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小镇最新版下载:[评论随笔]兄及弟矣,式相好矣——从思无邪时代的夫妻友谊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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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 [评论随笔]兄及弟矣,式相好矣——从思无邪时代的夫妻友谊说起  作者:蒹葭从风  发表日期:2009-3-30 5:51:00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从思无邪时代的夫妻友谊说起:兼谈《大秦帝国》中两对关系


信手翻着诗三百,撞到《邶风•谷风》一句:“宴尔新婚,如兄如弟。”
此诗句平日掠过多次都没有留心,此时方才一愣——竟然有把夫妻比作兄弟的。如今什么样的怪诞感情没有?见过兄弟之情暧昧到和结发之恩一样的,愣是没见过这倒过来一说。虽说夫妻之情再怎么亲密都不为过,而兄弟之情的理想境界也的确是生死与共、患难相依,二者颇有几分相似,但怎么说来,男人和男人的关系,以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在大多数文化的伦常里都是容不得混淆和越界的,尽管有时会很美好。比如我们经常津津乐道的古希腊男人之间的暧昧,所谓的philia;幸而外国人对我们的文化不像我们对他们那么兴趣浓厚,不然也该抓过一卷竹简,指着里面的“宴尔新婚,如兄如弟”做诡笑状了。
尽管鲜有耳闻,但仔细琢磨下三百思无邪,发现夫妻和兄弟关系竟然常比邻在一处:
“宴尔新婚,如兄如弟。”——《邶风•谷风》,意思是:迟到的婚姻,竟和兄弟之情一样缠绵。虽然整首诗带着一个女子对移情别恋的丈夫一腔怨气,但于我要说的问题断章取义那一句即可。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召南•何彼襛矣》。唐棣,亦作棠棣、常棣,历来惯用形容兄弟之谊,如《小雅•棠棣》中的“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这棵兄弟之树如今用来起兴一首王姬婚嫁之诗,意欲何为?
“扬之水,不流束楚。终鲜兄弟,惟予及女(汝)”——《郑风•扬之水》。这首诗是妻子对听信了谗言的丈夫一番肺腑表白,言下之意甚是明了:我在家里没什么兄弟,如果连你都不信任我了,我该当如何啊?夫君与兄弟相提并论,说明了先秦时代夫妻关系可能存在着我们今天忽视的某种境界。
第一重意思可能很简单:兄弟和夫妻之间都是需要互敬互谅的,两人之间除了感情,更多的其实是恩义,在以“爱情”来维系支撑婚姻的西方理念看来,根本不能想象。其实所谓的爱情更多的是本能,是雄性动物对雌性动物的生理反应,尽管人类达到了高级层面,但其本质上有着生物学基础的,情爱和激素的分泌有关,如果一个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不能飞跃过基本的情爱上升到亲情和恩义,是很快就要厌倦的,有责任心的靠婚姻形式来维系,随性而为的直接散伙了事。还是中国的古人更接近文明,他们很早就参悟并且升华,这才将一个兄弟样的感情比拟在夫妻身上。
若论夫妻之情,得先从兄弟之谊说起;若论兄弟之谊,得先从“友”字说起。这个字历来用的最多的是朋友之间,然较早的时候是对兄弟关系的描述。最熟悉的有“兄友弟悌”之古训,讲的是古人心中兄弟关系的一种理想状态;小篆的“友”字,象顺着一个方向的两只手,表示以手相助。兄弟连枝而生,自然是“两手相并”之形最天然的诠释。
“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诗•大雅•皇矣》,这首诗是对先周之君王季与太伯、虞仲三兄弟之情的颂歌。
“惟孝友于兄弟”——《尚书•君陈》,这篇说的是周成王对周公之子,也就是自己的堂兄弟君陈的一番教诲,第二句就赞颂了君陈兄弟间的和睦。后来不知道是谁用典时候断错了句读,“友于”便成了兄弟的借代。
   “同门曰朋,同志曰友。”——《说文》。
  友的第一层境界是友谊(friendship),就是当两个人最初产生共鸣或好感并且真心交往时的那种感觉;而随着交往的长久和默契,逐渐产生了依恋和难舍难分,甚至有的最后上升到甘愿为之献身的牺牲心态和彼此相知的程度,这时的关系就从友谊转为友爱(philia)。philia是爱的一种,但是有别于那种有欲求的情爱(Eros),它强调的是精神的依恋、灵魂的交流。所以,男人之间的爱和依恋未必就是guy和暧昧的表现,同理,男女之间也并不只有一种情欲之爱。
   当代流行的西方文化又一次悲哀地体现出了文明的低级性——在那种讨厌的风气没有传到中国之前,两个男生同床而眠、两个女孩牵手拥抱都是极坦然的事,现在倒好,在街上与同性朋友勾肩搭背都会招来老外奇异的眼光,搞得自己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由此看来,在中国文化中,兄弟是“友”的本源,是友的天然水平;而朋友是“友”的延伸,是“友”的升华阶段。朋友又可男可女,从广义上讲,夫妻或恋人若达到“同志”的地步(请某些看客自觉不要往歪处联系),自然也可以算作兄弟感情的延伸了。
  
  青山与松柏——男人之间的友情
  
   “友”的兄弟本源一经确定,就很容易明白中国源远流长的结拜之俗及其内在的文化心理,也很容易明白为什么自古志同道合的亲密朋友大都愿意称兄道弟。有时候,结拜兄弟友谊甚至超过了同胞兄弟,诸多这类故事在慢慢历史长河里大放异彩,比如著名的桃园佳话中,城府颇深的刘备一生中唯一一次意气用事就是为了给死去的兄弟报仇,结果间接上葬送了自己和一生打拼下来的家业,但那份情义也叫人肃然起敬。
   同生共死的感情不仅发生在战场上,患难相扶的情谊也不仅在于兄弟之间——方才说了,兄弟是这情谊的源头,而各种延伸可能会演绎得更加惊天动地。外国的有特洛伊之战中战死的古希腊英雄Achilles和Patroclus,马其顿伟大的Alexander大帝和Hephaistion,中国的更是不胜枚举,而是给这种感情起了一个唯美名字,叫做知音,典故来自高山流水的俞伯牙和钟子期。
   知音的故事,要说说《大秦帝国》里的嬴渠梁和商鞅。
   孙皓晖先生《大秦帝国》中最感人的我倒觉得不是卫鞅和白雪这对金童玉女,反而是秦孝公和商君这对青山松柏。在这里我无意深究电视剧中虚构的故事与历史有多大关系,只是借这个剧中感人肺腑的故事来漫谈男人之间那种至高的情谊罢了。
   青史中的陈年旧事被孙先生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地演绎出鲜活的故事:一个求贤若渴,一个胸藏大志,他们的相逢注定会像两颗正负粒子的相遇。在那条行于渭水的船上,一句“君上呕心沥血,卫鞅披肝沥胆”,两人的故事开始了。促膝共案,相谈甚欢,三夜不眠……笼统的叙述亦可见于史书,鲜活的情景只能看那“情景再现”了。
   两个很久以前的年轻人,一个意气风发的白衣秀士,一个少年老成的黑衣秦公,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向对方揖礼:
   ——嬴渠梁对天明誓,信君如信我,终我一生,绝不负君。
   ——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誓言烙下,之后便是两人为之一生奋斗的秦国崛起之路。秦国自襄公开国、穆公称霸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进入正牌华夏们的视野。而孝公卫鞅君臣让秦国走的这条迥异于六国的法家图强之路,要艰难得多。所幸卫鞅从来都极心无二虑,尽公不济私,秦公在他身后默默地廓清朝野、扫除阻障。卫鞅本性轻快锋利,而渠梁则厚重刚毅,因此渠梁做了卫鞅的剑柄和剑鞘,让他真正成为一柄游刃有余的国之利器。
   巍巍南山尽管是邦家之基,但最显眼的风光永远都在岩石上的劲松。《战国策》曾记述了齐襄王对助自己复国的田单深得民心而大为不快,还险恶地思忖:“田单之施,将欲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 君与臣是自古以来最难维系的关系,执掌公器的先天制约不断诱发着人心中的私欲,让这样两人做到心无芥蒂真的很难,所以君臣肝胆相照一直是庙堂之上的神话。暂抛开电视剧,史书上都说商君在当时的名声到了“秦妇人婴儿皆言商君之法”的地步,而史书中看不到秦公如齐襄王那般的微词,只看到在他卒前曾意欲传位于商君的记载,当然,商君自然坚辞而不受。
   二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功业半成,秦公和商君都疲惫不堪,他们如当年第一次共案畅谈一样开怀对饮,边饮边回顾和展望,感慨着二十年的艰辛和初具规模的崭新秦国,还有隐约遇见到的各自和对方的归宿。秦法初成,商君告诉秦公,他想退隐了,秦公听后有剜心之痛,但仍然应允,他深知把一生的精力都投给了秦国的商鞅的确不能久留这水深火热的泥淖中太久。一向把秦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秦公这次做了一个反常的决定,商君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已然凌驾于他们共同的理想之上了。
   王尔德有个童话《快乐王子》:一尊由宝石和金片装饰的华美的王子雕像请求一只在南飞图中偶然落在他肩上的燕子帮他把自己身上镶嵌的宝石送给病痛、贫穷的人,燕子深受感动,帮了他一次又一次,但每次都想,这是最后一次,我马上得飞走,再不走冬天就到了。而燕子最终也没有走,他最后一次将雕像王子那蓝宝石做的眼珠送给一个生病的孩子后,吻了吻他,径直坠落。冬天的第一场雪后,人们看见的只是一尊落满雪的残破雕像和他脚下一只冻死的燕子。
   秦公当然没有读过王尔德,但他和商君却演绎了类似的宿命。秦公积劳成疾,已准备归隐的商君踯躅不肯离去,尽管前方就是阔别二十年的红颜和幸福;当秦公带着不舍撒手人寰的时候,商君本人竟再也不想离开了。青山崩塌,松柏何存?没有了秦公的庇护,那些宿敌的明枪暗箭射向商君,他从容地迎上前去。刑场上的商君面带微笑,似乎是等着去赶一场重要的约会。他眼里写着一生难见的轻松,他知道自己再无遗憾——实践了青山松柏的盟誓,了却了红颜两隔的失落,还用自己的身躯为自己亲手点燃的秦法之火做了燃料。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死法。
  
  知己又红颜——男女之谊的最高境界
  
   在那个阳谋春秋、至情至性和一诺千金的时代里,男人的誓约也好,男女的山盟也罢,大都不会让高山海洋感到尴尬,存信如尾生,人们才能听懂真正的高山流水之音。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河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男人和男人之间对“友”谊的诠释叫人唏嘘;而男人和女人对这个字的演绎一般不大引人注目,因为男女之间的盟约平常到叫人麻木,那个誓约叫做婚姻。
   由于男女在尊卑上不断异化,君子时代一去不返,逐渐世俗化的中古之后,婚姻之约成了社会责任,慢慢的也就褪去了至高的神圣色彩;“友”本身是一个美好字眼,但它在强调亲密无间之前还有一个常被忽视的重要信息——平等。虽然兄长于弟,夫外于妻,但都是在一个层面上的关系。“夫者扶也,妻者齐也”——当夫妻之间主内主外的分工越来越明确的时候,当妻子特化为持家和生养的专职工作者之后,夫妻间就很难培养起“同志”的理想,那种红颜知己的友谊也就成为上古的蜃景了。所以,在历史中找例子得趁“早”。
   能想到的最好的典范是武丁妇好这对三千多年前的模范夫妻。妇好是殷商二十三代王武丁的王后,是他庙堂之上一位重要的主祭,是他辽阔的疆土中一方重臣,是他赫赫武功中一员得力战将,是他孩子的母亲,是他并辔的战友……直到她死后,商王还在梦中思念她。他没有将她的墓葬放在墓葬区,而是修建在他宫殿的附近,似乎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太远。在一次又一次对她的祭祀中,他都虔诚地将她婚配给自己伟大的祖先,不是上甲微就是大乙成汤,希望他们能够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好地保护他至爱的妻子——武丁对妇好的爱那时已超脱了普通的情欲,成为“永以为好”的大爱。
   第二个例子是末代商王夫妻,就是臭名昭著的“殷纣”和狐狸精“妲己”。历史与勾栏瓦肆间的话本传奇多是有出入的。根据《古本竹书纪年》,从帝辛九年伐有苏氏“获妲己以归”到三十年后殷商灭国,两人相伴二十一年。就算妲己像后来的夏姬一样有让岁月没辙的不老容颜,二十一年也总该让人审美疲劳了。李白诗曰:“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史书中公认商王受的聪颖机敏和恃才傲物,他不会傻到被一个仅有色相和媚术的女人经久地占据。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而妲己就是帝辛不可离断的臂膀了。她或许是他的红颜知己和战略伙伴,与他有着共同的政治理想和人生追求。从话本中寻摸的痕迹显示,妲己是一个通天文、音乐、医术的智慧型女子,还对殷商法律做出过影响,可以推测她辅佐国事,深得帝辛信任,两人在政治上是一对互相依赖的搭档,共同经营着殷商国祚。
   对指责别人“惟妇人之言是从”的周武王来说,自己有点贼喊捉贼,他的王后邑姜一直是参政的。邑姜是齐太公吕望之女,是周人开国之战立下卓著功勋的“乱臣十人”(此“乱臣”为治乱之臣之意)之一,是成康金文中频频出现的“王姜”。可以想象《尚书•泰誓中》武王对众人说“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这句话的自豪心情。
  最鲜明的例子依然是情景再现,好吧,那就继续《大秦帝国》……
  卫鞅与白雪是剧中完美无缺的一对,美好得虚幻,美好得叫人敬而远之。他们的爱情故事一开始就超脱了男女情爱的最初阶段直接上升到友谊。即便后来“画工小弟”变作清灵的小妹,二人之间也没有太多戏剧化的爱情情节。白雪和卫鞅之间始终是淡然默契的微笑,没有很多俗套爱情剧中的苦恋、激烈、误解和眼泪等等——她笃信他的秉性,哪里来的误解?她深知他的情谊,即便在一生两隔中也没有苦怨;她清楚他要走的路,一切都在默契中发生发展——包括秦公室将公主下嫁,包括他最后为护法而赴死——哪有突如其来的、叫她激烈不能接受的事?
   二十年的阔别之后,他突然出现在她崤山的小屋,他们久久相望,眼里写的是“意料之中”。他们一起品酒,半醉间悠然合唱: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有此一曲,我根本不用费事解释什么夫妻的最高境界。
   卫鞅与白雪巧的是开始相识就是兄弟,一如梁祝。这样积累的感情往往可以超越男女因本性相吸带来的某些局限性。这也就是为何从朋友、同学、同事转正的婚姻往往要比通过相亲建立的夫妻关系更牢固。
   不得不惊叹于孙先生的高明,他对他们的感情模式诠释尽浓缩在两首歌中,除了那曲一起吟唱的《小雅•斯干》,更多的是那首《知己又红颜》:
   知己又红颜,大河绕青山。莫道日月长,只恨相逢短;
   春风渡关山,明月照无眠。两地相思苦,一世回望甜;
   一只孤雁云天路,万千寂寥写长天,是谁一曲灞陵柳?如梦如幻花飞满天……
   卫鞅与白雪是一对“只应天上有,人间几回闻”的绝配,这样婉如清扬的两人之间一场邂逅相遇,本身就胜却人间无数。相遇相知相爱,红颜知己合一,对于他们来说已是极其幸运的事;然不幸抑或遗憾始终挥之不去。对白雪来说,最大的遗憾恐怕不是注定与卫鞅不能生则同室,而是不得不做他事业的旁观者。对卫鞅来说,他一生最好的搭档其实应该属于白雪,她的智慧、她的才学、她的远见都不在他之下,甚至还有对他弱点的洞若观火。同志曰友,志同道合的两人却不能在一起奋斗,何其噬啮人心?她若能取代车英或景监的角色,不知会减轻他多少艰辛……算了,对本身虚构的故事再假设更加没有意义,遗憾只能是遗憾,白雪只能是白雪,她只能做遥远的黑暗中一只静静燃烧的火烛,虽不能照亮他眼前的简牍,却能让他在每一次抬头间看到一点金黄色的希望,驱散他的疲惫、迷茫和严寒。
  
   世上最美好的情谊究竟存于同性之间还是男女之间?其实很不好说,其实没必要说,一切皆有可能。但不管男女——青山松柏也好,知己红颜也罢,原则有一个,那就是生死与共、患难相依的决心;兄弟之友升华而出的同性友爱和夫妻恩义,是人伦最微妙和最美妙的境界,然囿于人与人之间自私的本性,囿于男与女之间情欲的本能,大多数人都难以升华到那种纯粹的精神关系,体味到那种清风明月的感觉。尤其在如今西方舶来的本性回归、性解放等大潮中,那更是天方夜谭了。既如此,便听听古曲遐想一下作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