拦我?你为什么阻拦我?为什么?你们一次次阻碍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就能幸福……”

  林宵一怔,反手抓住醉汉,将他压在吧台上面。

  朱文发觉不对,立刻冲上前去,“你要干吗?”

  林宵皱眉,撕开醉汉衬衣,肩部的纱布露了出来。

  “是他,”林宵肯定,“那晚,在病房,袭击我的人,就是他。”

  朱文也惊呆了,“他就是凶手?伤害那个小孩,还要杀你的那个?”

  “没错,”林宵点头,“就是他。”

  醉汉听到他们对话,立刻跳了起来,挣扎着起身,吵嚷着要走。

  朱文自然不肯,伸手去按醉汉。

  醉汉顺势推倒朱文,转身就跑。

  林宵快步追出去。

  眼看醉汉就要跑出门去。

  门突然开了。

  许子琛探进头来,一头乱发。

  “师兄,”他挥挥手,“阿文来了没……”

  醉汉停步不及,改道不及,躲闪不及,直冲许子琛撞了上去。

  “啊——”

  一声惨叫。

  两人同时跌倒。

  解药(九)

  当天晚上,林宵留在警局做笔录。

  朱文扫他一眼,再扫醉汉一眼,不发一言,起身就走。

  许子琛赶忙追上去。

  “阿文,”他迟疑着开口,“到底怎么回事?师兄感染了病毒吗?他也是为了程式……”

  “不知道,”朱文没好气,“管他去死。”

  “阿文……”许子琛继续叫他。

  朱文不耐烦,“还干吗?”

  “那个……”许子琛犹犹豫豫,“如果有人头痛,还时常发烧,这算是病吗?严重吗?”

  “头痛?”朱文眯起眼,审视好友,“是谁?你家人?”

  “不,不是。”许子琛连忙摆手,“谁也不是,问问而已。”

  “那可不好说,”朱文回答,“你家不是有医生吗?再不然,来医院看看,不见病人无法确定,这是常识,亏你还是医生。”

  “可是……他不肯看医生……”许子琛为难。

  “她?”朱文看出端倪,“哪个她?几时的事情?难怪最近找不到你,原来见色忘友。”

  “不是,”许子琛否认,“这个……有些复杂,以后再说。”

  “算了,”朱文耐心全失,不再追问,“我要回家。提醒一句,发烧头痛可大可小,最好检查。”

  “阿文,”许子琛开口叫人,“你就这么走了?那……师兄怎么办?”

  “与我无关!”朱文恨恨说,“他有手有脚,大脑清楚,智力正常,绝对能够自己回家,放心吧。”

  “阿文!”许子琛满脸不赞同,“师兄他若真被感染……”

  朱文脸色一沉,径直离开。

  午夜十二点,终于看见家门。

  开门进去,顺手开灯,突然,被吓一跳。

  杀手正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翘着双脚,插着耳机,嘴里叼着半个苹果,摇头晃脑,兴致勃勃。

  朱文大怒,冲过去拽下耳机。

  “你在我家干吗?这是非法入侵!是强盗行为!我要报警!”

  杀手坐起来,咬口苹果,有些不满,“干吗大呼小叫?我来串门而已。”

  “串门?”朱文冷笑,“从门进来才叫串门,像你这样,应该叫串窗户。”

  “你的锁太复杂,”杀手好心解释,“我怕用力过猛,不小心将其撬坏,到时百口莫辩,所以,还是窗子好,简单方便,还能重复利用。”

  “我看你改行吧,”朱文没好气,“做杀手太不对口,还是做小偷好,偷鸡摸狗,昼伏夜出,适合你这獐头鼠目的家伙。”

  “干吗骂我?”杀手气愤,“我好心报信,他们有了动作,打算明晚将你拦截,若你还不交代,他们将会开杀,把你灭口。”

  “多谢提醒,”朱文一指窗户,“请你原路返回,慢走不送。”

  “朱文!”杀手大叫,“生死关头,为何你还不在意?”

  “谁说不在意?”朱文耸肩,勾起一抹假笑,“你快滚走,我要收拾细软,连夜逃离。”

  “朱文!”杀手真急了,“何必拒人千里?我来,就是为了帮你。”

  “承蒙相助,朱某不胜感激,”朱文作揖,“好意我领了,请你离开。”

  “死猪头!”杀手大骂,“别不识抬举!若不是他要救你,我哪里会出现?”

  “谢谢你们。”朱文漠然,“事情由我而起,自然由我解决,你们不必费心。”

  杀手气闷,终于摔门而去。

  朱文对门叹气,“你们是好人,所以甘愿趟进浑水,可惜,我也是好人,所以不能牵连无辜。”

  之后,对着电话发一阵呆。

  终于下定决心,拿起话筒,拨下一串数字。

  “主任,”他嬉皮笑脸,“我知道很晚了,但有急事。我要请假,一星期左右。理由?理由随便。”

  不出所料,被臭骂一顿。

  朱文自嘲一笑,收拾东西,马不停蹄。

  唯一想法,现今之际,只有撤退,找寻一处隐蔽,静待风声掠过。

  说到底,还是小命要紧。

  正在收拾,电话铃声响起。

  朱文惊诧,抬头看表,两点十分。

  犹豫接起电话,不由胆战心惊,“喂?”

  “朱文,”一个女子的声音,“是我。”

  熟悉的声音,朱文豁然放松,“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女子声音难掩兴奋,“实验一个月前完成,最后部分顺利修正,昨天正式通过审验,终于,一切尘埃落定,再无变数。感谢你的牺牲,也感谢你的坚持。”

  “别谢我,要谢天谢地。”朱文长出口气,“若是再晚一天,只怕我横尸街头,确实牺牲。”

  “怎么会?”女子巧笑,“老师眼光独到,看中你这等人才,大义凛然,气度不凡,你定然不会令他失望。”

  “真是抬举,”朱文哭笑不得,“我只一介凡人,未生三头六臂,凡人皆有恐惧,我也无法例外,哎呀,恐惧催人老,三年而已,只怕我已老去十载光阴。你们再不完成,无须他们强逼,我便已自动放弃。”

  “真是说笑。”女子轻笑,嗓音清亮,银铃一般,“若实验还未完成,你将如何?束手就擒?横刀向颈?我绝对不信。老师说,朱文不会退缩,不会逃避,更不会背弃,所以,你定会泰然处之,与敌人周旋到底。”

  朱文苦笑,长叹一声,“可恨我生不逢时,不然,一定名扬四海,万古流芳。”

  女子大笑完毕,随即正色,“实验已经完成,老师生前猜想不错,最后的排列方式确有失误,我们已经将其改正,现在看来,一切圆满,不出三年,此药将得推广。”

  朱文点头,“老师心愿完成,谢谢你们。”

  “该是我们谢你。”女子诚心道,“你引开了注意,挡去了干扰,独自承担了危险,实验才得以完成……说实话,我们怕你觉得委屈。”

  “不会,”朱文轻笑,“为了美女与正义,我甘之如饴。”

  挂了电话,朱文心情舒畅。

  三年炮灰的生活,所有的牺牲、逃亡、孤单、隐忍,一切似乎都是值得。

  只记得,那个时候,老师突然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留有缺陷的程式。只记得,几个人一时不知所措,又似乎突然镇定,做出惊人决定——完成程式。

  只记得,自己站出来,对大家说,我来负责引开注意,你们只要躲好,安心研究。

  只记得,自己的想法很简单——她们是女生,所以,男人要多承受危险和压力。

  事实证明,不论男女,老师的学生都很出色,她们完成了程式,而自己也撑到了最后。

  真是皆大欢喜。

  许子琛曾问,为何不将程式公布,天下皆知,没有秘密,因此,也无所谓争夺。

  朱文回答,药是双刃剑,是解药,或许,也是毒药,解药可以救人,但毒药,却要伤人。

  所以,不能轻易交出。

  时至今日,朱文仍坚持这个论断。

  但想到老师的遗愿,想到几人的努力,想到众人的期盼,想到……该死的,林宵的漠然的冷淡的毫不在乎的脸——

  朱文终于妥协。

  即使八字不适,即使个性不合,即使观念不同——

  不得不承认,林宵确实了解朱文。

  生命,就是最高筹码。

  解药(完)

  三天后,程式被公布。

  几家欢乐几家愁。

  终于,木已成舟,事态不可遏止,后果无须预料。

  而朱文,还是选择休假一周——

  离开纷扰的人事,妄图短暂的轻松。

  避难第一选择,许子琛家。

  可是,到了门口,朱文犹豫一下,最终过门不入,转身离去。

  第二站,“解药”酒吧。

  踹门而入,大喊一声,“老板呢?”

  酒保以为砸场,顿时缩了脖子,“老板不在。”

  “不在?”朱文扮演恶霸,继续鱼肉乡里,“把好酒端上来!”

  酒保恢复镇定,眼神扫过侍应生,示意报警。

  一只手搭上酒保肩膀,轻轻一句,“没事,我来处理。”

  酒保见老板出现,安心走开。

  “这位客人,”林宵礼貌微笑,“想喝什么?”

  朱文瞥他一眼,语气恶劣,“你请客?”

  林宵淡笑,“师弟,何时如此吝啬?”

  “吝啬?”朱文冷笑,“我能救你性命,吝啬又如何?”

  说完,往吧台一甩,扔出一张纸条。

  记载一个详尽的地址。

  林宵淡扫一眼,没有接起。

  “怎么?”朱文冷哼,“不相信我?”

  “不是,”林宵淡然回答,“你最清楚,我已病入膏肓,治愈几率渺茫,何必浪费时间?”

  “没错,是渺茫而已,”朱文脸色变黑,“但却不至绝望,既然希望还在,你又何必退缩?”

  “你该懂的。”林宵叹气,“身为医者,生死已然看淡,我无须欺骗自己,所以,放弃并非退缩,而为明智。”

  “林宵,”朱文提高声音,“从前以为你对人冷漠,如今看来,你对自己一样冷漠,你不仅不懂感情,只怕还缺少感情。我真怀疑,你是否能算做人类!”

  林宵轻笑,半真半假搭话,“其实,我也曾同样怀疑。”

  “现在无须怀疑,”朱文终于发怒,“你根本不是人类,无爱无嗔,无恨无怨,无执无妒,无惧无怖,你是鬼怪,是妖魔,是神灵,是仙佛——绝对非人。”

  “你在生气?即使我们毫无干系,即使你对我厌恶至极?”林宵叹息,“师弟,你真是好人。”

  “讽刺是吗?”朱文把脸一沉,“那你随便,请死好,放心,我会每年拜祭,不让你的坟头长草。”

  恨恨拎起酒杯,一口气灌酒下去。

  “师弟,”林宵突然说,“我记起那人了,那个有刀伤,入院不久无故失踪的男孩。”

  “怎么了?”经他提醒,朱文已经记起。

  林宵说,“他是美院学生,被卷入一起凶杀案,报纸一角曾有照片。”

  “凶杀案?”朱文皱眉,“这么说来,他与小男孩被刺的案件无关?”

  “应该无关。”林宵缓缓开口,“那个案件已经了结,警方证实,凶手确是那个男子。”

  朱文迟疑,停下,抬头。

  沉默一阵,还是问出问题,“为什么?”

  “他伤人的原因?”林宵表情平淡,“据他供述,他与孩子母亲相恋,女人不肯离婚,说虽与丈夫感情不再,但不能放下孩子,也不能伤害孩子,而他,深爱女人,不能接受孩子阻碍,所以……”

  “愚蠢的男人,”朱文忍不住开口,“可恨,也可悲。”

  “感情这东西,最易走火入魔,”林宵漠然,“情爱似毒药,若是中毒太深,便无药可救。”

  朱文立刻联想,“你的酒吧叫做‘解药’,难道因此而名?”

  “也算是吧,”林宵不否认,“酒场而已,予人买醉,期望来者寻到解药,最终解脱。”

  “那你错了,”朱文嗤笑,“现今人们不怕伤害,而怕没有伤害,不怕刺激,而怕没有刺激,索性改名‘毒药’吧,保证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林宵也笑,“师弟似乎很有感慨,那你呢?也怕刺激不够?伤害太小?人生太没趣味?”

  “错!”朱文喝口酒,“我嫌刺激太大,伤害太多,人生太过精彩,所以啊,麻烦最好统统走开,我喜欢平淡人生,虽无味,却实在。”

  说完,站起身来。

  “这顿你请客,”他指指桌上的纸条,“不管你去或不去,地址给了,道义尽了,我问心无愧,从今往后,不论你是死是活,请滚出我的视线,小弟万分感激!”

  不知真醉假醉,他动作缓慢,摇晃起身,扯扯衣领,甩甩头发,眼神却不迷离,就此——扬长而去。

  林宵看他的背影,露出复杂的表情。

  许子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诡异场景。

  林宵一个人,端坐吧台,右手握着酒杯,左手支着额头,一脸深沉,严肃且压抑。

  “他怎么了?”许子琛问酒保。

  酒保摇头,耸肩,一脸茫然。

  “师兄?”许子琛走近拍人,“出什么事了?”

  “没事。”林宵收起表情,“你一个人?”

  “是啊,”许子琛开始抱怨,“最近联系不到阿文,听说请假了,也不知道他在干吗。”

  林宵不语。

  “对了,”许子琛挠挠头,“那个……师兄,关于那个病毒……听说你……感染……”

  “什么病毒?”林宵故做不知,“什么感染?子琛,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你……真没感染?”许子琛瞪大眼睛,“那你也不知道程式了?

  “什么程式?”林宵彻底装傻,“关于什么的?”

  “不知道就好,”许子琛松口气,“没事了,一切雨过天晴。”

  林宵露出不明白的表情。

  “没事没事,”许子琛赶忙说,“一点事都没有了。”

  “子琛,”林宵停一下,突然问,“你对生死怎么看?”

  “啊?”许子琛愣住,“生死?”

  林宵点头,“你怎么看?”

  许子琛思考一下,然后回答,“当然是生好死坏了,不论有何遭遇,困境也好,疾病也罢,都要努力活下去,毕竟,活着就是希望。”

  “若是没希望呢?”林宵追问,“生死不能强求,只能尽力,你曾是医生,难道也看不破?”

  “可是,总有些人,是你想要强求的吧?”许子琛解释,“不管结果如何,都想要救回来,都想要他活着……对每个人来说,都有这样的人存在吧?”

  林宵怔住。

  许子琛继续说,“虽然无法挽救,虽然无可挽救,虽然无力挽救,但却仍想挽救,不论什么方法,不论什么代价……所以,对于生死,根本就不可能看破。”

  “子琛,”林宵若有所思,“对你来说,不论对象是谁,都要强求生死,不惜逆天而为吗?”

  “这要因人而异。”许子琛说,“对一般人来说,只有对重要的人。但对阿文来说,是对所有人。在阿文眼中,不论是谁,都应该活下去。”

  “哪怕是他讨厌的人?”林宵询问。

  许子琛点头,“没错。”

  林宵猛然笑了,“子琛,你认为酒吧名字如何?”

  “酒吧名字?”许子琛一时迟钝,随即反应过来,“‘解药’?很好啊,够个性。”

  林宵继续问,“那你认为,不论情况如何……都会有解药吗?”

  “应该会有!”许子琛说,“感情也好,疾病也罢,万物相生相克,有问题,就该有答案,有毒药,也该有解药,我是如此相信的。”

  林宵闻言不语,低头思索一阵,居然笑了。

  “师兄?”许子琛小心询问,“怎么突然问起生死?”

  林宵把玩酒杯,自顾自说话,“我以为,人生是不断重复,生命也好,感情也好,都是毫无意义,如同医治病人,治好了,最后还要死亡。我觉得自己渐渐麻木,渐渐冷漠,渐渐失去温度,就像中了毒,却没有解药。”

  “你在寻找解药?”许子琛有些明白。

  林宵淡然微笑,“或许是吧。”

  “那结果呢?”许子琛继续追问,“找到了吗?”

  林宵握了握手中的纸条,想起某人时喜时怒的脸,高深莫测的笑了——

  “或许,找到了。”

  END

  ————————我是后记的分隔线—————————————

  医生的故事到此结束。

  因为基调比较压抑,故事比较灰暗,主题也比较无趣(心虚汗……),所以减少了许多搞笑成分,故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直到最后一刻,林宵只是确定了朱文“解药”的地位,而朱文还在讨厌林宵,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是没有进展——但已经够了。某桑的观点,世上没有无原无故的爱……

  该故事的切入点,就在“原故”。

  目的达成,所以停止。

  当然,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写的很郁闷,估计各位看的也很郁闷……

  让大家郁闷了,某桑诚恳道歉。

  疯魔(一)

  第一眼看到那幅画,我惊艳。

  画像很简单,一幅头像素描。

  没有勾勒,没有色彩,只用铅笔而已,却把男子的面孔描绘出来,英俊且阴郁,黑白分明,动人无比。

  我回头,大声问,“这画多少钱?”

  柔软的声音回答,“它不卖。”

  循声望去,是个女人,穿暗红色长裙,长发,遮住半张脸,看不出样貌,看不清表情。

  “卖给我吧,不论你出价多少,”我做个深呼吸,极力表露诚意,“我很喜欢这幅画。”

  女人摇头,声音清晰,“多少也不卖。”

  我郁闷,想再劝说。

  女人一挥手,“打烊了,您请回吧。”

  居然下了逐客令。

  我被扫地出门,心情更加郁闷。

  抬头瞥去,是画廊名字——云梦泽。

  还真诗意。

  在店外等了二十分钟。

  女人出来锁门。

  “小姐,”我冲上前,“能让我再看看画吗?”

  女人警惕,面露怀疑。

  “我没有恶意,”我赶忙解释,“既然你不卖,那让我再看看,行吗?”

  女人思考一下,终于同意。

  于是,我又返回画廊,站在画前。

  二十分钟内,我目光炯炯,神态专注,没挪地方,没换姿势,妄图与画一起,化身化石,永垂不朽。

  “你真奇怪。”女人走过来,递上一杯绿茶。

  我接过,道谢,微笑,“有什么奇怪?”

  女人拨了拨头发,露出秀丽的脸,“你喜欢这幅画?”

  我点头。

  “为什么喜欢?”她提问,表情平淡。

  我沉默一下,诚实回答,“不知道。”

  这是真心话。

  我不懂艺术,从小到大的画画记录就是美术作业,可是,老师把我画的老鹰当作乌鸦,并且还说,这位同学,这副乌鸦不够传神,你需要观察生活,注意,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

  ……

  从此,我放弃美术。

  但是,我没放弃对美的欣赏,譬如,对这幅画。

  女人抬眼看画,表情复杂。

  “画的真好。”我盯住画,不禁感叹,“作者一定也很满意。”

  “没错,”她说,“我是很满意,也很喜欢。”

  “但你更喜欢的……”我接过话题,“是画里的人,对吧?”

  女人明显一怔,没有回答。

  “顾天,男,二十九岁,顾氏长子,有财有貌,魅力十足,”我自顾自的说,“他很好看,尤其是眼睛,好似琉璃,夺人心魄——你画的最传神。”

  “你是谁?”女人有些诧异。

  “只是参观者,欣赏者,过路者,也是顾飞的律师,”我微笑,伸出右手,“我叫木星。”

  女人愣一下,随即恢复,表情微微变化,有些复杂。

  “你好。”她与我握手,“我是何敏。”

  “何小姐,”我开门见山,“这案子很复杂,希望你能帮顾飞。”

  “案子?”何敏皱眉,“小飞怎么了?”

  “他……”斟酌一下,我决定坦白,“他现在是犯罪嫌疑人,若情况恶化,他将被指控故意杀人。”

  “杀人?”何敏吃惊,“他杀了谁?”

  “据警方描述,”我回答,“小飞涉嫌杀害……顾天,也就是他的哥哥,你的未婚夫,这幅画像的本尊。”

  “不可能!”何敏瞪大眼睛,“顾天的死是意外,或者……是自杀,与别人无关。”

  “先不说意外,”我低头,叹气,“何小姐,你相信顾天会自杀么?”

  何敏沉默。

  “这就是了,”我继续叹气,“没人相信顾天会自杀,所以,若不是意外,他便是被人谋杀。而到底是什么……还有待论证。”

  “可是,警方曾这样说明,”何敏诧异,“难道他们判断错误?还是……又有新的发现?”

  “那就不得而知。”我微笑,“现在仍是调查阶段,他们不肯透漏,我也不好评判。”

  “不管怎样,一切与小飞无关,”何敏语气肯定,“小飞不会杀人,更不会杀顾天。”

  “这个嘛,要由法律裁判,”我保持微笑,“所以说,顾飞现在不是罪犯,而是犯罪嫌疑人。”

  再次走出云梦泽,已是夜幕低垂。

  城市亮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热闹非常。

  转过街角,看到熟悉的面孔。

  我从前的师兄,现今的同事,一直的前辈,永远的心结——

  范良年。

  “找我?”我嬉笑着靠近,“真是难得。”

  他黑着脸,不肯说话,不肯理我。

  “一起吃饭吧,”我自言自语,“烧烤如何?”

  “木星。”他声音冰冷,“为什么你总学不乖?”

  “啊?”我茫然,“难道你讨厌烧烤?”

  “木星!”他叫的咬牙切齿。

  我识相,乖乖噤声。

  一路沉默,直到饭店。

  点了东西,他开口说话,“这个案子你别管了。”

  “案子?”我不解,“你说哪个?”

  他瞪眼,“就是顾飞这个!”

  “不可能。”我断然拒绝,“既然接了,我会负责到底。”

  他气急,“这个案子复杂,你应付不来。”

  “那又如何?”我冷笑,“在你眼里,我一无是处,又能应付哪个案子?”

  “木星!”他口气不悦,“你胡闹什么?我一早提醒,案子关系前途,不能随便乱接,为何你总不听劝!”

  沉默一下,我抬头说,“昨天,我遇到她了。”

  他一愣,随口问,“谁?”

  “上一案件的当事人。”我说,“离婚的那个。”

  那个女人被自己的丈夫虐待多年,在离婚的时候依旧被威胁,即使最终离了婚,那个男人依旧缠绕她,阴魂不散。

  “那个案子已经完了,”范良年没好气,“你必须忘记它。”

  “我明白。”我这样回答。

  “你根本不明白!”范良年提高声音,“明白的话就该好好上进,学会运用你的专业适应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看看有多少案子还等着你,不要只会浪费时间在无聊的事情上。案子完了,你就没有其他义务了。”

  “真的没有了?”我小声质疑,“不管她是死是活吗?就算她继续痛苦,就算她再被折磨,都视而不见吗?”

  “那不是律师的职责,”他脸色难看,“她可以报警,可以寻求帮助,可以再次起诉,但……这都与你无关。要记住,你的工作已经完成。”

  我垂下目光,不再做声。

  记忆中,老范很温和,有正义感,有同情心,具备善良人的优秀品质和良好性情,令我欣赏。

  可是,曾几何时,他变成这样的世俗,这样的功利,这样的冷漠,这样的无情,这样的让我无奈与陌生。

  难道,时间终将改变一切,令我们渐行渐远,彼此疏离,到最后,终于形同陌路,无法回头?

  疯魔(二)

  出了饭店,老范没有放弃,继续教育我,逻辑严密,言辞犀利,分析利弊,无懈可击。

  我知道,在他眼里我永远不成气候,漫不经心,永远出错,莽撞,不知悔改,做着可笑的白日梦,行为举止极端幼稚,像个孩子。

  多少年来,他对我做出的任何成绩都熟视无睹,只是一再强调,反复提醒,木星,你要加油,要奋发,要努力,要上进。

  连老师都说,老范不像师兄,更像老爸。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个城市,为什么要做律师,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由他数落?

  如此千辛万苦,如此费尽心机,如此忍辱负重,大概只因为——

  喜欢。

  我喜欢范良年。

  从初遇那刻起,直到现在。历时多年,没有改变。

  真是要命。

  我如此努力,如此尽心,如此忐忑,却没有向他表明——

  没有勇气。

  我不敢想象,面对一个同性表白,老范是会装聋做哑,还是会怒气冲天,又或者——干脆昏倒在地?

  因此,一直以来,我在做一件事情,一件我从前根本看不起,甚至算上唾弃的事情——

  暗恋。

  我恋着某人,在暗处,殚精竭虑,不敢说明。

  思及此,心情更加沉郁。

  转过街角,看到熟悉场景,不由停下来。

  “怎么了?”老范回头问。

  “原来是这里。”我感慨,“一个月前,就在这里,我与顾飞首次相遇。”

  那天,我与老范为某案争论,如同往常,他引经据典,咄咄逼人,我无以反驳,哑口无言。于是气闷,索性罢了工作,出门散心。

  就在这里,我遇到顾飞。

  他穿牛仔裤,坐在路边,给往来行人画像。

  我好奇凑过去,发现他画的很好,深深浅浅的线条,勾勒出人的五官,细致动人。

  他的表情很认真,锁着眉头,一言不发,直到画像完成——

  那个瞬间,他眯起眼,笑容灿烂。

  不知为何,我也微笑起来,心情突然好转。

  莫名其妙的,我上前说,给我也画一张吧。

  他抬头看我,然后点头,说,好啊。

  之后,天色渐暗,范良年从远处走来,面色灰暗,表情阴郁。

  我对顾飞道谢,执意付钱,却没有拿走画像。

  然后转身,如同往常,跟在老范身后,亦步亦趋……

  回忆到此为止。

  再次见面,我与顾飞身份却已移位。

  律师与嫌犯。

  情势变化,好似南柯一梦,我们含笑擦肩,忙碌穿梭。

  梦里不知身是客。

  “木星,”老范放轻语气,开始劝诱,“不要任性,放下顾飞的案子,它牵涉太多,背景太大,若有闪失……会成为你事业的污点,无法抹去。”

  “师兄,”我淡淡喊出这个称呼,“你相信感觉吗?”

  “不相信。”他沉下脸,果断回答,“我只相信证据,除此之外,一切都无意义。”

  “果然,真像你的回答。”我叹气,眼光投向远处,轻轻说,“但我相信,并且深信不疑。”

  “不可理喻!”他脸色难看,口气不善,“直觉有何作用?它能左右案件结果吗?还是……它告诉了你事实真相?”

  “都没有。”看着街头夜色,我平静说,“但我相信,顾飞不会杀人。所以,我要为他脱罪。”

  “木星!”他气极,“别忘记,你是律师,不是法师,法律不相信感觉,只相信证据,你有证据吗?”

  “没有。”我坦白说,“但总会找到。”

  老范的脸突然放大。

  “你在做梦是不是?”他抓我的肩膀,前后摇晃,非常用力,“这是现实,是你的事业,不是游戏,认真点好不好!”

  “我很认真!”甩开他的手,我退后一步,“顾飞没有杀人,他亲口对我说的,所以,我相信。”

  “可警察不信!”老范脸色发黑,“我昨天去了警局,他们说情况不利,有人指认顾飞杀人,但他却一直沉默,三缄其口,这些情况你知道吗?”

  “知道,”我依旧淡然,不为所动,“就是知道才着急。我需要证据,任何能证明他无罪的证据。”

  “木星,”老范放轻了声音,“你心里清楚,顾家已经放弃顾飞,证据又对他不利,他本人再不肯配合……结果显而易见,所以,听我一句,撤出吧。”

  “师兄,”我低头回答,无奈却坚定,“对不起,我不能。”

  沉默半晌。

  “那我提醒一句,”老范整整衣角,恢复常态,语气漠然,“我知道你们相识,但处理案件不能牵扯私人感情,你最好公私分明。”

  啊?

  我愣愣抬头,却看到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公私分明?

  说我与顾飞吗?事实上,我们仅有一面之缘,再次见面时候,他甚至没有认出我……

  我不懂。

  正要追上反驳,却见老范突然停下,拿出手机接听。

  “下班了?”他声音温和,“一起吃饭怎样?我去接你……”

  我讪讪停步。

  地球人都知道,老范女友来头不小,不仅是东海地产的经理助理,更是盛飞集团的富家千金。

  这个女人,是老范兼任东海地产法律顾问时结识,据说两人一见钟情,之后便干柴烈火,瞬间燃烧,并且火势迅猛,顷刻燎原。

  哼哼,还真是公私分明。

  第一百零一次决定,我要放下希望,放弃幻想,立刻离开此地,离开范良年,从此人间蒸发,断绝过往一切,以此消除我的业障。

  只因我的喜欢,终要绝望。

  可是,第二天,我仍在事务所里,正襟危坐,偷看对面的老范,鄙视他衣冠楚楚,鄙视他道貌岸然,同时,也鄙视自己。

  还是没有离开的勇气。

  若喜欢成为执念,便已疯魔。

  疯魔者,放不下,舍不得,即使终要绝望。

  唉——

  长叹一声,推门而去。

  在门口遇到同事小王。

  “要出去?”他笑着招呼,“案子进展如何?”

  我叹气。

  “别郁闷,”他凑过来,“告诉你内幕消息,顾家准备更换继承人。”

  “顾家?”我一愣,“换谁?”

  “还能有谁?”他撇撇嘴,“顾天死了,顾飞被抓,只剩下个顾鸣,真是好命,白白捡了便宜。”

  “顾鸣?”我搜索记忆,却对此人毫无印象。

  “就是顾飞的表哥,”小王八卦的一笑,“他是旁系的,本来没份继承,可惜啊……运气真好。”

  “你从哪里得来?”我不禁怀疑,“可靠么?”

  “当然可靠,”他得意非常,“这可是一手资料,顾家续聘老师做顾问,昨天我跟去签合同,然后亲耳听到的。”

  “顾问?”我吃惊,“老师不是说不管顾家……”

  “是不管顾飞,不是顾家。”小王纠正,“顾飞那小子太不配合,什么都不说,摆明了要零口供,警局方面不肯放松,媒体又大肆炒作,顾家还扬言大义灭亲,这案子太麻烦,老师就怕麻烦……所以啊,他金蝉脱壳,干脆罢手不干,彻底摆脱,就把案子推给了你。”

  “这么说来,”我做个深呼吸,“其实我是替罪羔羊?”

  “也不是。”他咧嘴一笑,“老师说,木星脑子活,肯用功,也该试试复杂案件了。听见没?对你的评价多高,期望多大啊!”

  我脸色铁青,彻底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