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乃亮颖儿吻戏视频:老师的“样子”——一个中学教师的小说和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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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的“样子”——一个中学教师的小说和现实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朱又可
2011-04-20 17:15:14
 来源:南方周末
小说被当成“纪实文学”
梁卫星当了17年中学语文教师,写了一本小说。
2010年11月底,《成人之美兮》在花城出版社出版后,全国不同地方的教师读者纷纷“对号入座”,明明是小说,他们惊呼为“纪实文学”。梁卫星说,小说写的不少在现实中确有其事,虽然不一定都是他亲历亲见,但他惊讶的是,这种事情怎么有这么大的普遍性?但小说在普通老师和学校的领导者之间引起的反响不一致,一些校长们看了,觉得隔膜,“怎么会这样呢?”高二年级学生在新课改后,收到118本资料,使用过的只有59本,有学生发现两本书没有发,价格却没有少。学生集体找校长谈判,最后,学校给学生打了折。 (受访者提供/图)
梁卫星最早写这部小说的想法始于2004年。他和“范跑跑”范美忠那时都活跃于“天涯社区”,而范美忠是四川《教师之友》杂志编辑,他就拉梁卫星给杂志写稿,但随后《教师之友》停刊了,直到《教师之友》的执行主编李玉龙2008年又跑到江西参与创办了《读写月报新教育》杂志,而梁卫星的小说也在2008年底写出来第一章,李玉龙就在2009年的杂志上连载了一年。“《成人之美兮》反映了这些年来社会腐败在教育中的投射。也是我这些年读到的全部教育文学中,对于课堂、对于前卫的教育思想描述最富价值的教师成长手册。”李玉龙说。
这是一部中学教师的忏悔录。本来“成人之美”的职业,实际上陷入难以救赎的“崇高感消失”和道德扁平化的苦况:从学生身上赚资料费的回扣,为蝇头小利明争暗斗,以见家长之名索取红包,女教师陪教育局领导跳舞以获提拔,在学习压力下女学生跳楼自杀,校长搞基建,赚够了跑到南方……
梁卫星学校里一位人物对他说,“小说在杂志上发就发了,不要再出版单行本了。”梁卫星当然没有听从这种建议,小说出版后,单位出台了“教师十条”,其中一条是“教师不允许发表不和谐言论”。
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事比小说中的故事更为荒诞。今年大年初九,梁卫星所在地区许多高中学校的校领导带着干部和骨干教师,到庙里烧香,为高考祈福。当地有个传统,年初九烧到头炷香预示吉利。学校掏了3000元,争得今年的头炷香。
学校的车队前一天傍晚就出发,同事们住在寺庙附近的宾馆里,聚餐后一起打麻将。
子时,校领导带队,同事们进入庙内,和尚分发了黄纸,班主任将本班学生名单抄上,并将希望考北大清华的学生加以标记,将黄纸卷筒扎绳后,交给法师施行祈福。木鱼钟磬,香烟缭绕,众教师跪拜如仪。
一位老师用手机拍到了烧香的照片,他告诉梁卫星,要早知道他在写小说,他一定会提供这个细节。梁卫星
写小说是释放恐惧感
梁卫星写教师的众生相。没有一种“相”是传统意义上的“教师相”。
小说最让人尊敬也最让人怜惜的人物是“海无言”老师。一方面,他富于思想才情,在知识界的重要报刊发表文章,也是网络中的活跃人物,参与几乎一切热点事件的讨论,课堂上跟学生打成一片,引导学生关怀现实,似乎是一个中学里让人寄托希望的中年男性知识分子形象。但另一方面,他在外表上却故意表现得趣味庸俗,追着善于讲“黄段子”的同事听笑话,对学校的大事小事漠不关心。“海无言”装得不像个好老师,要“装傻卖俗”才安全,才和别人一样。庸俗的面具是一个保护罩,保护他课堂上跟学生“教学相长”的小环境。但就是这样,他仍然被边缘化,在一次一次评定高级职称中落选,最后忍无可忍,辞职去开小饭馆。
梁卫星说,中小学校园里,像“海老师”这样的教师是少数。而现实中梁卫星的面具是“勇敢”。他曾以“打”出名。当然,“打架”的人不像老师。
1993年,梁卫星从湖北荆州师专毕业,通过当教师的父亲的关系,外加一条红塔山和一瓶酒,进入一所乡镇中学教书。“那时的校长是老派人物,有起码的操守,胃口不大。”当教师后,每次回家,他父亲总给他上课,“不要和校长对着来,上课不要瞎说。”他害怕儿子端不稳这个饭碗。
2000年换了新的校长,他在第一次和教职工见面的大会上就说,“一个学校没有外债不正常。”校长戴着墨镜,在学校转了一圈就不见了。他的理论就是欠债的是大爷。不到两年,他盖了几栋楼,给学校留下600万元的外债跑了。
梁卫星遇到“末位淘汰制”,淘汰制总有第一和倒数第一,考核的重点是考试成绩和日常考勤。考勤的要求是,老师有课没课都要在学校呆着,上个厕所买盒烟,都得给考勤员请假。有一次,梁卫星请假说上厕所,出去了整整一节课,果然被记上了。他拿起考勤本撕了,考勤员骂他,他举起椅子就打。这一打,考勤制度不了了之。
末位淘汰在执行中又有弹性,一切要看和校长的关系。各种考核又和经济挂钩,这种不确定性增加了梁卫星的危机感。梁卫星有一次打校长是因为分房子,凡是找校长的人都得到了房子,梁卫星没有找,就“等”不到房子。他找校长去求情,还没有说两句,他先起了高腔,校长认为他态度不对,二人争执起来,他就打了校长。
梁卫星做教师十几年来,先后在两个不同的中学教过书,他眼看着学校里行政体制越来越庞大,从校长、副校长、中层干部、年级主任、副主任、班主任、高级群众到普通群众,形成了一个森严的等级王国。年轻的教师一进来,迅速都调整到向权力靠拢,普通教师沦为弱势群体。
“教书说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传道、授业、解惑,实际必须围绕着校长转,才能端好这碗饭。我教书17年来,时有生存的恐惧感。我写小说是释放我的恐惧感。”梁卫星说。
学生自创“连坐”制度
小说中的“贾老师”也是一个戴面具的人,他表面上言必称“自由主义”,义正辞严地“骂腐败”,也读点书,给教育杂志写点论文,有“名师”派头。但私下,他是一个官迷,对于物质的贪欲似无底洞。他一心想当年级组长,后来果然如愿。“贾老师”每周必叫一个学生家长来办公室,家长来都要送礼。有一次,只是为了“例行”的收礼,他竟然打电话把一个远在东莞打工的学生家长叫回了湖北。
现实生活中是,一位80后的老师每个星期都会叫一位家长来谈话,先数落孩子不听话,家长受到惊吓,他再话头一转,说只要双方“努力”,还是有希望的。听到这里,家长赶紧掏东西。
现在,学校中80后的老师已经近半。年轻的老师比年老的老师眼光更“现实”。有的班主任把学生当资源,利用有权势的家长使自己获得升迁。
小说中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我”是80后的“苏老师”,他大学毕业懵懵懂懂进入学校,在“海老师”的感染下,“自我”苏醒过来,但陷入更大的困惑。不过,既然有痛苦,就有希望。梁卫星说,“苏老师”是80后中幸运的一个。而大部分人都像另一个80后教师“田默”一样,一开始为理想所吸引,很快向名利投靠而去。还有一个角色是聪明教师“李平”,他从知识上尊敬“海老师”,但做人很“清醒”,绝对不学他,因为他要过“更好”的生活。
教育天然包含理想的成分,但在现实的校园里,趋向“现实”的不仅是老师。梁卫星在乡镇中学当班主任时,遇到一个想当班干部的高大男生毛遂自荐。他一当班长,就对梁卫星“汇报工作”:“现在学校有很多混的,内外串通,在学校收保护费,泡漂亮女生。梁老师你不用怕,一切有我哩。”
“他这句话,才是我最怕的。”梁卫星说。多年后,他发现学校的黑社会组织规模越来越大,“老大”一个月收钱几千元,在学校里卖手机、假烟。他的班上就有一个学生被五六个学校里“黑社会”的人打了。
班长上任伊始就颁布了十条班规:不许上课讲话、睡觉,不许迟到旷课,不许顶撞老师,不许拖欠作业……每星期迟到两次罚款3元,两次不交作业罚款5元。班长对梁卫星说:“现在你不镇住他们,以后就不好搞了。”他把班级分成八个小组,每个小组用了他自己一起玩的“八大罗汉”当组长,哪个组有一个学生被罚款,全组一起受罚。
梁卫星奇怪的是,小小孩子怎么用上连坐手段来管理班级;而更奇怪的是,全班同学有怨言,但没有人站起来挑战这个“规矩”。
“他们敢?!”班长对梁卫星说,“只要老师你支持我,我整好他们的材料,分别对应于学校的记过、警告、开除等处分,他们就没有对抗的勇气了。”
班长将来的目标是当村长或村支书,在学校主要是学习怎样做干部,对考大学不抱什么指望。“他的理想其实很有代表性,中国读书人似乎没有逸出这个轨道。”梁卫星说。
现在,这个班长没有做成“村长”,成了黑社会,据说过得很好。
“我差不多已经快熬完了”
梁卫星想表达的另一个主题是“高考的利益化”。小说中不厌其烦地写到老师们为资料费回扣互相告密,这也成为教研室会议上的公开议题。
在小说的后记中,梁卫星表达了对收取资料费回扣的忏悔:“我刚参加工作时,组长为老师们争取资料费,我还有些心虚,后来我也做过几年组长,为了迎合老师们,我想办法订资料和杂志,为了替老师们谋点利益。”这种“集体活动”,任何单个的老师无法因“师德”或良心而拒绝,否则你就被排挤了。尽管内心痛苦,也必须“拿”,一块“脏”。
在小说中,教师们为了维护应得的利益,遏止将作出不利于教师决定的“教代会”召开,集体罢考。在现实中,发生了一个学校的学生为了多收的资料费集体维权的事件。过去老师从书商那里直接三折订到资料,五折卖给学生。后来,见资料回扣有利可图,以规范教师行为的名义,学校收回了资料订阅权。这两年推行新课改,新教材和教辅资料增加了许多,教育局成立了教辅资料发行办公室,把资料采购权统一起来,没有折扣给学生了。高二年级学生在新课改后,收到118本资料,使用过的只有59本,有学生发现两本书没有发,价格却没有少。学生集体找校长谈判,最后,学校给学生打了折。
课改走过场的很多,越是“高考”任务重的学校,越是以高考为主,因为教育局给各个学校下达了高考指标。那些生源差的学校,则让差班搞课改。课改作假,学生经济负担却增加了。
梁卫星早期带过一年高三班,虽然平时成绩不好,但高考在全校考了第一。“应付高考三个月够了,那是毫无技术含量的一件事。但三个月变成三年,变成六年,变成十几年,这中间其实形成了高考的利益链。”梁卫星说。
即便考上大学,孩子们对未来仍然充满恐惧。“我已经老了。”一个高三的男生说,“我差不多已经快熬完了,将来成家立业后,如果下一代也这样,太不人道。”
去年,这所学校的高三年级学生在高考后,把堆满桌子的书都撕了,撕书的视频在网上疯传。2004年和2005年,梁卫星参加了湖北省高考作文阅卷工作。那时候还是手工阅卷,改作文卷时,他亲眼见到一个评卷老师4个小时判了8个袋子的试卷,一个袋子30份卷子,平均一分钟看一份作文,如果扣除取卷、三项评分、总和以及两个老师的签名的时间,阅读的时间只有20秒。“作文卷等于是评书法。”
“给分标准也不一,两头严中间松,老师又歧视农村学生,偏向城市学生。难怪高考很多时候凭的是运气,甚至和学习无关。只有靠烧香了。”梁卫星说。
百年前的教育问题今天还在
“只要高考制度在,站在讲台上,你对于学生的个性和创造力就是一个杀手。”梁卫星说。
梁卫星在课堂上也打过学生,骂过学生,成为了自己所憎恨的人。“开始时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和大家一样,这是一种安全感的驱使,到后来,就骂成了习惯了。”
小说中写的女教师陪教育官员跳舞,是真实发生的。有一年一台大型晚会要走进这个县级市的一所中学,因为费用没有交够,栏目组的人不来了。舞台在学校里搭好了,省教育厅的官员已经到了,安排住进宾馆,还要“比小姐档次高”的女老师来陪舞……
小说中的“海老师”想绕过高考,给予学生不一样的真正人文的教育,但只能“偷”着来。但要适应考试,就可能是个滑稽的“戏子”,把自己那套讲完了,说,考试不能按这样来。考试是另一套。讲课变成“表演”。
像“海老师”一样,梁卫星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解他所理解的中国古代诗歌史、弗洛伊德、尼采、柏格森、法兰克福学派……但他没有想到,学生的反应超过了想象。有学生给政教处写了一封13页的信,结论是这个老师“反党反社会主义”。他从此不能带高三。
在学校里,梁卫星遇到大量“冷漠机械型人格”的学生,他们不关心任何价值问题。大多数学生不关心“学习”以外的事,家长也反对他们知道,从小到大只读教科书。另有一些学生上课在手机上看电影或新闻,世界发生的什么事他们都知道,教科书对他们没有吸引力。
有一次,一位和梁卫星关系很好的年轻教师给学生讲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时讨论关于“现行教育”的问题,一个女学生哭了。她问,为什么100年前教育的问题,今天还在?
老师被学校分等级,老师又给学生分等级。学生按理科、文科被编进诸如“火箭班”、“阳光班”、“竞赛班”、“平行班”、“普通班”里。梁卫星在学校带的是最差的“文科普通班”。学生每月一考,成绩差的就被班主任“排水”到差班。好班安装了防盗门,怕差班学生偷盗资料搞破坏。
学校里有大量“第一”强迫症人格的学生。梁卫星带过的班里有一个女生,差不多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但她永远生活在忧虑和恐惧之中,担心被别人超过,担心成绩掉下来,每天失眠。梁卫星推荐她看《给莉莉的信》、《苏菲的世界》,征得她父母的同意,在周末把她带到家里,让她一个人看《死亡诗社》、《肖申克的救赎》、《放牛班的春天》,但没有什么用。现在她考上了武汉一所大学,状况好些了。“这种人格的成人版,几乎成为我们引以为荣的民族性格。”梁卫星说。
当然,也有相反的例子。多年前,梁卫星带的班里,有一个女学生在高考前突然退学。她不想考试,孤身一人走南闯北,每到一个地方就找一份工作,积攒一些钱,流浪一段时间,钱用完了,就地找工作,然后再开始新的流浪。她已成为了她那个班的传奇。
梁卫星说,他第一部小说《成人之美兮》写的主要是教师,第二部、第三部则分别打算主要写学生、写教育官员:“因为教师和学生的精神面貌,取决于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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