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仙辰皇挂机:我们今天怎样读中国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20:33:52

 

余英时:我们今天怎样读中国书

中国传统的读书法,讲得最亲切有昧的无过于朱熹。《朱子语类》中有《总论为学之方》
一卷和《读书法》两卷,我希望读者肯花点时间去读一读,对于怎样进入中国旧学间的世
界一定有很大的帮助。朱子不但现身说法,而且也总结了荀子以来的读书经验,最能为我
们指点门迳。 
       
    我们不要以为这是中国的旧方法,和今天西方的新方法相比早已落伍了。我曾经比较
过朱子读书法和今天西方所谓"诠释学"的异同,发现彼此相通之处甚多。"诠释学"所分析
的各种层次,大致都可以在朱子的《语类》和《文集》中找得到。 
       
    古今中外论读书,大致都不外专精和博览两途。 
       
    "专精"是指对古代经典之作必须下基础工夫。古代经典很多,今天已不能人人尽读。
像清代戴震,不但十三经本文全能背诵,而且"注"也能背涌,只有"疏"不尽记得,这种工
夫今天已不可能。因为我们的知识范围扩大了无数倍,无法集中在几部经、史上面。但是
我们若有志治中国学问,还是要选几部经典,反覆阅读,虽不必记诵,至少要熟。近人余
嘉锡在他的《四库提要辩证》的序录中说:"董遏谓读书百遍,而义自见,固是不易之论。
百遍纵或未能,三复必不可少。"至少我们必须在自己想进行专门研究的范围之内,作这样
的努力。经典作品大致都已经过古人和今人的一再整理,我们早已比古人占许多便宜了。
不但中国传统如此,西方现代的人文研究也还是如此。从前芝加哥大学有"伟大的典籍"(
GreatBooks)的课程,也是要学生精熟若干经典。近来虽稍松弛,但仍有人提倡精读柏拉
图的《理想国》之类的作品。 
       
    精读的书给我们建立了作学问的基地;有了基地,我们才能扩展,这就是博览了。博
览也须要有重点,不是漫无目的的乱翻。现代是知识爆炸的时代,古人所谓"一物不知,儒
者之耻",已不合时宜了。所以我们必须配合着自己专业去逐步扩大知识的范围。这里需要
训练自己的判断能力:哪些学科和自己的专业相关?在相关各科之中,我们又怎样建立一
个循序发展的计划?各相关学科之中又有哪些书是属于"必读"的一类?这些问题我们可请
教师友,也可以从现代人的著作中找到线索。这是现代大学制度给我们的特殊便利。博览
之书虽不必"三复",但也还是要择其精者作有系统的阅读,至少要一字不遗细读一遍。稍
稍熟悉之后,才能"快读"、"跳读"。朱子曾说过:读书先要花十分气力才能毕一书,第二
本书只用花七八分功夫便可完成了,以后越来越省力,也越来越快。这是从"十目一行"到
"一目十行"的过程,无论专精和博览都无例外。 
       
    读书要"虚心",这是中国自古相传的不二法门。 
       
    朱子说得好:"读书别无法,只管看,便是法。正如呆人相似,崖来崖去,自己却未先
要立意见,且虚心,只管看。看来看去,自然晓得。"这似乎是最笨的方法,但其实是最聪
明的方法。我劝青年朋友们暂且不要信今天从西方搬来的许多意见,说甚么我们的脑子已
不是一张白纸,我们必然带着许多"先入之见"来读古人的书,"客观"是不可能的等等昏话
。正因为我们有主观,我们读书时才必须尽最大的可能来求"客观的了解"。事实证明:不
同主观的人,只要"虚心"读书,则也未尝不能彼此印证而相悦以解。如果"虚心"是不可能
的,读书的结果只不过各人加强已有的"主观",那又何必读书呢? 
       
    "虚"和"谦"是分不开的。我们读经典之作,甚至一般有学术价值的今人之作,总要先
存一点谦逊的心理,不能一开始便狂妄自大。这是今天许多中国读书人常犯的一种通病,
尤以治中国学问的人为甚。他们往往"尊西人若帝天,视西籍如神圣"(这是邓实在1904年
说的话),凭着平时所得的一点西方观念,对中国古籍横加"批判",他们不是读书,而是
像高高在上的法宫,把中国书籍当作囚犯一样来审问、逼供。如果有人认为这是"创造"的
表现,我想他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去读中国书。倒不如像鲁迅所说的"中国书一本也不必读,
要读便读外国书",反而更干脆。不过读外国书也还是要谦逊,也还是不能狂妄自大。 

       
    古人当然是可以"批判"的,古书也不是没有漏洞。朱子说:"看文字,且信本句,不添
字,那里原有缺缝,如合子相似,自家去抉开,不是浑沦底物,硬去凿。亦不可先立说,
拿古人意来凑。"读书得见书中的"缺缝",已是有相当程度以后的事,不是初学便能达得到
的境界。"硬去凿"、"先立说,拿古人意来凑"却恰恰是今天中国知识界最常见的病状。有
志治中国学问的人应该好好记取朱子这几句话。 
       
    今天读中国古书确有一层新的困难,是古人没有的:我们从小受教育,已浸润在现代
(主要是西方)的概念之中。例如原有的经、史、子、集的旧分类(可以《四库全书总目
提要》为标准)早已为新的(也就是西方的)学科分类所取代。人类的文化和思想在大端
上本多相通的地方(否则文化之间的互相了解便不可能了),因此有些西方概念可以很自
然地引入中国学术传统之中,化旧成新。但有些则是西方文化传统中特有的概念,在中国
找不到相当的东西;更有许多中国文化中的特殊的观念,在西方也完全不见踪迹。我们今
天读中国书最怕的是把西方的观念来穿凿附会,其结果是非驴非马,制造笑柄。 
       
    我希望青年朋友有志于读古书的,最好是尽量先从中国旧传统中去求了解,不要急于
用西方观念作新解。中西会通是成学之后,有了把握,才能尝试的事。即使你同时读《论
语》和柏拉图的对话,也只能分别去了解其在原有文化系统中的相传旧义,不能马上想、
"合二为一"。 
       
    我可以负责地说一句:20世纪以来,中国学人有关中国学术的著作,其最有价值的都
是最少以西方观念作比附的。如果治中国史者先有外国框框,则势必不能细心体会中国史
籍的"本意",而是把它当报纸一样的翻检,从字面上找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你们千万不要
误信有些浅人的话,以为"本意"是找不到的,理由在此无法详说)。 
       
    "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是每一个真正读书人所必须力求达到的最高阶段。读书的第一
义是尽量求得客观的认识,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创造力",能"发前人所未发"。其实今天
中文世界里的有些"新见解",戳穿了不过是捡来一两个外国新名词在那里乱翻花样,不但
在中国书中缺乏根据,而且也不合西方原文的脉络。 
       
    中国自唐代韩愈以来,便主张"读书必先识字"。中国文字表面上古今不异,但两三千
年演变下来,同一名词已有各时代的不同涵义,所以没有训话的基础知识,是看不懂古书
的。西方书也是一样。不精通德文、法文而从第二手的英文著作中得来的有关欧洲大陆的
思想观念,是完全不可靠的。 
       
    中国知识界似乎还没有完全摆脱殖民地的心态,一切以西方的观念为最后依据。甚至
"反西方"的思想也还是来自西方,如"依赖理论"、如"批判学说"、如"解构"之类。所以特
别是这十几年来,只要西方思想界稍有风吹草动(主要还是从美国转贩的),便有一批中
国知识份子兴风作浪一番,而且立即用之于中国书的解读上面,这不是中西会通,而是随
着外国调子起舞,像被人牵着线的傀儡一样,青年朋友们如果不幸而入此魔道,则从此便
断送了自己的学问前途。 
       
    美国是一个市场取向的社会,不变点新花样、新产品,便没有销路。学术界受此影响
,因此也往往在旧东西上动点手脚,当作新创造品来推销,尤以人文社会科学为然。不过
大体而言,美国学术界还能维持一种实学的传统,不为新推销术所动。今年5月底,我到哈
佛大学参加了一次审查中国现代史长期聘任的专案会议。其中有一位候选者首先被历史系
除名,不加考虑。因为据昕过演讲的教授报告,这位候选者在一小时之内用了一百二十次
以上"discourse"这个流行名词。哈佛历史系的人断定这位学人太过浅薄,是不能指导研究
生作切实的文献研究的。我听了这番话,感触很深,觉得西方史学界毕竟还有严格的水准
。他们还是要求研究生平平实实地去读书的。 
       
    这其实也是中国自古相传的读书传统,一直到30年代都保持未变。据我所知,日本汉
学界大致也还维持着这一朴实的作风。我在美国三十多年中,曾看见了无数次所谓"新思潮
"的兴起和衰灭,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我希望中国知识界至少有少数"读
书种子",能维持着认真读中国书的传统,彻底克服殖民地的心理。至于大多数人将为时代
风气席卷而去,大概已是无可奈何的事。 
       
    但是我决不是要提倡任何狭隘的"中国本土"的观点,盲目排外和盲目崇外都是不正常
的心态。只有温故才能知新,只有推陈才能出新,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
是颠扑不破的关于读书的道理。    余英时:1930年生于天津,祖籍安徽潜山。1949年考入北平燕京大学历史系。当年就离开北京去了香港。从1950年至1955年,余英时在香港新亚书院及新亚研究所跟随钱穆学习。1955年才以无国籍身份到美国,就读于哈佛大学历史系,师从哈佛燕京社的汉学家杨联升。1962年余英时获得历史学博士。1974年余英时当选为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2001年余英时从普林斯顿大学退休,保留了荣誉教授头衔,定居在美国。2006年11月,余英时获得美国国会图书馆颁发的有“人文诺贝尔奖”之称的克鲁格人文与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作品有《汉代中外经济交通》、《历史与思想》、《史学与传统》、《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文化评论与中国情怀》、《中国文化与现代变迁》、《历史人物与文化危机》、《论戴震与章学诚》、《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适》、《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兼论他的学术精神与晚年心境》、《犹记风吹水上鳞-钱穆与现代中国学术》等。

   余先生是钱穆的高徒,则其国学功底可以想见。而又长期在美国求学任教和生活,则对当今世界的学术潮流及西学也有一番体悟。由他来对青年学子讲述怎样读中国书,必定能讲得恰到好处,不盲目贬低中国书,也不虚妄的抬高其价值。余先生此文主要是面对要治中国史的青年学子,不过其所推荐的读书方法对其他专业的学生读书治学也当有所启发。下面就摘录部分语句,以飨读者。

   古今中外论读书,大致都不外专精和博览两途。

   精读的书给我们建立了作学问的基地;有了基地,我们才能扩展,这就是博览了。博览也须要有重点,不是漫无目的的乱翻。

   读书要"虚心",这是中国自古相传的不二法门。

   我希望青年朋友有志于读古书的,最好是尽量先从中国旧传统中去求了解,不要急于用西方观念作新解。

   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是每一个真正读书人所必须力求达到的最高阶段。

   中国知识界似乎还没有完全摆脱殖民地的心态,一切以西方的观念为最后依据。甚至"反西方"的思想也还是来自西方

   只有温故才能知新,只有推陈才能出新,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是颠扑不破的关于读书的道理。

 孩子怎样读中国书?陈洁
吾家小儿,年方十岁,酷爱读书——我说这话,不是炫耀,而是诉苦。两年前,看了《三国》的电视剧,孩子着了迷,自行看起《三国演义》来,然后是各类话本,再由历史演义小说转向史书。书店里的“中国传统读物”往往放在一块儿,于是他又由“史”而至于“经”。这个过程,我真是辛苦得不行,也有诸多困惑,不能排解。

                                一、读史集的困扰

    孩子看书的常态和本能,是吸收的多,反思的少。偏生我们传统对待国学的态度,也是只让人信,不让他疑。于是生出很多事来。看了《三国》,曹操就是坏蛋奸臣,我得翻出《短歌行》、《龟虽寿》,讲一大通以纠正。这还是小事,有远比评价单个历史人物严重得多的问题,渐次露出端倪来。

    看完《三国》,孩子学会了一个“道理”,凡事要“用计”:利用人心,说话要有策略,挑动一个折腾另一个,明明这么想,偏偏那么干,两面三刀四面抹光等等,而且很快活学活用起来,话也不好好说了,和朋友玩频频生出幺蛾子来,时不时咬耳朵“我就告你一个人”,“且慢,我有一计”。那些曲里拐弯的“阴谋诡计”虽然拙劣,这种思路就很不好。如果计谋成为主要的游戏规则,那么这个游戏总是很糟糕的。但孩子不这么认为,很享受的沉溺其中,觉得自己很聪明,梦想着将人事玩弄于鼓掌之间。

    看《水浒》那段时间,孩子张口闭口“奶奶的”、“酒家”,满口“鸟”字都出来了。对于充斥全书的血腥,连同“淫行沙门”、“死尸血渌渌”,都好不欣赏快慰,而且渐渐酝酿出几个标准造型:单脚往椅子上一踏,一手叉腰,一手拍桌子,再作势拔刀,口道:“少废话,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红白刀子还常给念反了。这成了他一段时间的招牌动作。我问,就说三打祝家庄吧,时迁偷杀店家的鸡,还撒谎,还蛮横;后来血洗祝家,还灭了订约中心的扈家庄,这些是英雄所为吗?他们“争取”卢俊义的办法、对待战俘扈三娘的手段,还有人肉包子店,不恶心吗?小儿懒得跟我讨论,小手儿一挥,一言以蔽之曰:英雄好汉就是这样的!

    俗话说,老不读《三国》,少不读《水浒》。大概是指,少壮时血气方刚,戒之在斗,看了《水浒》,怕引起反叛心、冲动好斗。及其年老也,阅历既多,城府已深,看了《三国》的权谋计较,会然于心,外损人、内伤心境。在我看来,血腥和计谋,分别是《水浒》和《三国》最不好的两样东西,果然都印在孩子身上了。

    自然,孩子读书不免“水性杨花”,一时起兴,一时就过了,原不必太紧张。但我还是愿意给他掰持掰持,既是玩笑,也多少灌输点“质疑和反思”的阅读立场。

    为了辩论,我还特意重读了《水浒》那本并不吸引我的“鸟书”,提了一个问题,如果梁山这班人真得了赵氏江山,情况会如何?我拉着他兵来将挡争论了很久,得出一致结论:是不是更坏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更好。梁山的口号就一个:“替天行道”。“天”和“道”是皇帝早就用烂了的,没有新东西,回头还不是重复?这还是“好”的结果。坏的结果就是书里写的:皇帝说,我就是天子你替我行道杀人去,他们就去杀老虎,杀方腊最后喝杯毒酒挂了,还要谢主隆恩。斗气和打架,不是被逼得和不下去,就是一心想“封妻荫子显祖宗”而不可得。依靠梁山还是朝廷达到目的,只是手段的区别。所以,他们真当道了,朝代会变,本质不变。我希望孩子能理解:其一,没有更高的理念和文化,单凭一腔义愤,两个拳头,对于社会和人类的进步,几乎无一例外是有害无益的。其二,暴力或许“很有用”但一定会滋生死亡,仇恨和对生命的不尊重。这些都是人类的毒素。

    暴力却一直是个问题,读史之后更突出了。孩子刚开始读《史记故事》还恨恨地一拍书,大声骂道:“吴起这个坏蛋,要证明自己忠诚,离婚就行了,不至于杀妻嘛!”或掩书叹息:“什么人能狼心做人彘啊,做了还去看。”但渐渐就习惯了,见怪不怪,好像赵襄子给智伯的头盖骨涂上漆当杯子喝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读《资治通鉴故事》时他若无其事地问,董卓肚子里都是啥呀?他看《三国演义》时,还问过什么是点天灯,然后啧啧站栗说“好可怕”、“变态”,现在居然已经习以为常。我们聊天时说道北京城拆迁可惜,他插嘴道,可惜什么!阿房宫不都烧了,罗马也烧过呀。还好奇又兴奋地问,要是放火烧北京,不知道要烧多久?不要三个月吧?活脱脱的一个朱厚照的神情声色。他对于血醒和残暴已经免疫了,看了东厂监狱里的折磨手段,还能怪声怪色地描述。

    人类从野蛮走来,各种文化传统里都有暴力存在,连《格林童话》都不能例外。孩子看历史书《古罗马一日游》,到了死刑和角斗士部分,就不给他看,由我来讲,还先给打点儿预防针:这算“十八禁”哦,血腥不对的哦。可见暴力实在是全世界的问题。但不管怎么说,对他人生命的漠视,对他人感受的迟钝麻痹,总是一个应该提醒注意的问题。

    还有就是历史恐惧的滋生。就像看到贩卖黑奴的历史感到害怕一样,孩子知道了连坐和株连后,有段时间他天天算:表哥的侄子犯罪了,我得死吗?外婆妹妹的女婿犯罪了,隔壁小区人杀人了,会牵连我吗?对“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数量也很敏感。他算过,他们小学六个年级的学生加老师加校长,四百余人,也就是一次中等规模的龙颜之怒。“一般皇帝一辈子发多少次脾气呀?”他问。我能感到那种貌似玩笑,实则真实的恐惧,在无声地影响他的精神和思想观念。他曾表态:“我绝对不惹皇帝生气!”我问:“皇帝要你杀我呢?”他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道:“杀了你就死你一个,不杀我们俩都死。”让我很无语。依靠恐怖维持统治,正是专制的第一条原则,很成功!

    后来孩子又零碎读了些白话和笔记小说,津津有味。我旁观在侧,却是不无隐忧,那种感觉,就像垂髫小儿莽撞吃鱼,妈妈在旁,不免怕他被刺卡了。刺卡了还能取出来,中了毒麻烦就大了。

    看《西游记》的一天,孩子突然问,要做就做大妖精。什么意思?小妖怪修炼半天,“pia叽”一下 ,被孙悟空一棒子打死了。得跟神仙有关系,是他们的坐骑,小厮什么的,回头被收回去就是了。最后师徒好容易到了西天,啊难,迦叶素贿不成,只给了无字经书。孩子竟然评价说,活该,谁让他们“小气”,得罪了佛祖身边的人。这种思路不免让我警惕。他在幼儿园跟小朋友起冲突时,我就见过正义,公平,制度的规范等问题,我不希望他这么容易就抛开了。  

    《四库全书》的“丁部”里,我偏好诗词散文,孩子却喜欢小说,看了不少话本和演义。我建议他从虚构类作品转到非虚构的。传统的《鉴略妥注》内容不好,他也看不懂,吕思勉的《中国通史》,他又觉得人名太多,容易混淆。于是就放任自流,随他自己去读。
    无论是读小说还是读史,我要解释的东西都太多,做父母真是需要耐心。君臣关系、阉割、小脚、妻妾以及嫡出庶出,尤其是古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孩子有太多不明白。真主怎么能要求易卜拉欣杀了亲生儿子来献祭,而易卜拉欣居然听从了?而且还成就了伊斯兰教盛大的古尔邦节!李益对不起霍小玉,霍小玉的报复是让李益之妻被杀、被虐待!柳毅英雄救美,劫难之后互相喜欢,正该结婚,为什么不答应?孩子想不通。
    历史也有很多“匪夷所思”。就因为燕太子说了两句要保密的话,田光就抹了脖子?侯嬴送走窃符救赵的信陵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史书里有太多说死就死的故事,仆为主自杀,臣为君自尽,改朝换代时,王子皇孙忠臣都要自尽。他问,你不是说生命最宝贵最神圣吗?那是不是贪生怕死就不够高尚,不仁不义又不勇?

    《史记》里的刺客不让他激动了,就因为别人对你好一点,给点面子送点礼,就算“知遇之恩”,可以指谁杀谁?豫让奇怪地追着刺杀襄子,杀不到就要人家赏件衣服,自欺欺人地刺几剑,然后自杀,简直滑稽。发臭的小脚让人陶醉,国破时先杀老婆再自杀,遇劫时母亲先杀女儿再自杀,古人都怎么想的?《列女传》里的女人被拉一下手就要砍自己的胳膊,她怎么下得了手?
    《帝鉴图说》里舜的爸爸简直不是人,几次三番要杀亲儿子,舜就算不报警,总该逃亡呀。那么坏的弟弟还封诸侯,诸侯国里的老百姓就别活了。皇帝读一天书就要写进历史大肆表扬?那他们正常都干什么了?如此这般的问题层出不穷。
    对孩子来说,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或史实简直就是魔幻世界。太多的不可思议后,孩子得出一个结论:古人真怪。
    这类“真怪”的问题,我当然也可以讲出道理来,但孩子没有理论,他只凭借常识来判断。这些常识,有些拜现代科学所赐,还有一些,则所幸在其“没教化”。愚民和价值限定,直至扭曲和遗失常识,本是专制统治的又一法宝。
    我的办法是,或者推荐他看同类文章或相反的故事,让他知道历史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孩子习惯的是看“一个”又“一个”历史故事,讲“历史不是孤立的,而是系统的”这种抽象道理,也许等于白说,但让他知道有此一说,或许就此埋下一颗理解历史的种子。
    读史令孩子头大,孩子缠着讨论让我头大。不过让人高兴的是,他开始有所思考。曹沫不杀齐桓公是好的,荆轲刺秦王也是好的?大国灭了小国统一是对的,小国反抗大国坚持分裂也对?这些思考没有答案,却是最好的。但这些问题都是我先提出来的,如果没有我跟踪他的阅读,指引思考,很难预测史集会把他的思想观念引向何方。我也不知道他还看了哪些、接受了哪些,是我不知道的……

                                   2.读经子的困扰

    历史之“怪异”减损了孩子的兴趣,又因为我一句“读经如坐春风,读史血雨腥风”,他选择坐春风去了。坊间多的是互相克隆的“少儿国学启蒙经典”,有图有故事,孩子爱看。我也支持。虽然对于眼下火得不行的所谓“国学热”不以为然,但我也一贯以为,阅读上的寻根是极重要的,否则连“我所自来”都不明了,如何认识自己?

    一般传统的启蒙读物,三、百、千等,我觉得都可以寓目。完全没必要背,但从《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了解常规的传统知识,从《弟子规》和《朱子家训》接触古代行为举止规范,懂点正经的仁义礼智信、恭敬谦和、磊落刚猛、天下己任,都很必要。

    可是他读经,我得调整预警机制,注意剔除那些糟糕的潜在观念。而且,经的危害比别的都厉害,因为孩子能看出点史集的“怪”来,多少有所思考,而经是讲道理的,有问题孩子看不出来,跟着哇哇念,观念就渗透了。

    《三字经》讲一大通励志故事鼓励读书,是好的,但那个“要好好读书”的理由,拙劣得让人羞赧。除了保持可疑的本性之善外,就是“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说来说去无非如此,小小年纪“身已仕”就是光辉榜样。当官做甚?还不是有权有势有钱,天下通吃?不读书,还不如女孩子,还“不如物”,这种性别意识暗示,这种赤裸裸的工具性引诱,将人的价值等同于物品的有用没用,没有丝毫的超验价值,让人害怕。(顺便说下性别意识。《镜花缘》是我们母子俩都满意的书,我欣赏里面的讽刺,他喜欢海阔天空的想象,可孩子的批评是“好事都让女的占了,不像话”。后来一细究,这“大男子主义”审美观和女性歧视,还就是从水浒、三字经里来的,以及旧小说里无处不在的“乾坤阴阳”。我不知道那些让女儿背《三字经》的家长是怎么想的,至少在我看来,“在家由父,出家从夫”、“女慕贞洁,男效才良”这种教育不只是影响女孩,也在教育男生以后的家庭结构、夫妻关系和自我身份界定,可不是小事情。)

    功利化其实不是《三字经》独有的毛病,整个文化传统中重视读书的宣讲,本来就无一是真的重知识、文明和智慧,到底不过通过读书求仕途,读书永远只是改变命运的手段,是敲门砖,真正推崇的还是当官做老爷,“锦衣归故里,端的是男儿”《颜氏家训》所谓“立身扬名”是也。

    能说出“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朱子家训》)这种话的人毕竟只是少数,而沿着朱熹的路子,你又会发现,古人从另一个层面不重视知识和学问。《弟子规》全书的格局,从“入则孝”“出则弟”开始讲,“谨”而“信”,“泛爱众”,到“亲仁”,最后才是“行有余力,则以学文”,遵循的正是孔夫子的“最高指示”。这种思路从好的角度理解,是重实践、重“行”,更在理论和“知”之上,但从论证读书目的性的角度,仍然有所偏废。对比一下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的一开篇:求知是人的本性。即使没有实用,我们也乐于使用自己的感觉。人类的探索源于对自然万物的惊异。求知本身让我们快乐、充实、幸福和饱满。他区分知识和智慧:智慧以自己为目的,令人自由。探索哲理只为摆脱愚蠢,不为任何其它利益。人生来自由,要为自己而生存,不为别人,哲学是唯一为自身而成立的学术。

    也许是求全责备,但传统文化的求知诉求中,虽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一说,但总的来说缺乏这种“以自己为目的而非手段”的向度,我仍然认为是一种很大的遗憾。我也不讳言跟孩子聊这个。

    当然,最坏的还是前面那种读书工具化、功利化的倾向。白居易说得多直白呀:营营何所求?无非利与名。科举功名几乎构成了中国后期全部的文化史。这种思路真有潜移默化的坏影响。今天的家长不还这样教育孩子吗,指着环卫工人大声说:“不好好读书,长大以后扫马路去!”没有对他人的尊重,也没有对孩子心灵的关怀。

    之所以要警惕教育的功利化取向,是因为其害处简直无穷无尽:1,强化职业的等级制度,灌输“不平等”观念,自卑、自轻自贱、自负、狂妄自大,都从这里头来。自尊和对他人的尊重,都从这里泯灭。2,与之相关,以后只能在与他人的比较中获得快乐和成就感,从此迈出迷失自我的第一步。3,学习的功利性,脱离“纯粹知识的乐趣”,人生追求和生命境界从此下降。4,只以成败论英雄……

    我有时简直弄不明白,人怎么可以就那么点儿追求:普通一点的,艳羡的不过“世禄侈富,车驾肥轻”,好可怜;野心再大点的,以凌驾在他人之上为目标,“高冠陪辇,驱毂振缨”,好可怕。我常想,如果以为古中国的事都坏在狗官身上就错了。中国从来只有两种狗官:正在做狗官的,和暂时没有做上狗官的。到今天,受了村干部欺负的农民还教育儿子:发狠读书,以后当官!我们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吗,更高的追求:让个体生命更高贵,也让社会制度更合理?什么时候,我们人生的快乐和尊严才不再建立在财富和地位(对孩子来说是考试成绩)的基础上,让制度保障最卑贱的人也能像享受空气一样地享受尊严?

    《百家姓》除了认字之外,我不觉得有太大的意义。背百家姓显然不如画“家族树”来得形象、真实、切身。《千字文》也很无趣,最多在正式学古文前读来垫底。里面的部分观念,“爱育黎首,臣伏戎羌”、“化被草木,赖及万方”的历史谎言,“孝当竭力,忠则尽命”的愚忠,“乐殊贵贱,礼别尊卑”的等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增广贤文》则更糟糕,充满低劣的价值观:“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愚蠢的行为准则和规范:“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近来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凡事要好,须问三老”。我粗略算过,增广340多条,能讲给孩子而无害的连一半都不到。这些坏东西,不同书还都互相印证:无处不在的纲常等级、《弟子规》的“待婢仆,身贵端”等,是需要时时为孩子敲警钟的。

    我尤其不能容忍孩子接触的,是《增广》里那些中国式陈腐的人情世故,什么“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久住令人贱,频来亲也疏”、“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无钱休入众,遭难莫寻亲”的老于世故听着就让人寒心,“杀人可恕,情理难容”则令人不寒而栗。这些价值和行为原则也许至今部分通行于中国的人际交往,虽然我们一直也在进步和扬弃,但这些东西不经过滤地灌输给孩子,岂不直接“秒杀”童心和童真,批量制造童颜皱纹心的小老头、小老太婆?

    类似问题在孩子看旧小说时就有,他零碎读过《唐传奇》《拍案惊奇》,至今记得的无非“活见鬼”和“杀人的”故事。虽然走马观花,挂一漏万,却奇怪地记住了一条:从别人窗前过先咳嗽一声,如果别人正在说你的坏话,就会住嘴,这叫“耳不听为清”。老天,亏得我还没说“易輶攸畏,属耳垣墙”呢。我只能捧着他的脸说,我不要他小小年纪就这么成熟老道,我宁可他听到别人说坏话了,气得冲过去跟别人打一架,回家来再想想别人说的坏话有没有道理。即使他必然变得世故市侩,那也尽量晚一点儿吧。

    这涉及到“童真”问题,我在挑着讲《弟子规》时发现的。其实对于我家性情机巧浮躁的孩子来说,课以谨、信,要求“房室清,墙壁净,几案洁,笔砚正”,也算对症下药。但他要真全盘做到“步从容,立端正”、“缓揭帘,勿有声”,我只怕要长歌当哭了,那还是孩子吗?传统教育中竟好像全然没有“童真”的立足之地,三字经说得直截了当:勤有功,戏无益。《小学诗》要求“一切要安详”、“形容须静正”,中国历来的观念是不可狭戏狎昵,以“十五贯”为代表,旧小说里“善谑跳脱”每每是惹是生非闹官司的由头,当事人也少不得吃苦遭冤,好像快乐玩笑是一种罪过。林语堂翻译“humour”,中国压根没这意思,只能音译做“幽默”。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是不能容忍天真烂漫、童真和孩子的民族,孩子理所当然会做的事(墙上涂画、蹦跳笑闹),会被家长理所当然地喝止,而习惯性喝止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家长担心别人认为孩子没教养,因而丢面子。也确实有太多的大人,不能欣赏也不能容忍孩子的顽皮和“闹”,规矩才是教养。孩子渐渐学会死气沉沉、蔫淘和闷骚。而我呢,我宁愿他玩时疯跑,在墙上撞破鼻子,或端着东西洒了一半,也不要他时时做到“宽转弯,勿触棱”、“执虚器,如执盈”。

    一方面,传统的规范和规矩会教给孩子沉稳和教养,另一方面,也需要冲淡古书对他的一些负面影响。我曾和孩子讨论这个问题,他说,他们班女生都嫌男生幼稚,但他觉得幼稚比较好,小孩子那么成熟(他用的词是“早熟”)、就像大人一样,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觉得这样不好。孩子能这么认识,我很欣慰。但他待人接物、也真做过好些“没教养”、“不得体”的事。对我来说,注意规矩教养和童真天真之间的动态平衡,不可偏废,是我一直警惕、又一直把握得不太好的一根弦。

    客观地说,《幼学琼林》、《弟子规》整体都还行。“父母教,须敬听”、“出必告,反必面”是要的,当然,到了“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就过了,而且父母无论如何就是不纳谏呢?最后也没说怎么解决。我曾跟孩子分析,传统文化的不足之一,总是在说“如果这样就好了”,相对缺乏“如果不怎么能怎么办”的对策。很多道理都只讲一半,深入不下去。孔子教诲“无友不如己者”,可见朋友要比自己高明,那他跟你交往,不是“友不如己者”吗?《菜根谭》说“休与小人仇雠,小人自有对头”,貌似有道理,但仔细一想,要是人人都不与小人计较,那小人还不被纵容得独步天下、横行无忌了?经史子集都讲上报君,下忧民。且不论“民”是个复合名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要,不能以一个“民”字总括。就说“忠君爱民”,要是君和民对抗上了呢?君要与民争利,或民要拥立新君呢?瞎了不是!

    在这些问题上,我会提醒孩子加深思考,而不是听了道理的一面就完事。同时,仍然注意接受这些道理的合理一面。学道理和交朋友的原则是一样的,有优点就学习,见贤思齐、见而内自省。如果求全责备,那么人无完人,就交不到任何朋友了。可是不分好歹一切以朋友为判断核心,那是黑帮兄弟的“义气”。

    最后还有一个关于“命”的问题,最是要命。不知怎么回事,从看旧小说开始,孩子对“命”的观念急剧强化。动不动就评价“这是命”,很泰然的样子。最早是读《三国》时,他叹息着想当“主公”,羡慕刘备遇事只要“仁慈”地流眼泪,自然有人豁出命来保护他供养他。可成为主公的办法只有一条,就是投胎转世。说到这里他一声长叹:“我的命不好啊。”逼得我道貌岸然地说教:影响人一生的因素很多,出身当然是其中之一。但让出身成为决定因素的,是最没出息的人,而主要依据出身构建的社会,或许稳定和谐,但一定不是好的现代社会。

    顺带还打点预防针,说武侠小说是很好看,但里面也有两个毛病要注意,一个是绝世武功的来源,总来自武林秘籍或世外高人,几乎就没有新创的武功。难道什么都只能靠古代遗产,不能根据今天的需要独创新功?另一个就是很多人成为“大侠”,主要靠特殊的出身(父母分别是黑白两道的头)和机缘(碰到高人、秘籍、绝世武器等),其经历和成就都不可复制。依据这些东西来建构社会,是没有保障和常规的。

    但没有用。孩子后来看史、经,“命”和“出身”好坏还是挂在嘴边,可以很方便地用来解释很多事情。毕竟书上说穿衣服都讲“上循分,下称家”,明黄或杏黄、龙五爪或四爪就是灭门的事儿。我们也曾讨论:关于被推崇主要在于他忠于主子,但管仲背叛公子纠、辅助齐桓公称霸也是美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该怎么看冯道和叛变?一个人应该死认君王、忠心耿耿,还是可以自己判断、选择明主?小儿认可后者,但这样一来,整个古代史的价值岂不就要崩溃?“那不是什么都不对了吗?”儿子问。孔子说的再明白不过,“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朱子家训》说“守分安命,顺时听天”,《红楼梦》也唱“自古穷通皆有定”。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而那君、父、夫,不是臣、子、妻能选定的,以不可选择的东西作为人生的根本,那不就是不自由吗?儿子之前知道哲学上“自由意志和决定论”的争论,也接受了自由意志和自由选择,现在却遇到了血缘和血统的强大挑战。“到底有没有命啊?”如今这成了他的一大困惑,也是我的一大恨事。

                                   三、我的无奈对策

    启蒙读物后,就是正经的四书五经和诸子了。可除了《论语》稍微可读一点外,我觉得让初中以下的孩子读经、子,根本是开玩笑。文字的障碍是其一,思想的困难是其二,《书》、《易》、《礼》、《道德》,大学教授都没多少人真搞得懂,就都敢去教孩子。即使是“弘扬传统文化”,元典也大可以晚些时候再涉足。少儿阶段需要的,是那些既能反映传统精髓,又能孩子符合阅读习惯和偏好的创造写本。

    我曾问美国和欧洲的朋友,他们给孩子读“经典”吗?被问者无一例外惊诧莫名,经典?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人性论吗?头摇得如拨浪鼓,根本不看。注释本、图文本的《理想国》?No!“他是一个孩子!”朋友对我的问题感到匪夷所思。

    那看什么呢?希腊神话、《圣经》故事,因为孩子看得懂。别的呢?阅读的基本原则是,孩子就读孩子的书。哲学?没问题,《写给孩子的哲学启蒙书》六种和《儿童哲学智慧书》四种,是已经引入国内的,类似的书很多,讨论最深刻的问题:生死、自由意志、物质和意识、形式和本质、实体,用的却是生动童趣的语言、有趣的插图。基本的人文主义观念、文化多元等价值取向,全在里头了。经济学、政治学,no problem,这些书都有,有大学教授专门写给孩子,他们已经吃透了文本的精髓,再用孩子能接受的方式写出来,完全不在乎和拘泥形式上的“精确”,他们怎么说都不离其宗,不至于陷于任意发挥,自陈个人心得。这就是有基本共识的文化体系的好处。

    可惜,或许是涉猎不够的原因,我至今没发现这样真正的儿童版国学。别看古籍浩如烟海,简直没多少是为孩子写的,更无从谈“根据孩子的心灵写作”,少数几本启蒙书,完全是写给“微缩成人”的,连音韵启蒙里都毫无忌讳地“巫山云雨”,我夫复何言?

    有时候,我甚至有“宁缺毋滥”的想法,在打“底子”(指基本的价值、原则、生命观)之前,除了诗词、讲故事、玩些“飞花令”、“迎春令”之类的雅致游戏外,或许暂时不让孩子碰国学了。一方面,基本的国学读本孩子大致都涉猎过了,另一方面,传统经典里当然有不少可取之处,但那些可取之处,诸如诚信、不撒谎、友善、孝顺、清洁、好学、关爱、刚毅、正直,其实是人类的共识,几乎所有的文化文明都在强调,未必需要格外通过中国典籍来教育。而中国典籍里特有的那些东西,却让我不能放心。

    子夏曾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的解释,孔子的回答是“绘事后素”,这条原则适用于孩子教育。正义、公正、自由意志、生命珍贵和尊严、平等,这些都是素。在素底上彩绘中国文化才会好。我想先保证孩子能成为光明、自信、理性、独立、尊严的现代人,然后在锦上添加传统文化的花。

    “绘事后素”可能不是好办法,但似乎是最不坏的办法。所以,唉,虽然我也期盼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后的伟大复兴,但现在,还是让孩子多读点“国际大奖小说”吧。

    作为一个生来泡在千古文明中的妈妈,眼前铺展着的另一种文明,我对孩子做的一切,到底对不对?谁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