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府为何负债多？

　　美国财政赤字一直居高不下，2010年联邦财政赤字高达1．29万亿美元，而近期国会通过的减税措施延长法案，无疑将令政府2011年财政进一步承受压力。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美国政府负债累累呢？秦晖教授在一次演讲中对此问题进行了解答。

　　大家都骂美国人，说美国人有消费狂的恶习，都想住大房子，都想开大车，有疯狂的消费欲望。美国人这种恶习的确该骂，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们要问这个恶习是怎么形成的？

　　可这里有一个问题，美元真的是宝葫芦吗？如果美元真的是宝葫芦，它印票子就行了嘛，为什么还要把逆差赤字当做问题呢？因此我说，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以后，美元也仍然不是宝葫芦。

　　那原因是什么呢？是政治吗？我觉得这很有趣。

　　从某种意义上讲，如果把国家管得很多叫左；把国家不管，自由放任或者说无为而治叫右，那不管是专制还是民主都有左右，而且我们知道都会出现一左一右的情况。所不同的是，民主制度最基本的特征就是左派右派都要讨好老百姓，都要看选民脸色。

　　宪政体制的作用就是要使统治者的权力是老百姓授予的，老百姓授予这个权力就是要它承担相应责任的。老百姓可以多授点权力，它多承担点责任，这就是福利国家；也可以限制它的权力，同时也不指望它承担那么多责任，这就是自由放任。这两种情况在宪政体制下经常见到。且宪政体制下有一种效应，就是我讲的天平效应。它就是一左一右的，福利和自由在这个过程中进行交替选择。

　　左右派在民主条件下都要讨好老百姓会造成什么状态呢？有时候会造成“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老百姓为何选左派上台，就是他要你给他提供福利，但他不允许你减少他的自由；老百姓为什么把右派选上台呢，是希望你给他增加自由，但他绝不允许你减少福利。于是出现一种麻烦。以美国为例，通常很多人都说罗斯福新政是美国建设福利国家的一个开始，到肯尼迪、约翰逊，总的来说是向福利国家或者说是向左摆。这个时期美国搞了很多照顾穷人的政策，指向平等的政策，社会保障、“民权政治”等等。这个趋势到了上世纪60年代末就终结了，那时候由于滞胀，导致凯恩斯主义破产，西方出现保守主义的回归，从尼克松上台开始一直到老布什，这30年是美国政治钟摆向右回摆。但早就有一些美国学者分析说，事实上就在这个所谓向右摆的这些年间，国家财政其实在环境保护、公共卫生、扶贫济老、增加妇女及少数族裔机会等各个方面投入都在明显增大。在公共福利方面的财政，30年间增加了4倍之多。因此波克就曾经说过，这30年的所谓向右摆，其实只是反映了人们对个人自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同时对政府福利责任的要求并没有降低。

　　欧洲也有类似的情况。讲得简单一点，右派是取消不了或降低不了福利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右派就无所作为。它压缩不了福利，但可以增加自由。其实左派也一样，民主国家的左派上台，自由是减少不了的，但福利可以增加。右派增加自由，怎么增加呢？政治自由老实说已经没有什么可增加的，而且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左右派的区别。实体经济中的基本财产自由，也很难扩大。这都是已经有了定论的。因此所谓右派扩大自由，老实说只有信用领域或者说虚拟领域是可以进一步扩大自由。于是就导致各种各样的金融创新层出不穷，衍生产品花样繁多。有形财产是可以自由交易的，信用是可以自由发展的，后来又发展到信用的信用也可以搞的，然后是信用的信用的信用，这个信用的链条越来越长。

　　次贷的确是一个馊主意。从宏观看，其实就是美国人过度消费、超前消费的一个缩影。而美国的过度消费是怎么造成的？就是我上述讲的现象造成的。自由和福利其实对消费都是有影响的。我们前段时间拉动内需时经常有人说内需不足是因为社会保障差，没有保障大家就不敢消费，反过来讲有了保障大家就敢花钱。自由多了大家就会花钱了，尤其是信用自由。信用自由是一种消费杠杆，它会使人们的消费潜力被放大，甚至被过分地放大。自由和福利双重膨胀的结果，首先会造成国家的高负债，大家知道财政赤字并不是民主国家才有，但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的确民主国家比较容易出现高负债。道理很简单，民主国家赋税不能想征就征，但公共开支你想减老百姓是不答应的。开源困难，节流也困难。

　　自由国家不能劫富，而福利国家必须济贫，不劫富又要济贫怎么做得到呢？当然只有借钱。于是国家的债务就越来越多，老实说像次贷不就是向全世界来透支嘛。

　　我觉得这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消费债务。有保障的人们敢花钱，有自由的人尤其是有信用自由的人会花钱，这样的结果就会造成消费欲望不可遏制地扩大，导致消费债务增加，向全球透支。表现就是外贸逆差激增。美国这些年消费债务成了一个天文数字，与此相应的就是美国的贸易逆差不断增加，再就是美国的储蓄率不断下降，到2007年已经下降到负数，也就是说美国全体国民总的来讲是净负债的。

　　那民主制度不是很糟糕吗？但实际上像美国这样搞的也就是美国一个国家，并不是民主国家就会出现这种现象。为什么其他民主国家的恶习没有这样严重呢？

　　我觉得这需要有其他两个条件。第一，超前消费是要透支的，透支是要有资格的，这个资格就是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第二个条件，透支毕竟是借钱，借钱并不是抢钱，还要有人愿意借给你。有的国家低消费率、高储蓄率、产能过剩、投资过度，正需要大量的外需。美国人从这种游戏中得到了高消费，而对方从这种游戏中得到了高增长。

　　（：：摘编自秦晖演讲《两种危机下的互动十字路口的全球化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