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士”周鸿祎：从败给李彦宏到跳板马化腾

从奇虎社区搜索到360安全卫士，再到360平台，周鸿祎的计划很完美，环环相扣，像一串排布好的多米诺骨牌，只要碰倒了头一张就会不停地连动，一直到终点。他希望这个终点是把红旗插上纽交所。这一天，他期待了很多年。

3月31日，北京时间12点11分，远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周鸿祎，用郭德纲惯用的调侃台词发了一条微博：没有大家对我和公司的理解支持和帮助，我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儿。希望尽快回北京和大家一起工作。

他显然已经感觉到来自北京的鼓与呼。微博上的100多万粉丝以及更多的360用户，乐于相信中国互联网在这一刻属于周鸿祎。就在一天前，奇虎公司在纽交所成功IPO，获得40倍超额认购，成为今年中国大陆企业在美国最成功的IPO交易之一。奇虎市值亦达到39.56亿美元，已超过搜狐的33.26亿美元。

在2011年之前，周鸿祎有十年时间在用户眼里是“互联网流氓”，有五年时间在同行眼里是又恨又怕的对手。支持他的人认为周简直就是中国互联网界的摩西，拥有着乔布斯一般的破坏性创新精神，批评者则将他斥之为“卑鄙”、“无赖”。这些偏激的评论一直持续到3月31日。

第二天是愚人节。

不应该败给李彦宏

1998年3月份，《中国市场》杂志上出现了一版广告，广告词是这样写的：出门看地图，上网找搜狐。这一年11月，马化腾创办腾讯，李彦宏还在硅谷，丁磊刚刚在国外同行的启发下改版首页，提出要做门户。

这一年10月份，方正最好的高级程序员周鸿祎从新疆回到北京，开始创业。和丁磊、马化腾一样，周鸿祎最开始给自己公司注册的也是软件公司，他成了一名有极客气质的年轻人。日后，熟悉中国互联网的作者们认为，经历了1995年的基础建设、1996年的BBS狂欢、1997年的概念启蒙，1998年本就该是极客当道。

周鸿祎给他的公司起名叫做3721，他希望跟他一样的网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想上哪个网站就上哪个网站，而不必在地址栏中键入一串长长的WWW外加英文字母。周鸿祎是总经理，也是产品经理。他意气风发，认为3721没有道理不成功。

而数字也证明了周的天赋：到2002年，3721的销售额达到2亿元，毛利有6000万元。在有生之年，这个试图让网民更方便地上网的小应用，已经有超过30万家的企事业单位用户。

那几乎是第一轮互联网泡沫破灭之前最漂亮的生意。2000年，马化腾还在带着几个人创业，最困难的时刻，差一点为了60万元而卖掉QQ，但买家还是嫌开价太高。当年的新浪就是四通利方的体育聊天室，当年的网易，也还只是丁磊的个人社区。

它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推广思想成为当时的互联网界争相仿效的对象，由于商业利益的驱使，后来跟风的软件没有在服务功能更强方面着手，反而在“耍赖”方面愈演愈烈，以致于后来发展出了诸如间谍软件弹出广告、广告软件之类的东西，最终引起中国网民对这类软件的极大反感。后来人们把账统统都记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3721的头上，一时间，网络上声讨3721的声浪越来越大。

而且，在别人动辄就能融资上千万元的当时，刚刚起步的3721却一分钱也融不到。周鸿祎记得，那时许多公司都在模仿美国网站B2B和B2C的商业模式，而3721则继续延续自己简单的商业模式，埋头开发“网络实名”这一个产品。公司渐渐面临断粮的危险，他决定争取风险资本的支持，但因为没有“海归”标志，也没有拷贝美国的商业模式，很多风险资本都避3721而去。

彼时的3721，如同一个性欲过剩的人站在妓院里。

就像一只不死鸟，周鸿祎和3721没用多久，就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这是一种纯粹源自于市场的生命力。2001年，3721公司率先在中国互联网公司中宣布盈利。周鸿祎经常跑到一线，和3721的代理商们喝得七零八落。为了拉动销售，周鸿祎干脆让代理商组织客户搞会议营销。他口才好，很有煽动性，能把一个互联网新生事物讲得风生水起，客户就跟着下单了。

一切都似乎越来越好。在周鸿祎认为与成功只差一厘米的时候，两个最厉害的竞争对手杀了出来，一是CNNIC，另一个正是李彦宏创办了两年的百度。

CNNIC(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带有明显的官方色彩，其业务肇始亦是3721赖以起家的中文域名。虽然不具先发优势，但依靠独特的资源，CNNIC在亿万用户眼中成了正牌军，3721再大也是草根。

运行一年之后，双方开始明争暗斗：单从市场份额上说，CNNIC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周鸿祎，它想到了收编3721。

而事实上，周鸿祎非但不抗拒收编，甚至早有投靠之心，期望对方跟自己一起把蛋糕做大。但对方条件开出来之后，周鸿祎傻眼了：CNNIC要求3721把技术、注册系统、源代码交出，营运费由自己出，3721得到的只是五年的特许经营权，收入和利润还要分给CNNIC很大一部分，3721成了CNNIC总代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踏进了CNNIC的意念之中。这不是周所能容忍的，他是一个拿枪的战士，像一个服务生一样满面堆笑，低头逢迎，他干不来。

他开始叫板CNNIC。

这是周鸿祎第一次显露出狼一样的性格：绝不低头，血战到底。周鸿祎有着不错的媒体缘，媒体称之为周大炮。他敢说，而且有料，让记者们很喜欢他。这事情被描述成了一个官商不分的机构抢占草根互联网公司利益的故事。

就在这一年的6月，李彦宏布局百度，推出了一款名为“百度搜霸”的软件，这款网址直达工具栏插件与周鸿祎的3721中文网址主要功能几乎雷同。2002年，为争夺IE地址栏，3721和百度兵戎相见，百度搜霸状告3721恶意竞争，导致安装了的用户不能正常运行百度搜霸。当时3721和百度搜霸已经成为“非常著名”的恶意软件，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而这次，最后落败的是3721。

跟百度交战到最惨烈时，百度和3721对簿公堂，甚至官司打完，出了法院，两家公司CEO还相互比划着要切磋切磋，差点发生武斗。但“好战分子”周鸿祎没有迎来胜利的曙光，他输掉了官司。2003年，周在半是疲惫半是无奈中将3721以1.2亿美元的价格卖给了雅虎。2004年3月，周鸿祎出任雅虎中国区总裁。

这段经历一直让后来的周耿耿于怀。他说，为了打败当时最大的竞争对手百度而把3721低价卖给了雅虎“至少是一个10亿美元的教训”，在雅虎中国期间，虽然身份是职业经理人，但骨子里他从来都把自己当成创业者。这种心态令他带领着团队在市场中拼杀，终使雅虎在中国的业务在2004年、2005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搜索超过谷歌，邮箱超过新浪位居第二，即时通信进入第一梯队。

2005年8月，周鸿祎任职期满离开雅虎中国，以投资合伙人的身份加盟了IDG VC。其后，周陆续投资了奇虎、迅雷、火石、Discuz!、迅游、酷狗等项目，这些项目目前在安全、下载、论坛搭建、网游加速、在线音乐播放等领域已经成为数一数二的品牌。

还得亲手关上潘多拉魔盒

360诞生的2006年，用周鸿祎的话说，中国的流氓软件“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流氓软件主导了当时的互联网。上至大的门户，下到一些个人工作室、个人小公司，大家不再比谁的功能做得好，谁的信用度多，不是了，比谁的流氓软件多。

因为早年的3721事件，很多人都认为流氓软件这种模式是周鸿祎发明的，那年他得到了很多互联网公司的推崇。但周鸿祎认为这种推崇对于自己是一种侮辱。

在做专门杀流氓软件的360这件事情上，他坦承自己的动机就出自这种被侮辱的感觉。流氓软件形成气候之后，引来骂声一片。但是大多数的人不知道究竟应该去骂谁，因为很多流氓软件都打着周鸿祎弟子的旗号，所以他成了众矢之的。“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还在这个行业里混，我不能顶着这样一个名头。我要起来，做一个免费软件，把这些流氓软件干掉。”

他知道，关上这个潘多拉魔盒的，还得是他自己。

360安全卫士成为反恶意软件先锋，曾经由周一手创办的3721软件(雅虎助手)则成了他“围剿”的重点目标之一，将雅虎助手定义为“流氓软件”，劝告用户对雅虎助手进行卸载。

胜利是在周鸿祎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到来的。伴随着360的出现，反流氓软件迅速成为一场公共事件，以插件为主的流氓软件开始快速消亡。从那以后，周鸿祎把这款免费软件当成了长期的事业。他把360定位于更高层次的安全服务平台：除了流氓软件之外，市面上层出不穷的木马、钓鱼网站也成为它查杀的对象。他说，360一直到今天也没有探索出商业模式，但他坚信，一个软件如果每个人都在用，大家都很喜欢，总是能找到一个商业机会。

周鸿祎的后期格局逐渐浮出地表。多年以后，周鸿祎回忆起360的快速崛起时认为，它不是360的胜利，而是整个网民的胜利。这场胜利，也无意中给了他一个非常重要的经验，“从那以后，我从不自觉地去做到现在非常自觉地去做，永远把用户利益摆在第一位”。因为他现在在推的360免费模式，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庞大的用户群，“你有一个巨大的用户群之后，你踏进用户的成本几乎为零。”而庞大用户群能否产生，关键点恰恰在于你的平台能否给用户提供足够满意的使用体验。

然而，尽管周鸿祎一再表示对流氓软件“六亲不认”、对基础安全产品分文不收、对所有用户关怀备至，直到今天，周仍未彻底摆脱恶名，甚至陷入新的口水战中。他和360与被 “革了命”的瑞星、金山明争暗斗的段子俯拾皆是，用周的话来说，“无数人拿着放大镜和显微镜在看360，希望出点错”。为了不授人话柄，周鸿祎甚至将360源代码托管到中国信息安全测评中心。

奇虎难下

尽管主菜是奇虎社区搜索，但从一开始让周鸿祎兴奋的则是360安全卫士。

2007年9月，周鸿祎和时任奇虎360安全卫士事业部负责人、终于在日后的3Q大战中兄弟阋墙的傅盛一起面对媒体，尚表示奇虎在社区搜索中取得很大技术积累，并将360视为建立奇虎影响力和品牌的方式。但此时，360已崭露头角，下载次数超过一亿，周也意识到360比社区搜索更迎合用户需求——他有着野兽一样的直觉，这是多年来生存和掠食的法宝，他相信自己对用户需求的判断。

更大的转折点在2008年。当年3月，周鸿祎将众多用来试错的“实验室产品”削减整合成专攻社区的奇虎、专攻资讯的奇酷和专攻安全的360，各自独立运营。周亲自主抓的是曾让其在百度面前败下阵来的搜索业务。确定“三驾马车”战略的同时，奇虎正式放弃社区搜索，转型为类似百度知道的问答网站。2008年5月过后，360用户越过一亿人的关键门槛。周鸿祎真正重视起这个随性而生的业务，甚至开始专门学习安全技术。那时奇虎成立已近三年，360的成功和潜力让很多人眼红。

2009年9月15日，360安全卫士推出了完全基于互联网的面向个人的杀毒产品——云查杀引擎。

周鸿祎毫不否认这对传统杀毒厂商是一记重拳。他说当初360和卡巴斯基合作推免费杀毒时，他几乎和所有主流杀毒软件厂商都谈过免费问题。“但他们认为我的想法比较疯狂，认为免费等于革他们的命。”而今，就在一些当初怕极免费的杀毒厂商开始掉头跟进免费策略时，360又抢先一步，夺得“云查杀”的先机。

周鸿祎还强调，除了增值服务，“免费”模式带来的品牌效应也不可小觑。他曾向张朝阳夸搜狐的搜狗输入法挺好，张说不挣钱。“但是你想想，搜狗通过一个软件每年花钱让大家去用，它给搜狐建立了一个品牌。张朝阳如果拿同样的钱去打广告，效果远远不如做一个好的产品。这就是品牌的价值，包括以后在后续营销中进入良性循环。QQ的财报为什么很好?因为它只挣钱，不花钱。花钱就是招聘员工、弄服务器，基本上没有营销成本，但是中国很多的传统企业中，营销成本占了多少?”

跳板马化腾

2010年下半年，360与腾讯QQ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让周鸿祎更加坚定了用户体验第一的信念。事实证明，腾讯作出“艰难的决定”后，360并没有像大多数分析师预言的那样，“在几个月之内倒下”。

2010年11月3日，腾讯发布公告，在装有360软件的电脑上停止运行QQ软件。这个决定让周鸿祎脊背发凉，他知道，这是马化腾要“下他的枪”。周鸿祎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图穷匕首见的地步，最令他懊恼的是，自己造成的这个局面却无力挽回，他回不去了。

2010年11月11日，光棍节，3Q大战接近尾声。周鸿祎被工信部叫去“谈话”，短短的一个小时时间，让外界浮想联翩。随即，工信部要求双方立即无条件放弃对用户的胁迫行为。而此时距肉搏战已过去一周，双方都平和了好多。周鸿祎笃信马化腾和他一样，不再希望得到什么，也不再害怕失去什么。周鸿祎努力让自己回到无欲无求的状态。

在最艰难的时候，周鸿祎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他问过自己：如果这一切都突然失去，你该怎么办?他知道，失败的连锁反应往往是以加速度发生的，就像堤坝的溃决会越来越快，最终不可收拾，很可能明天早上醒来，就有更多的用户放弃360——比起公司死亡，周鸿祎更害怕这种眼看着用户流失的无力感。

360上市后大获成功，有人说3Q大战间接地成就了周鸿祎——那场用户争夺战，让360用户黏性更强，也有数量不菲的用户，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或者接受了360。也有分析人士认为，与腾讯开战之前，美国的投资人对360并没有太多关注，而360选择与腾讯这个互联网巨头发生战争后，让360去美国上市有了讲故事的资本：至少，连腾讯都害怕360的模式。

但周鸿祎否认。“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对资本市场并不了解，不可能发生一场冲突就能够上市。”他认为，3Q大战的风波已经过去，并给行业带来深远的影响，那就是即使公司再强大，也要重视用户利益。

但他始终没有想过放弃。“中国互联网市场很大，不是一两家公司强大其他就做不下去了。腾讯、百度都是很优秀的公司，但是也会有更多360、当当这样的公司，来分享中国的互联网，我们欢迎和任何公司合作，包括腾讯。”

但他也坦言，自己是在经过3Q大战之后才决定上市的，因为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中，他才意识到竞争的激烈，只有上市才能获取更多资源去提升品牌，才能在人才竞争中占据有利因素。

周鸿祎这个人

41岁的周鸿祎说，骨子里老是想做点与众不同的事情，想干成一件大事。“高中时读了一本书叫《硅谷热》，这本书给我展示了一种可能。搞别的可能自己成不了事，但是搞技术，几个人在车库里就能改变世界，这个挺适合我，很有英雄的味道。”于是，在学生时期他开始折腾着开公司。

从在方正时任产品经理至今，周鸿祎一直没有脱离产品经理这个老本行。周不喜欢穿西装，负责推广的同事希望他保持一个大领导的形象，但穿西装、打领带时周鸿祎就是不自在。“我不是精装版的，我是平装版的。”他说。

他在微博上采纳他的粉丝提出的建议，并将其直接@给360相关部门的同事。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蒋介石不是个称职的产品经理，蒋很聪明，也很兢兢业业，但天天就琢磨身边的小圈子，他不知道真正的用户是几亿农民。天天搞政治阴谋，撑死搞个暗杀民主党派，完全不了解真正的用户在想什么。”

还有一个流传颇广的说法是，周鸿祎控制欲极强，早在从雅虎出来开始做风险投资起，他就喜欢对被投企业“指手画脚”。对此，周认为自己被误解了：“我只是说话语气比较强势，但企业到底怎么做，我只能给建议而不能代为决定。所以实际上最后我非常弱势。”对那些不能接受自己批评的创业者周很不屑：“我是试金石。如果连我这点脾气都受不了、一点逆耳的话都听不得，还能做什么?我们总是开玩笑说，哪怕用网上骂周鸿祎的量的1/10来骂你，你都要跳楼。”

熟悉周鸿祎的媒体都知道，周的微博头像是他拿着一杆枪的照片，他的一个私人邮件账号以AK47开头，AK47是一种枪。“好斗”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一个标签。

360上市后，按照市值，它排到了中国概念股第六，多个与360相关的产品线，座次也开始大调整。对多年泥泞的周来说，这结果来得太快了，像一盘缠斗已久的残棋，突然间豁然开朗、终局在望。整个2011年3月份中，周又从战士变成了一个细心的棋手，反复检查每个步骤，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

从3月15日起，周鸿祎的微博停止更新，配合奇虎公司一起进入IPO前的静默期，一直持续到3月30日。然而，他内心的翻滚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汹涌。周鸿祎不是活雷锋，他比地球上任何一个人都明白360 IPO的价值。他迫切需要这么一次证明，哪怕是只给自己看：野百合的春天已来临，一个因他而变的产业格局，正在粉墨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