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报纸游戏规则及详解:“中国当代诗歌奖(2000—2010)”资料(诗学随笔)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7:20:52
    存在的力量

 

    我时常在想,如果说诗歌是结晶的盐粒,那么存在就是苍茫的盐田。当然,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比喻,而是强调一个时代的存在,为该时代以及永恒时空的诗性提供了原生资源和人文背景,贡献了真相和细节,赐予我们诗性和力量。一方面,存在像一个巨大的无法拒绝的场域,将所有的个体生命吸附到自己深渊的绝壁、断崖的边缘或幽深的谷底,让个体生命承受着奇异的孤绝体悟和濒临死亡的精神拷问,演绎生命的绝唱,可以说是另一种酷刑。而另一方面,存在是我们必须感恩戴德的真正的施主,她恩泽天下,让我们贫瘠的灵魂拥有思想、智慧和才华;她是一位真正的大师,让我们在自我拯救的图景中获得提升、进化和自我救赎的力量。

   

    我在刚刚脱稿的为周瑟瑟一个人的诗歌编年史《松树下》写的一篇《存在与诗性》的评论中谈到:众所周知,上世纪1978年至今,这30余年的时光正是社会转型巨变的历史时期,文化思潮迭起,人文环境尖锐,一些时代的病症毫无保留地渗透到作家的心灵和文本之中,构成了一个时代最为惊心动魄,最具人文寓意的命运悲歌和精神图景……
    我喜欢在午夜独坐。每当夜深人静,我总是感慨历史对我们的慷慨。在30余年社会转型的巨变之中,我们的心灵几乎是经历了一百年,甚至是几个世纪的精神性演绎。我想应该说我们这一代人的时代境遇是命定的,是一种天然的宿命。而正是这样的宿命鲜活地告诉了我们信仰、价值、尊严、道德、情感和美学意蕴的真相,告诉我们存在对于一位诗人的全部意义,赐予诗人思想、才华和心灵的力量。也就是说,它让我们在纷乱的生活表象中获得对一个时代的认知,发掘出一个时代的诗性,在我们杂色体的层面触发我们的思想与情感,赋予我们真切的表达,让我们诗有所思,言有所悟,而绝非意象的堆砌和语言的玩弄。如果说我们对存在没有本体性的把握,那我们的文本也许就是诗歌的赝品。

    如何从存在之中发掘诗性,应该说是我们首先碰到的课题。而考量我们的不仅仅是认知的能力,更考量我们的心灵,二者缺一不可。如果我们仅仅有深邃的认知,而把心灵紧紧关闭,我们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如果我们仅仅敞开了自己的心灵,而认知远远不能抵达事物的内核,那我们也只能在浅表层面的低吟浅唱。深邃的认知和昼夜盛开的心灵,就像刚劲有力而羽毛洁白的双翅,带着我们在诗性的天空自由飞翔,我们才有可能写下智慧、深邃、诗性飞扬的文字。
    2006年3月,我在《倾斜的屋宇》(《诗歌月刊》2006年第5期)一文中阐述了诗歌精神和当下的诗歌精神,我把当下的诗歌精神概括为“把转型的阵痛和‘后现代’对一个时代的肢解以诗歌的方式凸显出来,发现和揭示伤口的深度和纹理,以诗歌的名义对这段历史进行客观的指认和有效的命名;就是揭示人的灵魂在价值倒塌、道德沦丧、心灵麻木、人格扭曲、旨趣庸俗的现实氛围之中的挣扎、绝望和前所未有的精神的分裂;就是重新激活、唤醒信仰、价值、尊严、道德、情感和美学意蕴等诗歌基本元素的内在活力,开掘、引领一种独具时代内涵和特点的新的价值理念及美学原则。”
   根据我的这个阐述,现在回过头去看,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诗歌写作到现在,值得庆幸的是几乎我所有的诗歌文本都体现出对当下的一种揭示、指认和命名的精神向度。如果说我早期的文本所体现的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精神上的自觉,那么上世纪90年代后的文本所体现的则是我对诗歌精神的坚守和捍卫。而我整整20年孤单、险绝的坚守和捍卫,无疑是存在的力量在支撑着我,是存在赐予我心灵的力量。

    也许有朋友会把“存在”看成是一个空茫的大词。是的,当我们把存在与个体命运相互割裂时,或者说我们没有发现它苍茫的身躯在个体命运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时,存在确实是一个空茫的大词。但我们知道,每一个体的命运都是时代图景的尘埃和分泌物,都是存在的缩影,无论他多么卑微都活在存在巨大的阴影之中,都是其投影和例证。现在人们会津津乐道地谈论食指、谈论黄翔和北岛,但是我试想,无论是食指、黄翔还是北岛,如果不是那个让人异化的年代,也许食指写不出《疯狗》、《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相信未来》,也许黄翔也写不出《野兽》,也许北岛写不出《回答》。

   

    哪里有诗性,哪里就有力量。《一只鹰,代替了天空所有的言辞》(附后)是我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写就的一首短诗。为什么当时我选择鹰这个意象来表达我对存在的思考,当时也许是冥冥之中选择了鹰这个意象,但现在来看,却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显然,只要略具诗歌阅读素养的读者,都知道这首诗歌的中心意象“鹰”是一个总体的象征。它象征的是凶残、是罪恶、是黑暗。它可以是一段历史对人的奴役;可以是神对你的凌驾和统治;也可以是你的顶头上司对你的剥夺和占有。无疑,这只鹰揭示的是一种强者与弱者之间占有与被占有、剥夺与被剥夺、奴役与被奴役、凌驾与被凌驾的一种“存在”关系。而在这样的总体象征之下,我们不难解读“鹰”与紧紧围绕它的黑夜、魔鬼、天使、百鸟、兽类、时间、星光等意象的能指与所指。朋友们都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们共同经历了心灵的阵痛,而在其后变本加厉的境遇之中,我感悟到人的主体性的沦陷,感悟到人的自由、尊严的全面丧失,而这种丧失所体现出的就是一种奴役与被奴役、剥夺与被剥夺、占有与被占有、凌驾与被凌驾的一种存在关系。尽管此诗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但读完通篇,读者会发现这首诗歌没有给定时间和空间的关系,也就是说它所呈现的是凌驾于时空之上的一种“存在”关系,人们只看到各个具体的意象之间所构成的一种对立、紧张的超越时空的关联与存在。而只要我们的心灵昼夜盛开,我们随时随地都会发现这种永恒的诗性。
    一位天使手捧鲜花被打入地狱/一位魔鬼手持利剑被抬进天堂,这是我写于1984年的《河滩上躺着一艘空船》中的诗句。从外在的层面来看,我写的是真善美的模糊,而从本质的层面看,我揭示的是一个时代价值体系的倒塌和万物的错位。我想对于当下以价值倒塌为核心,以人格扭曲、精神麻木、道德沦丧、真善模糊为表征的一切乱象朋友们早已痛心疾首,而这一乱象其实就是当下存在的具体表征。我从存在的一切乱想之中,首先揭开人们的生存状态,再揭示出人们的生存心理,进而进入文化心理这个本质层面——价值体系,从更深的层面,从更为本质的内核来揭示存在的真相,来发掘时代的诗性。类式连类主旨的诗句还有天使与魔鬼已经公开同居/少女的乳房疯狂变形(《死去的黄昏》)等。显然,这些句子的捕捉首先是由于存在为我们提供了感知的基础和鲜活的例证。
    以上两首诗歌都是我早期的文字。发现一个时代的真切存在,是我力求开掘的永远的诗性,正是他们赐予我心灵的力量,让我一路前行。

    获得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匈牙利诗人凯尔泰斯,应该说他所取得的伟大成就,同样是他所承受的那个时代的赐予,是那些特定的存在赐予他力量和才华。而当我在他的代表作《英国旗》中看到“把谎言当成真理”这样的文字时,我当即写下:

 

    鲜花把伤口掩藏,蛆虫在伤口里生长
    而承受是一种千古的美德,如果撕开伤口
    只能让疼痛更加锋利,只能让鲜花
    一生不敢开放
            ——《伤口藏着同一片月光》

 

    我们知道,匈牙利的历史与我们的历史是惊人的一致,从相当的意义上说,匈牙利的历史就是我们的历史,匈牙利的存在就是我们的存在……我突然想到下面的诗句:

    英雄如同闪电,英雄把黑暗打扮如同白昼
    灯火稀疏,时间摇曳,我始终看不清祖先的脸
    始终无法知道自己的姓氏。天天回家的路
    突然倒挂在天上,我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头
    在什么地方

   

    我的头被一位英雄挂在腰上
    英雄的头被一位神提在手里
    阳光普照。神降落群山、森林和闪亮的河流
    神撒下大片的泥土和蚂蚁般的人群
             ——《收容》(节选)

 

    这些是我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长诗《收容》最后的诗句。显然,我揭示的是天(神)、地(英雄)和人的关系,我指认的是人类的共同命运的走向,是古今中外的所有民族共性的存在。而我之所以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写出,是因为特殊的年代触发了我的思考,把古今中外的共有历史重叠在一起。
 
    我的几篇文字都反复谈到诗人对于一个时代倒底意味着什么,这无疑是我们观照存在的另一个视角。诗歌已经走下圣坛,从宏大的题旨和叙事回到具体的生活场景和细节,回到文学,回到诗歌自身的轨道,我认为这是诗歌的正果。诗歌从与意识形态过于亲密的关系中解脱出来,逐渐摆脱意识形态的强烈浸染和渗透是诗歌的幸事,诗人的幸事。但从千百年文化传承的角度来看,诗歌依然是一个时代最富魅力的文学样式,诗人依然是一个时代的圣者和歌王,他必须思考,他必歌唱。这就注定了诗人与他所生存的时代潜藏着一种独具意味而隐秘的关系,而正是这种独具意味的隐秘关系,让诗歌成为诗歌,让诗人成为诗人。二十余年来,我反复告诫自己:让我们的心灵昼夜盛开,昼夜倾听万事万物的声音。只有这样,自己的肉体与灵魂才能全部融入真切的存在之中,融入现实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和场景,我们才能获得真正属于自己的切肤的感悟,我们敲出的文字才有可能成为诗歌。

   在即将结束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突然感悟到,存在其实是相伴我们一生的爱人,她的光荣,就是我们的梦想;她的美丽就是我们的幸福;而她的痛,她的伤口,同样长在我们的身上……

                                

                                      2010年8月于贵阳

                                    (原载《黄河诗报》总第12期)

 

附:《一只鹰,代替了天空所有的言辞》

 

    鹰在俯冲,
    鹰展开了黑夜最鲜亮的动词
    当一只秃鹰从天空俯冲下来,一支盛大的歌队
    开始歌唱。如果要剥开黑夜
    这是最好的时刻

 

    鹰在俯冲,翅膀翻卷天空
    我看见魔鬼大摇大摆,天使轻轻走动
    琴声枯萎,万物陷落空旷的黄昏
    鹰熄灭的不是一片风景
    鹰啄破了成千上万颗心

 

    鹰在俯冲,百鸟在欢呼
    百鸟摆开盛大的晚宴。鹰在呼啸在狂舞
    一只鸽子在翻飞在死去
    鹰的翅膀,把我带到鹰的家乡
    我看见古老的森林
    森林中兽类的居所和人的部落
    我看见死者的脸
    比白昼更加清晰

 

    鹰在俯冲,鹰是蒙面的歌手
    是晚宴的主演。一只鸽子的命运从鹰的俯冲开始
    从它翅膀划动的弧线开始
    一只鹰,代替了天空所有的言辞
    那只胸脯最美的鸽子
    今夜,再也不会回来

   

    鹰在俯冲
    鹰啄食了瞳孔中所有的颜色
    黑夜中已经没有生命,如同死亡里没有星光
    天亮以前,群山和人群已是灰烬
    黑夜升起燃烧的坟场
    只有时间之树
    挂满星光

                   1989年9月于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