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318路线图:赵小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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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秋天,又有朋友邀约去昙华林,我已经不想去了,那里已经不再是一片时间缓慢流淌的老街区,而是一条俗不可耐的仿古商业街,就像一个良家妇女,擦了太多的脂粉,看起来反而像个倚街卖笑的风尘女子。有时候我会遗憾自己生不逢时,没有赶上大武汉的盛世浮华。这座城市,如今更像个大集市,而从前,它享有“东方芝加哥”的美誉,流光溢彩,风情万种,中国能冠之以“大”字的城市,除了大上海,也就是大武汉。

第一次去昙华林的时候,一片破败的光景,却有历史的味道。钻进花园山下那幢长满荒草的老公馆,攀上摇摇欲坠的楼梯,似乎能听见从某个角落里发出的一声叹息。我想,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是幸福的,每天端着一杯英格兰咖啡,凭栏聆听嘉诺撒修道院的钟声和钢琴弹奏的圣乐,她(他)的心里一直充满了如水的宁静。要是有月光的夜晚,就更诗意了,趴着窗台,借着月光翻看徐志摩或汪静之的诗集,从手摇留声机的紫铜长喇叭里传出的情歌,也许是“金嗓子”周璇的,也许是“金鱼美人”李香兰的,也有可能是“一代妖姬”白光的。那天我下楼梯的时候,猛然抬头发现墙板上贴着一张泛黄的老画,竟然吓了一跳,感觉画上的女子笑得很诡异。

走在昙华林的小巷里,我也常想像有个穿着蓝布衫、黑裙子和白袜子的教会学校的女生,摇摇晃晃地骑着单车朝我冲过来,她的眼睛很清澈,她的笑容很纯净,她的单车上插着一枝新鲜的栀子花,与我擦肩而过时,一定有股栀子花或雪花膏的味道如风拂面。而小巷的拐角处,一定有个头戴黑色制帽、身穿黑色中山装的男生在窘迫不安地等待。放在电影《山楂树之恋》里,这样的女生人人可以演静秋,男生人人可以演老三。

我还想,民国大才子陈西滢和大才女凌叔华一定来过嘉诺撒修道院,当然,凌叔华的那个英国情人朱利安更应该来这里参加过弥撒。他们没有理由不来,当年都是国立武汉大学的风云人物,都深受教会影响,陈西滢和凌叔华更是中国文化史上的风云人物。

中国近现代史上,武汉一直风月无边。

离我住处不远的汉阳天主堂,胡兰成曾来这里做过演讲,这个让张爱玲的心欢喜得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的男人,这个民国头号流氓才子,就在这里认识了他生命中另一个刻骨铭心的女人——护士周训德。那个小护士就在天主堂对面的教会医院,也就是如今的汉阳第五医院上班,因为患重感冒,我曾数次到这里就诊,也曾多次花痴似地臆想,要是有个小周那样的温柔护士来给我打点滴,该是多么幸福。当然,这位护士一定不能像小周一样是妇产科的。但遗憾的是,我的艳遇一直没有来。

出身名门的绝世才女张爱玲,竟然在爱情保卫战中败给一个出身寒微的小护士,而且这个小护士的母亲还是妾,这实在让人唏嘘,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有时打动男人心的,不是美貌和才情,不是名望和权贵,而是如徐志摩所说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胡兰成一定是被小护士的温柔给销了魂。

胡兰成和小周是浪漫的,两人常常在汉阳携手共游。胡兰成说:“汉水本来碧清,与长江会合,好像女子投奔男人,只觉心里难受……”我不知道胡兰成当年发出这番感慨有无深意,因为16岁的小周投奔这个有妇之夫唯一的要求是,“不能娘是妾,女儿也是妾”。面对胡兰成的犹疑不决,小周的心无疑是难受的。胡兰成到底没给这个痴情的汉阳小女子任何名分,不久又恋上了斯家小娘范秀美。但也许谁都不会想到,最终与这位民国第一才子相伴到老的,竟是曾经叱咤上海滩的黑帮大姐大佘爱珍。

胡兰成当年和小周游历过的古琴台、月湖、龟山、晴川阁、汉水畔、长江边、天主堂我都去过无数次,却全然找不到胡兰成的那种兴致,那一草一木,那亭台楼阁,那湖水江水也全然没有胡先生说的那么诗意。

没有诗意的武汉和长江却沉淀了太多风花雪月的故事。

“民国第一言情圣手”张心远先生就在桂花飘香的时候,在武汉长江边一家破烂的杂货铺里,想起了南唐李后主“胭脂泪,留人醉,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词句,于是把自己的笔名取作“张恨水”。那时,他还在一家小报打杂,籍籍无名。

当年赫赫有名的中山舰舰长萨师俊在武汉保卫战中壮烈殉国,他的心上人碧珠是福州名妓,千里迢迢来武汉祭夫,转道上海时,船只在长江口触雷,碧珠魂归长江。我想她的芳魂一定会逆流而上,前来武汉与亡夫相会。碧珠虽然没有善终,却比那个只愿一心为胡兰成洗衣服的小周要幸福得多,至少,萨师俊给了她妻子的名分。

写到这里,想起了丁聪,这个去年夏天刚刚去世的漫画大师,抗战期间在武汉的长江边画过画,在昙华林吹过笛子,其实他和萨师俊也是有着某种关联的。丁聪的夫人沈峻曾经是当年轰动一时的美军“强暴”北大女生事件的女主角,那一年是1946年,民国三十五年,这个姓沈的福州女子那时还不叫沈峻,叫沈崇(崇山峻岭)。这起“强暴”事件的影响可谓非常深远,甚至间接导致了以后国民党政权的垮台,完全堪称史上最牛的“强暴”,真相却至今扑朔迷离……萨家和沈家是近邻,也是世家,沈崇是沈葆桢的曾孙女,而沈葆桢是林则徐的女婿,是清末福建船政大臣,曾主办福州船政局。沈崇的妹妹沈苏还陪碧珠试过嫁妆。沈崇的这个妹妹也不简单,是抗战时中国海军布雷部队的唯一女兵。碧珠触雷,沈苏布雷,世事就是如此奇妙。

我想当年丁聪先生在江边画画时,面对沉没在江底的萨师俊的忠魂,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以后要娶的那位奇女子,竟然会跟萨家多少沾点关系。有意思的是,曾和徐志摩、梁思成和金岳霖三位名儒演绎了一段旷世奇情的民国第一才女林徽因,其祖上跟萨家是邻居,跟沈家更是亲戚。看来,风月是可以传染的。

又突然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现象。中国古代、近现代史上,有情有义、才艺双绝的妓女层出不穷,有迷倒宋徽宗的李师师,有芳华绝代的苏小小,有血溅桃花扇的李香君,有艳惊六朝的柳如是,有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有红颜误国的陈圆圆,有护国娘娘赛金花,还有赢得蔡锷这位英雄知己的小凤仙……可到了如今,妓女不仅没了情义,更没了才艺,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唯独个个擅长“吹箫”。

说远了,再回到武汉,回到昙华林。

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著名教育家)曾在昙华林的文华书院常住,钱老的故居我去过,尚保存完好。不知钱钟书先生写的《围城》里有没有昙华林的影子,小说中那个有着两个浅酒窝的唐晓芙,是否就是作者当年在昙华林暗恋或邂逅过的一个可爱女子呢?我去过昙华林许多次,却没有遇到过一个让我心跳加速的女孩。

抗战期间,著名作家郁达夫也曾携妻王映霞住在昙华林,只是我一直没找到他到底住在哪幢小洋楼。王映霞曾被誉为“江南第一美人”,照片我见过,似乎并不是那么动人。传说这个王映霞住在昙华林的时候,曾和民国最著名的杀手戴老板私通,还为其怀孕,悄悄陪王大美人去堕胎的就是当时的“情诗王子”汪静之。

和大武汉结缘的流氓才子还有一位,那就是郭沫若,他也是郁达夫的好友。北伐期间,在国民党政治部当领导的郭先生就在离昙华林不远的红楼“潜规则”了女下属安琳,那时,郭副主任除了原配外,还有一个日本太太佐藤富子。这个佐藤富子如同爱上胡兰成的小周,也是位小护士,但她却出身望族,曾经是郭沫若眼中的女神,心中的圣母玛利亚。玩腻了安琳后,郭先生又爱上了《大公报》的女记者于立忱。但这位名门闺秀并没有拴住郭先生的花心,为郭堕胎后,她终于清醒过来,愤而自缢。就在这位名记尸骨未寒时,郭沫若又开始疯狂追求上海滩的女明星于立群,而这个于立群是于立忱的亲妹妹。姐妹俩这种前仆后继的精神令人钦佩。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本来想去延安献身革命的于小姐转而献身郭先生,与其在昙华林“非法”同居,他俩住过的那幢公馆依然还在,我去看过,建筑风格很罗曼蒂克。算起来,于小姐当时也算是郭厅长的下属,看来郭先生不仅有采撷“姐妹花”的嗜好,也有“潜规则”女下属的习惯,的确是一位名副其实、专干部下的好干部。比姐姐幸运的是,于小姐最终转正了,成了郭先生的“抗战夫人”,但最后却难逃和姐姐一样的悲惨宿命,在寓所自缢身亡,那一年是1979年。

最可怜的要算郭先生的那个日本太太佐藤富子,远渡重洋来中国寻夫,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小三”。这个日本“小三”却最有情有义,一直信守她当年对郭哥哥的承诺:“哥哥,除你而外我是不能再爱别人,我这个肉体,我这个灵魂,除你而外是不许为任何人所有。”佐藤富子是真正的“百年孤独”,活到了101岁。

1950年以前的昙华林,真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这以后,昙华林就不再有故事,只有事故。

等空闲下来,我想我该以昙华林为背景,写一部小说。这部小说,一定要弥漫着浮华和靡丽,一如当年从嘉诺撒修道院里飘出的天籁之声,一如当年从这里走过的才子佳人,以及落在他们肩头的懒懒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