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上绣名字:杨人楩在苏州中学（上）

作为史学家的杨人楩，谈起他的已经不多。他是杨东莼的弟弟，历史学家，湖南省醴陵县人。杨人楩起先却是学英语出身，1926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英语系，次年任江西省政府秘书和北伐军第二路秘书。此后在长沙、上海等地中学任教。1934年到英国牛津大学奥里尔学院留学，攻读法国史，获学士学位，成为历史学家。

1931年前后，杨人楩曾在苏州中学任教，关于他的这段经历，我只看到一段回忆，其中只有寥寥数字提到他。这是罗洪女士回忆与巴金交往时顺便提到的：“第二次见到巴金，是1931年在苏州，我已到苏州做家庭教师，朱雯仍在东吴大学读书，我们邀请巴金到苏州玩，一起来的还有毛一波，还到苏州中学看望了杨人楩，在吴苑喝茶。”当时，杨人楩是苏州中学的英语教员。他是由时任苏州中学校长的汪典存（懋祖）从上海聘来的，当时他已经翻译出版了几部译著。汪典存聘他，一方面是他的业绩，更主要却是师生之谊，当杨人楩在北师大英语系学习时，汪典存正好在北师大做教授、教务长和代理校长，因此对杨人楩非常了解。当汪典存回到苏州办理苏州中学，就把杨人楩罗致到学校中教授英语，称社会科学首席教授。

杨人楩在苏州的教师生涯虽然有巴金、朱雯、罗洪、毛一波的来访，却并不愉快，甚至还被严重造谣中伤。1931年5月初，《苏州明报》刊出一篇无署名的报道，题目是《苏州中学之演讲风波》，具体内容请慢慢看下去：

杨人楩说词失检——反杨派提出质责

纪念周群起冲突——蒋乳虎奋勇解围

看副标题倒像是章回小说的回目，不过“指责”错成了“质责”。再看具体内容：

三元坊苏州中学社会科学首席教授杨人楩，卒业于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前为上海北新书局编辑，与当代之普罗文学家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辈友善。杨著述甚富，已出版者，有《法国大革命史》《慕沙里泥之拜金艺术》《老婆吃饭与性交》等属，皆脍炙人口。苏中汪校长慕其名，聘为教员。杨君平日在校，行为怪癖，言论精警，大半学生皆崇拜之，然反对者亦颇不乏人。本月一日，为世界劳动纪念节。校中于上午八时举行仪式，乃请尤敦信、杨人楩二教授担任演说，尤讲完后，杨尚未踏上讲台，台下鼓掌之声，已如春雷暴发，可见杨言论之动人。杨之讲辞颇长，已不复记忆，其最末数语，谓：“吾人要工人自动的一致奋起，取直接行动，然后所得的福利，是真的。若单靠吾们开会讲几句无聊的话，可称毫无意义。至于直接行动如何，在此地不便明言，诸位自己去一猜便知了”。讲毕，学生顿足鼓掌，声震屋宇，历数分钟始毕。不料前日（十八）该校出版之《党义》半月刊上，有署名王郁文者，对杨之五一演词，大肆攻击，直指杨为共G产C党D，全校之空气，一时大为紧张。杨阅后，即于是日之纪念周上，声明本人并非G共C产D党，但王君如硬欲指余为共G产C党D，则我若被官厅拘去，须王君负其全责等语。杨说毕，台下有朱某者，应声起立，谓“你若不是共G产C党D，可即发表一篇反共G产之言论”，并对于杨以前之讲说，颇多指摘，杨遂谓：“既如是，我们可上公安局去”，语未毕，台下忽起打打之声，学生一哄而起，拥杨反杨二派，互起冲突，适汪校长因公晋省，无人敢出制止，后幸赖数学教授蒋乳虎登台挟杨而出，并由杨对众道歉，一场风波，始告平息。

这篇报道首先介绍了杨人楩其人：学历、任职、朋友、著作、怎么来的苏中、性格。然后讲他五一节的演讲是如何有煽动性，如何受学生欢迎。然后讲王郁文在《党义》半月刊撰文，指杨是共G产C党D。杨在纪念周为自己辩白，结果苏中拥杨反杨两派冲突，然后又有数学教授蒋乳虎救杨出围，真是写得紧凑而热闹。

如果了解一点杨人楩，我们会知道杨没做过北新编辑，而北新编辑也不会与创造社的普罗文学家很友善，如果是赵南公的泰东书局编辑还差不多。说他与普罗作家关系密切，至少在暗示杨人楩的政治立场，为后面说他是共产党作铺垫。杨也从没有什么《慕沙里泥的拜金主义》《老婆吃饭与性交》。慕沙里泥似乎就是意大利的墨索里尼，不谈他的法西斯，却谈什么拜金主义，很奇怪。另一本书的书名更是奇突诡怪，性学家张竞生也不会写这样书名的书，更何况“皆脍炙人口”了，这其实在暗指杨人楩品格卑下，趣味下流。杨人楩的演讲词太富煽动性，简直就是在公开场所号召工人闹革命。而王郁文撰文直指杨是“共G产C党D”，看来就是前面指责的必然结果，意在要把杨人楩一棍子打死。清党时期，被人指为G共C产D党，非同小可，大家应该知道其用心之险恶。而当杨人楩为自己辩白时，竟然要被学生中之反杨派打倒，只能道歉了事，而既然道歉，则又无非说明杨人楩前面所说都是确实。

从这篇报道之阴险恶劣，对杨人楩之造谣中伤中，我们可以明白杨人楩在苏州中学的处境已然相当不妙。

为什么会这样？与杨人楩受学生欢迎有关？还是他无意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有人要倒汪，先拿汪的左右臂膀开刀？民国时期的学校派系复杂，不管是杨人楩自己的问题，还是因派系而来的暗潮，总之，由这个报道揭开了苏州中学内部的争斗，而杨人楩首当其冲，该事情的发生，正好是汪典存不在校的时候。

面对这样的诬陷与中伤，杨人楩怎么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