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斯切隆废墟:系列散文:乡间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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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散文:乡间的童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4年10月18日17:29  作者:岳辉1983年,我四岁,开始喜欢听故事。奶奶讲的大多都是一些关于鬼的故事,在那些鬼怪故事中我便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却都是道听途说,有青眼长舌鬼,有披头散发鬼,还有张牙舞爪的牛头马面阎罗王,自然而然的便对鬼生出了些许恐惧。但是,恐惧归恐惧,反正也没有亲眼看到过。每当听着奶奶讲的鬼故事时,汗毛会在情节紧张处竖那么几下,过后也就忘记了。
直到有一天,比我大两岁的堂哥二孬晚上出去玩耍遇到了鬼,丢了魂魄,整天傻楞楞的发呆,我便突然对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我意识到了“鬼”这个东西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也许哪一天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奶奶讲的鬼故事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关于我二爷的故事了。二爷在世的时候是盐帮的,那个兵荒马乱的抗日年代,官办的盐业机构已经不能正常的运转了,而盐又是人们的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物品,民间的盐帮便应运而生。盐帮里大多都是些苦力汉子,常年推着独轮车在外面走南闯北赚几个辛苦钱,一年也回不了家几次。
有一年年关,在外面奔波一年的二爷与同乡们打算一起回家过年了,他们推着各自的独轮车结伙从南方往家里赶。二爷归家心切,一路走得飞快,将其他人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傍晚时刻,二爷走上了一条羊肠小道,一个披着头巾的村妇挎着篮子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二爷想从边上赶超过去,但是村妇像是和二爷作对似的就是占着路不让二爷的独轮车过去,二爷不得不放慢脚步,心想等上了大路再超吧。当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掩进黑暗中的时候,那村妇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小道中间背对着二爷挡住了去路。二爷心里有些火了,便没好气的说:“你这妇人怎么回事,干吗要挡着路!”村妇站在前面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于是,二爷放下独轮车想走上前去与她理论,等走到那村妇面前时才发现村妇的舌头足有一尺来长,鲜红鲜红的耷拉在胸前晃悠着,二爷吓得当场晕厥了过去。等二爷的同乡们赶上来的时候,二爷已经生了满脸的鬼疮,眼看着就不行了。在荒山野岭中又无从医治,二爷当夜便过世了。
在二爷过世的第二天早晨,家中下起了大雾,北庄的张颠子(在我听到这个故事之前这个人早已过世了)大清早到井边打水,他看到二爷头上围块白布,怀中夹着个包袱从井边走过,张颠子还对二爷打了声招呼说“二哥回来家过年?”二爷朝他点了点头便往家走去了。张颠子吃过早饭,待雾也散去了,便溜到二爷家想噌根烟抽,二奶奶却说二爷根本没有回来过,张颠子告诉二奶奶他大清早还看见二爷回来了呢,大家都说张颠子闲着没事尽喜欢撒谎。没过几天,盐帮们陆续的回来了,并带来二爷客死异乡的消息,于是,人们便都相信二爷确实回来过,只不过回来的是灵魂。

奶奶讲的鬼故事中,另一个印象也较深的是村长的父亲遇鬼的故事。村长的父亲叫岳老壮,人如其名,岳老壮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并且胆量过人,壮年时在淝河上靠摆渡过活而练就了一身漂亮的水上工夫,据说他肩上扛着百十斤重的粮食可以踩水过河,而且肩上的粮食还不会被河水打湿。岳老壮年过半百后回到了庄子里,不再摆渡了,儿子当了村长,并且又很孝顺,岳老壮日子过得倒也清闲。岳老壮是个闲不住的人,而且身体还算硬朗,于是,他将村西面的乱坟滩开垦出来,种上了西瓜,并从村南的小河引过来一条小渠供瓜田浇灌用。村里人都夸岳老壮人勤快,不但水上工夫好,抡起锄头也是个好田间把式。
待到夏天,岳老壮种上的西瓜熟了,个个顶儿圆,岳老壮便在瓜地里搭了个庵棚,夜里睡在庵棚里看瓜。
有一天晚上,岳老壮在家里喝了点酒,便提着马灯牵着条黑狗去瓜地看瓜去了。半夜里,岳老壮听见那条黑狗在庵棚外拼命的叫,岳老壮以为有人偷瓜,披了件衣服拿铁叉便冲出去了,转悠了一圈没有发现贼,便进了庵棚又接着睡觉,可刚躺下庵棚外的黑狗又叫了起来,凄凉的狗叫声呜咽着远去,那条狗竟挣断了绳索跑了。岳老壮心想见鬼了。果然,庵棚的木板被什么东西拍得山响,岳老壮虽不怕鬼,却知道门外那鬼很是凶悍,黑狗本是辟邪驱鬼之物,却被门外那悍鬼吓得落荒而逃,岳老壮拿起铁叉出了庵棚想看个究竟,竟然提着马灯糊里糊涂的走进了小渠里,岳老壮慌忙想爬上岸去,已经晚了,水底有东西牢牢得抓住了他的脚……
第二天快晌午了,村长见岳老壮还没有回家,便去瓜地里找,发现岳老壮躺在只有过膝深的小渠里,早已死去多时了。人们纷纷猜测岳老壮一定是遇鬼了,否则,纵横淝河大半生的岳老壮又怎会淹死在小小渠水之中呢。

那个时候,关于这些鬼的传闻我是完全相信的!于是,我的小脑袋里总是对鬼充满了好奇,虽然对鬼有种恐惧感,却又总是想见上一见。说来也怪,你心中装着“鬼”这个东西,它也会惦记着你的。就在听过这两个故事后没多久,我还真遇到过一次“鬼”。
那年夏天,有个晚上停电了,房里出奇的闷热。于是,我和两个堂哥拽了把艾草(有异味并能起到驱蚊止痒作用的植物)拿着铺被爬上房顶去睡觉。半夜里,我被蚊子叮醒了,爬起来摘了片艾草叶子往身上揉,我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白色的人型物体在飘来荡去,初时,我以为是谁家的衣服被风刮跑了,可是我立刻意识到天气是闷热的,而且一丝风都没有……就在我的转念间,那东西居然飘到了房顶的烟囱上,我大叫一声“鬼呀”钻进了被子里死命的掐堂哥的胳膊,堂哥们醒来后,我发现那东西已经没有了踪迹,而我却被吓傻了。
此后,我的精神便开始有点恍惚,眼前总感觉有件白色的东西飘来飘去,晚上必须让妈妈抱得紧紧的才能睡着,人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后来奶奶领着我去土地庙“叫魂”,一路上奶奶打着哭腔不停的朝四周喊着“乖孩,回来吧……乖孩,回来吧……”。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其实我没有像邻村娃子那样丢了魂魄,但是委实是被那白色东西吓住了。
直到有一天村里放电影,是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其实,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我并没有看懂电影的剧情,却对那和尚高绝的武功崇拜不已,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我很是兴奋,手舞足蹈,嘴里面“嘿呀哈呀”的喊着,模仿着影片里打斗的情景,第二天一大早便让奶奶领着我到镇上刮了个光头。此后,我便又恢复了以往那活泼调皮的样子,经常拿着根马竿模仿少林棍僧练武时的模样,关于鬼的阴影也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烟消云散了,而且,打那以后我再不怕黑夜了,也再没有遇到过鬼……于是,我小小的脑瓜在想:可能是我学会了和尚武功的缘故。
后来,我把我这套和尚工夫传给了堂哥二孬,没几天他就一扫往日傻呆呆的模样,在“嘿呀哈呀”的喊叫声中也恢复了往日里的活泼调皮。

等到长大以后,偶尔有人再提起这些遇鬼的故事时,我便不再相信了,我更相信当时二爷在外面是生了一场什么急病,在那荒山野岭里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才导致暴毙,根本就不是被鬼吓的,或者也有可能是被盐帮的自己人谋财害命了,因为二爷在外面辛苦了整整一年,回家的时候身上应该带了不少钱财,而且,张颠子是在那个下大雾的早晨看到二爷的,那人究竟是不是二爷呢?还是张颠子看错了?可惜,到了如今这些都已无从追溯了,因为他们那代人都已埋进了黄土地里。还有,我想村长的父亲也绝非遇鬼,故事中岳老壮是喝过酒才去瓜地的,完全有可能是酒力发作摔进小渠里爬不起来淹死的,也有可能是酒力诱发了脑血栓、心机梗塞、中风等急性病而突然死亡,毕竟他已经年过半百了,再壮的身体也敌不过衰老和突发的疾病。
然而,我看到的那个白色物体究竟是什么呢?我想,也许只是一些幻觉吧。还有,我那时为什么看过《少林寺》以后便不再怕鬼了呢?现在想来,可能那时幼小的心灵还是从影片中多少吸取到了一些精义,对英雄与正义产生了崇拜心理,并且模仿着心目中的偶像,仿佛自己也变成了英雄并代表着正义,宵小的鬼怪便不值一提了。
待到白雪飘飘的冬天,我和二孬都穿起了笨重的棉衣,再也耍不起马竿了,鬼一般的1983年也在新年的鞭炮声中一去不复还了。



五保



奶奶家前面的茅草屋子里住着一位孤寡老人,七十来岁,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许是她的名字早已经被人遗忘了吧,我只是听大人们说他们家是“外姓”——外来户的意思。她的丈夫早亡,唯一的一个女儿嫁出去后就再没有回来看望过她。她的生活一直靠生产队接济,口粮由生产队提供,劈柴担水的重活由各家各户轮流分担,生产队长的歪嘴老婆负责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她是村里唯一的一位五保户,大家都叫她“五保”。可笑的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五保”是什么意思,一直以为她的名字就叫作“五保”。
我记得,已经五岁的我很惧怕她,就算我手中拿着两根马竿将我去年学到的和尚工夫练到第九重都依然摆脱不了对她的恐惧。她是人,不是鬼。但是,在我眼里她是个比鬼还让人害怕的人。
她的茅草屋子里始终是黑黑的,不管是白天,或屋子里掌着灯,都显得黑暗阴森。她走路时弓着腰,穿着一成不变的黑色衣服,拄着拐杖,爬满皱纹的脸上镶着两只红红的眼睛。她经常坐在门口晒太阳,通红的眼睛直楞楞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想什么……于是,我老是怀疑她在晒太阳的时候肯定在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因为,她总是让我联想起奶奶给我讲的故事中那些邪恶的巫婆,而奶奶讲的那些故事里的巫婆却又总是喜欢吃我这样年纪这样胖乎乎的小男孩。所以,每次去奶奶家从五保的门口经过时,我都怕得要命,深怕哪一天她会突然披头散发的从黑屋子里蹿出来抓住我,把我卖掉,或者煮煮吃掉。
五保家的门前有棵歪脖子枣树,这棵枣树是她重要的财产,也算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她经常给枣树施肥,并买来农药请人帮她给枣树打药,每逢枣子成熟的时节,树上硕果累累,但是村里人谁都没有吃过她送的枣子,大家从心里面都有点埋怨她,不过善良的村人依旧帮助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在枣子成熟的那段日子里,我们几个堂兄弟倒是经常带着竹竿去偷枣子,虽然心里很惧怕五保,可是甜甜的枣子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很诱惑的事情。每逢去偷枣,大多会被耳目灵聪的五保发现,她会站在门口将拐杖在地上捣得山响,把我们吓跑。待到一树的枣子完全成熟后,就会有个收红枣的汉子来她这里买红枣,我和小伙伴们躲在远处看着那汉子用竹竿将红枣打落的满地都是,然后拣起来装进麻袋里,临走时付给五保一笔钱。等到那汉子走后,我们小心翼翼的溜到树下,企图找几颗遗落的枣子,却一颗都找不到,再抬头望望树上,连枣花都不见了一朵,我们对五保颇有怨言。
记得有一次,奶奶家的小白兔溜进了五保家的菜园地里偷吃白菜,结果被五保打瘸了一条腿,我很是心疼,因为我很疼爱那只雪白干净的小白兔,还经常将它抱在被窝里搂着它睡觉,于是我对五保除了恐惧,又多添了几分憎恨,我下定决心要捉弄一下她!我时常用砖头块撵她家的小鸡崽,或者冒着吓破胆子的危险跑到她家门口,在门口边的水缸里擤鼻涕。现在想来,我那时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小孩子。村里人都自发的做好事为五保劈柴挑水并照顾她的生活,而我尽干些缺德事情。

关于五保的事情,由于我当时的年龄过于幼小,现在我的脑海中存在的印象已经不多了。不过她去世时的一些事情我倒是记得异常清楚,那是1984年秋天。
五保去世的那天一大早,我的堂哥二孬就气喘吁吁的跑到我床前扯着我的耳朵大声对我喊,快醒醒,五保快死了,村里好多人在她家,我们赶快去看热闹啦。可悲的是,那时的我们根本就无法理解什么叫做生老病死。等我穿好衣服和二孬兴冲冲地赶到五保家的时候,屋里屋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人们都在议论纷纷的说五保快不行了。我和二孬像泥鳅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钻到五保的门前,恐惧又刺激的往里看,五保没有睡在床上,而是睡在一个草铺上(皖北的民间风俗,将要死去的老人是不能睡在床上的,只能睡地上。),睁着一双无神但依旧通红的眼睛茫然的望着屋顶。生产队长的歪嘴老婆坐在边上给她喂水,可是勺子里的水刚喂进嘴里就从嘴角溢了出来,她已经喝不进水了。我和二孬看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意思,而且五保的样子怪吓人的,于是就跑到别处玩耍去了。直到第二天五保下葬,全村人为她送行,我被妈妈从被窝里揪起来也去参加送行,我才知道那个令我恐惧的五保不知道在昨天什么时候已经去世了。
五保死后,她的那栋茅草屋就彻底没有人烟了,在我们小孩子眼中愈发像个鬼屋,后来每次去奶奶家经过这栋茅草屋,我都跑得比兔子还快。然而,更让人奇怪的是,那棵歪脖子枣树也不怎么结枣子了,偶尔结出几颗也是一些长不熟的青疙瘩,而且树上满是蚜虫,时间久了,被蚜虫蛀空的枣树也就枯萎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生产队要将五保的宅基地收为公有,在扒五保遗留下的那栋茅草屋时,人们从废弃的锅灶下扒出了一个泥罐子,里面藏着十张十元的钞票,钞票已经发黄了。村人都在猜测这些钱是五保卖红枣得来的,估计是准备养老用的。于是,没有吃过五保家树上红枣的村人们也都释然了。后来,生产队把这些钱用来给村里的小学订购了一批木制桌椅,村小学终于告别了土坯砖砌成的桌椅了。五保生前虽然从未曾主动送过一颗枣子给我们这些孩子们吃,但她终究还是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了我们。
长大以后,有时候偶然想起五保……确实,她是一位很可怜的孤寡老人,就连临死前都没有儿女为她送终。但她又是幸福的,每个村人待她都像亲人一样。再想想以前自己做过的坏事,如今都已无法补偿,逝者已逝,就谨以此文向那位已经过世二十年有余的五保老人企求原谅吧!毕竟,那个时候我只有五岁……


童年的浅水湾


沿着村边的小路往北走,大概走上二里地就可以到浅水湾了。浅水湾的名称意味着这里的水很浅……其实,有的地方也很深,主要是因为水下淤泥过深,那或许也可以称作沼泽吧。岸边和水中长满了野生的芦苇,给浅水湾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浅水湾的水里生长着许多鱼类,有鲫鱼、鲤鱼、黑鱼、泥鳅、黄鳝,还有虾。这些鱼虾又招引来了许多的野鸭子、小水鸡,再加上芦苇丛本就是鸟儿们最喜欢栖息的地方,所以这里还生长着另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水鸟。浅水湾成了这些动物们栖息生长的天堂,同时,也成了我们这些娃娃们的童年乐园。
那时,我最高兴做的事情就是和堂哥们一起去浅水湾打鸟捕鱼了!堂哥们扛着鱼网、拿着脸盆等捕鱼工具。而我只需挎着个大篮子,因为我的年龄小,只有六岁,所以我的任务就是他们抓到鱼,我将鱼拣进篮子里就可以了。
我们通常抓鱼的方法有两种,因为浅水湾的布局比较复杂,水有深有浅,有的水面比较开阔,有的水下则布满了水草和芦苇根。所以,在水面较为开阔的地方,我们就用鱼网捕捉。在水浅又满是水草的地方,我们通常采用“围堵”的方法,其实也就是几个人在水面的两端分散开来,从水里把淤泥拢起来,形成一个包围坝,然后拿起脸盆把坝里的水舀干,那些肥实的鱼儿们就只能可爱的在淤泥里蹦达了。这时候,我的任务来了,于是,我会立刻像只捕鱼的鱼鹰子一样扑腾进包围坝里,溅得一身泥水,踩着过膝的淤泥开始拣鱼,大鱼拣进篮子里,小鱼扔回水中,那种乐和劲儿就别提了。
如果用鱼网捕鱼就简单多了,只需站在岸上,对着宽阔的水面将网撒开,然后堂哥们将网收上岸来,我钻进网中拣鱼。往往用鱼网可以捕到二、三斤重的大鲤鱼。大鲤鱼的劲儿很大,有一次,我将一条大鲤鱼抱进篮子里的时候,鲤鱼打了个挺儿,鱼尾像一个大巴掌一样扇到了我的脸上,扇得我晕头转向,抱着团水草在鱼网中翻了个骨碌,惹得堂哥们哈哈大笑一通……但是,我那时总感觉用鱼网捕鱼没有在浅水中用“围堵”的方法捕鱼开心,尽管这种方法捉到的鱼都比较小,毕竟亲手捕鱼的快乐却是用鱼网捕鱼所体会不到的。
有时候,我们也会专门去捉野鸭子。野鸭子肉很香,至今,每当想起童年时吃野鸭肉的情景,我都会溢出口水来。只是野鸭子相当难捉,当然,也是我们的捕捉工具太落后的缘故,因为我们用的是弹弓。弹弓的射程很近,没有什么杀伤力,而野鸭子又相当机警,老远听到声音就惊慌地飞跑了。
每次带着弹弓进湾去打野鸭子,堂哥们都不许我跟着去,可能是怕湾里水深,我会出危险;也可能因为我是个累赘,总是弄点响声出来吓跑野鸭子。而每当他们进湾后,留我一个人在岸上焦急的等待他们回来,我都会在心里默默的祈祷他们多打几只野鸭子回来。可是我的祈祷好像又不是很有用,堂哥们每次回来也就顶多拎回一、两只野鸭子,而带回的更多的便是野鸭蛋了。回家后,我也顶多只能从堂哥们那里分到几只野鸭蛋,所以一直对野鸭子眼馋得紧。
后来,我也曾经跟着他们进过一次湾,那次是去打野鸭子,我也像模像样的拿着弹弓,口袋里装满了从路边上拣来的小石子。堂哥们让我走在他们的中间,二孬小声的告诉我,看到野鸭子后不要离它太近,一定要瞄准它的脑袋,因为距离远了打它的身体是没有用的,像给它抓痒一样,而且还要大家一起瞄准它,然后同时射击,这样打中的机会就会很大!
那次进湾,按照二孬的方法,我们果然在遇到第一只野鸭子的时候就成功的“万箭齐发”把它打了下来,我提着可怜的被打得半死的野鸭子不停的追问堂哥们,这只野鸭子究竟是谁打下来的?二孬被我问烦了,他只好说,是你打下来的!于是,我终于有理由将整只野鸭子“霸”为己有了。回家的路上,我将野鸭子揣在怀里,堂哥们摸它一下都不可以。堂哥们很生气,结果我的后脑勺被他们打了好多巴掌,每次挨巴掌后我都会回头看看是谁打的,他们都装作谁都没有打过的样子。而我当时只顾抱紧野鸭子,也就懒得和他们计较究竟是谁打的我了。
回到家后,妈妈将那只野鸭子的毛拔光后,开了膛肚,我在一边大呼野鸭子太可怜了,又一边口水直流。妈妈将洗剥好的野鸭子放进卤锅后,我就一直守在卤锅前再没有离开过,记得当时,我很怕野鸭子会被人从锅里偷走,或者煮熟的鸭子会自己飞了。那天晚上,年纪小小的我吃掉了大半只野鸭子,还吃完了一大碗米饭。我还记得吃饭的时候,我一只手拿筷子,另一只手臂围成一个半圈“保护”着那盘野鸭肉,深怕父母亲会趁我不注意时夹走一大块野鸭肉,直到还剩下一只鸭脖子和一只鸭屁股,我才放下那只一直抬着的手臂,想抹一抹油乎乎的嘴,才发现那只手臂早已经酸得失去知觉了。
然而,从那以后,我敢肯定至今我都没有再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其实,浅水湾并不是我们村的娃娃们的专利,附近村庄的娃娃们也经常去那里抓鸟捕鱼。如果两村的娃娃们遇到了一起,就会有一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因为大家在心里都固执的认为这浅水湾是自己村的领地,别村的人是不可以侵犯的。也因此,两村的娃娃们在浅水湾相遇后都会生出一些大大小小的事端。每当如此,我们村的娃娃们往往会把外村的娃娃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因为我们村的人丁很兴旺,家家户户都有个把几个男娃。但是,每当开打之前,我还是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因为我知道我是帮不上忙的,也经不起别村十几岁的娃娃一个手指头捅的。当然,只要我们这边打赢了,我会立刻从草丛中露出个脑袋,大呼胜利!
不过,我们也吃过一次大亏。有一次,我们扛着鱼网去捕鱼,又和邻村的娃娃们遇到了一起,他们在捉野鸭子,而且人多势众。我躲在大堂哥身后数他们的人数,十只手指头掰完了也没有数过来,而那天他们究竟有多少人,至今在我心中都是个疑问,因为我那时笨得只能从一数到十。最可怕的是他们还带了一杆打野鸭子用的铳子,我知道那家伙的厉害,一铳子就可以把一只又肥又大的野鸭子打个对穿。当时,他们人数多,又有铳子,我们这边就默不吭声了。他们就朝着我们大喊大叫,又朝我们扔泥巴。当我们抓起泥巴还击时,拿铳子的家伙抬起铳子朝天就是一枪,震耳欲聋的响声惊得芦苇丛中的水鸟四处乱飞,也彻底粉碎了我们本就薄弱的战斗意志,堂哥们回头就跑,我也紧跟着撒丫子没命的奔跑。鱼网、脸盆、还有篮子,被我们扔了一路,也不敢回头去拣。我记得我边跑还边口齿不清的骂着:狗意(日)的,淹西(死)你们狗意(日)的家呼(伙)。
后来,果然淹死人了。邻村的娃娃们那天进湾打野鸭子,他们进到了芦苇荡的深处,有个娃儿一脚踏进了沼泽地里,其他的娃娃们眼睁睁的看着他陷入沼泽里没了人影,没有人敢上前去救,他的尸骨也没有找回来。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吓得哭了,我很后悔咒骂过他们,尽管我始终都很敌视他们。
而后来,我们便被家人看管得紧紧的,再不允许我们去浅水湾捕鱼打鸟了……只是,有时候我们还是会在大人的带领下走到浅水湾附近,远远地看着那些水鸟们如乌云般成群的飞向天空,又如撒豆般落入芦苇丛里,心中对浅水湾多多少少会有些依恋……毕竟,它曾经给过我们许多童年的乐趣。可是邻村娃娃的死已经在我们心中烙下了很深的一个阴影,使我们对浅水湾有了一种惧怕之感,我们便也打消了进湾的念头。至此,浅水湾便退出了我们童年的舞台,真正的成为了鱼儿和鸟儿们的快乐天堂。



失踪的拨浪鼓



“波浪鼓,摇啊摇,摇得淮河起浪潮……”这是我七岁时经常唱得一首关于拨浪鼓的歌谣。
我是一九七九年出生的。在八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农村,从我学会走路开始就一直赤着脚丫行走在乡村的泥巴小路上,是一个十足的乡下娃子。有时候,我感觉像我们这群出生在改革开放之初的孩子们对生活的领略是得天独厚的……在童年里,我们亲身体会过贫穷,然而,随着国家的经济发展,我们在童年尚未逝去之前又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于是,我们的心中就有了一份生活的对比,比那些八、九十年代的孩子们更多了一份对生活的体会,也更多的了解了一些生活的真谛。就比如那挑着货郎担儿的老汉手中摇响的波浪鼓,这些事物对于那些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孩子们来说是陌生的,因为一些旧事物早已经被迅猛发展的时代淘汰了,很多很多东西都成了历史。
记得那时,每当有波浪鼓响起时,我便知道那走乡串户的货郎担儿又来了。于是,我便会顺着波浪鼓的声音所在一路小跑而去。每当跑到跟前,货郎担儿前早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有大姑娘,有小媳妇,还有一大群如我一般的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儿。那个时候,货郎担儿里琳琅满目的针头线脑,还有麦芽糖、小糖豆之类的东西在我的眼中实在是太奇妙了,那箩筐就像一个童话般的世界,把全世界里我所知道的好玩又好吃的事物全部装在了里面,只要我想得到的东西里面都会有。所以,在长大一些后,每当想起挑货郎担儿的老汉,我都会想到西方童话中的圣诞老人,唯一可惜的是货郎担儿里的东西需要钱才能买到,而那时我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奶奶与别人搓麻将,在奶奶赢钱的情况下我可以得到一分钱到五分钱不等的奖赏,而这些被我握在手心中握出汗来的小硬币都被我花在货郎担儿上。
我还记得那老汉大约五十岁左右,生活的艰难让他的脸庞上早早的爬满了皱纹,但是他的面相很和善,额头上有一颗肉痣。他每天经过我们村子不管有没有生意都会在村头的杨树下休息一会儿,我们就会乘着这当儿围了过去,贪婪的欣赏货郎担儿里的新鲜事物,老汉会满意的卷起一袋旱烟,暂时的悠闲起来,跟我们讲一些沿途的见闻,或者摇起波浪鼓教我们唱起那首波浪鼓的歌谣:
“波浪鼓,摇啊摇,摇的淮河起浪潮……”
此后,挑货郎担儿的老汉像是英雄一样被我们的歌声迎来送去。只要他摇着波浪鼓的声音响起,我们就唱着这首歌谣迎他而来;等他走时,我们又跟在他身后边唱边开心的笑着。

在我有钱的时候,我会去买他的麦芽糖,一分钱可以买十块糖,那糖的颜色黑乎乎的,像一小坨牛屎一样,我们也把这糖称作“牛屎糖”。那时的我虽然很小,但是已经很会贪小便宜了,慈祥的老汉接过我手中的一分钱后总是放心的让我自己从糖袋里拿糖,而我每次都会多拿上两块,假如老汉在和别人说话时,我还会乘他不注意塞上一块在嘴里,支支唔唔的告诉老汉:我数好了,刚好十块糖。然后,在老汉微笑的点头目送中一蹦一跳的离开,并且,事后我会很得意的告诉和我关系相处最好的堂哥二孬,我告诉他每次去买糖都能占到大便宜。而起初,我一直以为我的这些小聪明可以把老汉骗得云里雾里。
直到一次我拿着一分钱又去买糖,那次我神使鬼差的只拿了十块糖,老汉又拿了两块塞进了我的手中,然后笑呵呵的问我:以前都是多拿两块,今天怎么了?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以前的小动作都没有逃脱过老汉的眼睛。于是,我傻呆呆的站在货郎担儿前,双手捧着糖先是不知所措……然后,我便闭上眼睛张大嘴巴扯起嗓门大哭了起来。而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哭泣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了,是做了坏事后的愧疚?是被人揭短后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还是为了掩饰当时的尴尬?总之那天我哭得很凶,鼻涕变成一串串小泡泡从鼻孔里钻了出来,嘴巴张得像村部的播音喇叭,哭声大得像杀猪一样,我还依稀记得二孬在我边上捂起了耳朵。直到老汉送了我一个塑料小哨子,我才止住了哭泣,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多拿过老汉一块麦芽糖了,每次都是他主动多送给我两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改革开放经济搞活的春风悄悄吹进了家乡这偏远的小村庄,村村都开起了杂货商店,商店里的货物比货郎担儿更加齐全实惠了,而我们这些善变的孩子们很快的就习惯于在商店门口玩耍或者趴在商店的玻璃柜台上观赏商品,那货郎担儿便在心中不知不觉的暗淡了下来。村民可以在需要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时方便并且及时的在固定的商店里买到,再不用在急需时站在村头对货郎担儿翘首期盼了。至此,货郎担儿这样一个在特殊的社会环境中的时代产物被新时代的年轮碾得粉碎,而从那以后我便极少再能见到货郎担儿了,直到后来我家搬迁进了城里,货郎担儿便在那遥远的乡间小路上、在我的记忆里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这一年,是1986年。

长大以后,这些童年的往事有些依然清晰,有些早已经在记忆的河流里灰飞湮灭,但是,不管我在哪里,不管在任何时候,我始终都怀念着在乡下时的这些童年的往事,而且在岁月的河流里日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