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去撸日加撸夜夜撸:多色调的性爱小说——评张资平小说《苔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20:25:38
国家玮/文 中国现代文学史书写对张资平的态度始终是若即若离,保持着一种暧昧的态度。但大体来说,总能够在那些大部头的著作中见到几笔对他的轻描淡写,或是全然批判的,或是批判中见些肯定的话来,这对他来说倒也不失公允。80年代以后,一大批曾经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销声匿迹的作家重新引起了学界和普通读者的极大关注,像沈从文、徐志摩、张爱玲、粱实秋、林语堂、周作人等等;然而这一长串名字中显然不包括张资平,这到底让我们对历史自身的净化能力感到欣慰,拙劣的作品始终还是会被文学史拒绝。否定张资平在文学史的位置固然可以列出许多因由,不过我们的眼光最好还是不要离开文学自身,这样的判断也才是公允的,而且也往往能由此在他的小说中见出一点在当时看来还颇为可贵的东西来。
手捧这本由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重排的《苔莉》,我发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在〈编者的话〉中,我们可以闻到一股非常浓重的学术气,不仅从文学史的角度为作者辩白,还进一步指出了这位创造社发起人作品中“写实味”的浓厚。“他的性爱小说突破了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单一色调,尖锐、大胆地直面现实人生,在一定程度上是半封建半殖民地就中国的艺术写照。”这个评价大体上是公允的。有意思的是,这本薄薄的小说竟然有三位封面设计:一对正热吻的男女占据了封面的大半,在书角,还醒目的印上了从小说中精选出来的一句话:“男女性上的根本异点,就在于男人是主动的,女人是被动的。”封底的“内容简介”中也毫不客气的印上了这样的话:“克欧强烈的肉的刺激在她身上引起了比丈夫更强更美满的快感。她对克欧惟有忍从。她不单精神全受着他的支配,在生理上她也是他的奴隶了。”这里昭示出一种非常有趣的对话关系,看起来我们的编选者是本着一种严肃的态度来对待张资平的性爱小说,但出版方则有意在“性爱”方面大做文章。看来张资平的小说文本本身就具有一种惹人兴趣的张力,这种张力使得作者、评论者和读者可以在不同的层次上各取所需。由此看来,张资平的小说的确是具有多重阐释的可能性,我们大可不必为了做些翻案文章,就牵强附会的把将一个本来具有通俗小说特质的文本看得深不可测。但显然,《苔莉》与许多性爱小说又是那么的不同,这种特制并不体现在文本结构上的工巧(毋宁说在这方面张的小说显示出拙劣);张资平的独特在描述性与人性的纠葛中表现出的天才,这使他的小说往往在给人富裕的性想像同时,又增添一种人性焦灼状态的展示——在《苔莉》中,则进一步演化为关于性的毁灭性寓言,从而平添了厚度。但是,由于在叙述技巧的拙劣,张资平无法在他的小说中缝合性爱故事本身和从中透射出来的性与人性的紧张状态,从而使他的小说文本显得破碎,所以不同的读者尽可以在张资平的小说中各取所需。应该说,张资平的小说才能大概属于“中才”型,完全可以有所突破。遗憾的是,我们在他的全部作品里始终无法看到进展。他既不想放弃对于两性秘密的窥探,用大量拖沓的细节展示这些琐碎而缺乏文学性的情节;又始终抱定找寻人性内部冲突的信念,因此便有了现在我们能见到的许多作品中呈现出的分裂状态。张资平一生的小说创作挺在了这个方面,所以注定只能成为在言情小说家中不肯平庸的作家,而不会成为一流的小说家。钟荣《诗品》里将诗人分成上中下三品,假如我们以这样的视点来关照张资平的话,作为小说家的他至多也只能被归入下品——有偏才者也。
具体到《苔莉》这部小说,张资平的偏才在小说的后半部分表现得淋漓尽致,颇有些可圈可点之处。同时,这又与小说前半部分对两性关系的猎奇描写,技术上的拖沓形成鲜明的对照,在同一个文本中呈现中碎裂的两个状态。引起我兴趣的大概有三点,下面做些说明。
首先,是小说究竟讲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显然,作者有意在小说前半部分把苔莉与克欧在彼此强烈的性欲要求下逐渐剥开彼此的遮羞布,直到最终发生性关系的过程做细腻的展示。这与他作为一个性爱小说家的身份非常契合,没有什么可以非议的。但问题在于张资平的时点颇为毒辣:克欧与苔莉的叔嫂关系,使两人的性爱关系建立在一个窘境中,这庄不合法的性爱关系顿时把置于严苛的道德拷问之下,变得异常复杂。精彩处恰恰在于,两个主人公在窘境面前的暧昧抉择。尤其是克欧,肉欲,不断的肉欲的需要,与个人的名利、家庭的利益之间激烈的碰撞,让克欧一次次被迫做出困难的抉择。对于社会规范,他是如此的惧怕,小心翼翼的去掩人耳目;面对家庭,克欧未尝不怀着一重感恩的心。然而一旦有了肉欲,一旦嗅到苔莉的充满肉香的肉体时,他却总是无法抑制自身的情感,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强化着欲望对自己的控制力。在更多时候,苔莉成为他的泻欲工具,一旦他的欲望得到暂时的满足,便马上产生一种对于苔莉的厌恶来;但不久,新的欲望再次来临,于是又需要从她的肉体中获得性的满足,这样不断的重复着。在这个意义上,《苔莉》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性与人性的寓言,一个关于欲望与规范冲突中人的脆弱的故事。小说越到最后,这种张力便越强烈,同时节奏变得极快,使人获得一种阅读的快感和思考的乐趣,这里无疑显示出张资平的天才。小说交代,克欧的表兄,也就是苔莉的丈夫——一个娶了三房妻子的花花公子国淳,再三要求克欧把苔莉接回老家N县。这个时候,一层窗纸并未捅破,国淳极信任着克欧。克欧心里的矛盾在这个时候达到极限,一方面,自己这时候已经有了未婚妻,一个干净的贤淑的处女,他正要回N县和他完婚;另一方面,时间越逼近,他对苔莉的欲望便愈加的强烈,以至因为过渡的性生活,染上了唠病。他不断的在内心中暗示自己绝对不再和苔莉交往,但每一次这样的努力都只换得了更加强烈的欲望,直至最后的无法自拔。
“克欧看见她的娇态,觉得自己的确没有离开她的勇气了。灼热着的她的身体再次的引起了他的兴奋。
‘你还是歇息一会吧。我看你的身体不如从前了,也瘦了许多。’她摸着他胸侧的例例可数的骨。
半年间以上的无节制的性的生活把克欧耗磨得像僵尸般的奄奄一息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崩溃了。每快走几步或爬登一个扶梯后就喘气的厉害。多费点精神或躺着多读几页书就觉得背部和双颊微微的发热。腰部差不多每天都隐隐地作痛。他觉得一身的骨骼像松懈了般的。但他觉得近来每接触她,比从前更强烈的兴奋起来。” (第三十七章)
克欧是如此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步和苔莉走向毁灭,欲望一步步的将各种规范推向了绞刑架,他是如此努力的想从中解救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如此真诚的为自己一步一步做着各种严密的打算——这些打算甚至是以无情的牺牲苔莉为代价——但是,一种看不见的手不断的将他推向欲望的深渊,他无法控制,苔莉无法控制,只能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人生的消亡。
因此,我说这是一个异常残酷的人在无意识中淹没在欲望中而毁灭的寓言。
接续着上面的话题,关于克欧这个人物身上对人性的隐喻意义,则又是一个颇值得思考的问题。其实,小说虽然以《苔莉》为名,但苔莉这个人物的塑造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像很多人所说的那样,男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一般来讲都留下了男性的自我想像。比如苔莉在性上面对于克欧的逆来顺受,就明显的表现出作家主观上对女性的某种性预设,如果在这个方面进一步去谈,应该也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不过还是要回到克欧这个人物上来,因为我们可以惊异的发现,作者在他身上花了很大力气,使他努力成为复杂人性的带言。小说中克欧对克欧不断的心理描写是非常精彩的人性的脚注。人性中各种可能性都在他身上表现出来。卑劣、自私、、贪婪、嫉妒,当然还有自责,自责后的自私,自私后的自责。人是一个明知到应该向善而不自知的向恶的动物,这是一个多么彻底的悖论。
“现在的问题是我该为她牺牲呢,还她该为我牺牲?我们俩若就这样的无条件的分手,那就是她做了我的牺牲者了。自己也是在这样的希望。为自己的前程计,为自己的社会地位计,不能不牺牲她了。为满足父母的希望计,更不能不牺牲她了。若把自己的像旭日初升的前途牺牲,丧失了社会上的地位,那就等于自杀!想来想去,得了一个结论就是牺牲她,否则自杀。”
“太对不起她了!你始终不既没有和她结婚的诚意,你就该早点离开她,不该再贪恋她的肉,是未和刘小姐成婚之前你能离开她么?否,这是万不可能的,一晚上不昵就她时必定寂寞得难堪。恐怕有了刘小姐之后也不能离开她吧。在肉的方面我是做了她的奴隶了。就算和刘小姐结了婚,恐怕不能由刘小姐得这种欢乐吧。矛盾!完全是一种可耻的矛盾,真的和刘小姐结了婚时,那你就杀了两个无辜的女性了——在精神杀了两个女性了。”
这就是克欧,这就是一个人内心全部的龌龊却又时时以道义的标准来反思自己检讨自己,最终丧失自己的过程。人总是很难了解自己,这是有道理的。苔莉是克欧的一切,唯独不是爱人,可是这一点克欧认不清,苔莉自己也认不清。两个人的性远远大于他们的爱,可是他们却都自以为是在为爱牺牲。更可悲的是,克欧自己不知道,她的所谓爱人苔莉,更本上就是他确证自我价值的参考系,是完完全全的物品。他嫉妒一切对苔莉身体构成或可能危害的人,却又完全不是为着苔莉着想,恰恰是当他看见国淳、小胡(一个貌美的曾经追求过苔莉的青年男人)稍稍与苔莉有所接触的时候,他便无端的在心中涌起一阵热辣辣的感觉,不是为了爱情而吃醋,而是纯粹的嫉妒,仿佛别人抢走了自己心爱的一件物品一样。这个新时代的青年,却比传统的士大夫更在于女人的纯洁,他不断的因着苔莉不是处女而感到厌恶,起初仅仅是内心活动,到后来竟然把这些卑鄙的想法当年与苔莉说个痛快。这不是新旧思想的问题,而是彻底暴露了男性人性上的普遍弱点,无论他们在外表上是何等的彬彬有礼,思想先进,在骨子里都希冀着自己的爱人是处女,这直接指涉了一个把女性作为物品看待的恶毒的阴谋,在一个男权社会中,却是屡见不鲜。
最后想说的一点则是中国现代文学中对于变态性心理的描写问题。一提到这,我们马上能想到施蛰存、郁达夫这些作家,最典型的大概就是施老先生的《石秀》。可以想见,像张资平这样以描写性爱见长的作家,自然是少不了这些笔墨的。比起施蛰存、郁达夫来说,张资平更来得直率些,像小说中的克欧,就是一个长期受到性压抑后而产生变态性心理的一个人。上面提到的他对苔莉的物化,把苔莉当成自己的玩偶,像个孩子一般的不能忍受任何人对自己玩具的接近,就是明显的表征。另外,克欧、苔莉还有着明显的虐待狂和被虐狂倾向。
“她被迫不过,到后来她告知他国淳乘她没有防备,把她抱在膝上坐了一刻,并且伸手过来……
‘你怎么让他抱呢?’他狠狠地在她的背部捶了一拳。
‘啊呦!’他只发了这样一个感叹词后拼命地攒向他的怀里来。
他继续着在她背上捶了两三拳。他的拳像捶在橡胶制的人儿身上般的,她不再呼痛了。
‘你尽捶吧!捶到你的气愤平复!’她说了后又泣然的流出泪来。
他又坐起来骑在她的身上,再在臀部捶了几拳后,又伏在她的腿部咬了一口。这时候,她呼痛起来了。她呼痛后,他才略感着有刺激性的快感。”(第四十一章)
张资平对于变态性心理的描写走的是一条和当时人以及后来人都不太相同的路,他的主要是通过性行为来具体表现心理上,而一般作家都更看重挖掘内心的感受。后者带有些中国传统文人的含蓄,前者则因直率而似受到西方精神的影响吧。

  以上的这些思考张资平的维度不能说没有问题,也许我把他的这篇小说看高了也说不定,但是这些思考对我来说是真实的,也是阅读张资平的切身体会。很多时候,我们不怕一个作家风格过于固化,如果他仍然是有属于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仍是有值得去读的东西的,张资平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当然,他的创作也提醒我们,如果一个具有“中才”的小说家,无法努力突破自己,在艺术上更多的用心,那他也许永远在停滞在原有的位置,甚至沿原路返回。 [附]郑学稼认为:“《苔莉》是张氏一串作品中,最好的小说,当娜拉走出丈夫家门徘徊于歧路时,《苔莉》为他指示一条出路。那就是恋爱的享受。同时,受旧社会教律长久压迫的青年男女,也在《苔莉》中得到不少享受的暗示。”(《论张资平与郁达夫》,见《由文学革命到革文学的命》,胜利出版社1943年1月版,第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