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价乱象

　　“韩进悲剧的实质是，个体农户无法抵抗工业化时代的冲击，更无法独立应对市场的起落与纷繁复杂的信息。韩进的悲剧是一个古老的象征，直到现在，农民还处于靠天吃饭、缺乏定价权的传统弱势农业漩涡中无法自拔。”
 　　这是某家报社社论中对于过去一周沸沸扬扬的菜农自杀事件的总结。4月16日，山东菜农韩进因为不堪承受菜价下跌造成的损失在家中投缳自尽，有报道称，当时他田地里产出的卷心菜，收购价仅为每斤8分钱。而吊诡的是，在市场终端，买菜的市民并未感受到菜价异常，其时北京某菜市场的菠菜，价格一如既往是每斤一块五毛钱，用买菜市民的话说，“还是挺贵的”。
 　　“个体农户被现代化吞噬”的结论几乎可以被认为是中国媒体对于此次事件的标准解读：在解读人眼中，中国农民依然生活中田园牧歌的前工业化的中世纪，如马克思所形容的是一个麻袋里不断翻滚的土豆，而传统的农业生存模式自然脆弱，所以，一旦当这些中国的农民面对市场起落和纷繁复杂的信息，这些农民注定要成为loser。这种情绪与人们熟悉的文学名篇《多收了三五斗》叠加在一起，不断加重人们的这一印象，以及对于市场的恐惧与厌恶。
 　　于是结论似乎不难得出：有形之手必须发挥作用！单个农民必须组织起来以应对变幻莫测的市场供求信息，承受市场风险。正像这篇评论中所言，韩进更无法面对的是一轮又一轮的价格循环，所以，政府一方面应该建立权威的信息供求平台，另一方面，更应该大力扶植农村合作社建设，还有减少中间环境，通过合作社的方式，推动蔬菜从田头直接进入超市，让二道贩子三道贩子失去话事权以及盘剥农民的机会。此外，政府应该加大对与农民的补贴。
 　　这个思路也正是有关方面的思路：就在韩进死亡五天之后，4月21日，商务部紧急下发通知，要求各地商务主管部门采取多项措施维护菜价稳定和市场平稳运行，同时，要求商务部门与农业等部门建立密切协作机制，千方百计缓解蔬菜“卖难”。商务部发言人姚坚表示，各地商务部门将会同农业等部门采取措施全力缓解少数蔬菜品种出现的“卖难”问题。一是加强商农合作，促进产销衔接。二是细分产销信息，拓宽发布渠道。依托商务部城乡信息服务平台，细分上海、山东、河南等地产销信息，加强信息加工、发布工作。三是支持菜农投保，建立救助机制。协同有关部门研究提出政策措施，推动菜农投保，引导蔬菜生产流通主体建立风险共担、利益共享、长期稳定的合作机制，防止“菜贱伤农”，切实保护农民利益。
 　　这般对症下药雷厉风行的措施，自然会有成效，未来蔬菜收购价格有所回升，也是应有之义，不过，“韩进式”的悲剧——如果真如人们认为的那样具有普遍意义，是否在这些举措下从此绝迹？人们心里恐怕自有答案。
 　　实际上，在把韩进当作一个象征的时候，可能人们已经犯了思维方式过于抽象的错误。当韩进成为媒体焦点，一些细节因为放大而可以审视的时候，我们发现，致他死亡的并非是简单的市场风险，而是此前一系列不顺导致的抗风险能力严重不足，这里面既有能力问题，如韩进养的羊因为传染病全部死亡，又有运气问题，如他的大舅子死于车祸，间接导致他负担了8万元的债务。事实上，在菜价下跌之前，他已经几次试图自杀，而8分钱一斤的价格，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个体农民无力面对市场风险？这其实是个不能证实亦难以证伪的问题。但是，相关报道中的细节实际上在证明着什么。就在韩进所在的康王镇司家村，“近年来，种菜也给村民带来一些收益。村里有近半农户盖起楼房，多数人家都有用于卖菜运输的车辆。”这些收益，自然也是市场经济条件下农民获得的财富，而这些财富，则给予了农民一定的抗风险能力。
 　　可能，更重要的问题是，中国的菜农们所面临的是一个怎样的市场。这个市场能否按照市场经济的规律运作，价格指标是否真能够反映市场供需关系，起到资源配置的作用。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不难发现，蔬菜商品市场难言真正的市场经济，由于产业链中的各个环节：在农产品从田头到商店的物流链条中，进城费、通路费、罚款、油价等等均被有形之手控制，构成商品成本，另一方面，在产业链终端，又有菜篮子工程等等确保有形之手造成的成本不至于超出市民承受能力而导致社会不稳定，所有这些都在压低蔬菜在产业链上游的价格——我们也清楚，农民在这个国家，究竟有几分话事权。
 　　所以，造成韩进悲剧的，是市场经济背后实际依然在延续的。农村反哺城市的隐形剪刀差。
 　　实际上，这次蔬菜风波，既有市场经济运作导致的生产大小年、以及天气变化导致南北方蔬菜同时出货等等因素，更是和之前进行的通胀调控密切相关。
 　　去年某些种类的农产品，如大蒜、辣椒，大豆等等成为市场投机的对象。，“蒜你狠”、“豆你玩”、“辣死你”、“姜你军”频出不穷，叶菜价格同样坚挺。而为了一致有可能引发的通胀，2010年5月28日，包括发改委在内的三部门联合发文表示，要求各地立即开展农产品市场秩序专项整治工作，重点查处捏造散布涨价信息，哄抬价格的行为；查处市场旺销情况下，多进少售、只进不售或者囤积拒售，加剧市场供应紧张的囤积居奇行为；查处生产成本和经营成本没有明显变化，大幅度提高销售价格，牟取暴利的行为；查处相互串通，操纵市场价格的行为；查处垄断货源、阻断流通渠道，造成市场脱销断档的行为。切实加强大宗农产品中远期交易市场监管，禁止非法期货交易，坚决取缔存在市场主办者入市操纵价格、挪用保证金等行为的大宗农产品中远期交易市场。同时强调，地方各级人民政府及相关部门要严格执法，对情节严重、性质恶劣、社会影响大的案件，要予以公开曝光，依法没收全部违法所得，并处违法所得５倍罚款；没有违法所得的，处100万元以下罚款。屡查屡犯的，责令停业整顿，或者吊销营业执照；严重扰乱市场经济秩序，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正如有评论所言，政府一番重拳打下，导致菜市场中间流通环节经营成本暴增，同时，农产品市场中间商纷纷离场，可这些当时看来面貌可憎的“投机倒把”分子，是菜市场中间不能缺少的一环。他们是价格发现者和分摊风险者。“价格上涨时候，他们积极介入推高价格，同时跑到田间地头收购菜农蔬菜满足市场供应，一旦他们发现供大于求，他们立即抛售存货，同时不再采购田间作物。此环节中断，这让田间菜农登时对市场失去方向——因为他们的专长是种菜而不是买卖蔬菜，于是生产秩序登时陷入混乱，在该种大豆的时候种卷心菜，而在该种卷心菜的时候却去种棉花……”而不少报道中提到的农村收购蔬菜人员减少，与这次调控是否存在关联，尚需媒体进一步跟进。
 　　关于农民，诺贝尔经济学得主西奥多舒尔茨的观点我们耳熟能详：即使在传统农业中，农民也并不愚昧，他们精明能干，锱铢必较，时刻盘算着怎样才能少投入，多产出，生产要素在他们手里，被配置得恰到好处，达到了最佳状态。而在我看来，韩进和他的乡亲，实际上已经从当下制度给予的市场空间中找到了最适合他们的状态，也在有限空间里面通过有限理性争取了能够争取的最大利益，而另一方面，今天国人遇到的菜价怪圈，说明了当下无形之手被有形之手控制，而且有形之手更以种种面目和名义从中攫取利益的现实。联想此前某省一段公路收费十年居然不知为何而收，所收巨额款项不知去向的事实，已经充分说明了某些基础制度不改变的话，这个怪圈还会不断循环下去。事实上，反思这次事件，人们不难发现，所以的被关注者都在说自己没有赚到钱：农民、一道商贩、二道商贩、物流从业者、超市、小摊贩……而且，这种情况物流菜价涨跌都在发生，那么，如果这些人没有说谎，是否说明，无论菜价涨跌都能赚到钱的，是那些不需发言，甚至在媒体看来不在场的那些机构和利益集团呢？
 　　实际上，韩进们早已经不再是传统农民了，他们比传统农业中的农民更加脆弱，产权，金融的歧视与限制像围墙一样把他们圈定在所谓市场经济的弱者位置上，而一些貌似关心的声音，比如每年的一号文件，其背后，实际上是不断在筑高这堵墙，即便能在有限市场空间里面让生活得以改善，这种被盘剥的地位却似乎永远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