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鲁班培训:小径分叉的荒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1:23:55

分享“回城卷轴”里这篇幽默诙谐的文章——小径分叉的荒原,也送给在我信息课上一直不忘打“红警”的同学,看完之后,也许你们会明白些什么。

王胖是我的初中同学,不以胖昭著,却在学生时代因一辆自行车成名。那一年还没有网吧,没人知道电脑这东西除了打红警还能做什么,于是成排的电脑房应运而生,简陋的门脸与昏暗的内在如同致命的禁忌勾人魂魄,王胖就这样着了魔,充分利用别人不喝咖啡的时间打红警,立志成为一名职业玩家,缺心眼儿程度可想而知。那年代没人知道职业玩家是什么东西,他爸还以为他想成为一名职业杀手,只好为民除害,每天放学到校门口抓他回家伏法,有一次提早放学,他爸没堵到王胖,却老谋深算在一电脑房门口找到了王胖的自行车,他爸既不进去抓他,也不在门口堵他,而是不声不响地鼓捣起了那辆自行车,撬锁未果后,干脆一发狠扛到了肩上,冒着腰肌劳损的风险连走十里地,把王胖的自行车扛回家了。

可以想象到王胖走出电脑房后慌张的神情,一个小胖子无措且窘迫地站在日落时分的街头,肚皮朝着逆向走来的人群,苦苦思索着自行车的下落,原本熟悉的归途突然变得忐忑而漫长,与此同时,那位妙计得手的父亲也很难会沾沾自喜,一方面没料到自行车实在太重令人累趴,另一方面也在担心着如此戏弄儿子的自尊是否恰当。我禁不住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压力,能让一个适龄少年玩会儿游戏就会产生罪恶感,又是怎样的敌意,会让父亲想出那样一个荒诞又缺德的办法来对付自己的儿子。不听话,就让你寸步难行?还是想偷懒,就要你走得比别人辛苦?不翼而飞的自行车 这个意象,传达出凛冽残酷又意味深长的内涵,至今让我反复玩味。

长大了的就知道,这才是亲人,爱之深责之切,永远都在以己推人不懂装懂。过去我也不懂,现在装懂了,过去的年代没有职业玩家王胖的立足之地,只有一排排的王科长、老师和王经理。你同没见过海的刚果人大谈扒虾的乐趣,并宣称扒虾将成为你的职业,他只能偷你的自行车。而那些劝你坚持理想的都是阶级敌人,从来不解决实际问题,懂装不懂。就像我不写文章改行做强盗以后,好多熟人都惋惜地劝我说,你怎么不坚持下去,本来都指望你实现俺们的理想呢。其实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糊弄孙子呢。当年我写文章那阵他们不说这话,全一门心思大谈香车美女,撂我在一边眼馋,现在把我拉下水了又劝我坚持理想,还替这帮孙子实现梦想,把我当礼拜天过哪?少来这套。

仔细想想,做一份不靠谱的工作 确实是件挺不容易的事,什么影评人、漫画家还是游戏狂,听着还不如“职业杀手”有前途。且不说别人介绍你身份时遮遮掩掩,父母领你出去时臊眉耷眼的,光说自己这一关就重峦叠嶂穷山恶水,跟发癔症没什么区别。先是对镜子觉得这人没皮没脸,也就拿自己长处比比人短处才勉强能活,再就自怨自怜,觉得自己特悲情特命苦,有好道不走,怎么就选择了一条尸横遍野的路呢,恨不得马上破罐子破摔。腰板不硬了,轻易不敢跟谁较劲,好不容易逮谁犯个错误马上往死里批驳,生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嘴也不欠了,话说轻说重,反正打挺老远听人说不务正业,都觉得像在说自己。同学聚会不去,觉得寒碜,喝酒先得把自己灌多了,言必称古今中外,就怕跟人聊柴米油盐。就这日子,有一个算一个,过一天多一天,谁没抑郁至死都算拣着了。

所以每当我看见某个不走正道的人交了好运,出点小名,或恰巧赢得点什么,瞧见零星几个误入歧途的羔羊修成正果,起码没像亲人们说的那样死扑街,活得还挺美,还是打心眼里觉得高兴。自己做不成的事,看别人做到了,羡慕嫉妒恨是有的,但和妒忌那拨野心勃勃的鸡贼完全是两码事,说好听点叫忍看朋辈成新贵,跟斯大林瞧人真实现了共产主义的高兴劲差不多。我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方面自然需要几个不务正业的倒霉蛋,作为对自己四平八稳规范人生的一种肯定和鼓励,但另一方面,也必须要有几个另辟蹊径的成功人士作为 样板,用来缅怀当年种种不靠谱的梦想,获得抛开现实的片刻喘息。王小波说,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这句话照我的理解,说的就是既然人生同样是打瓶酱油,何苦不多走些弯路打来瓶色泽浓郁口感霸道的老抽。

正像鲁迅说过,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不管怎么说,尽管过去几十年中的那条大路依然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但却有一两个被挤出了人潮的犟种,或是三四个探头探脑妄图抄出一条捷径的小机灵掉下了路基,路两旁有灌木和杂草,烂泥和痰盂,还有随处可见的脑袋倒插在泥里双腿还在奋力扑腾的活地标,时刻提醒着此路不通请立刻折返。可令人欣慰的是,借助微弱的月光,我们还能发现几个稀松的足迹、几具被推倒的稻草人和远方簌簌作响的芦苇丛,在大路的两侧,不知已被谁踩出条条泥泞的小径,阡陌相通,纵横交错,蜘蛛网状朝着四面八方不断延伸,引得星嘣几个不怕死的上前一探究竟。与大路上匆匆赶路奔往终点的旅客不同的是,这里的行者永远不知脚下的路通向何方,也不必为抵达终点而疲而奔命,他们或徐或疾,姿态古怪,时而狼狈踉跄,时而放声高歌,只因为明天又将是前所未有的崭新经历。后来,我是说后来,也许其中的大多数人不幸踩到屎而被迫折回原地,至少他们还可以眉飞色舞向大路上的人讲述那一脚的经验,或破口大骂是哪个倒霉催的随地大便,或泪水涟涟,或如法炮制,其实想表达的无非是,这辈子恐怕再也遇不到如此有趣的事了。

正因存在着如此有趣的变数,我开始喜欢上路旁这样一片广袤未开垦的处女地。这不是最好的时代,也绝不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溺水的时代,也是自救的时代;这是丧失信仰的时代,也是立地成佛的时代;这是一夜暴富的时代,也是聚沙成塔的时代;这是荒芜之春,也是茂盛之冬;这里是寸草不生的芳圃,这里是小径分叉的荒原;有人正在直下地狱,有人正朝向四面八方撒丫子跑。

 (摘自左岸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