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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苏兆征，那个属猫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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吠舍吠舍 于 2011-3-21 11:38:04 发布在凯迪社区 >原创文学
苏兆征，那个属猫的邻居

在狗们纷纷宣誓效忠吃香喝辣的时候，猫们特立独行，始终抗拒外力对其命运的安排。他们的精神世界从来都不在我们能达到的境界。[此贴已经被作者于 2011/3/21 11:53:55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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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人：吠舍吠舍    影响力指数：0 | |发短消息 |只看此人 | 2011-3-21 11:41:33
沙发

引子
那天拎着小鱼来找猫，真巧，他就蹲在白石街92号街口。刚想打招呼，却发现他正在冥想。
想什么呢？
在他冥想的时候，一片羽毛飘落下来。
“万古云霄一羽毛”，杜甫这样夸奖诸葛亮，夸得极致，不留余地。
而我觉得，这片羽毛应该是上帝送给小猫的。猫们在这古老的村庄里上蹿下跳，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尽管这些生命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没有光辉事迹可书，亦无悲壮言行可记，但我深信，只有他们，才配得到“万古云霄一羽毛”的顶级赞誉。
因为他们是自由的象征。
他们和人同处一个屋檐之下，尽管彼此互有恩惠互有龌龉，但他们从来都不是宠物。在狗们纷纷宣誓效忠吃香喝辣的时候，猫们特立独行，始终抗拒外力对其命运的安排。 他们的精神世界从来都不在我们能达到的境界。
这种差距已经保持很久了。
从两千四百年前起，当商鞅的改革在华夏土地上获得政治军事巨大成功的同时，道德就开始败退乃至崩溃。商鞅的肉体尽管迅速被撕裂，但他的理念却顽强地留存了下来。从此，不能让民众富足而有思想的潜意识一直延续，最终变成系统化的愚民政策。
正如鲍鹏山教授所言，愚民并非不让人民受教育，愚民的精髓是让人民只受一种教育，只有一种价值观。独裁者将所有的资源都纳入体制之内，人们只有在体制内当个顺从的奴才，才有可能得到生存的机会乃至荣华富贵，而这一切又随时可以予夺予取，让你没有任何安全感，于是，就能顺势逼迫你选择当自觉的奴才。
从古至今，我们能数出几个丰衣足食而为终极价值进行沉静思索的人？更多的，我们只看见，为了得到相对稳定的衣食供应，人和狗一起争先恐后往体制内钻，无论是皓首穷经几代人求取功名，还是万人报考争抢一个科员……芸芸众生之身后，我都能隐隐看见商鞅的阴魂在得意地冷笑。
左拉早就发现了，当人都变成了畜牲，牲畜中只有猫依然顽强游离于体制之外。
几年前我在淇澳村租下破败的农民屋，和一群猫由相识到熟识。我给他们吃鱼，他们允许我摸摸他们，但哪怕其中最死乞白赖的猫，也拒绝像狗那样依附我。
那种坚决的态度很鲜明：可以对鱼垂涎三尺，但是绝不用自由换鱼。
还好，他们愿意和我交朋友。
有没有人是属猫的呢？
有，当然有，我可以数出无数，从耶稣到苏格拉底，从马丁路德到卡斯特里奥，从萨特到哈维尔，从春秋百家到龚自珍，到梁启超，到鲁迅、胡适、陈独秀……他们都是思想的巨人。
但离我最近的属猫的那个人却没什么文化，他仅念过三年私塾，其职业为轮船杂役，属于农民工里最下等的一类。但他却用英勇无畏的行动为所有被压迫被奴役的人在漆黑中点燃了火炬。体制内当了几千年奴隶之后，回顾中国人在人权意识苏醒和为之抗争的伟大历程，这个农民工是每一个尊重历史的人都无法绕过去的。
他的名字叫苏兆征。
在租住的小院门口，我先认识了猫，在猫们的带领下，我拐过屋角，找到了苏兆征故居，接着，我又慢慢认识了苏兆征。
故事就从小院的一个午后开始……
[此贴已经被作者于 2011/3/22 14:27:40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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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人：吠舍吠舍    影响力指数：0 | |发短消息 |只看此人 | 2011-3-21 11:47:46    跟帖回复：
第 3 楼
一
当我来到淇澳岛，于那狭窄小院忙活一会，蒸几条小鱼，喂饱野猫和我，再泡上茶，抱本书，在一个追求钱财地位为全民图腾的时代，我不合适宜的享受着简单的快乐与宁静。
这是我每周生活的固定场景。因为我从本质上讲与“走地鸡”在灵魂上属于同一类生物，我们都胸无大志，尽量不为生命的短暂而烦恼，但尽量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快活，我们都信奉同样的生活信条——对环境依赖得越少，快乐就越多，反之亦然。
那时我租住在白石街477号，西南方十米之处，就是苏兆征的祖屋。我想，苏兆征故居乃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我们同在保护的红线之内，拆迁应该不会殃及到这位中央政治局常委的头上。
沾点您的光了，包涵包涵。
籍阅历之丰富，我发现，只有简单才能接近快乐。
我常和我的家人在周末一起分享这种简单的快乐，我的家人都是女性。当我下意识叫一声“妹妹”，半晌无人回应，再叫，女儿问：“臭老爸，你是叫大的还是小的？”
热闹、温馨，简单的快乐原本就很简单。
简单能接近快乐，也能接近神秘。
我每次独自来到淇澳岛时，氛围就变得静谧而诡谲。我会在那张鸡翅木旧桌子边摆三张椅子，一张自己坐，一张放杂物，还有一张给猫睡觉。午后，那时正在读书入神，院子外面唯有清风偶尔掀动墙头陶盆里恣意乱长的叶子，忽然，那只叫黄小妮的猫醒了。
猫从椅子上跳走，难道有谁来了？
四周依然很静，见鬼了？我说。
妙悟！猫说。
我幼时生活在被鬼魅骚扰的环境，每到晚上便心惊肉跳，后来渐渐怕得腻味了。长大之后鬼们烟消云散，却反而想见见。所以，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有人就坐在对面。我给他倒杯茶，轻轻一丝涟漪飘过，没有水花飞起之类的庸俗奇迹，但我知道，有人就坐在对面。
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但把他当人对待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初次和人见面，我会本能的有点不自在，如今面对一团纯粹的灵魂，吹口哨无益壮胆，徒留笑柄。
不过，能找个笑话来打破尴尬么？
泼掉他的茶，再续杯热的，我告诉他，不久前，就在院子外，我自己用旧砖石砌的小花池里，番茄初熟了。知道么，一张张粉红的小脸，我不忍吃呢。怎奈一群人去屋后苏兆征故居举行入党宣誓仪式，嘻嘻哈哈从我门前经过，等他们再次经过我窗外呼啸而去，十几个粉红的小脸全不见了，门口扔掉几颗小青蛋子，其中有个还被踩扁了，绿色的内脏黏在石板上。
我给朋友群发信息：你们说，这些番茄是他们在宣誓前还是在宣誓后摘的？
回答五花八门，只有两个我还记得：其中一人是律师，她说，党员绝对不白拿群众一针一线，他们摘了你的果子，肯定会在园子里埋下银元什么的，不信你赶快去挖挖；另外一人是老党员了，他说肯定是宣誓之后摘的，理由很简单：入党不就是为了摘果子嘛！
怎么样，有创意吧？那你觉得他们是宣誓前摘的还是宣誓后摘的？
母猫黄小妮被我不小心踩了，狂喵一声跳开，我一回头，看见水泼在桌上，他走了。虽然那感觉说不出理由，但我知道他走了，而且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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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人：吠舍吠舍    影响力指数：0 | |发短消息 |只看此人 | 2011-3-21 11:49:09    跟帖回复：
第 4 楼
二
淇澳岛是个泛神论的小胜地，区区二十四平方公里竟有庙宇十五处，供奉对象五花八门：观音与关公、赵公明自不必说，当年在海滩上作业的三位村姑被淹死，她们的偶像也被专门建了座小庙，甚至海面飘来一尊不知名偶像，村民钟叔说，既然他喜欢淇澳岛，那就供奉着吧。
诸神和谐得紧，他们迷醉中享受着不息的香火，无论旧主新客，皆浑然不理会人间状况。
一位面容干枯的老太太经常在狭窄的白石街上颤巍巍走过，骨质增生的腰弯成近九十度，不时念念有词，有人说她是神经病，可我看她不像精神不正常，貌似茫然的眼神仿佛洞穿另一维度空间，只不过生命烛光摇曳，随时就会冒烟。兴许她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灵魂，自然别人也不会听懂她念叨什么。
在猫被踩着的刹那，老太太踱过我的院门，她斜眼看了几秒钟，竟然快步走过来，对着我那厨房窗下一对瓷器偶人纳头便拜。我吓了一跳，猫们也各自遁去。尾随老太太的村妇看我失态哈哈大笑。
老太太咚咚几个响头，又对我指手画脚咕哝几句，走了。
村妇是苏兆征故居的管理员，她说别怕，这老太太总是神叨叨的，看见哪里摆着小人像都要拜，遇见大树也会磕头。
除了庙宇，淇澳村每间老屋里也都有神位，哪怕倒了顶的屋里，都能一眼看见锈迹斑斑的月饼盒兜住香炉，除了观音、关公、财神、土地、灶王爷，还有各家的祖先，每逢初一十五都会香烟缭绕，不在话下。
但我深信老太太看见他了，看见了这团幽灵。什么幽灵会在大白天四处乱转？照理说所有幽灵都被供奉，属于香火福利全覆盖，即便是我租下的钟伯这间院子，他也留套钥匙，自会按时上香。活人衣食无忧不会闹事，饱餐香火的鬼魂也很安静。
难道有漏掉的么？
莫非是苏兆征？
苏兆征故居我去过，还真没有香火。他是第六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无神论者啊，给他上香至少在政治上讲不通。虽说前不久有广东省的大官给海瑞上香，求他保佑不要再有贪官，但他们到底心中有鬼还是放弃了无神论，那只有鬼知道了。
不过，也不完全对，马克思就说过，共产主义就是一团在欧洲大地徘徊的幽灵。苏兆征本人曾经领导波澜壮阔的香港海员大罢工和省港大罢工，如此壮烈的生命没理由不留下一团坚韧的灵魂。
可他1929年死于上海，也被埋葬在那里，那座很体面风光的坟墓说明他如今在上海的居住环境应该还可以，阴宅占地面积不小，绝不可能像现在的小青年那样，为了扎根大城市，拼了小命也整不到一片属于自己的立锥之地。
逢年过节肯定有公家的花送来，但香火贡品，这种来自私人的亲情或许很短缺，这会不会是他想回乡的理由？
当然，这条白石街是他的故乡，想回家也是人鬼常情。想到这，我对着苏兆征故居方向点了三支香：别管是不是你，反正这香是给你烧的，以后每次上岛，我都给你烧。不过话先说清楚，我阳气重，根本不怕鬼，再说你也不可能提拔我，因此给你烧香也不为巴结，只是看你曾经为无数打工仔争取权益的那份仗义和英勇。你是条汉子，和你当邻居是我的荣幸，欢迎你常回家看看，顺便来小院逛逛吧，除了烧香，我还给你泡茶给你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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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人：在下毕明    影响力指数：15 | |发短消息 |只看此人 | 2011-3-21 12:17:34
第 5 楼
正如鲍鹏山教授所言，愚民并非不让人民受教育，愚民的精髓是让人民只受一种教育，只有一种价值观。独裁者将所有的资源都纳入体制之内，人们只有在体制内当个顺从的奴才，才有可能得到生存的机会乃至荣华富贵，而这一切又随时可以予夺予取，让你没有任何安全感，于是，就能顺势逼迫你选择当自觉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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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个沙发。读了引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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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人：吠舍吠舍    影响力指数：0 | |发短消息 |只看此人 | 2011-3-21 17:09:48
第 6 楼
三
苏兆征家的旧门牌早就没了踪影，那里如今叫“苏兆征故居”，编号是白石街495号，那本是他祖父在光绪年间盖的陋室。多年以后，有人说他家地基形状像一个带把的菜刀，而且门开西北鬼门关，属于典型的凶宅，这成为他最后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的一种解释。
苏兆征曾经是这条白石街上最穷的孩子之一，一百零七年前的一天，十八岁的苏兆征迈出自家房门，往右拐二十步，就来到我现在租住的院子。经过祖庙的时候，他会回头再看一眼自家那逼仄破旧的老屋么？是谁把他送到村口？婆湾码头告别时的叮嘱都说了些什么？他会依依不舍泪流满面么？
多愁善感应该不属于他，苏兆征九岁起就给人放牛、种田、打渔、砍樵，挨过无数斥责和耳光，但即便如此也和温饱遥不可及，在离开家乡的时候，少年时代的尽头早已没有眼泪，苦难只在小脸上留下道道污渍与伤痕，看着门口的猫饱餐鱼骨后舔爪洗脸，他困惑不已：为什么有的人，即便拼死拼活也无法活得像个人样？
到哪里才能混饱肚皮？
现在没有任何文字记述当年苏兆征离家的细节，但从他离开家乡第一个落脚地打工的情况知道，苏兆征在乡村的日子只是  在为出走积累决心。因为，但凡能活得稍有滋味，他也不会背井离乡去打那份工，去受那份罪。
骄阳下，香港英商怡和洋行一艘轮船上，杂役苏兆征干的是最下等的活——刷洗油腻的甲板、臭气熏天的厕所，当旅客在码头排好队时，二副会凶巴巴的吼叫：喂，征仔，快点帮客人提行李！还不快点，还想被扣工钱啊！他解开围裙，擦干湿漉漉的脏手冲下舷梯……
但苏兆征发现香港码头的生存法则和在家乡一样，哪怕跑得再麻利，工头也能找到克扣工钱的理由。一天劳累下来，灌铅的双腿踯躅在香港街头，工头晚上有钱喝酒唱歌泡马子，他却没有多余的一个铜板喝碗凉茶，因为在受尽工头压榨后，岸上还有黑社会烂仔等着盘剥他。
口干舌燥的苏兆征会不会想起白石街土产的“固铁力”呢？那是一种用淇澳本地草药熬制的凉茶，据说可以提神，功效类似“红牛”，但比“红牛”好喝多了，微甜中略带微苦，这是故乡的滋味。外面的世界历经百余年翻天覆地的变化，故乡面貌也会让他难以辨认，除了通桥通路，还有小洋楼鳞次栉比，唯一不变是，他众多乡亲依然生活拮据，一个姓邓的男人四十来岁，依然每天下午三点半准时踩着三轮车，驮着一桶“固铁力”沿街叫卖，一块钱一杯，这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他没有老婆。
“卖——固铁力——!”悠长的叫卖声或许是这个村庄唯一流传至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没准也是苏兆征回家的路标。
我每次过岛上来都买两杯，喝着一杯，默默看着另一杯蒸汽袅袅，这样会不会连接到另外一个时空？洋人轮船升火冒烟，苏兆征又要开始忙了。
我等着他。
[此贴已经被作者于 2011/3/22 19:56:43 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