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位育中学一本率: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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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时看金庸小说描述高手相搏谓:“刚不可久,柔不能守”,历年一直不忘,一直感到这两句不知是源于什么经典或是金庸所作的话,很有意思。只是迹着经历不同,对这两句话体会也有所改变。 年少气盛的时候,对“刚不可久”特别留意,视为警惕。气势如虹的攻击,的确有“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的弱点,一轮冲锋之后,后劲不继,那么对方只消懂得避其锋头,你自己便会自动疲累,不攻自破。 那时不大注意“柔不可守”这句,觉得浑不可解。 但其实“柔不能守”的例子,才多得不可胜数。有些人主张圆滑、变通,“以柔制刚”,认为温和谅解的态度,才是无往不利,所得更多。谁知一以温和谅解保持友好关系开了头,以后要守便难了,没有原则的妥协,只是节节败退,最后无守可守,全盘放弃。眼见一步步陷入这境地的人,真是不少,“柔不能守”,也是极值得作为警惕的一句话。 然而,近来这两句话再频频出现在脑海之中,意义又再有不同。什么“刚”、什么“柔”,不再着意,耳畔缭绕着的都是“久”、“守”两个字,好像说,刚也好,柔也好,最重要的是能够持久,能够一直紧守。 我想,这多少跟工作的接触有点关系。近年接触的,多是记者、政坛人物、与政治有关的人与事。热心人士多得很,但眼见一批如潮水的来,又如潮水的退,再换过另一批如潮水涌来,却是没有多少是持久的,才十年的一个发展,已经没有多少人从头至尾在场经历,知道来龙去脉,因此在轻重久暂真假之间,有时就失了准绳,或者过分大惊小敝,太容易兴奋,也太容易失望。 世人太注重见解派别,这是激进那是保守,这是过刚那是过柔,原来一切都不及坚持到底,不被淘汰出局或自动放弃出局那么重要。樱花盛故,一夜萎落,悲壮得令人感动,但广厦高楼的根基却是石块、水泥,一重一重地建筑起来。

  你既无心我便休

  《书剑恩仇录》第十三回,金笛秀才余鱼同单恋骆冰,心情悲苦,投奔荒郊古寺,日闲见殿堂上有壁画记载高僧出家始未,说道是因听了一句曲词而大彻大悟。 这句曲词,就是“你既无心我便休”。 这七字犹如当头棒喝,余鱼同细想自己对骆冰一见钟情,为她如痴如醉,为她魂牵梦萦,为她朝夕苦恼,但她对自己,何尝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她既无心,我便应休;她娇如花,皓如玉,于我又有什么相干?当下心意已决,剃度出家。 爱一个人而毫无保留,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事事以她为重,处处为她设想,把她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自己退居第二;迁就她,接受她的一切弱点,人前人后维护她,不计较自己有什么损失,那是理所当然的,爱就是贞忠而包涵容忍的。 爱一个而甘愿耐心等待,那是理所当然的。不催促她,不勉强她,不教她有丝毫压力,不让她有半点为难,她需要多少时间,就让她有多少时间;爱是不介意耐心等待。 爱一个人直到不能爱下去。不能再爱下去,就该停止。 不要悲愤,她没有义务要爱你;也无须万念俱灰,世上有那么多值得你爱的人,穷此一生也爱不尽。百步之内,岂无芳草,有用之身,难道无事可做?不要再想念,或想像假如她爱你——只要她爱你——生命会多圆满幸福。 不要数过去的日子,重开新段落,全心投入新的承担,把自己珍贵的感情,交付与新的理想和愿望。 或者你会爱另一个人;或者她亦是无心,但那有什么要紧?生命是向前的,在休止符与休止符之间,你已得益良多。不爱的人不会了解,而缠绵不休的人,最后会推动爱的能力。

  出世与入世

  金庸在我的《金庸小说的男子》小序中,对他小说里所表现的人生观有十分发人深省的总结。他说:“在武侠世界中,男子的责任和感情是‘仁义为先’。仁是对大众的疾苦怨屈充分关怀,义是竭尽全力做份所当为之事,引申出去便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汉唐之后佛法和道家思想盛行,中国人的思想也为之一变,佛道的出世和儒墨的入世并行。中国一般知识分子年轻时积极关心世务和大众,以天下为己任,当在现实环境中碰得头破血流之后,有的仍然衣带渐宽终不悔,有的不免趋于遁世与消极;当然,也有不少人向现存秩序投降屈服,以换取权势、名利。”  环顾今天出版的流行书籍,教人适应社会需求,在“现存秩序”之中争取成功的,占了绝大多数。流行小说的主题,大多数侧重描写现实、男男女女在现实的洪流中学会的求存之道,其中不乏对现实环境和现存秩序的抨击和申诉,但整体而言,还是倾向接受现实。从知识分子的责任和理想去谈人生态度,似乎早已过时了。金庸所说的“中国一般知识分子”, 大概是指我年轻时、他年轻时的中国一般知识分子,这样的人,在今日恐怕已属少数的、较倾向传统思想的人。现时谈金庸小说里的人生观,很难避免地有一股恼人的荒谬感,至少,一股浓厚的怀旧伤感。在此,为我这样纵情于怀旧之中,我先向读者告罪了。 在上述所引的文字之中,金庸提出了四种人生态度:首先分成“出世”与“入世”两大项,然后在“入世”一项之下,又分为在入世而屡受挫折之下仍“衣带渐宽终不悔”的、转而遁世的,以及向现实低头的三种。

  在金庸小说里,这四种人生态度之中最得不到重视的是第四种。

  本来,以仁义为先,奋斗了大半生的人,最后向现实屈服,并不是不值得探讨的主题。有些人的屈服是不得已而值得同情的,例如祖大寿的降清便是;有些人的屈服则只值得鄙视,因为他们所做的是甘为名利抛弃原则,像张召重为清廷作走狗便是。可能金庸在写武侠小说的初期还是个充满理想主义的知识份子,像袁承志那样,对屈服的人根本不屑一顾。入 世两途差不多所有金庸小说都集中在一个人生观的两种结局:以天下为己任,在碰得头破血流之后,应飘然引退?还是应“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郭靖、乔峰是杀身成仁的例子,其他的金庸主角如陈家洛、袁承志、张无忌,都是飘然引退的例子。 两种选择之中,哪一种比较正确?金庸不讳言自己倾向飘然引退。他不是认为这比较正确,只是比较接近他个人的性格,不过,他也不认为这是一个较差的选择,因为追寻个性的由,是有它积极、有意义的一面的。我有一位同事曾经说过:人,是有权向社会辞职的。“向社会辞职”,当然是入世之后而决定退出的一种态度。 在金庸小说里,飘然引退的男主角,并没有造成甚么损害。陈家洛根本除了退出斗争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袁承志和张无忌从头到尾都不是真正的领袖,他们的参与是形势造成,退出也是出于被动。金庸自己最喜爱的模范是范蠡,但范蠡不是“碰到头破血流”之后飘然引退,他是功成身退,越王复国,他的责任也完成了,他要“退休”,又有谁能反对?我们 只能赞赏他不贪恋富贵,懂得急流勇退,更羡慕他能与心爱的人遁迹湖山,在淡泊中享其馀年。 退隐还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今天的香港,这不是一个理论上的问题,而是最现实、最逼切的问题:九七当前,去还是留?去的不一定是自私,因为总要有人表达人类热爱自由这个讯息,去,也是一种行动的抗议。另一方面,留的也不一定是天真、乐观或愚蠢,甚至未必是过度浪漫地以天下为己任,有时一个人的性情,就是虽然明知有危险也不忍离开的。 香港的去留问题比金庸小说的情境更加复杂,因为多了一层顾虑,就是去的人可能会打击别人的信心;另一个问题是,留的人以为自己会留下去,于是领导其他人走上留的路向,如果他自己忽然飘然引退,他是不是应该要对这些人负责? 三种出世 以天下为己任、社会责任心太重的人,弱点是过分认真,把一己的行为看得过于重要,也可以说,太过自我中心了。武侠小说是英雄主义的故事,英雄、领袖,在他们的时代和社会之中,或者有不可代替的地位,普通人是不是应以英雄的人生观为人生观,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现代管理学的格言是:没有人是无可代替的。到最后,杀身成仁已不是对社会的责任,而是一种极端个人的、对道德完美的追求。“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从个人的观点看,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社会后果一点关系也没有。 奇怪的是,从这个角度看,金庸最出世的一位英雄,跟“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最入世的英雄,本质上完全一样。我是指令狐冲这个从头到尾都对政治全无兴趣的人。他从头到尾拒绝做任何组织的领袖,勉为其难地暂时做一下恒山掌门,也做得一塌糊涂;他根本没有领导才能,根本完全没有想过以天下为己任。他看到各路人马怎样处心积虑要“一统江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快点退出。他只愿意在琴、剑、投合的伴侣之间,与世无争地度过一生。 然而,令狐冲是个天生的道德完美主义者,天生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性。他外表不修边幅,态度散漫不羁,但是在道德情操上,他绝对是个视最高标准为当然的人。 令狐冲是金庸小说唯一的一个彻头彻尾出世的英雄,但金庸小说里,出世的人生观并不是一种,而是可以分为几个层次。“退隐”是一个层次,这包括了以天下为己任一番之后的退隐,和从未有过以天下为己任的退隐。第二个层次是佛、道思想的出世,其中佛与道又不互相同。 道家式出世的代表人物有周伯通、小龙女;佛家式的出世,例子更加普遍,比如劝喻乔峰放弃报仇的智光大师,一举而渡萧远山、慕容博两人的无名老僧等等。 第三种“出世”,是与佛、道都不相同的浪漫思想,就是《倚天屠龙记》里明教的信仰:“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小龙女与周伯通照徐复观先生在《中国艺术精神》一书里所说,道家的人生态度,其中就是“艺术地人生”,即是说,以艺术精神看人生。艺术精神的要点是在于追求自然,追求个性的解放,发挥事物、个人的本质,在淋漓尽致的发挥中体验到快乐和达到美的境界。 这个人生态度,与儒家重仁义的人生态度最彻底的分别,是在于以儒家的人生态度,一举一动都要顾及对社会的影响、发自做人的责任,但道家却完全不讲究“用”、“目的”、“责任”这些东西。为艺术而艺术,为生活而生活,为存在而存在,无拘无束,就是道家“出世”的人生观。 我从徐先生的解说中,看到一动一静的两个体现这种人生态度的方式,动的以“游”为典型,而静的典型就是柔美的形象。在金庸的小说中,恰巧周伯通就代表了动的道家人生态度,而小龙女则代表了静的一面。 周伯通视人世如一个大游乐场,他陆上玩厌了就到海上遨游,一个人双手互搏也可以大玩特玩。而小龙女不食人间烟火、不沾七情六欲的“艳极无双”,就如庄子所说的姑射仙子:“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徐先生解释说,这是描写“柔静高深之美的精神的自由活动”。熟读金庸小说的读者会记得,在《倚天屠龙记》卷首,金庸就引了一首丘处机所作的词〈无俗念〉,说是赞誉小龙女的,其中就有“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的字句。 《神雕侠侣》之中,周伯通与小龙女一见面便十分投合,但又全无瓜葛,因为他们是同一类极清淡的人。 但完全出世的人生观,似乎无法成为金庸小说里的一个主流思想。它的作用,其实是烘托出“仁义为先”的入世人生观。杨过深恋小龙女,就如极入世的知识分子(如金庸),对放下一切社会责任而退隐,“且自逍遥没人管”的无限向往。

  慈悲为怀

  《神雕侠侣》第三十回,小龙女初会一灯大师,杨过感觉到,小龙女与一灯相互知心,是自己与小龙女从来没有的。金庸是不是说,佛、道对人生的看法相近,反而是与入世的儒、墨人生态度格格不入?我认为不是。 一灯与小龙女心意相通之处,不过是在于看淡生死,但是他两人看淡生死的因由是截然不同的。小龙女是自幼受训练,摒绝情欲,除了杨过之外,从来对一切事物都感情极淡;除了杨过,她没有爱过、没有恨过、没有渴望过、没有失望过。一灯却是在经历过一切情欲爱恨之后,终于大彻大悟,从此看淡尘世一切、看淡生死。 这个分别太重要了。一灯所代表的观念是先入世而后出世的,引导他出世的道路是他对人世间痛苦的了解,因此他的出世人生观之中,有很浓重的痛苦意识。可以说,他的出世是极致深情的出世。这个出世人生观的特质是慈悲心,驱使他去拯救在苦海及罪孽中沉沦而不自知的众生。 慈悲心的另一种特质,就是舍己为人的精神:“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是这种精神,这是小龙女或周伯通所代表的道家的出世人生观所无的。 《天龙八部》第四十三回,在少林寺的藏经阁上,乔峰不忍百姓再受战争蹂躏,断然拒绝与慕容父子结盟,无名老僧便现身称赞他“如此以天下苍生为念,当真是菩萨心肠”。其实,从金庸小说来看,以“出世”来形容佛家的人生观也许完全错误,出世与入世的分别,应在于是不是认为一个人应“独善其身”。

  滔滔逝水

《倚天屠龙记》里的“明教”,有异于金庸小说其他魔教的地方是,它不只是一个帮会,而是在帮会组织之外更有一套精神信仰。 第十一回提到明教“食菜事魔”和裸葬的规矩,并且解释裸葬的意义是每人出世时赤条条的来,离世时也当赤条条的去。 第二十回,明教教徒为死难者诵往生经文,盘膝而坐,双手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经文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第二十五回,金庸借杨逍解释,明教原是在唐朝时从波斯传入中国的“摩尼教”,就是因伸张教义“为善除恶”,变成往往与当权者作对,因而被朝廷禁得十分严厉,迫成地下组织,久而久之,便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明教的人生观既“入世”而又“出世”,其实准确一点,可说是有点基督教的other-worldly——“他世”意味。就是说,这个尘世是虚幻短暂的,而且充满痛苦和罪恶,我们在努力铲除罪恶和不平之馀,必须谨记人间就是这样的了,惟有到了另一个世界——“天堂”——才可以找到圆满的快乐。 人世间是“涕泣之谷”,世人“忧患实多”,所以生亦何欢;度过死亡而至永生,所以死亦何苦。在世上受苦的义人其实不应自怨,反而是沉迷在虚幻的喜乐悲愁中的人值得可怜。 不过,金庸的明教绝口不提另一个世界,当然也没有“天堂”、没有“永生”。金庸把明教的人生观建于极浪漫的诗的意念上。与明教有关的还有一首曲儿和两句诗,诗是波斯诗人峨默所造的,金庸让来自波斯的金花婆婆黛绮丝教给殷离,由殷离在茫茫大海中凄迷地唱出来。曲则没有说明出处。小昭在光明道中唱给无忌听,殷离又继续唱出来,金庸大概暗示都是韩夫人所教,但看内容,似乎更像中国诗人的曲子。 两句诗是:“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曲就是前面引述过的:“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两者感叹的,都是人生的短暂无常。一朝便宜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藏吉。“富贵那能长富贵?日盈昃,月满亏蚀。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的和富的。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这曲子与“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又与“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经文的共通点,是感慨人生短暂无常,人生悲欢离合之不可期,本来悲观消极的味道很重。但是这个悲观消极的看法,却可以生出一个极积极的人生目标:“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一种为抱不平视死如归的精神。 人生反正短暂,欢乐反正空虚,荣华富贵反正都要尽归尘土,活著反正充满愁苦,死又有甚么可怕呢?既然随时随地可以死,那么全力追求唯一值得追求的光明、自由,又有甚么要担忧?当然,理想未必可以达到,人生毕竟有限,人力毕竟薄弱,但是“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每一个在无惧地为光明而奋斗的日子,都是一个受用了的日子。人生虽然苦涩无比,也绝不是毫无意义。 这种人生观非佛非道,也不属儒、墨,既而出世,亦复入世,超越凡间,也是深恋凡间,只是一种浪漫思想,也可以说是理论上的悲观与行动上的积极的混合体。我不能想像本著这种人生观的侠士会是一个甚么模样的人,会留下甚么事迹,可惜得很,金庸小说没有哪一个人物完全体现这种精神,虽然很多金庸人物都有一点点这个成分。 也许,在动荡的时代,当一切最理智的计算都不能给我们任何满意答案的时候,我们便只剩下两种选择:忍气吞声以求宁静,或者追求理想而视死如归;要若无其事地效法周伯通与小龙女的太上忘情,那未免太勉人所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