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是什么东西变的:《大宋宣和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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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集》作者:佚名   诗曰: 暂时罢鼓膝间琴,闲把遗编阅古今。
  常叹贤君务勤俭,深悲庸主事荒淫。
  致平端自亲贤哲,稔乱无非近佞臣。
  说破兴亡多少事,高山流水有知音。
  茫茫往古,继继来今,上下三千余年,兴废百千万事。大概光风霁月之时少, 阴雨晦冥之时多;衣冠文物之时少,干戈征战之时多。看破治乱两途,不出阴阳 一理。中国也,君子也,天理也,皆是阳类;夷狄也,小人也,人欲也,皆是阴 类。阳明用事的时节,中国奠安,君子在位,在天便有甘露庆云之瑞,在地便有 醴泉芝草之祥,天下百姓,享太平之治;阴浊用事底时节,夷狄陆梁,小人得志, 在天便有彗孛日蚀之灾,在地便有蝗虫饥馑之变,天下百姓,有流离之厄。这个 阴阳,都关系着皇帝一人心术之邪正是也。
  且说唐尧、虞舜是劈初头第一个皇帝。看他治位时,任贤勿贰,去邪勿疑, 不敢盘逸游畋,不敢荒淫音乐;到得他揖让传禅时分,且道:“无若丹朱傲:惟 慢游是好,傲虐是作。”舜王那会敢做慢游傲虐的事禹王告着舜王,使他休学尧 王的孩儿丹朱,专事慢游,专务傲虐,恃着强力,不用水向平地上推了舟船,共 他徒党在家为淫乱之行。故尧王不将天下传与他,却分付与舜王了。
  舜王治世,举“八元”、“八恺”,共十六个才子,是有贤德名望的人,分 布在朝,任了官职。却将共工流逐于幽州田地,将驩兕放逐于崇山田地,将三苗 窜逐于三危田地,将鲧诛殛于羽山田地。诛窜了这四个凶人,天下百姓,皆服其 威断。明四目,达四聪、末梢头,贤人在位,小人在野,朝纲自治。在位五十二 年,寿命一百一十二岁,将天下传与禹王。
  至汤王时,为诸侯与葛为邻,葛君不道,苦虐其民,汤王伐之。东征而西夷 怨,南征而北狄怨,却道:“汤王何故忘我,不来拯救”黎民咸慕汤王之德。却 有夏桀无道,宠妹喜之欢,将酒倾为池水,将肉排为树林相似,日与凶徒沉酗于 “酒池”、“肉林”间,苦虐生灵。百姓怨道:“夏桀与日相似,这日几时丧亡 我甘受其苦不过,情愿与他偕亡!” 至纣无道,宠妲己,剖贤人心,置炮烙之刑,不修德政,不改前非。武王伐 之。享国日久,传位至周幽王,宠褒姒之色,为不得褒姒言笑,千方百计取媚他。
  因向骊山上把与诸侯为号的烽火烧起。诸侯皆道是幽王有难,举兵来救。及到幽 王殿下,却无他事,只是要取褒姒一笑。后来贬了太子,废了申后。申后怒,会 犬戎之兵来伐幽王;诸侯不来相救,遂丧其国。有诗为证。诗曰: 恃宠娇多得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
  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
  又楚国灵王宠嫔嫱之色,起章华之台,苦虐黎庶,遭平王所追,遂死于野人 申亥之家。有诗为证。诗曰: 茫茫春草没章华,因笑灵王苦好奢。
  台土未乾箫管绝,可怜身死野人家! 后来陈后主也宠张丽华、孔贵嫔之色,沉湎淫逸,不理国事,被隋兵所追, 无处躲藏,遂同二妃投入井中。隋兵搜出,亦遭其虏。其国即亡。有诗为证。诗 曰: 陈国机权未有涯,如何后主恣骄奢 不知即入宫前井,犹自听吹玉树花。
  当时有隋炀帝也无道,杀父、诛兄、奸妹,无所不至。宠萧妃之色。萧妃要 看扬州景致,帝用麻胡为帅,起天下百万民夫,开一千丹八里汴河,从汴入淮, 从淮直至扬州。役死人夫无数,死了相枕。复造“龙凤船”,使宫人牵之,两岸 箫韶乐奏,闻百十里之远。更兼连岁灾蝗,饿死人遍地,盗贼蜂起:六十四处烟 尘,一十八处擅改年号。李密袒臂一呼,聚雄师百万,占了中原。炀帝全无顾念, 被宇文化及造变江都,斩炀帝于吴公台下,隋国遂亡。有诗为证。诗曰: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
  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更不回。
  其国有唐秦王世民,行仁布德,灭了六十四处烟尘,遂建都于长安,以制太 平。后来为唐明皇为孩儿寿王取杨家女孩儿名做玉环的为妻,明皇一见玉环生得 有倾国之色,背后使人唤玉环出家为女官道士,后来宣入宫中,封为妃子,宠幸 无比。真个是: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那明皇宠爱妃子,春从春游,夜专夜寝,从此荒淫,每日更不坐朝听政。争 奈那妃子与安禄山私通,却抱养禄山做孩儿。明皇得知,将安禄山差去渔阳田地, 做了节度使。那禄山思恋贵妃之色,举兵反叛,真是: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那明皇无计奈何,只得带领百官走入蜀川,躲避了禄山。行至马嵬驿,六军 不肯进发,把那贵妃使高力士将去佛堂后田地里缢杀了。诸军且跟着明皇入蜀。
  后来明皇那儿子肃宗,恢复两京,再立唐家社稷也。
  今日话说的,也说一个无道的君王,信用小人,荒淫无度,把那祖宗混沌的 世界坏了,父子将身投北去也。全不思量祖宗创造基业时,直不是容易也!今有 康节先生做八句诗,道得好。道个甚的诗曰: 自古御戎无上策,惟凭仁义是中原。
  王师问罪固能道,天子蒙尘争忍言。
  两晋乱亡成茂草,亡君屈辱落陈编。
  公闾延广何人也始信兴邦亦一言。
  此诗是康节《左衽吟》,豫先说着个宣和、靖康年间谶语么。
  当初只为五代时分,天下荒荒离乱,朝属梁而暮属晋,干戈不息;更兼连岁 灾蝗,万民遭涂炭之灾,百姓受倒悬之苦。为此,后唐明宗夜夜焚香告天,祝曰: “我乃胡人,不能整治天下。愿天早生圣人,抚安黎庶!”此上感得火德星君霹 雳火仙下界降生。于西京洛阳县夹马营赵洪恩宅,生下一个孩儿。当诞生时分, 红光满室,紫气盈轩。赵洪恩唤生下孩儿名做匡胤。幼与小童戏于街槛,好布阵, 行伍肃然,人见而异之。及年当弱冠,有大志,少游关西,行到处除凶去恶;长 治华夷,民安国泰。自陈桥兵变,柴皇让位,在位十七年,天下太平,消镕军器 为农器,毁折征旗作酒旗。太祖一日收平江南,有徐铉奉使至太祖殿下,盛夸其 主能文,因诵其诗。太祖道:“此诗村教书语耳!”因道:“我少时有《咏日诗》 。”道是诗曰:“须臾捧出大金盘,赶散残星与明月。”徐铉听得这诗,大服太 祖志量。后来人以为应大金破汴梁之谶。
  太祖传位与太宗,太宗欲定京都,闻得华山陈希夷先生名抟,表德图南的, 精于数学,预知未来之事。宣至殿下,太宗与论治道,留之数日。一日,太宗问: “朕立国以来,将来运祚如何”陈抟奏道:“宋朝以仁得天下,以义结人心,不 患不久长;但卜都之地,一汴,二杭,三闽,四广。”太宗再三诘问,抟但唯唯 不言而已。在后高宗中兴,定都杭州,盖将前定之数,亦非偶然也。太宗之后, 传位于真宗、仁宗、英宗几个贤君。
  且说英宗皇帝治平年间,洛阳邵康节先生因与客在天津桥上纵步闲行,忽听 得杜鹃声,先生惨然不乐⊥问其故。先生道:“洛阳从来无杜鹃,今忽来至,必 有所主。”客曰:“何也”先生曰:“不过二年,朝廷任用南人为相,必有更变, 天下自此多事矣!”客曰:“闻杜鹃声何以到此”先生曰:“天下将治,地炁自 北而南;将乱,地炁自南而北。今南方地炁至矣,禽鸟得炁之先者也。《春秋》 有云:‘六鹢退飞,雊鹆来巢。”皆炁使之然也。” 英宗升遐,神宗即位。神宗是个聪明的官家,朝廷上大纲小纪,一一要从新 整理一番。恰有那曾参政名做公亮的,荐那王安石为丞相。神宗准奏,召王安石 拜相。正宣麻时分,有唐介做着谏官,上疏论奏:“王安石泥古迂儒,若用为相, 必多更变,重扰天下。”那时有吕诲亦上疏弹劾安石,有弹文,其略云:“臣吕 诲诚惶诚恐,顿首顿首,百拜奏于皇帝陛下。臣仰睹公朝,除王安石为相者。臣 切谓安石每迁小官,逊避不已,及除翰林学士,不闻固辞。先帝临朝,则有山林 独往之志;陛下即位,则有金銮侍从之乐。好名嗜进,见利忘义。凡在经筵,力 请坐而讲说,将屈万乘之重,自处师氏之尊,不识君臣上下之分。又与唐介争论 谋杀刑名,众非安石而是介。介务守大体,不能以口舌胜,愤懑发疽而死。奏对 强辩,陵轹同列。大奸似忠,大诈似信;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 害物。制置三司条例,兼领兵财;又举三人勾当,八人巡行。臣未见其利,先见 其害。区区愚忠,切以为安石决不可用。若用之为相,必变更祖宗法度,以乱天 下。欲望圣慈,允臣所奏,将王安石新命寝罢。宗社幸甚!伏取进止。”奏上, 神宗不报。安石居相位,专务变更。一日,奏行青苗法,差李常、孙觉等往河北 诸路,俵散青苗钱:第一宁等户十五贯,第二等户十贯,第三等户五贯,第四等 户一贯五伯,第五等户一贯。青苗在田时分表散,到收成时分催纳,十分供一分 为息。当有银台司范镇上疏,奏言青苗钱扰民不便。表云:“臣范镇谨奏言:青 苗钱者,唐衰乱世之所为。青苗在田,已估其直;收敛未毕,已促其偿。是盗跖 之法也。臣以为此法若行,天下骚然,民不聊生,非国家之利也!臣请罢之。” 表上,神宗不听。又宰相韩琦奏言:“青苗钱法大不便于民间,有司责笃严急, 细民不胜愁苦,至有鬻妻卖子者不能偿。愿陛下察之,即与蠲罢!”奏上,王安 石大怒,即日贬韩琦于外。
  熙宁七年,大旱。帝谓群臣曰:“天久不雨,朕夙夜焦愁,无可奈何!”韩 维奏曰:“陛下信安石酷法,散青苗钱于民。今之官府,督取甚急,往往鞭挞人 民取足,至有伐叶为薪以易钱货。旱灾之际,重罹此苦。愿陛下蠲除租税,宽裕 逋负,以救愁苦之良民!”帝感悟,乃诏韩维放商税而免青苗。后是日雨。遂贬 安石于金陵府。
  安石弟安国,每憎他兄所为误国。安国为西京国子监教授,颇溺声色。时安 石为相,以书戒安国道:“宜放郑声。”安国回书与安石道:“亦愿兄远佞人也。” 安国又尝力谏安石,言:“天下不乐新法,皆归咎于兄,恐为家祸,宜速罢之。” 安石不听。安国泣于影堂前道:“是吾家灭门矣!” 安石的孩儿王雱,为人性险恶,喜杀,因病疽而死。年方三十三岁。安石哀 悼不能为怀,尝恍惚见雱身担铁枷,向安石道:“父亲做歹事,误我受此重罪!” 安石大惊,遂以所居园屋,舍做僧寺,赐额为“报宁院”。善为王雱求救于佛也。
  诗曰: 误国欺君罪不轻,阴司报应自分明。
  奸邪凡事怀私险,却告金仙洗恶名。
  话说宋朝失政,国丧家亡,祸根起于王安石引用婿蔡卞及姻党蔡京在朝,陷 害忠良,奸佞变诈,欺君虐民,以致坏了宋朝天下。
  神宗崩,哲宗即位,太后垂帘听政,用司马温公名做光。元祐年间,天下太 平。未几一年,司马光不禄,章惇等入相,再行新法,把这太平的气象,又变做 了乱世。
  哲宗崩,徽宗即位。说这个官家,才俊过人--口赓诗韵,目数群羊;善写墨 君竹,能挥薛稷书;通三教之书,晓九流之法。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蜀王; 论爱色贪杯,仿佛如金陵陈后主。遇花朝月夜,宣童贯、蔡京;值好景良辰,命 高俅、杨戩。向九里十三步皇城,无日不歌欢作乐。盖宝箓诸宫,起寿山艮岳, 异花奇兽,怪石珍禽,充满其间;画栋雕梁,高楼邃阁,不可胜计。役民夫百千 万,自汴梁直至苏杭,尾尾相含,人民劳苦,相枕而亡。加以岁岁灾蝗,年年饥 馑,黄金一斤,易粟一斗;或削树皮而食者,或易子而飧者。宋江三十六人,哄 州劫县;方腊一十三寇,放火杀人。天子全无忧问,与臣蔡京、童贯、杨戩、高 俅、朱勔、王黼、梁师成、李彦等,取乐追欢,朝纲不理。即位了三十六年,改 了六番年号:改建中靖国,改崇宁,改大观,改政和、改重和,改宣和。从即位 以来改元。
  【建中靖国元年】大赦天下。用丞相章惇言,举蔡京为翰林学士。满朝上下, 皆喜谀佞,阿附权势,无人敢言其非。独有御史中丞丰稷,同着殿中侍御史陈师 锡共写着表文一道,奏蔡京奸恶。表文云:“臣丰稷、陈师锡等,叨被圣恩,滥 居言路,事有当言而不言,臣为旷职。窃见公朝近除蔡京充翰林学士勾当者。缘 蔡京身为禁从,外结后族,交缔东朝。伏望独断,出之于外。若果用蔡京,则治 乱自此分矣,祖宗基业自此坏矣!又资政殿学士知江宁府蔡卞,乃王安石之婿, 与京兄弟同恶,迷国误朝,为害甚大,乞正典刑。臣日夜为陛下忧,为宗庙忧, 为天下贤人君子忧。若黜贬京等于外,则间言不入于慈闱,圣虑可忘于忧患,实 宗庙社稷之福也!”表上,徽宗谓丰稷道:“事碍东朝,卿当熟虑。”丰稷奏言: “自古母后临朝,那会见有如圣母手书还政的,可做万世法则。但是目即:在外, 则闻向宗良、宗回藉势妄作;在内,则闻张琳、裴彦臣等凶焰炽然;又有蔡京交 通其间。臣愚,欲乞戒饬后家,放逐张琳等,黜蔡京于外,庶绝朝廷之忧。”徽 宗不从。那时殿中侍御史龚夬,亦上表奏言:“臣闻蔡卞落职太平州居住,天下 之士,共仰圣断。然臣窃见京、卞表里相济,天下知其恶。民谣有云:‘二蔡一 惇,必定沙门;籍没家财,禁锢子孙。’又童谣云:‘大惇、小惇,入地无门; 大蔡、小蔡,还他命债。’百姓受苦,出这般怨言。但朝廷不知之耳!蔡京、蔡 卞为人反复变诈,欺陷忠良。天下不安,皆由京、卞二人簸弄。”是时章惇罢相, 差知越州,专事刑名惨刻,编类章疏,看详诉理,受祸者千余家。民间或诉事, 稍有暗昧言语,加以刀<木音>钉手足、剥皮肤、斩颈割舌之刑。有道号了翁,姓陈 名瓘的,论奏惇罪,将章惇贬雷州居住。三月,命内侍童贯,往杭州监造作局制 御用器。自是杨戩始用事。五月,夺司马光等官。
  【崇宁元年七月】徽宗除蔡京做右丞相。制下,中外大骇。又赐京坐延和殿。
  徽宗向蔡京道:“昔神宗创法立制,未尽施行;先帝继之,两遭帘帷变更,国是 未定。朕欲上述父兄之志,历观在朝,无可与为治者。今朕相卿,其将何以教我” 蔡京顿首谢:“愿尽死以报陛下!”徽宗尝出玉盏玉卮,将示辅臣,道是:“朕 此器久已就,只怕人言,故未曾将用。”蔡京回奏:“事苟当于理,多言不足畏 也。陛下当享太平之奉,区区玉器,又何畏哉”帝悦。
  不争奸佞居台辅,合是中原血染衣。蔡京自拜相后,有巨商大贾六七辈,赴 阙投词,言:章相公开边时及曾相公罢边时,共借讫三千七百万贯,至今未见朝 廷支偿。蔡京奏言,徽宗蹙额道:“我国家欠少商贾钱债,久不偿还,怎不辱国” 蔡京回奏:“臣请偿之。”帝喜曰:“卿果能偿之否”蔡京差官刬刷诸司库务 故弊的物,及粗细香药、漆器、牙锦之类,高估价值,立字号出还客⊥犹不受, 愿请少出药货试卖,方敢承领。那时乳香价利颇高,京令吏将乳香附客试卖,客 果得价数倍。后客欣然承受。不半年,尽偿讫。在后客货卖,却消折了十无一二, 无所伸诉其苦。
  【崇宁二年】除蔡京为左丞相。修大内,复修创景灵宫及元符等十一殿及殿 中,工役大作。夏,四月,诏毁《唐鉴》、苏、黄等集;又削景灵宫元祐臣僚画 像。是秋九月,蔡京与其子蔡攸,并其客强后明、叶梦得,将元符末忠孝人分正 上、正中、正下,奸邪人分邪上、邪中、邪下,为六等,凡五百八十二人,诏中 书省籍姓名。又将先朝大臣司马光、文彦博、范祖禹、程明道、程伊川、苏辙、 苏轼、吕公著、吕诲等,凡一百一十九人籍做奸党,御书刻石,立于端门。却诏 封王安石做荆国公,又加封为王。将安石配飨孔子庙庭,塑像坐于孔子之侧。又 诏书颁行天下,将元祐贤臣,籍做奸党,立石刊刻姓名。时诏旨至长安立石,有 石匠姓安名民的,覆官道:“小匠不知朝廷刻石底意,但听得司马温公,海内皆 称其正直忠良,今却把做奸邪,小匠故不忍勒石。”官司怒,要行鞭挞。安民泣 道:“小匠刻则刻也,官司严切不敢辞推,但告休镌‘安民’二字于石上,怕得 罪于后世。”官吏闻之惭愧。
  蔡京又更茶法:天下立茶场,拘榷茶货,令客人赴官请引,自于茶园买茶, 赴官秤验,纳息批引,限日贩卖;如有过限,并行拘收,别买新引。增私贩法, 客旅消乏。又立盐法:诏陕西旧盐钞,易东南卤钞,每新钞折钱三分,旧钞折七 分,听换易。蔡京私运盐钞,遍行天下,拘刷船只揭起黄旗,所过关津,莫敢谁 何。盖为见行盐钞之法,天下方才通行,忽又改易,那旧钞皆成无用之物。此上 富大商贾,消折财本,或有转流乞丐的,或有赴水自缢死的。提点淮东刑狱章绎, 可怜见商贾受苦,上奏钞法误民。以此忤蔡京意,遂夺章绎官,贬做庶人。
  一日,蔡京欲媚说徽宗,遇着圣节将近,命府、州、县道遍立寺观,天下凡 有寺观,并改名“神霄万寿宫”,祝延圣寿。上留意西边,以王厚为大将,安抚 临洮诸州;命内侍童贯为监军,专切往来干当;至是置司,专命二人主之。
  【崇宁四年】春正月,以童贯为熙河等处经略安抚置制使。二月,雨大雹。
  冬,彗星出西方,其长竟天。徽宗下诏求言。是时有刘逵为中书侍郎,劝上碎蔡 京所立元祐党碑,将禁锢系籍人并行宽放,以禳天变。帝夜半遣黄门至朝堂,将 元祐党碑碎毁。明日,蔡京见之,乃厉声道:“石可毁,名不可灭!”徽宗用刘 逵之言,诏除党人之禁,罢方田及诸国岁贡,又罢缘边诸路科敛,及罢铸当十六 钱并新立冲要市务。在后有诗人刘克庄吟诗一首云,诗曰: 岭外瘴魂多不返,冢中枯骨亦加刑。
  更无人敢扶公议,直待天为现彗星。
  早日大程知返覆,暮年小范要调停。
  书生几点残碑泪,一吊诸贤地下灵!大程谓程颢,小范指范纯仁也。倘不因 彗星之变,元祐党碑怎生能碎么!可见当时蔡京附会徽宗,恣行骄淫,天心仁爱, 不得不示变以儆之也。其如君臣不悟何?未几,蔡京罢相,除赵挺之为右丞相。
  十一月,罢赵挺之,复相蔡京。
  【崇宁五年】夏,解州有蛟在盐池作崇,布炁十余里,人畜在炁中者,辄皆 嚼啮,伤人甚众。诏命嗣汉三十代天师张继先治之。不旬日间,蛟崇已平。继先 入见,帝抚劳再三,且问曰:“卿此翦除,是何妖魅?”继先答曰:“昔轩辕斩 蚩尤,后人立祠于池侧以祀焉。今其祠宇顿弊,故变为蛟,以妖是境,欲求祀典。
  臣赖圣威,幸已除灭。”帝曰:“卿用何神,愿获一见,少劳神庥。”继先曰: “神即当起居圣驾。”忽有二神现于殿庭:一神绛衣金甲,青巾美须髯;一神乃 介胄之士。继先指示金甲者曰:“此即蜀将关羽也。”又指介胄者曰:“此乃信 上自鸣山神石氏也。”言讫不见。帝遂褒加封赠,仍赐张继先为视秩大夫虚靖真 人。
  【大观元年】黄河清。诏曰:“国家承百五十年,三有河清之应;而乾宁军 河清逾八伯里,凡七昼夜。上天眷祐,敢不钦承!其以乾州为清州。”庐州雨豆。
  【大观二年】春正月朔,御大庆殿受八宝,赦天下。蔡京言天下郡国所上符 瑞八十七所,拜表称贺。蔡京进太师。加童贯节度仍宣抚使。夏五月,日食。以 复洮州功,赐蔡京玉带,加童贯检校司空仍宣抚。贯由此恃功稍专军政,选置将 吏,皆取中旨,不复关朝廷矣。显仁皇后生皇子构。徽宗隔夜梦吴越钱主,以手 挽徽宗御衣云:“我好来朝你家,便留住我;终须还我山河社稷,待教第三子来。” 显仁皇后亦梦金甲神人,自称钱武肃王。及寤,而生皇子。盖徽宗第九子也。其 始生之时,宫中红光满室。宣和二年,封为康王。后即位于南京,为高宗。建都 于杭州,即符钱王还我山河之梦。钱武肃王即钱镠,享年八十一岁,高宗亦寿八 十一,岂偶然哉?六月,蔡京罢相。秋七月,河南、淮北大旱,诏有道高士王文 卿祈雨,不应。文卿奏曰:“九江、四海、五湖龙君,皆奉上帝敕命,且停行雨; 独黄河神未奉睿旨。”帝曰:“卿可召黄河神行雨么?”文卿领旨,向京师太乙 宫立坛祈雨。翌日,升坛祝曰:“大宋皇帝借黄河三尺水,以济焦枯。”不移时, 甘雨大作,遍地皆雨黄雨,以应黄河之水。帝喜,赐文卿凝神殿侍宸,冲虚观妙 通玄真人。后文卿尸解于抚州临川县。
  【大观三年】春,甘露隆尚书省,天子作诗以赐执政。蔡京致仕,仍朝朔望。
  【大观四年】禁燃顶、炼臂、刺血、断指之类。张商英知杭州,过阙入对, 上因语蔡京乱纪纲事,商英曰:“蔡京自来专恣任意,不知都省批状,便是条贯; 入状请宝,便是圣旨;若前后失绪,安得不乱?”上曰:“京多引用亲党,已逐 三十余辈矣!”商英曰:“馀党尚多。”上曰:“百姓闻卿来,皆鼓舞忻悦。” 商英曰:“干臣何事?”遂留商英为中太乙宫使。毛注奏言:“天下僧尼增旧十 倍,凡数十万人;祠部岁给度牒几三万。乞权住三年。”帝从之。夏五月,诏: “蔡京权重位高,人屡告变,全不引避,公议不容。降受太子太保,致仕,任便 居住。”六月,以张商英为右相。闰八月,除张阁知杭州,兼领花石纲事。先有 朱勔者,因蔡京以进。上颇垂意花石,勔初才致黄杨木三四本,已称圣意。后岁 岁增加,遂至舟船相继,号作花石纲。专在平江置应奉局,每一发辄数百万贯, 搜岩剔薮,无所不到。虽江湖不测之澜,力不可致者,百计出之,名做神运。凡 士庶之家,有一花一木之妙的,悉以黄帕遮覆,指做御前之物。不问坟墓之间, 尽皆发掘。石巨者高广数丈,将巨舰装载,用千夫牵挽,凿河断桥,毁堰折闸, 数月方至京师。一花费数千贯,一石费数万缗。勔又即所居创一圃,林泉之胜, 二浙无比。后复取旨建神霄殿,塑青华帝君像其中,监司郡守初到,必须到宫朝 谒。诗曰: 神霄新殿耸云端,像塑青华带道冠。
  竭力劳民运花石,不堪炮石碍游观。
  【政和元年】春正月,毁京师淫词,凡一千三百余区。
  政和二年。春二月,蔡京复太师,赐第京师。夏,四月,召蔡京入内苑赐宴; 辅臣亲王,皆得与席。徽宗亲为之记,其略曰:“诏有司扫除内苑太清楼,涤内 府所藏珍用之器,集四方之美味,前期阅集,朕将就幸焉。”其所用宫中女乐, 列奏于庭;命皇子名楷的,侍侧劝劳。又出嫔女鼓琴玩舞,劝以琉璃玛瑙白玉之 杯。京亦上记,略曰:“太清之燕,上曰:‘此跬步至宣和。’令子攸掖入观焉。
  东入小花迳,南度碧芦丛,又东入便门,至宣和殿,只三楹;左右掖亦三楹;中 置图书笔砚古鼎彝罍洗,陈儿案台榻。东西庑侧各有殿,亦三楹。东曰‘琼兰’, 积石为山,峰峦间出,有泉出石窦,注于沼。北有御札‘静’字,榜梁间以洗心 涤虑。西曰‘凝芳’,后曰‘积翠’,南曰‘琼林’。北有洞曰‘玉宇’,石自 壁隐出,崭岩峻立,奇花异木,扶疏茂密。后有沼曰‘环碧’,两傍有亭曰‘临 漪’、‘华渚’;沼次有山殿,曰‘云华阁’,曰‘太宁’;左右蹑以登。中道 有亭曰‘琳霄’、‘垂云’、‘腾凤’,层峦百尺高峻,俯视峭壁攒峰,如深山 大壑。次曰‘会春阁’,下有殿曰‘玉华’。前殿之侧,有御笔傍曰:‘三洞琼 文之殿’,以奉高真;有‘种玉绿玉轩’相峙。日午,谒者引宰执以下入。女童 四百,靴袍玉带,列排场下,肃然无敢謦欬者。宫人珠笼、巾玉、束带,秉扇、 拂、壶、巾、剑、钺,持香球,拥御座以次立,亦无敢离行失次者。上顾谓群臣 道:‘承平无事,君臣共乐,宜略去烦苛碎礼,饮食坐起,各宜自便,无问。’” 执事者以宝器进,徽宗酌酒以赐,命皇子嘉王楷宣劝。又以惠山泉、建溪异毫盏, 烹新贡太平嘉瑞茶,赐蔡京饮之。徽宗又道:“日未晡,可令奏乐。”殿上筝、 竽、琵琶方响,笙、箫登陛合奏,宫娥妙舞。徽宗又曰:“可起观。”群臣凭栏 以观。又命宫娥抚琴擘阮,群臣终宴尽醉。冬十一月,戊寅,日南至,御太庆殿, 受元圭,大赦。蔡京进封鲁国公。诏给地牧马。自京东、河北募人养马,然后推 之诸路。受田一顷,仍免其税,令养马一匹,诸路至九万匹。
  【政和三年】春正月,诏封王安石,追封舒王,又封其子王雱为临川伯;配 享文宣王庙从祀。夏四月,玉清和阳宫成,即福宁殿东诞圣之地作宫,至是成。
  奉安道像,上诣宫行礼。后复为玉清神霄宫。那时道教之行,莫盛于此时,推原 其由,皆自徐知;常有以诱惑圣听也。徐知常始赐号冲虚先生,徐守信赐虚靖先 生,刘混康赐葆真观玄妙冲和先生,后并赐大中大夫。九月,丙午,葆和殿成, 上饰纯绿,下漆以朱,无文藻绘画五彩;垣墉无粉泽:浅墨作寒林平远禽竹而已。
  前种松、竹、木犀、海桐、橙、橘、兰、蕙,有岁寒、秋香、洞庭、吴会之趣。
  后列太湖之石,引沧浪之水,陂池连绵,若起若伏,支流派别,莹纡清泚,有瀛 洲、方壶、长江、远渚之兴,可以放怀适情,游心玩思而已。冬十月癸未,郊, 徽宗搢大圭,执元圭,以道士百人,执仪卫前导,蔡攸为执绥官。玉辂出南薰门, 至玉津园,徽宗忽问左右曰:“玉津园若有楼殿重复,此是何处?”攸即回奏: “臣见云间楼殿台阁,隐隐数重,既而细视,皆去地数十丈。”顷之,徽宗又曰: “卿还见人物么?”攸又回奏:“若有道流童子,持幡节盖,相继而出云间,衣 服眉目,历历可识。”蔡京率百僚称贺。
  【政和四年】春正月,置道阶品秩,凡二十六等,先生处士封号,自八字六 字,以至四字二字,比中大夫,下至将仕郎,但不给俸。又置道官,自太虚大夫 至金坛郎,凡十六等,同文自中大夫至迪功郎。道职自冲和殿侍宸至凝神殿校经, 凡十一等;侍宸同待制,检籍同修撰,校经同直阁。皆给告身印纸,经道箓院磨 勘功过,注授加官。差遣八品用荫,如命官法。五月丙戌,祭地,奉高祖皇帝配 享。蔡京奏:“祭之日,城中大雨几尺,而銮辂自宫至郊,日光照耀。”又太史 奏:“是夕五纬循轨,典掌官吏称:有队仗风雨之声,鬼神之状;又有黑气数十 丈,贯于坛壝;皆陛下严恭之应。乞宣付史馆。”帝从之。内侍杨戩加节度,赏 制乐传宣之劳也。八月,宣和殿有玉芝生于桧树上;又有鹤三万余只,盘旋云霄 之间。并许称贺。
  延福宫成。旧有延福宫,祖宗以为燕会之所,而制不甚广。时蔡京欲以宫室 媚上,一日,召内侍童贯、杨戩、贾详、何、蓝从熙,讽以禁中逼窄之状。五 人听命,乃尽徙内酒坊诸司;又迁二僧寺并军营于他所。五人者,既有分地,因 各出新意,故号“五位”。“五位”既成,楼阁相望,引金水天源河,筑土山其 间,奇花怪石,岩壑幽胜,宛若生成。夏四月,又建葆真宫,以蔡攸为葆真殿学 士。六月,天成、圣功二桥成。都水使者孟昌龄请开凿大伾三两河,回引河流 于河阳,作浮空二桥,至是毕工。赐名。颁德音于河北、京东、京西。时诸路皆 调夫赴役,凡数十万人,两河之人,愁苦殆不聊生。未几,水涨桥坏。
  【政和六年】春正月,以童贯为陕西两河宣抚。闰月,置道学。诏州县学兼 养道流,增置士名,自元士至志士,凡十三品。岁大比,许襕幞就试。后罢道 学。二月,上清宝箓宫成。浚濠深水三丈,东则景龙门桥,西则天波门桥。二桥 之下,垒石为固,引舟相通,而桥上人物往还不觉,名曰景龙外江,江之外则便 有“鹤庄”、“鹿砦”、“文禽”、“孔雀”诸栅,多聚远方珍怪蹄尾动数千实 之。又为村居、野店、酒肆青帘于其间。每岁冬至后即放灯,自东华以北,并不 禁夜。从市民行铺夹道以居,纵博群饮,至上远后乃罢,谓之“先赏”。后又辟 之,东过景龙门,至封丘门。后来南儒吟诗一首云,诗曰: 万炬银花锦绣围,景龙门外软红飞。
  凄凉但有云头月,曾照当年步辇归。
  是时温州有方士林灵素,初名灵噩,表字岁昌,家世寒微,远游至蜀,学道 于赵升道数载,善能妖术,辅以五雷法,往来宿、亮、淮、泗等州,乞食于诸僧 寺。政和三年至京师,寓居东太乙宫。徽宗在大内,得一个梦;谁知那一场梦, 引得一个妖术方士的来!真是: 鹿分郑相终难下,蝶化庄周未可知。徽宗梦见甚的?乃梦见东华帝君使仙童 来召徽宗游神霄宫。及觉来,欲访问神霄宫的事,敕问道录徐知常访求神霄事迹 进呈。知常素不晓神霄之事,方以为忧。忽有一道生告知常道:“今道堂中有温 州林道士屡言神霄,亦曾有神霄诗题在壁上。诗曰: 神霄宫殿五云间,羽服黄冠缀晓班。
  诏诰群臣亲受箓,步虚声里认龙颜。
  知常一见壁上诗,亟录呈徽宗。徽宗召林道士来问:“卿有何仙术?”林灵 噩回奏:“臣上知天宫,中识人间,下知地府。”备言“神霄宫乃东华帝君所治。
  天上有所谓长生大帝君,与其弟青华大帝君,皆是玉帝的孩儿;又有左元仙伯、 赏罚仙吏八百余官。陛下乃是长生大帝君降生人间,为天下帝王;蔡京乃左元仙 伯。近日陛下赴弟之青华大帝君为神霄之游,得无乐乎?”徽宗闻之,大喜,自 谓与灵噩如旧日素来相识,乃赐名灵素,号“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元妙先生”,赐 金紫服,出入大内无间。
  又按:《宾退录》载详符观道士何得一,宣和间游京师,遇方士陶光国,爱 其人物秀整,语之曰:“当为办一事。姑亟归!”无几何,徽宗梦人曰:“天上 神仙郑化基,地下神仙何得一。”明日,命阅祠部帐,得诸新滏籍中;化基其师 也。遽命使宣召。是时得一方次鄂州,守贰礼请以往。既对,上大悦,赐号冲妙 大师,主龙德太一宫,授丹林郎。灵素之进,亦缘梦而得,恰与此事相类,故附 录之。其与高宗之梦传说者异矣。
  灵素既遭遇道君之后,是时宫间多妖怪,诏灵素治之。灵素乃作铁简,长九 尺,上书符篆,埋于地,其怪遂绝。又诏许林灵素就景龙门,对著晨晖门建上清 宝箓宫,使灵素居之。其宫中山包平地,环以佳木清流。又就太一西宫达仁济亭, 施符水,开神霄宝箓坛。诏天下天宁观改作神霄玉清万寿宫,旧无观音,以寺改 创。仍各观设长生大帝君、青华大帝君像。徽宗自称教主道君皇帝,从林灵素之 请也。乃降诏曰,诏云:“朕乃上帝元子为太霄帝君,悯中华被金狄之教,遂恳 上帝愿为人主。今天下归于正道,卿等可上表章,册朕为教主道君皇帝。止用于 教门。”是时册上尊号已毕,百官称贺。又诏翰林学士王黼、保和殿学士蔡攸、 盛章至宣和殿,俟神霄降临。十一月,有星如月,徐徐南行,而落光照人物,与 月无异。是年,女真陷辽渤海军。
  【宣和七年】诏林灵素修道书,改正诸家醮仪,校雠丹经。灵素每遇初七日 就座,百官宰执、三衙亲王、中贵,士俗,观者如堵。灵素为幻不一,徽宗尝呼 之为“聪明神仙”。御笔赐灵素为“玉真教主神霄凝神殿侍宸”,立两府班。徽 宗尝思明达皇后,惜其已死,谓灵素曰:“朕欲一见明达后,卿能之乎?”灵素 回奏:“臣能为叶静能致太真之事,陛下但瞑目少顷,即见之矣。”徽宗如其教。
  顷之,游一宫阙,乃瀛洲神仙之境,得与明达后邂逅,语甚款密,移时而觉,如 梦中恍惚也。十二月,天神降坤宁殿,修神保观。神保观者,乃二郎神也,都人 素畏之,自春及夏,倾城男女,皆负土以献神,谓之“献土”。又有村落人妆作 鬼使,巡门催“纳土”者,人物络绎于道。徽宗乘舆往观之。蔡京奏道:“‘献 土’、‘纳土’,皆非好话头。”数日,降圣旨禁绝。诗曰: 道君好道事淫茺,雅意求仙慕武皇。
  “纳土”谶言无用禁,纵有佳谶国终亡。
  徽宗即位之初,皇嗣未广,有道士刘混康以法箓符水得幸,上奏:“禁城西 北隅地势稍低,若加以高大,当有多男之喜。”诏增筑数仞岗阜。后来后宫果生 男不绝,为此愈是崇信道教。是年,诏户部侍郎孟揆董工增筑岗阜,取象余杭凤 凰山,号做“万岁山”。多运花石妆砌。后因神降,有“艮岳排空”之语,改 “万岁山”名做“艮岳”。后有人吟诗一首云,诗曰: 磐石曾闻受国封,承恩不与倖臣同。
  时危运作高城炮,犹解捐躯立战功。
  后四年,始成。御制记文,凡数千言。有金枝产于万岁峰,改名“寿岳”。
  其门号为“阳华门”,两傍有丹荔八十株;有大石曰“神运昭功”立其中。旁有 两桧:一夭矫者,名做“朝日升龙之桧”;一偃蹇者,名做“卧云伏龙之桧”; 皆玉牌填金字书之。岩曰“玉京独秀太平岩”,峰曰“卿云万态奇峰”。又有绛 霄楼、金碧阁,势极高峻,在云表,尽工艺之巧,无以出此。运四方花竹奇石, 积累二十余年,山林高深,千岩万壑,麋鹿成群,楼观台殿,不可胜计。诏左街 道录徐知常于禁庭建醮,徽宗自亲书表章三道,焚于凝神殿会真堂。即命知常拜 章奏闻上帝,颙俟睿旨。知常领命,遂拜伏于坛之侧,至翌日方兴。徽宗问知常 曰:“卿为朕所奏事,未委睿旨有何明答,幸无隐乎!”知常曰:“臣不敢隐。
  陛下首章,为国家万民祈求丰稔,上帝览章,天颜甚喜;陛下次章,欲祈百嗣, 上帝览章,天颜微怒,言何其欲心之广;陛下末章,空纸一幅,上帝见之,天颜 大怒,遂秉笔判云:‘赵某有慢上之罪,全家徒流三千里!’余不敢尽言。”徽 宗心颇疑之,嘿然无语。徐知常元是闽中人,久寓京师,以道术为徽宗所眷。在 后林灵素得幸于上,知常屡表辞归,欲往东南修炼,旨不允。至拜章之后,一日 逃去。后数年有自闽中来者,言知常在建州水西,盖造宫观甚盛。帝欲见之,即 日诏知常诣阙下。诏命累降,知常皆不拜。诏有司督责,知常违诏。诏押知常下 狱囚系。狱吏问知常道:“闻公能游月宫,愿带挟小人同往乎”知常云:“此特 易事,但得纸数幅,净水一盂,便可游玩月宫矣。”吏如其教。知常取纸粘于狱 门上,将笔画一个圆圈,把水一噀,即时清光满室,冷气迫人。吏与群囚争玩 月光,回顾知常不知所往。朝廷屡诏物色求之,竟不可得知常之踪矣。
  【重和元年】春正月,御大庆殿受定命宝。二月,夏人寇边,将官张迪战死 入阵。又遣使女真,约发兵夹攻辽。三月,以蔡京子蔡鞗为宣和殿待制,选尚康 福帝姬,即公主也。驸马都尉带文阶自蔡鞗始。八月,童贯进太保。冬十月,大 内火发,自夜至晓,五千余间,后苑广圣宫及宫人所居,几尽被焚,死者甚多。
  时大雨,火发,雨如倾,略不少止,而火益炽。或传上是夜私行,宿于外。冬十 月,御宝箓宫度玉清神霄秘箓,会者八百人。凡天神降临事,盖发端于王老志, 而极于林灵素。于是宦官道士有所不如意者,必须度箓,莫不如愿。又为大会, 引群臣士庶入殿,听灵素讲经。上设座其侧。灵素升高座,使人于下请问。然灵 素所言,杂以滑稽喋语,上下为大哄笑,莫有君臣之礼。斋罢,帝问灵素:“朕 建此斋,得无神仙降耶”灵素曰:“陛下更须建灵宝大斋,肃清坛宇,其时必有 真仙度世。”言罢,道众中忽有一士掷所盛斋钵于地,众欲责之,遂腾云而去。
  帝曰:“此非神仙而何”灵素不答。揭钵视之,见一幅纸,上有诗一绝云,诗曰: 捻土为香事有因,世间宜假不宜真。
  洞宾识得林灵素,灵素如何识洞宾 众方知是洞宾降。时道士有俸,每一斋施,动获数千万贯;每一宫观,给田 亦不下数百千顷;皆外蓄妻子,置姬媵,以胶青刷鬓,美衣玉食,几二万人,每 一会费数万贯。至于贫下之人,亦买青布幅巾赴斋,日得一饫餐,又获衬施钱三 百,谓之“千道会”云。
  是岁,女真阿骨打称帝,姓王名做旻,本新罗人,号完颜氏。身长八尺,壮 貌雄伟,寡言语,有大志,能用人。以其国产金,故国号大金。十二月,御殿度 王黼等秘箓。徽宗一日御宣和殿,地陷。
  【宣和元年】正月朔旦,朝见景灵宫中,见圣祖神像有泪。守庙官吏闻之庙 内常有哭声。一日,神宗皇帝庙室便殿,有砖出血,随扫又出,数日方止。是时 蔡京等方事谀佞,有此异事,皆不敢闻奏于上。而徽宗骄奢之行愈肆矣。
  【宣和二年】三月,诏改佛号为大觉真仙,余为仙人大士,僧称“德士”, 行称“德童”,而冠服之。以寺院为观,改女冠为女道士,尼为女德。明年,金 山寺有僧顶上拥出肉冠,长肉须髯,端坐而化。朝廷闻之,诏复旧人。
  金遣使李善庆来,诏蔡京、童贯及邓文诰见之,论以夹攻取燕之意。李善庆 唯唯。居十余日,遣赵有开、马政赍诏及礼物同善庆等度海聘之。又诏余深为太 宰,王黼为少宰。
  夏,五月,有物若龙,长六七尺,苍鳞黑色,驴首,两颊如鱼,头色绿,顶 有角,其声如牛,见于开封县茶肆前。时茶肆人早起拂拭床榻,见有物若大犬蹲 其傍,熟视之,乃是龙也。其人吃惊,卧倒在地。茶肆与军器作坊相近,遂被作 坊军人得知,杀龙而食之。是夕五鼓,西北有赤气数十道冲天,仰视北斗星若隔 绛纱,其中有间以白黑二炁,及时有折烈声震如雷。未几,霪雨大作,水高十余 丈,犯都城,已破汴堤,诸内侍役夫,担草运土障之,不能御。徽宗诏户部侍郎 唐恪治之。即日,恪乘小舟览水之势,而求所以导之。上登楼遥见,问之,乃恪 也,为之出涕。数日,水平,恪入对,上劳之曰:“宗庙社稷获安,卿之功也!” 唐恪因回奏:“水乃阴类。阴炁之盛,以致犯城阙。愿陛下垂意于驭臣,远女宠, 去小人,备夷狄,以益谨天戎。”徽宗嘉纳之。
  秋,九月,宴蔡京父子于保和新殿。京等请见安妃,帝许之。京作记以进, 其略曰:“皇帝召臣京、臣攸等燕保和新殿,臣鯈,臣亻紊、臣鞗、臣行、臣徽、 臣术侍,赐食文字库。于是由临华殿门入,侍班东曲水,朝于玉华殿;上步至西 曲水,循酴醿洞,至太宁阁,登层峦、琳霄、褰风、乘云亭至保和。屋三楹,时 落成于八月,而高竹崇桧已森阴蓊郁;中楹置御榻,东西二间,列宝玩与古鼎彝、 玉芝。左掖阁曰‘妙有’,右掖阁曰‘宣道’。上御步前行至稽古阁,有宣王石 鼓;历邃古、尚古、鉴古、作古、访古、博古、秘古诸阁,上亲指示,为言其概。
  抵玉林轩,过宣和殿、列岫轩、太真阁、凝真殿;殿东崇岩峭壁高百尺,林壑茂 密,倍于昔见。过翘翠燕处阁,赐茶全真殿,乃出琼林殿。中使传旨留题。乃题 曰,诗曰: 琼瑶错落密成林,桧竹交加午有阴。
  恩许尘凡时纵步,不知身在五云深。
  顷之,就座,女童乐作。坐间香圆、荔子、黄橙、金柑相间,布列前后;命 邓文诰剖橙分赐。酒五行,少休。诏至玉真轩。轩在保和殿西南庑,即安妃妆阁。
  上吟诗二句云: 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见安妃。
  命中官传旨,诏蔡京赓补。京即题云:‘保和新殿丽秋晖,诏许尘凡到绮闱。’ 遂成诗云,诗曰: 保和新殿丽秋晖,诏许尘凡到绮闱。
  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见安妃。
  于是人人自谓得见安妃。既而但挂画像西垣,臣即以诗奏曰,诗曰: 玉真轩槛暖如春,即见丹青未见人。
  月里嫦娥终有恨,鉴中姑射未应真。
  中使传旨至玉华阁,帝特曰:“因卿有诗,姻家自应相见。”臣曰:“今葭 莩已得拜望,故敢以诗请。”上大笑。上持大觥酌酒,命妃曰:“可劝太师。” 臣因进曰:“礼无不报。”于是持瓶注酒,授使以进。再去撤女童,去羯鼓,御 侍细乐,作《兰陵王》、《扬州教》、《水调》,劝酬交错,日且暮矣,京奏曰: “久勤圣躬,不敢安。”徽宗曰:“不醉无归。”更劝迭进,酒行无算,至二鼓 五筹,君臣大醉而罢。”京出谓人曰:“保和殿后,自崆峒天入八阁,所陈之物, 左右上下,皆琉璃之器。”在后二帝北狩,果符此流离之谶,非偶然也。刘屏山 曾有诗记汴京遗事云,诗曰: 空嗟覆鼎误前朝,枯骨入间骂未消。
  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
  王傅指王黼,太师指蔡京父子也。
  冬,十月,徽宗幸道德院观金芝。遂幸蔡京第。时道德宫生金芝,上幸观焉; 遂由龙德江泛舟至京第鸣銮堂,淑妃从。上曰:“今岁四幸鸣銮矣。”赐京酒, 于是京作《鸣銮记》以进。初京侍上,每进君臣相悦之说,于是以鞗尚主;而攸 最亲幸。上时轻车小辇幸京第,命坐赐酒,略用家人礼。表谢有云:主妇上寿, 请酬而肯从;稚子牵衣,挽留而不却。”蔡京常劝徽宗道:“人主当以四海为家, 太平为娱;岁月几何,何必自苦”上纳其言,遂易服私行都市。
  上方为期门之事,故苑囿皆仿江浙为白屋,不施五采,多为村居野店;及聚 珍禽异兽,动数千百,以实其中。都下每秋风夜静,禽兽之声四彻,宛若山林陂 泽之间,识者以为不祥。
  蔡攸进见无时,便辟趋走,或涂抹青红,优杂侏儒,多道市井淫媟谑浪之语, 以蛊上心。妻朱氏,出入禁省。是秋蔡攸加开府,攸子行领殿中监。攸之父子为 徽宗宠信,势倾朝野矣。当时李邦彦以次相阿附,每燕饮,则自为倡优之事,杂 以市井诙谐,以为笑乐。人呼李邦彦做“浪子宰相”。一日,侍宴,先将生绡画 成龙文贴体;将呈伎艺,则裸其衣,宣示文身,时出狎语。上举杖欲笞之,则缘 木而避。中宫自内望见,谕旨云:“可以下来了!”邦彦答道:“黄莺偷眼觑, 不敢下枝来。”中宫乃叹曰:“宰相如此,怎能治天下耶!” 十一月,朱勔以花石纲媚徽宗,东南骚动。有太学士邓肃上十诗,讥讽徽宗。
  其末诗云,诗曰: 灵台灵囿庶民攻,乐意充周百姓同。
  但愿君王安百姓,圃中何日不春风。
  蔡京将诗献徽宗,欲激徽宗杀邓肃,谓:“太学士诗文以谤陛下,若不杀之, 恐效尤成风,党锢之祸可鉴也。”帝不答,将邓肃押归田里,盖欲保全之也。
  【宣和三年】金国遣使同赵良嗣归。且言:金主约女真兵自平地松林趋古北 江,宋朝兵自白沟河夹攻辽国;若灭后,以燕京一带归南朝,誓为兄弟之国。又 遣使诈作新罗人来朝,其书略云:“大金皇帝谨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盖缘素昧, 未致礼容,酌以权宜,交驰使传。赵良嗣等言:‘燕京本是汉地,若许复旧,将 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虽无国信,谅不妄言。若将来贵朝不为夹攻,即不依得。
  已许为定,具形币幅,冀谅鄙悰。”帝命马政使金国,书其略曰:“大宋皇帝谨 致书于大金皇帝:远乘信介,特示函书,致罚契丹,逖闻为慰。确示同心之好, 共图得罪之师,诚意不渝,义当如约。已差童贯勒兵相应,彼此兵不得过关。岁 币依契丹旧数。仍约毋听契丹讲和。”又差马政之子马广从行。冬,十月,日食。
  加梁师成大尉,王黼为太宰。
  时方腊家有漆园,常为造作局多所科须,诸县民受其苦;两浙兼为花石纲之 扰。腊以妖术诱之,数日之间,啸聚睦州、青溪、帮源洞,响聚者数万人,以诛 朱勔为名,纵火大掠,驱其党四出。两浙都监蔡遵、颜坦击贼,败死。遂陷睦州。
  于是寿昌、分水、桐庐等县皆为贼所据,僣号,改元永乐。又陷休宁县,执知县 鞠嗣复,贼复协之使降,面斩二士,以恐嗣复。嗣复骂贼曰:“自古妖贼无长久 者。尔当舍逆以从顺,因我以归朝廷,朝廷必宥尔。奈何使我降贼何不速杀我!” 贼曰:“我休宁人也。公宰邑有善政,前后官无及公者,我忍杀公乎”遂委之而 去。未几,诏命嗣复知睦州,进官二等。陷歙州,将官郭师中士曹椽等御贼,遇 害。陷杭州,守臣赵霆遁去,廉访赵约战死,王禀败于城外,又败于桐庐。陷衢 州,彭汝方死之。陷劫掠州,晋云尉詹良臣御贼,为贼所执,协良臣降。良臣骂 曰:“往年王纶反,戮于淮南;王则反,磔于河北;同恶无少长,皆弃市。今不 鉴前祸,猖獗至此,旦暮官军至,尔肉喂狗鼠矣!”贼怒,割其肉,使自啖之。
  且吐且骂,死不绝声。时年七十。帝闻而悯之,官其二子。陷剡县,知县末旅死 之。犯越州,守臣刘韐败之。青溪县知县陈光,弃邑遁;闻朝廷,诛之。
  又宋江等犯京西、河北等州,劫掠子女金帛,杀人甚众。□□初命谭稹收方 腊,几年无功;复命童贯讨之,上私行送。上握贯手曰:“东南事尽付汝,有不 得已者,竟以御笔书之。”赦天下,罢苏杭造作局。二州置局,造作器用,曲尽 其巧,牙角、犀玉、金银、竹藤、装画、糊抹、雕刻、织绣诸色匠人,日役数千。
  而财物所须,悉科于民,民力困重。上尝罢之。至是方腊乱于浙西,悉诏罢之。
  三月,日有眚,忽青黑无光,其中汹汹而动,若鉟金而涌沸状。日旁有青 黑,正如水波,周回旋转,将暮而稍止。是时方腊未平,人多忧之。
  童贯至浙,与王禀、刘镇两路军先约会于睦、歙间,包帮源洞,表里夹攻。
  刘镇又同杨可世、马公直率骑兵从间夺贼关岭,平旦入洞。贼二十余万众,腹背 抗拒,转战至晚,凶徒麋烂,流血丹地,火其屋万间。王禀及辛嗣宗、杨惟忠生 擒方腊于帮源山东北隅石涧中,并其妻孥兄弟、伪相王侯,共三十九人。乃班师 奏捷于朝。方腊反叛以来,破六州五十二县,杀平民二百余万。朝廷出师讨方腊, 至擒腊班师,凡四百五十日。方腊至八月始伏诛。赦江淮,两浙等路,改睦、歙 二州为严州、徽州。
  五月,金使来,复如前议。六月,黄河决。恩州有黑眚出。洛阳京畿忽有物 如人,或如犬,其色黑,不能辨眉目,夜出,掠小儿食之,至二秋乃息。二月, 童贯进太师,谭稹加节度。
  【宣和四年】春正月,加梁师成开府。自来唤内侍官为宗臣,是时童贯为太 师,领枢密院,恩同宰相;师成为开府,亦与宰相同职;每春秋大燕,巍然坐于 执政之上,与人主讲劝酬之礼。且家臣为师傅,于义尤悖。童贯领枢密,日欲宰 相同班;后入内,却换易窄衫,与群阉为伍。出则为大臣,当体貌之礼;入则为 近侍,执使令之役,古所未见也。夏四月,命童贯、蔡攸帅师巡边。贯出郊,徽 宗易服出郊,与童贯、蔡攸饯行。五月,童贯兵与辽人战败,退保雄州。九月, 金使期会兵于中康。
  先是朱勔运花石纲时分,差着杨志、李进义、林冲、王雄,花荣、柴进、张 青、徐宁、李应、穆横、关胜、孙立十二人为指使,前往太湖等处,押人夫搬运 花石。那十二人领了文字,结义为兄弟,誓有灾厄,各相救援。李进义等十名, 运花石已到京城;只有杨志在颍州等候孙立不来,在彼处雪阻。那雪景如何却是: 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
  那杨志为等孙立不来,又值雪天,旅涂贫困,缺少果足,未免将一口宝刀出 市货卖。终日价无人商量。行至日哺,遇一个恶少后生要卖宝刀,两个交口厮争, 那后生被杨志挥刀一斫,只见颈随刀落。杨志上了枷,取了招状,送狱推勘。结 案申奏文字回来,太守判道:“杨志事体虽大,情实可悯。将杨志诰劄出身尽行 烧毁,配卫州军城。”断罢,差两人防送往卫州交管。正行次,撞着一汉,高叫: “杨指使!”杨志抬头一觑,却认得孙立指使。孙立惊怪:“哥怎恁地犯罪”杨 志把那卖刀杀人的事,一一说与孙立。道罢,各人自去。那孙立心中思忖:“杨 志因等候我了,犯着这罪。当初结义之时,誓在厄难相救。”只得星夜奔归京师, 报与李进义等知道杨志犯罪因由。这李进义同孙立商议,兄弟十一人往黄河岸上, 等待杨志过来,将防送军人杀了,同往太行山落草为寇去也。
  是年,正是宣和二年五月,有北京留守梁师宝将十万贯金珠、珍宝、奇巧匹 段,差县尉马安国一行人,担奔至京师,赶六月初一日为蔡太师上寿。其马县尉 一行人,行到五花营堤上田地里,见路傍垂杨掩映,修竹萧森,未免在彼歇凉片 时。撞着八个大汉,担着一对酒桶,也来堤上歇凉靠歇了。马县尉问那汉:“你 酒是卖的”那汉道:“我酒味清香滑辣,最能解暑荐凉。官人试置些饮”马县尉 口内饥渴瘐困,买了两瓶,令一行人都吃些个。未吃酒时,万事俱休;才吃酒时, 便觉眼花头晕,看见天在下,地在上,都麻倒了,不知人事。笼内金珠、宝贝、 匹段等物,尽被那八个大汉劫去了,只把一对酒桶撇下了。直至中夜,马县尉等 醒来,不见了那担仗,只见酒桶撇在那一壁厢。未免令随行人挑着酒桶,奔过南 洛县,见了知县尹大谅,告说上件事因。尹知县令司吏辨认酒桶是谁人家动使, 便可寻觅贼踪。把酒桶下验,见上面有“酒海花家”,四字分晓。当有缉事人王 平,到五花营前村,见酒旗上写着“酒海花家”四字。王平直入酒店,将那姓花 名约的拿了,付吏张大年勘问因由。花约依实供吐到:“三日前日午时分,有八 个大汉,来我家里吃酒;道是往岳庙烧香,问我借一对酒桶,就买些个酒去烧香。” 张大年问:“那八个大汉,你认得姓名么”花约道:“为头的是郓城县石碣村住, 姓晁名盖,人号唤他做‘铁天王’;带领得吴加亮、刘唐、秦明、阮进、阮通、 阮小七、燕青等。”张大年令花约供指了文字,将召保知在,行着文字下郓城县 根捉。有那押司宋江接了文字看了,星夜走去石碣村,报与晁盖几个,暮夜逃走 去也。宋江天晓却将文字呈押差董平,引手三十人,至右碣村根捕。不知那董平 还捉得晁盖一行人么真个是:网罗未设禽先遁,机阱才张虎已藏。
  那晁盖一行人,星夜走了,不知去向。董平只得将晁家庄围了,突入庄中, 把晁盖的父亲晁太公缚了,管押解官。行至中途,遇着一个大汉,身材迭料,遍 体雕青,手内使柄泼镔铁大刀,自称“铁天王”,把晁太公抢去。董平领取弓手 回县,离不得遭断吃棒。
  且说那晁盖八个,劫了蔡太师生日礼物,不是寻常小可公事,不免邀约杨志 等十二人,共有二十个,结为兄弟,前往太行山梁山泊去落草为寇。一日,思念 宋押司相救恩义,密地使刘唐将带金钗一对,去酬谢宋江。宋江接了金钗,不合 把与那娼妓阎婆惜收了。争奈机事不密,被阎婆惜知得来历。
  忽一日,宋江父亲作病,遣人来报。宋江告官给假,归家省亲。在路上撞着 杜千、张岑两个,是旧时知识,在河次捕鱼为生,偶留得一大汉,姓索名超的, 在彼饮酒;又有董平为捕捉晁盖不获,受了几顿粗棍限棒,也将身在逃,恰与宋 押司途中相会。是时索超道:“小人做了几项歹事勾当,不得已而落草。”宋江 写着书,送这四人去梁山泺寻着晁盖去也。
  宋江回家,医治父亲病可了,再往郓城县公参勾当。却见故人阎婆惜又与吴 伟打暖,更不采着。宋江一见了吴伟两个,正在偎倚,便一条忿气,怒发冲冠, 将起一柄刀,把阎婆惜、吴伟两个杀了,就壁上写了四句诗。若知其意,便看亨 集,后有诗为证。
《亨集》作者:佚名   诗曰: 杀了阎婆惜,寰中显姓名。
  要捉凶身者,梁山泺上寻。
  是时郓城县官司得知,帖巡检王成领大兵弓手,前去宋公庄上捉宋江。争柰 宋江已走在屋后九天玄女庙里躲了。那王成根捕不获,只将宋江的父亲拿去。
  宋江见官兵已退,走出庙来,拜谢玄女娘娘;则见香案上一声响亮,打一看 时,有一卷文书在上。宋江才展开看了,认得是个天书;又写着三十六个姓名, 又题着四句道,诗曰: 破国因山木,兵刀用水工; 一朝充将领,海内耸威风。
  宋江读了,口中不说,心下思量:“这四句分明是说了我里姓名。”又把开 天书一卷,仔细观觑,见有三十六将的姓名,那三十六人道个甚底: 智多星吴加亮玉麒麟卢进义 青面兽杨志混江龙李海 九纹龙史进入云龙公孙胜 浪里百跳张顺霹雳火秦明 活阎罗阮小七立地太岁阮小五 短命二郎阮进大刀关必胜 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 小旋风柴进金枪手徐宁 扑天雕李应赤发鬼刘唐 一撞直董平插翅虎雷横 美髯公朱同神行太保戴宗 赛关索王雄病尉迟孙立 小李广花荣没羽箭张青 没遮拦穆横浪子燕青 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 铁鞭呼延绰急先锋索超 拼命二郎石秀火船工张岑 摸着云杜千铁天王晁盖 宋江看了人名,末后有一行字写道:“天书付天罡院三十六员猛将使呼保义 宋江为帅,广行忠义,殄灭奸邪。”宋江看了姓名,见梁山泺上见有二十四人, 和俺共二十五人了。
  宋江为此,只得带领朱同、雷横、并李逵、戴宗、李海等九人,直奔梁山泺 上,寻那哥哥晁盖。及到梁山泺上时分,晁盖已死;又是以次人吴加亮、李进义 两人做落草强人首领。见宋江带得九人来,吴加亮等不胜欢喜。宋江把那天书, 说与吴加亮等道了一遍。吴加亮和那几个弟兄,共推让宋江做强人首领。寨内原 有二十四人,死了晁盖一人,只有二十三人,又有宋江领至九人,便成三十二人。
  就当日杀牛大会,把天书点名,只少了四人。那时吴加亮向宋江道:“是哥哥晁 盖临终时分道与我:他从政和年间,朝东岳烧香,得一梦,见寨上会中合得三十 六数;若果应数,须是助行忠义,卫护国家。”吴加亮说罢,宋江道:“今会中 只少了三人。”那三人是: 花和尚鲁智深一丈青张横铁鞭呼延绰 是时筵会已散,各人统率强人,略州劫县,放火杀人,攻夺淮阳、京西、河 北三路二十四州八十余县,劫掠子女玉帛,掳掠甚众。朝廷命呼延绰为将,统兵 投降海贼李横等出师收捕宋江等,屡战屡败;朝廷督责严切,其呼延绰却带领得 李横反叛朝廷,亦来投宋江为寇。那时有僧人鲁智深反叛,亦来投奔宋江。这三 人来后,恰好是三十六人数足。
  一日,宋江与吴加亮商量:“俺三十六员猛将,并已登数;休要忘了东岳保 护之恩,须索去烧香赛还心愿则个。”择日起程,宋江题了四句放旂上道,诗曰: 来时三十六,去后十八双。
  若还少一个,定是不还乡! 宋江统率三十六将,往朝东岳,赛取金炉心愿。朝廷无其奈何,只得出榜招 谕宋江等。有那元帅姓张名叔夜的,是世代将门之子,前来招诱宋江和那三十六 人归顺宋朝,各受武功大夫诰敕,分注诸路巡检使去也。因此三路之寇,悉得平 定。后遣宋江收方腊有功,封节度使。
  【宣和五年】七月初一日昧爽,文武百官聚集于宫省,等候天子设朝。须臾, 香球拨转,帘卷扇开,但见:明堂坐天子,月朔朝诸侯;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 齐。皇帝驾坐不多时,有殿头官身穿紫窄衫,腰系金铜带,踏着金阶,口传圣旨 道:“有事但奏,无事卷班。”言未绝,见一人出离班部,倒笏躬身,口称: “万岁,万岁,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臣有表章拜奏。”天子览罢,惊唬 得汗流龙体,半晌如呆:觑着蔡京道:“卿这事如何”道甚来: 锦宫楼阁漫金碧,一旦青青荆棘生。
  奏者是谁乃司天太监张梦熊。上表奏着甚事,皇帝直恁地怕惧表云:“诚惶 诚恐,顿首顿首!伏惟皇帝陛下:臣昨夜观察乾象,见毛头星现于东北方,旺壬 癸真人。此星现,主有刀兵丧国之危。臣不敢隐,谨具奏呈,伏取圣鉴!臣梦熊 奏。”天子看罢,大惊,问蔡京道:“卿此事若将奈何”有太师蔡京奏道:“可 大赦天下,此星必除。”张梦熊奏言:“此星非赦可除。按《天文志》,此星名 ‘毛头星’,又名‘彗星’,俗呼为‘扫星’。此妖星既出,不可禳谢,远则三 载,近则今岁,主有刀兵出于东北坎方,旺壬癸之地。”徽宗听说罢道:“方今 盗贼四起,未能剪除;又现此星,何时宁息”诏:“诸卿相,谁人能厌禳此星” 俄有一大臣出班奏帝,唬的群臣失色。
  启开立国安邦口,尽说扶持社稷功。
  见一大臣紫袍拂地,象简当胸,出离班部。此人是谁用谏议大夫张商英,表 字天觉。这人知微识渐,见官家奢淫失政,数谏于君。天子信谗喜佞,终不听从 其言。当日见徽宗忧色,遂俯伏在地,口称:“万岁,万岁!臣诚惶诚恐,顿首 顿首,昧死奏上。”表云:“臣张商英诚惶诚恐,顿首顿首,百拜奏于皇帝陛下: 臣切谓天人感应,一理也。人心悦则天意得;人心怨则天变彰。近日星文一变, 乃天心仁爱之一机。陛下倘大警惧,大悔悟,则转祸为福,特反掌耳!切惟天下 者,祖宗之天下:艺祖金戈铁马之经营,列圣深仁厚泽之涵养,欲将垂之万世, 传之无穷。今陛下惑佞臣之言,恣骄奢之欲,起万岁之山,运太湖之石,建宝箓 之宫,修同乐之园,役天下农工,大兴土木,赋繁役重,民不聊生。固宜频年旱 蝗,日月薄蚀,妖星示变,风雨不调。不能严恭寅畏,以谨天戎;方且与群臣溺 意游畋,留情声色,忘祖宗创造基业之艰难,使生灵各罹涂炭之贫苦。臣愿陛下 察臣忠爱之意,减膳彻乐,损己益民:罢修宝箓之宫,停息花石之纲,逐去奸邪, 登崇贤辅;开众正之路,杜群枉之门;罢工役以息民,开仓库而赈乏。力行好事, 以答天变。庶天心可回,人心愈固,生灵之幸,祖宗之福也!臣冒昧万死,伏候 圣旨!年月日具位臣张商英表。”徽宗看表罢,龙颜不悦,谓张商英曰:“览卿 所奏,备见忠嘉。今宋江叛于山东,河北;方腊反于荆楚、湖南;妖星现于燕北。
  天下纷纷,何时定乎卿有嘉谋嘉猷,可以辅朕不逮,挽回天变者,空臆毕言无隐。
  朕嘉纳焉。”道罢,群臣皆退。
  徽宗入内,听得张梦熊、张商英二臣的奏章,常有忧色;因坐于千秋亭上。
  时有平章高俅、御史杨戩侍侧。帝顾高俅等曰:“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适间 听谏议所上表章,数朕失德,此章一出,中外咸知,一举一动,天子不得自由矣!” 高俅等奏曰:“陛下君也,商英臣也。君由天而臣由物,天能发生万物,亦可肃 杀万物,商英生死之命,皆悬于陛下之手,草茅之言,何足畏哉人生如白驹过隙, 倘不及时行乐,则老大徒伤悲也!便如唐尧土阶三尺,茅茨不剪、夏禹躬耕稼穑、 周公吐哺待贤,今又安在且如幽王宠褒姒之色、楚王建章台之宫、明皇宠奉杨妃、 汉帝嬖宠飞燕、后主有《玉树后庭》之曲、隋炀帝有锦缆长江之游:朝朝歌舞, 日日管弦,也不枉了一生受用。陛下怎不闻古人有言,道是诗曰: 人生如过隙,日月似飞梭。
  百年弹指过,何不日笙歌 陛下何不开怀行乐何必因小臣之言,自生烦恼前辈曾说道:‘今朝有酒今朝 醉,明日愁来明日当。’倘有忧危,臣等誓肝胆涂地,以报陛下恩德。”徽宗闻 奏,大悦,命中官排办御宴:“待朕与诸臣消愁解闷则个!”方畅饮酣歌,忽听 甚处风送一派乐声响亮。徽宗微笑曰:“朕深居九重,反不如小民直恁地快活! 朕欲出观市廛景致,恨无其由!”有杨戩回奏云:“陛下若要游玩市廛,此事甚 易。”正是:不因邪佞欺人主,怎得金兵入汴城 杨戩奏个甚的,使徽宗游玩市廛杨戩道:“陛下若摆动銮舆,则出警入跸, 左言右吏,市井肃清,反不自由。莫若易服,妆扮做个秀才儒生,臣等妆为仆从, 自后载门出市私行,可以恣观市廛风景。”徽宗闻言大喜,即时易了衣服,将龙 袍卸却,把一领皂背穿着,上面着一领紫道服,系一条红丝吕公绦,头戴唐巾, 脚下穿一双乌靴,引高俅、杨戩私离禁阙,出后载门,留勘合与监门将军郭建等, 向汴京城里串长街,蓦短槛,只是些歌台舞榭、酒市花楼,极是繁华花锦田地。
  抵暮,至一坊,名做金环巷,那风范更别。但见门安塑像,户列名花;帘儿底笑 语喧呼,门儿里箫韶盈耳;一个粉颈酥胸,一个桃腮杏脸。天子观之私喜。又前 行五七步,见一座宅,粉墙鸳瓦,朱户兽环;飞檐映绿郁郁的高槐,绣户对青森 森的瘦竹。徽宗问杨戩、高俅曰:“这座宅是甚人的直这般盖造得十分清楚!” 天子观看,叹羡不已,忽闻人咳嗽一声。睁开一对重瞳眼,觑着千金买笑人。
  天子觑时,见翠帘高卷,绣幕低垂,帘儿下见个佳人,鬓发軃乌云,钗簪金 凤;眼横秋水之波,眉拂春山之黛;腰如弱柳,体似凝脂;十指露春笋纤长,一 搦衬金莲稳小。待道是郑观音,不抱着玉琵琶;待道是杨贵妃,不擎着白鹦鹉。
  恰似嫦娥离月殿,恍然洛女下瑶阶。真个是: 亸肩鸾髻垂云碧,眼入明眸秋水溢。
  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
  裁云剪雾制衫穿,束素纤腰恰一搦。
  桃花为脸玉为肌,费尽丹青描不得。
  这个佳人,是两京诗酒客,烟花帐子头,京师上亭行首,姓李名做师师。一 片心只待求食巴谩,两只手偏会拿云握雾;便有富贵郎君,也使得七零八落;或 撞着村沙子弟,也坏得弃生就死;忽遇着俊倬勤儿,也敢教沿门吃化。徽宗一见 之后,瞬星眸为两<目留>。休道徽宗直恁荒狂,便是释迦尊佛,也恼教他会下莲台。
  天子见了佳人,问高俅道:“这佳人非为官宦,亦是富豪之家。”高俅道不 识。犹豫间,见街东一个茶肆,牌书:“周秀茶坊”。徽宗遂入茶坊坐定,将金 箧内取七十足百长钱,撒在那卓子上。周秀便理会得,道是个使钱的勤儿。一巡 茶罢,徽宗遂问周秀道:“这对门谁氏之家帘儿下佳人姓甚名谁”周秀闻言, “上覆官人:问这佳人,说着后话长。这个佳人,名冠天下,乃是东京角妓,姓 李,小名师师。”徽宗见说,大喜,令高俅教周秀传示佳人道:“俺是殿试秀才, 欲就贵宅饮几杯,未知娘子雅意若何”周季去了,不多时,来见官人言曰:“行 首方调筝之间,见周秀说殿试所嘱之言,幽情颇喜。不弃泼贱,专以奉迎。”徽 宗闻言甚喜,即时同高俅、杨戩望李氏宅来。有双鬟门外侍立,“请殿试稍待, 容妾报知姐姐。”少刻双鬟出道:“俺姐姐有命,请殿试相见。”师师出见徽宗, 施礼毕,道:“寒门寂寞,过辱临顾;无名妓者,何幸遭逢!”徽宗道:“谨谢 娘子,不弃卑末,知感无限!”那佳人让客先行。转曲曲回廊,深深院宇;红袖 调筝于屋侧,青衣演舞于中庭。竹院、松亭、药栏、花槛,俄至一厅,铺陈甚雅: 红床设花裀绣缛,四壁挂山水翎毛。打起绿油吊窗,看修竹湖山之景。即令侍妾 添茶,再去安排酒果。师师开瓶觑了,天子道与杨戩:“你与我取几瓶酒去。” 不多时,令人取至,杨戩执盏于尊前,于是四人共饮。
  师师道:“殿试仙辈,不审何郡敢问尊姓”天子道:“娘子休怕!我是汴梁 生,夷门长。休说三省并六部,莫言御史与西台;四京十七路,五霸帝王都,皆 属俺所管。咱八辈儿称孤道寡,目今住在西华门东,东华门西,后载门南,午门 之北,大门楼里面。姓赵,排房第八。俺乃赵八郎也!”师师闻道,唬得魂不着 体,急离坐位,说与他娘道:“咱家里有课语讹言的,怎奈何娘,你可急忙告报 官司去,恐带累咱们!”李妈妈听得这话,慌忙走去告报与左右二厢捉杀使孙荣、 汴京里外缉察皇城使窦监。二人闻言,急点手下巡兵二百余人,人人勇健,个个 威风,腿系着粗布行缠,身穿着鸦青衲袄,轻弓短箭,手持着闷棍,腰挂着环刀, 急奔师师宅,即时把师师宅围了。可怜风月地,番作战争场。看这个官家,怎生 结束 却有徽宗闻宅外叫闹,觑高俅。高俅会意,急出门见孙荣、窦监。高俅喝曰: “匹夫怎敢惊驾!”一人觑时,认得是平章高俅,急忙跪在地上,唬得两腿不摇 而自动。上告:“平章相国担惊,不干小人每事;乃是师师之母告报小人,来到 他家中有讹言的,恐带累他。以此小人每提兵至此。”高俅闻言喝退。二人既免 现了本身之罪,暗暗地提兵巡掉,防护着圣驾。
  却说子母知道官家,跪在地上,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口称:“死罪。” 徽宗不能隐讳,又慕师师之色,遂言曰:“恕卿无罪!”师师得免,遂重添美醯, 再备嘉殽。天子亦令二臣就坐。师师进酒,别唱新词。天子甚喜,畅怀而饮。正 是: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春风。吹 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努君终日 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饮多时也,天子带酒观师师之貌,越越的风韵。俄不觉的天色渐晚。则见诗 曰: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
  一杯未尽笙歌送,阶下辰牌又报时。
  是时红轮西坠,玉兔东生,江上渔翁罢钓,佳人秉烛归房。酒阑宴罢,天子 共师师就寝。高俅、杨戩宿于小阁。古来贪色荒淫主,那肯平康宿妓家 徽宗伴师师共寝,杨戩、高俅别一处眠睡。不觉铜壶催漏尽,画角报更残, 惊觉高俅、杨戩二人,急起穿了衣服,走至师师卧房前,款沙窗下,高俅低低的 奏曰:“陛下,天色明也!若班部来朝不见,文武察知,看相我王不好。”天子 闻之,急起穿了衣服。师师亦起系了衣服。天子洗嗽了,吃了些汤药,辞师师欲 去。师师紧留。天子见师师意坚,官家道:“卿休要烦恼!寡人今夜再来与你同 欢。”师师道:“何以取信”天子道:“恐卿不信。”遂解下了龙凤绞绡直系, 与了师师道:“朕语下为敕,岂有浪舌天子脱空佛”师师接了,收拾箱中,送天 子出门。天子出的师师门,相别了投西而去。
  忽见一人从东而来,厉声高喝师师道:“从前可惜与你供炭米,今朝却与别 人欢!”睁开杀人眼,咬碎口中牙,直奔那佳人家来。师师不躲。那汉舒猿臂, 用手扯住师师之衣,问道:“适来去者那人是谁你与我实说!”师师不忙不惧道: “是个小大儿。”这人是谁!乃师师结发之婿也。姓贾名奕,先文后武,两科都 不济事。后来为捉获襄甲县毕地龙刘刘千,授得右相都巡官带武功郎。那汉言道: “昨日是个七月七日节,我特地打将上等高酒来,待和你赏七月七则个。把个门 儿关闭闭塞也似,便是樊哙也踏不开。唤多时悄无人应,我心内早猜管有别人取 乐。果有新欢,断料必适来去者!那人敢是个近上的官员”师师道:“你今番早 自猜不着。官人,你坐么,我说与你,休心困者!”师师说道伤心处,贾奕心如 万刀钻。师师道:“恰去的那个人,也不是制置并安抚,也不是御史与平章。那 人眉势教大!”贾奕道:“止不过王公驸马。”师师道:“也不是。”贾奕道: “更大如王公,只除是当朝帝主也。他有三千粉黛,八百烟娇,肯慕一匪人”师 师道:“怕你不信!”贾奕道:“更大如王公附马,止不是宫中帝王。那官家与 天为子,与万姓为王,行止处龙凤,出语后成敕,肯慕娼女我不信!”师师道: “我交你信。”不多时,取过那绞绡直系来,交贾奕看。贾奕觑了,认的是天子 衣,一声长叹,忽然倒在地。不知贾奕性命若何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 休。
  这贾奕为看了那天子龙凤之衣,想是:“天子在此行踏,我怎敢再踏李氏之 门他动不动金瓜碎脑,是不是斧钺临身。我与师师两个胶漆之情甚美,便似天淡 淡云边鸾凤,水澄澄波里鸳鸯,平白地涌出一条八爪金龙,把这鸳鸯儿拆散了!” 李师师见贾奕气倒,则得傍前急救。须臾苏醒,便踏起来向着师师口前,俯 伏在地,口称:“死罪,死罪!臣多有冒渎,望皇后娘娘宽恕!”师师道:“甚 言语他是天子,有一皇后、三夫人、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更有三千粉黛、 八百烟娇。到晚后乘龙车凤辇,去三十六宫二十四苑闲游,有多少天仙玉女!况 凤烛龙灯之下,严妆整扮,各排绮宴,笙箫细乐,都安排接驾,那般的受用,那 肯顾我来且是暂时间厌皇宫拘倦,误至于此。一欢去后,岂肯长来宠我你好不晓 事也,直这般烦恼!”遂将出几盏儿淡酒来,与贾奕解闷。那贾奕那吃的下又长 嘘气。见笔砚在侧,用手拈起笔来,拂开花笺,便写作小词一章。词寄《南乡子》 : 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类仙。暗想圣情浑似梦,追欢,执手兰房恣意。一 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到早朝归去晚,回鸾,留下绞绡当宿钱。
  师师见了大惊,顺手将这曲儿收放妆盒内。贾奕道:“我从今后再不敢踏上 你家门儿来。咱两个瓶坠簪折,恩断义绝!” 日色渐晡,女奴来报:“兀的夜来那个平章到来也!”师师闻之,着忙催贾 奕交去不迭。说未罢,高平章早入来,贾奕不能躲。高俅见大怒,遂令左右将贾 奕绑了,使交送大理寺狱中去。贾奕正是:才离阴府恓惶难,又值天罗地网灾。
  看贾奕怎结束却有李妈妈急忙前来,“上告平章,这人是师师的一个哥哥, 在西京洛阳住。多年不相见,来几日,也不曾为洗尘;今日办了几杯淡酒,与洗 泥则个。恰限今日专等天子来,那里敢接别人,交人道甚来”高俅见婆子苦苦告 说,遂放了贾奕。贾奕得脱便去。
  贾奕去了,天子来到,师师接着问:“陛下缘何来晚”徽宗曰:“朕恐街市 小民认的,看相不好,故来迟也。” 休说置酒开筵,且说二人归房,师师先寝,天子倚着懒架儿暂歇。坐间,忽 见妆盒中一纸文书,用手取来看时,却是小词一首。末后一句道:“留下绞绡当 宿钱。”天子看了,其中讥讽敢破家丧国。天子是甚般聪俊,何事不理会不觉微 哂。师师佯做睡着,心中暗想,天子必不行怒。终是宠爱师师,惟记于心腹,将 小词收了,因而睡到天明。自此之后,朝去暮来,相近两个月,恩爱愈深,不能 相舍。
  且休说天子与师师欢乐,却说贾奕这痴呆汉,自七月初八日别了师师,近两 个月不曾相见。这贾奕昼忘飧,夜忘寝,禁不得这般愁闷,直瘦得肌肤如削。遂 歌曰: 愁愁复又愁,意气难留。情脉思悠悠。江淹足恨,宋玉悲秋。西风穿破牖, 明月照南楼。易得两眉旧恨,难忘满眼新愁。算来天下人烦恼,都来最在我心头! 正愁烦恼间,左右报曰:“有陈州通判宋邦杰,见在门首,要见都巡。”贾 奕闻之,急令请至。通判入门,贾奕降阶接上厅,分尊卑坐。须臾,茶饭罢,通 判问曰:“都巡多时不见相,怎直恁消瘦如此为甚”贾奕见问,不免具说实情, 为今上官家占了李师师之情事,说了一遍。通判闻之道:“咱两个从来相知。你 是个聪明人,何为因一匪人,将功名富贵废了何痴迷之甚岂不令人耻笑!”贾奕 曰:“天子贵为一人,尚恋师师之色;况劣弟乃一愚夫乎”通判见贾奕执迷不省, 遂言曰:“尊兄但放心。我有姑夫曹辅,见做谏议大夫,若知必谏,官里不敢私 行。恁的,交你两口儿完聚如何”贾奕闻之大喜,遂言曰:“若哥哥交谏议谏了, 官里不恋师师,深谢哥哥!”通判道:“弟兄心何必如此。”言罢,二人作别。
  且休说贾奕,只说宋邦杰见了姑夫曹辅,说徽宗夜夜宿平康匪妓之家。
  话且提过,只说官里当日早朝,诗曰: 鸭鸩催明不让鸡,上阳初觉晓光辉。
  麾幢雉扇祥烟里,帝座龙床秉玉圭。
  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方才坐定,见一大臣急离班部,前进金阶, 紫袍簌地,象简当胸,却是谏官曹辅进表。谏个甚事只因几句闲言语,惹得一场 灾祸来。那曹辅知道主上有微行宵娼之事,自思身为正言,主上有失德,不行直 谏,则是旷职。孟子有云:“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便是触犯天颜也。只 得修表一道谏其君,幸而见听,则为尽言官之职;万一不从,便身膏鼎镬,亦得 与龙逄、比干游于地下足矣。乃进表文云: “臣曹辅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表言于皇帝陛下:臣闻圣人犹天也。天以 一元之气运于上,故四时之行,百物之生,雨露所以见发生之仁,雷霆所以彰肃 杀之义。君以元默之道拱于上,故大臣之辅,百官之职,恩泽所以昭褒劝之恩, 刑罚所以示惩罚之勇。天之道不可测,圣人之威,其可亵乎古语有云:‘万夫之 帅,深坐于油幢;千金之子,不斗于盗贼。’何则所守者严,不为轻贱者而轻其 身也。臣近睹邪传,臣某有谢表,谓陛下轻车小辇,七临私第。臣以为陛下之眷 臣京为不薄矣;然而陛下万金之躯,是列圣之遣体也,陛下纵不自惜,犹不为祖 宗惜乎陛下一举动之重轻,是万姓休戚之所寄,陛下纵不自爱,独不为生灵念乎 近闻有贼臣高俅、杨戩,乃市井无籍小人,一旦遭遇圣恩,巧进佞谀,簧蛊圣听, 轻屑万乘之尊严,下游民间之坊市,宿于娼馆,事迹显然,虽欲掩人之耳目,不 可得也。且娼优下贱,缙绅之士,稍知礼义者,尚不过其门;陛下贵为天子,身 居九重,居则左史右言,动则出警入跸,听信匹夫之谗佞,宠幸下贱之泼妓,使 天下闻之,史官书之,皆曰:易服微行,宿于某娼之家,自陛下始。贻笑万代, 陛下可不自谨乎度贼臣初意,必借艺祖皇帝夜幸赵普私第之事,以蛊惑圣听。独 不念艺祖皇帝创业之初,每思一榻之外,岂容他人鼾睡;所以焦心劳思,出与大 臣谋进取天下之策,非为私行也,非为荒淫也。臣所愿陛下赫然睿断,将贼高俅、 杨戩窜逐于外,亲近端人正士,改过迁善,思艺祖皇帝创造之艰难,述列圣守成 之先志,保重圣躬,杜绝游幸,祖宗之望也,社稷之幸,生灵之福也。臣自知冒 渎天威,自分身膏斧钺;但使陛下幸听臣愚之谏,则臣虽死犹生也。伏取进止! 宣和七年九月□日,具位□臣曹辅表上。” 徽宗当初微行之时,自道外人不和;及览曹辅所奏,自觉惭愧,特降敕将曹 正言赴都堂问状。余深问曹辅道:“您小官何得僣言朝廷大事”辅正色叱之曰: “大臣不言,故小官言之!”余深问:“主上深居九重,小官何以知其微行动息” 辅引蔡京轻车小辇之语为证。那时王黼正与蔡京不和,欲因此事中害蔡京,奏知 徽宗,将曹辅罢了正言,编管外州居住。
  有谏议大夫张天觉续奏云:“曹辅心在忧君,言甚鲠直,陛下不能优容,远 加窜逐;倘陛下文过遂非,再信谗言,微游妓馆,群忠言结舌,不闻于上,万一 有奸邪叵测之情,陛下悔之晚矣!”徽宗与张天觉道:“赖唧忠嘉,得闻谠论, 吾知过矣,行将改之。”天觉回奏:“陛下倘信微臣之言,痛改前非,则如宣王 因寇燎之箴而勤政,汉武悔轮台之失而罢兵,宗社之幸也。书曰:‘惟狂克念作 圣,惟圣罔念作狂。’圣狂之分,顾陛下念与不念如何耳!” 徽宗退朝后,果是不敢微行出外,别宿一宫。过得数日,又复思慕李师师之 情,不能弃舍,宣杨戩入内,道与杨戩:“你可传将寡人圣旨,说与李师师,朕 为曹辅、张天觉等直谏,不容出宫,是误了夫人期约,休怪!”杨戩领了圣旨, 骑一疋高马,直奔入金线巷李师师家里来。只见师师接见杨戩,佯羞诈醉。杨戩 传了圣旨,师师道是:“天子自有皇后、贵妃追欢之乐,贱妾平康泼妓,岂是天 子行踏去处”道罢,醉倒床席之间,四体不收。杨戩再三抚谕师师道:“夫人休 怪!歇几日了,天子须来也。”抬头一觑,见师师桌子上有一小柬。杨戩展开看 时,却是贾奕的柬。那柬帖说个甚的分明是:风流丧命甘心处,恰似楼前坠绿珠。
  杨戩展开柬帖一觑,见贾奕柬上写道:“奕自从七夕相别之后,又逢重九,日月 如梭,无由会面。今闻天子纳忠臣之谏,深居禁中,无复微行;私幸是咱两个夙 世有缘。今夕佳辰,不可虚度,未承开允,立候佳音。右厢都巡贾奕启上可意人 李师师帘下。”杨戩道:“有这般泼贱之物,不能近贵!今天子宠幸你,却又密 地与贾奕打暖!却不是李妈妈兄弟了也”道罢,遂持小柬入内,呈与天子。师师 子母,唬得魂不着体。
  杨戩入内,徽宗问师师道个甚的。杨戩将奕柬呈上。天子览毕,交中使去拿 那匹夫来。不多时,拿得贾奕到于金阶之下。喝道:“匹夫!你为朕一职之役, 不以巡警为意,却入娼家造词谤朕,你得何罪”贾奕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俯伏在地,称:“臣死罪!微臣怎敢谤讪陛下望圣慈明察!”徽宗道:“你道不 敢谤讪,且说这‘留下绞绡当宿钱’的,是谁做来”贾奕无词以对。徽宗道: “贾奕流言谤朕,合夷三族。余者皆令推入市曹,斩首报来!”昨日风流游妓馆, 今朝含恨入泉乡。
  徽宗敕下,差甄守中做监斩官。是那晌午时分,押往市曹。却遇着谏官张天 觉,问甄守中道:“今日杀的是甚人犯甚底罪”守中附耳与天觉低声道:“天子 为私行李师师家,与贾奕共争泼妓;贾奕小词讥讽官里,是天子吃受不过,赐死 市曹。”天觉分付甄守中:“你且慢用刑,待我入奏官家来。”道罢,拍马入朝, 来见天子。
  天子问天觉:“卿不宣而至,有何事奏来”张天觉山呼舞蹈罢了,当口奏道: “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承祖宗万世之丕祚,为华夷亿兆之所瞻,一举动, 一笑颦,皆不可轻也。奈何信奸谗贼臣之语,夜宿娼家,荒于酒色,使朝纲不理, 国政不修,天文变于上,人心怨于下,边疆不宁,盗贼蜂起。陛下不以此为忧, 顾与匹夫争一泼妓,轻肆刑诛,他日史官记之,贻讥万古。贾奕何罪,夷戮市曹 臣恐刑罚不正,无以治民,欲望圣慈,曲行赦宥。冒触天威,罪在不赦。伏望圣 鉴不错!”那时杨戩把那贾奕词与天觉看了,徽宗宣谕天觉:“卿看此词,再能 容忍否”天觉又奏:“此乃陛下之过。孔子有云:‘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陛下高拱禁庭,事之正当,谁敢妄肆抵毁陛下既不以万乘之尊自尊,则在下小臣, 得以无忌惮也。所谓‘君不君,则臣不臣’。陛下自悔其过可也,何必尤人”徽 宗闻奏,未免惭耻,谕天觉道:“且看卿直言之故,姑赦贾奕之罪。贬贾奕为广 南琼州司户参军!” 徽宗遣殿官宣李师师入内,朝见毕,赐夫人冠帔,使师师衣着,仍赐绣墩, 次坐于御座之侧。宣问张天觉道:“朕今与夫人同坐于殿上,卿立阶下,能有章 疏乎”天觉泣曰:“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妇不妇,三纲五常扫地矣!人有 礼则强,无礼则亡,陛下视礼法为何物孟子谓:‘合则留,不合则去。’臣谏不 能从,言不见听,尚何颜立殿陛之间耶愿乞骸骨归田里,以终天年。”徽宗怒, 拂衣而起。次日,御笔除张天觉授胜州太守,即日遣中官管押之任。张天觉朝辞 之任,乃作词一首,寄《南乡子》: 向晚出京关,细雨微风拂面寒。杨柳堤边青草岸,堪观,只在人心咫尺间。
  酒饮盏须干,莫道浮生似等闲。用则逆理天下事,何难,不用云中别有山。
  吟罢,行数十里,忽值路边老牛卧地。天觉长吁一声,依前韵又作一首。寄 《南乡子》: 瓦钵与磁瓶,闲伴白云醉后休。得失事常贫也乐,无忧,运去英雄不自由。
  彭越与韩侯,盖世功名一土丘。名利有饵鱼吞饵,轮收,得脱那能更上钩 中使录其词,归呈徽宗。徽宗看罢,心知天觉为异人,悔之无及。自天觉仙 去之后,朝廷之上,荡无纲纪。蔡京、蔡攸、童贯之徒,纵恣于上;高俅、杨戩、 朱勔之党,朋邪于下。徽宗悉听诸奸簸弄,册李师师做李明妃,改金钱巷唤做小 御街,将卖茶周秀除泗州茶提举。盖宣和六年事也。
  宣和六年五月,金国遣使来,赵良嗣报使。良嗣至军前,金国阿骨打道: “平滦等州,若必欲取,并燕京不与汝家了也。”是时有左企弓者,为金国谋, 尝献一诗。诗曰: 并力攻辽盟共寻,功成力有浅和深。
  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
  由此金人要求不已,故无许燕之意。七月,金人来归燕山六州。那六州是甚 州涿州,易州,顺州,景州,檀州,蓟州。既是六州地,童贯、蔡攸帅师入燕, 初称交割,又称宣抚。燕之金帛、子女、职官、民户,尽为金人席卷而去。朝廷 捐岁币数百万,仅得空城而已。童贯、蔡攸奏抚定燕城,燕城老幼,欢迎呼谒, 南向烧香,上祝圣寿。其地自冬至及春皆无雨,才王师抚定,雨泽随降。王黼率 百官称贺。于是降赦两河、燕、云等路。
  金国阿骨打死,其弟吴乞买改名晟,嗣立。八月,辽将夔离不犯燕山,我师 伐之。后有人一诗云,诗曰: 世事皆然未必然,是非谁定百年前; 今人不恨宣和误,却恨宣和误伐燕。
  宣和五年五月,燕人张瑴仕辽,知契丹必亡,尽籍丁壮得五万,密地教练兵 卒为备。金人既取燕,粘罕谓参政康公弼道:“我欲遣兵擒张瑴何如”公弼答曰: “若以兵加之,是趋其叛也。”公弼昔居平州,愿轻身见张瑴,谕以金国招徕之 意。瑴谢曰:“契丹八路,今所留者,仅平州耳,怎敢有反心所以未释甲者,盖 防备肃幹耳。”厚赂康公弼。公弼以其语告粘罕,粘罕信之,将平州改南京,命 张瑴同平章事。及是年,吴乞买新立,遂遣左企弓等归。
  时燕人怕远徙,私诉于张瑴曰:“企弓不谋守燕,而使吾民流离至此。近闻 天祚复振,若明公仗义,首图兴复,先责企弓等罪而杀之;纵燕人归南朝,宜必 纳。如金人复来,内用平州之兵,外借南朝之援,又何惧乎”瑴召翰林学士李石 问之,石以为然。遂执企弓,数其罪而杀之。李石与三司使高履,同诣燕山,说 王安中云:“平州形势之地,张瑴总练之才,足以御金人,安燕境,幸招致之。” 安中送李石、高履赴阙,诣王黼白事。朝廷从其请。张瑴以平州来降附。
  金人听得张瑴叛归我朝,遣阇毋国王部领军马二千人攻之。张瑴统所部兵拒 战。阇毋国王自知兵少,更不接战,大书于州门云:“今冬复来。”遂不交锋而 退。张瑴虚自张大,以捷闻于宣抚司。金人之叛盟,亦指纳张瑴为南朝失信之罪 也。
  且说那徽宗自得燕山之后,与高俅、杨戩、朱勔、王黼之徒,无日不歌欢作 乐。遂于宫中内列为市肆,令其宫女卖茶卖酒,及一百二十行经纪买卖皆全。有 时上皇妆乞化贫子,行乞于中,以取其乐。又为长夜之饮,以宵达旦。及使民夫 增修万岁山,重运太湖石,自苏、杭起程达汴,人家有一丁,着夫一名,两丁着 夫两名,民不聊生,两河岸边,死于相枕,冤苦之声,号呼于野,上竟不知之也。
  后半载,徽宗与林灵素、李明妃,并高俅、杨戩宴于千秋庭。是夜月色如昼, 徽宗与林灵素、明妃三人赏月,酒阑,令林灵素宿于禁内。徽宗与李妃寝睡不着, 披衣而起,与国师闲话,坐于千秋庭。徽宗道:“见说月宫方圆八百里,若到广 寒宫,须有一万亿,如何得到”林灵素闻言道:“陛下要看广寒宫甚易。”望空 用手一招,见青鸾二只落于帝前。林灵素请天子上青鸾之背,林灵素也跨一只, “请陛下合眼”,喝声“起”,二人乘青鸾望乾方西北而升。
  不多时,交天子开眼,时过一大门楼,但冷光万顷,清寒袭人。徽宗与林灵 素前行时,见一树清阴密合,见二人于清光之下,对坐奕棋:一人穿红,一人穿 皂,分南北相向而坐。二人道:“今奉天帝敕,交咱两个奕棋,若胜者得其天下。” 不多时,见一人喜悦,一人烦恼。喜者穿皂之人,笑吟吟投北而去;烦恼之人穿 红,闷恹恹往南行。二人既去,又见金甲绛袍神人来取那棋子棋盘。徽宗使林灵 素问:“早来那两个奕棋是甚人”神人言曰:“那着红者,乃南方火德真君霹雳 大仙赵太祖也;穿皂者,乃北方水德真君大金太祖武元皇帝也。”言罢,神人已 去。
  徽宗已备知天机事,无心游赏月宫,闷闷不悦。迅步闲行。俄至一城,见红 光密合,有天丁守御。遂问曰:“此何城也”天丁曰:“此昊天大帝玉皇之城。” 徽宗闻之大骇,与林灵素望天门路,恰待呼青鸾欲离天阙,忽值一人,松形鹤体, 头顶七星冠,脚着云根履,身披绿罗阑,手执着宝剑,迎头而来。徽宗见了,思 想这人好面熟,欲待询问。其人见了徽宗,大怒。此人是谁乃张天觉也。言道: “陛下看看遭囚被虏,由自信邪臣向此行踏。你也恋不得皇宫内苑,宠不得皓齿 朱颜,虐不得万邦黎庶。有分离乡背井,向五国城忍寒受饿!”言讫,用手扯住 天子衣,望天门,与一推。林灵素叫苦不迭。把天子推下九天来!不知天子性命 如何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徽宗叫苦不迭,向外榻上忽然惊觉来,唬得浑身冷汗。李明妃问道:“陛下 缘何惊惧而觉”天子曰:“其梦甚异。”上皇将梦中之事,说了一遍。明妃道: “梦寐之事虚无,不足尽信。”久而天明,徽宗将天上之事,说与林灵素。灵素 道:“兴废分已定,盖不由人。”徽宗自此之后,朝欢暮乐,无日虚度。
  徽宗一日问林灵素曰:“朕昔到青华帝君处,获言改除魔髡,此何谓也”林 灵素答曰:“今通天下之为教者三:曰儒,曰道,曰释而已。儒以夫子为宗,道 以老子为宗,释以释迦为宗。孔子之道,垂法万世;盖曾问道于老子,其道本同。
  惟有佛氏之教,唐傅奕曾道:‘削发而不拜君亲,易衣而苟逃租赋,不忠不孝, 非我中国之人,乃是西方胡鬼。’佛教最为害道,今纵不可遽灭,合与改正,将 佛氏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为尊者,和尚改为德士, 皆留发顶冠执简。”徽宗依奏施行。有皇太子上殿争之,令胡僧一立藏十二人, 并五台僧二人道坚等,与灵素斗法。僧不能胜,情愿顶冠执简。太子乞赎僧罪。
  圣旨:“胡僧疏放,道坚乃中国人。送开封府刺面决配,于开宝寺前令从。”当 时敕天下,依准灵素所奏奉行。
  五台山寺长违命不从,以此官司拘刷抗命僧人,拘囚押至京师,奏闻天子。
  龙颜大怒,将僧下大理寺狱中去。有僧人带来行童见师囚了,一气走至汴河岸上, 手中拿着个小红葫芦儿,往汴河中只一倾。不倾时万事俱休,倾下葫芦中物,不 知是甚物件,只见就那汴河岸上,起一阵狂风,俄顷中间,云生四野,雾长八方, 轰雷闪电,雨若倾盆,则见汴河水厌厌地长上岸来。排岸司官急申告开封府,开 封府急申省,省官即时奏闻天子。
  天子闻之大惊,诏宣林灵素至。天子问林灵素道:“此水如何治得”林灵素 奏道:“请我主同上城看水去来。”以此徽宗同文武官僚离朝直来城上看那水去。
  天子同文武官上得城来,则见那水便似千堆雪浪湖天滚,万派洪波合扇流,艳艳 长上半城来!上皇及官里见了大惊,觑林灵素问道:“卿有何法可以退水”灵素 登城治水,敕之不退,回奏:“臣非不能治水,一者事乃天道;二者水自太子赦 胡僧而得,但令太子拜之可退。”遂遣太子登城,赐御香,设四拜,水退四丈。
  京城皆喜。
  次日,有童子再把葫芦一倾,水势越涨,将欲平城。徽宗出黄榜召人退水, 见一行童将榜收了,有看榜大使即时同行童来城上见天子。天子见道:“尔小童 如何得治此水”行童曰:“小行不会,俺师父善能治水。”天子见说,道:“这 和尚见禁在大理寺。”即时交宣至。天子也不问抗敕之罪,便将僧人罪赦了,交 治水去。僧人既见免其罪犯,即引行童往水边,望洪波起处把行童与一推在波心 里面。天子见了大惊,看时却见行童在波心中,涌出半截身体,一只手把个红葫 芦,一只手拍着葫芦口道:“业畜不要作业,收来收来!”不多时,风恬浪静, 水势合漕,行童亦不见所在。天子见了道:“这和尚必是南方二会子左道术,使 此妖法唬朕。交金瓜簇下斩讫报来!”道罢,武士一发向前,正欲擒那僧人,则 见霞光耀目,不能近前,只听得响亮一声,见僧人腾空而去,立在云端之上,言 道:“徽宗无道之君,看看被掳,犹自不省!”见虚空中滴溜溜遗下一幅纸来, 僧人乘云而去。近臣拾得看时,上有几句言语云,诗曰: 尼父金仙白发公,愚迷谩说各西东。
  若还尽悟无生法,总在灵山一会中。
  又: 道君好道宠灵素,天下伽蓝尽灭形。
  极乐上元欢事罢,看看身死五云城。
  天子见了道:“知他是甚言语”遂罢。众官拥从天子回驾。
  林灵素为见退水,不及五台僧人灵验;又思遭遇徽皇,圣眷甚厚,出入禁中 已久,屡蒙朝廷颁赐金帛甚富,乃上表乞骸骨,归温州营造青牛观,修真养道, 祝延圣寿。徽宗不允所奏。十一月,全台奏林灵素妄议神霄,妖惑圣听,改除释 教,毁谤大臣。灵素即日携衣被出宫。徽宗降诏与宫祠温州居住。
  灵素至温州营造青牛观已成,一日,携遗表一通,见温守闾丘鹗,乞为缴进, 及辞州官亲党而别,回归本观,与其徒曰:“某荷圣恩,有希世之遇。将来我逝 之后,可将七宝数珠托观主藏之,恐他年朝廷有命取索,谨以献焉。其余物件, 汝辈可罄吾所有分之。”生前自卜坟于城南,嘱其随行弟子皇城张如晦云:“汝 可扛舁我棺出城南山,遇地拆处,即是穴也。可就坼处掘深五尺,见龟蛇便下棺。” 师卒后,其徒如其遗命,扛舁棺木出所分葬地,果然地自发坼。掘深数尺,不见 龟蛇,下视其穴,深不可测,遂下棺葬埋。平明视之,四望坦然,不知葬所。及 靖康之变,朝命下温州监伐灵素之墓,不知所在,命遂寝。
  十一月,冬至后,徽宗又感起乐事,且为一年四季,好景良时,不容虚度, 且如一年内: 春乘宝马,芳径闲游;夏泛画船,长湖恣赏; 秋辰采菊,龙山登高;冬月观梅,兽炉畅饮。
  且说世人遇这四季,尚能及时行乐;何况徽宗是个风流快活的官家,目见帝 都景致,怎不追欢取乐皇都最贵,帝里偏雄:皇都最贵,三年一度拜南郊;帝里 偏雄,一年正月十五夜。州里底唤做山棚,内前的唤做鳌山;从腊月初一日直点 灯到宣和六年正月十五日夜。为甚从腊月放灯盖恐正月十五日阴雨,有妨行乐, 故谓之预赏元宵。怎见得有一只曲儿唤做《贺圣朝》: 太平无事,四边宁静狼烟杳;国泰民安,谩说尧舜禹汤好。万民矫望,景龙 门上,龙灯凤烛相照。听教杂剧喧笑,艺人巧。宝箓宫前<口兄>水书符断妖,艮岳 傍相竹林深处胜篷岛。笙歌闹,奈吾皇不候,等元宵景色来到,恐后月阴晴未保。
  东京大内前,有五座门:曰东华门,曰西华门,曰景龙门、曰神徽门,曰宣 德门。自冬至日,下手架造鳌山高灯,长一十六丈,阔二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 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 衔照”。中间着一个牌,长三丈六尺,阔二丈四尺,金书八个大字,写道:“宣 和彩山,与民同乐。”彩山极是华丽:那采岭直趋禁阙春台,仰捧端门。梨园奏 和乐之音,乐府进婆娑之舞。绛绡楼上,三千仙子捧宸京;红玉栏中,百万都民 瞻圣表。且如前代庆赏元宵,只是三夜。盖自唐玄宗开元年间,谓天官好乐,地 官好人,水官好灯。上元时分,乃三官下降之日,故从十四至十六夜,放三夜元 宵灯烛。至宋朝开宝年间,有两浙钱王献了两夜浙灯,展了十七八两夜,谓之五 夜元宵。怎见得昔人有只曲调,道是: 帝里元宵风光好,胜仙岛蓬莱。玉动飞尘,车喝绣毂,月照楼台。三官此夕 欢谐。金莲万盏,撒向天街。讶鼓通宵,花灯竟起,五夜齐开。
  宣和六年正月十四日夜,去大内门直上一条红绵绳上,飞下一个仙鹤儿来, 口内衔一道诏书。有一员中使接得展开,奉圣旨“宣万姓”。有快行家手中把着 金字牌喝道:“宣万姓!”少刻,京师民有似云浪尽头上,戴着玉梅雪柳闹蛾儿, 直到鳌山下看灯。却去宣德门直上有三四个贵官,金燃线幞头,舒角紫罗窄袖袍, 簇花罗。那三四个贵官姓甚名谁杨戩,王仁,何霍,六黄大尉。这四个得了圣旨, 交撒下金钱银钱,与万姓抢金钱。那教坊大使袁陶曾作一词,名做《撒金钱》: 频瞻礼,喜升平,又逢元宵佳致。鳌山高耸翠,对端门珠玑交制。似嫦娥降 仙宫,乍临凡世。恩露匀施,凭御栏圣颜垂视。撒金钱,乱抛坠,万姓推抢没理 会。告官里,这失仪且与免罪。
  是夜撒金钱后,万姓个个遍游市井,可谓是:灯火荧煌天不夜,笙歌嘈杂地 长春。
  至十五夜,去内门直上赐酒。两壁有八厢,有二十四个内前等子守着,喝道: “一人只得吃一杯!”有光禄千人,把着金卮劝酒。真个是:金盏内酒凝琥珀, 玉觥里香胜龙涎。一似:蟠桃宴罢流琼液,敕赐流霞赏万民。那看灯的百姓,休 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尽到端门下赐御酒一杯。有教坊大使曹元宠口号一词,唤 做《脱银袍》: 济楚风光,升平时世;端门交撒碗,遂逐旋温来。吃得过,那堪更使金器, 分明是与穷汉消灾灭罪。又没支分,犹然递滞,打笃磨槎来根底。换头巾,便上 弄交番厮替。告官里,駞逗高阳饿鬼。
  是时底王孙、公子、才子、佳人、男子汉,都是了顶背带头巾,窄地长背子, 宽口裤,侧面丝鞋,吴绫袜,销金长肚,妆着神仙;佳人却是戴軃扇冠儿,插禁 苑瑶花,星眸与秋水争光,素脸共春桃斗艳。对伴的似临溪双洛浦,自行的月殿 独嫦娥。那游赏之际,肩儿厮挨,手儿厮把,少也是有五千来对儿!诗曰: 太平时节喜无穷,万斛金莲照碧空。
  最好游人归去后,满头花弄晓来风。
  是夜鳌山脚下人丛闹里,忽见一个妇人吃了御赐酒,将金杯藏在怀里,吃光 禄寺人喝住:“这金盏是御前宝玩,休得偷去!”当下被内前等子拿住这妇人, 到端门下。有阁门舍人且将偷金杯的事,奏知徽宗皇帝。圣旨问取因依。妇人奏 道:“贱妾与夫婿同到鳌山下看灯,人闹里与夫相失。蒙皇帝赐酒,妾面带酒容, 又不与夫同归,为恐公婆怪责,欲假皇帝金杯归家与公婆为照。臣妾有一词上奏 天颜,这词名唤《鹧鸪天》: 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观鹤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 晓,感皇恩,传赐酒,脸生春。归家只恐公婆责,也赐金杯作照凭。
  徽宗览毕,就赐金杯与之。当有教坊大使曹元宠奏道:“适来妇人之词,恐 是伊夫宿构此词,骗陛下金盏。只当押妇人当面命题,令他撰词。做得之时,赐 与金盏;做不得之时,明正典刑。”帝准奏,再令妇人做一词。妇人请命题。准 圣旨,令将金盏为题,《念奴娇》为调。女子领了圣旨,口占一词道: 桂魄澄辉,禁城内万盏花灯罗列。无限佳人穿绣径,几多妖艳奇绝。凤烛交 光,银灯相射,奏箫韶初歇。鸣稍响处,万民瞻仰宫阙。妾自闺门给假,与夫携 手。共赏元宵,误到玉皇金殿砌。赐酒金杯满设。量窄从来,红凝粉面,尊见无 凭说。假王金盏,免公婆责罚臣妾。
  徽宗见了此词,大悦,不许后人攀例,赐盏与之。徽宗观灯以罢。是时开封 府尹设幕次在西观下弹压,天府狱囚尽押在幕次断决,要使狱空。徽宗与六宫从 楼上下觑西观断决公事,众中忽有一人墨色布衣,若寺僧行童状,从人众中跳身 出来,以手画帘,出指斥至尊之语。徽宗大怒,遣中使执于观下,令有司栲问。
  箠掠乱下,又加炮烙,询问此人为谁。其人略无一语,亦无痛楚之色,终不肯吐 露情实。有司断了足筋,俄施刀脔,血肉狼籍,终莫知其所从来。帝不悦,遂罢 一夕欢。真个是:青春过了增华发,欢乐既极哀情来。
  后来吕省元做《宣和讲篇》说得宣和过失最是的当。今附载于此:“世之论 宣和之失者,道宋朝不当攻辽,不当通女真,不当取燕,不当任郭药师,不当纳 张瑴。这个未是通论。何以言之天祚失道,内外俱叛,辽有可取之衅,攻之宜也。
  女真以方张之势,毙垂亡之辽,他日必与我为邻,通之可也。全燕之地,我太祖、 太宗日战而不能取,今也兼弱攻强,可以收汉、晋之遣黎,可以壮关河之上势, 燕在所当取也。郭药师举涿、易来降,则以燕人守燕可也。平州乃燕之险,张瑴 举平州来归,则抚之亦可也。中国之召侮于女真者,不在乎此。盖女真初末知中 国虚实,初焉遣使非人,泛海屡至,每为其酋所辱,则取轻于其始矣。及议山后 地,粘罕尚兀自说南朝四面被边,若无兵刀,怎能立国如此强大,尚有畏怕中国 的意。自郭药师既降之后,辽人垂灭之国,尚能覆败官军。虏酋曾告马广道: ‘刘起庆用兵,一夕逃遁,您看我家用兵有走的么’则中国之取侮于女真者,不 特一事也。设使当时不攻辽,不通女真,不取燕山,不认药师,不纳张瑴,其能 保金兵之不入寇乎盖宣和之患,自熙宁至宣和,小人用事六十余年,奸倖之积 久矣。彗犯帝座,祸在目前而不知;寇入而不罢郊祀,怕碍推恩;寇至而不告中 外,怕妨恭谢;寇迫而不撤彩山,怕碍行乐。此小人之夷狄也。童贯使辽,辽人 笑曰:‘大宋岂无人,乃使内臣奉使耶’女真将叛盟,朝廷遣使者以童大王为辞, 粘罕笑道:‘汝家更有人可使么’此宦官之夷狄也。虏至燕而燕降,至河北则河 北之军溃,至河南即河南之戍散。此兵将之夷狄也。置花石纲,而激两浙之盗起; 科免夫钱,而激河北、京东之盗炽。此盗贼之夷狄也。自古未有内无夷狄,而蒙 夷狄之祸者。小人与夷狄皆阴类,在内有小人之阴,足以召夷狄之阴。霜降而丰 钟鸣,雨至而柱础润。以类召类,此理之所必至也。宣和之间,使无女真之祸, 必有小人篡弑,盗贼负乘之祸矣。” 《利集》作者:佚名   诗曰: 泰道亨时戒复隍,宣和遗事可嗟伤! 正邪分上有强弱,罔克念中分圣狂。
  天已儆君君不悟,外无敌国国常亡。
  道君骄佚奢淫极,讵料金人来运粮! 三月,金人来运粮二十万斛。宣抚司谭稹对使者道:“宣抚司都无片文只字, 许粮之约,难以奉承。”其使云:“去年四月间,赵良嗣曾许来。”稹道:“良 嗣口许,怎可信凭”终不之与。后来金人举兵,亦借此以为辞耳。
  闰月,京师地震,宫中殿门皆摇动有声。又陕西、兰州诸山草木皆没入地中; 其黍苗在山下者,又生于山上。朝廷遣黄潜善按视,潜善归谓讹传,不以实闻于 上。
  秋,七月,遣校书郎卫肤敏为贺生辰使。肤敏奏言:“金国生辰后天宁节五 日,今未闻北虏遣使,吾反先之,于威重已损;万一彼不至,岂不为朝廷羞臣至 燕山伺候,设若不来,则以吏命置诸境上而返。”徽宗以其言为然。至燕山,金 使果不来,遂置币而返。
  十二月,两京、河、浙路大水。是时灾异叠见:都城有青果男子,有孕而诞 子,坐蓐不能收,换易七人,始分娩而逃去;又丰乐楼酒保朱氏子,其妻年四十 余,忽生髭髯,长六七寸,毓秀甚美,宛然一男子之状。京尹以其事闻于朝,诏 度朱氏妻为道士。是岁河北、山东连岁凶荒,民间米粮不给,争削榆皮采野菜以 充饥,至自相食,于是饥民并起为盗:山东有张仙聚众十万围濬州,濬州去京师 才百二十里而近,而朝廷恬不知之;又有高托山聚众三十万起于河北,徽宗遣内 侍梁方元帅兵讨之。
  宣和七年正月,金人灭辽。六月,封童贯为广阳郡王。金人以辽主天祚被擒, 李用和来告庆。徽宗诏童贯复行宣抚云中等路。八月,有都城东门外卖菜夫突入 宣德门下,忽若迷罔,将菜担抛弃,向门戟手而言曰:“太祖皇帝、神宗皇帝使 我来到。八郎骄奢丧国,尚宜速改也!不尔,悔无及矣!”逻卒捕其人赴开封府 狱。一夕,其人方苏,再三询问,竟不知向所言者。密于狱中杀之。
  是时万岁山群狐于宫殿间陈设器皿对饮,遣兵士逐之,彷徨不去。九月,有 狐自艮岳山直入中禁,据御榻而坐;殿帅遣殿司张山逐之,徘徊不去。徽宗心知 其为不祥之徵,而蔡攸曲为邪说,称艮岳有狐王求血食乃尔。遂下诏毁狐王庙。
  十二月,金国遣斡离不、粘罕分两道寇边。斡离不军自燕山直犯河北,粘罕 军自河东直趋太原。斡离不入寇,遇吏部员外郎傅察为接伴贺正使,遂至境上, 为斡离不所执,责令投拜。副使蒋区以下皆罗拜称臣。独傅察不屈。虏以兵胁之, 谓察曰:“南朝天子失德,我兴兵来此吊伐。”傅察回言:“尔欲败盟,借此以 为兵端。自古至今,用兵者以曲直为胜负,南北两朝,势均力敌,安知尔非送死 哉我项可断,膝不可屈!”虏酋大怒,执傅察而杀之。察乃傅尧俞的从孙也。
  童贯至太原,遣保州路廉访使者马扩奉使粘罕军前。粘罕严兵待之,令马扩 用庭参礼数参拜。粘罕踞坐以受其拜,谓马扩曰:“大圣皇帝初与赵皇跨海通好, 各立誓书,期以万世无毁。不谓贵朝违约,阴纳张瑴之降将;燕京逃去官民,尽 行拘收,本朝累牒追还,皆以空文相给。我今大兵来辩曲直,汝可辞我归!”扩 自云中回太原,具以粘罕之言告童贯。贯欲逃归,计请太原帅张孝纯商议。孝纯 骂曰:“金人渝盟,大王宜会诸路将士竭力支吾;今大王一去,人心动摇,河东、 河北之地,不旋踵而失矣!”贯怒目瞋骂曰:“咱受命宣抚,非守土臣也!大帅 若欲辞其责,则朝廷置帅欲何为哉”孝纯抚掌笑曰:“平时童大王作多少威福, 一旦金虏渝盟,便乃畏怯如此。身为国家重臣,不能以身排患难,但要奉头鼠窜, 将何面目见天下士乎”童贯即日逃归京师。
  斡离不陷燕山府,郭药师等叛降之。粘罕陷朔州、武县、代州、忻县,围太 原府。斡离不犯中山府。朝廷罢花石纲及非法上供,并延福宫西城租课内外制造 局。
  金国传檄书至。童贯得虏牒,开拆始知为檄书,其言大不逊。是时徽宗正行 郊祭,大臣匿边报不以奏闻,道是恐妨恭谢。及恭谢礼毕,方以檄书进呈徽宗。
  徽宗御宣和殿,下诏罪己求言。手诏云:“朕获承休德,托于士民君王之上,二 纪于兹,虽兢业存于中心,而过咎行于天下。盖以寡昧之资,藉盈成之业,言路 壅蔽,导谀日闻,恩悻持权,贪饕得志。搢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 纪年。赋敛竭生民之财,戍役困军旅之力。多作无益,侈靡成风。利源酤榷已尽, 而牟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时,而冗食者坐享富贵。灾异请谪见,而朕不悟; 众庶怨旷,而朕不知。追惟己愆,悔之何及!应天下方镇郡县守令各帅师寡众, 勤王捍边。能立奇功者,并优加奖异,不限常制。草泽之中,怀抱异才,能为国 家建大计,定大业,或出使疆外者,并不次升用;其尤异者,以将相待之。中外 臣寮士庶,并许直言极谏,实封投进,虽有失当,亦不加罪。” 庚申,徽宗内禅,以道君号退居龙德宫。皇太子即皇帝位,立妃朱氏为皇后。
  遣李邺使虏,告内禅,且讲和好。
  斡离不帅兵犯庆源府,其太史奏:“南朝帝星复明。”虏惊欲遁回,郭药师 曰:“南朝未必有备,不如姑行。”斡离不信其言,遂进师攻信德府,执其守臣 杨信功。虏酋登门,抚谕居民。
  太学生陈东率太学诸生,伏阙上书,数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李彦、 朱勔之非,指为“六贼”,乞诛之以谢天下。其书略曰:“臣等闻自古帝王之盛, 莫及于尧、舜。尧、舜之盛,莫大于赏善罚恶。尧之时,有八元八凯而未暇用, 有四凶而未暇去,尧非不知其可用可去也,意谓我将倦于勤,必以天下授舜,特 留以遗之,使大用诛赏,以示天下耳。故传曰:‘舜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天 下诵之,至今不息。’臣切谓在道君皇帝时,非无贤才如八元八凯而未用者,非 无奸臣贼子如四凶而未去者,道君亦非不知之,特留以遗陛下。欲知奸臣贼子如 四凶者乎曰蔡京,曰王黼,曰童贯,曰李彦,曰梁师成,曰朱勔是也。臣等谨按 蔡京罪恶最大:天资凶悖,首为乱阶;陷害忠良,进用侩佞;引置子孙,尽居要 途。变乱祖宗法度,窃弄朝廷爵赏。残暴生民,交结阉官,包藏祸心,比之王莽。
  缘京用事,奸人并进,王黼相继为相,骋柔曼之容,肆俳优之行;欺君罔上,蠹 国害民,无所不至。童贯实因京助,遂握兵权,至为太师封王,贪功冒赏,不寤 事机,朔方之兵,遂致轻举,败我国盟,失我邻好,今日之事,咎将谁执贯之所 恃者梁师成,实联婚姻以相救援。师成外示恭谨,中存险诈;假忠行佞,藉贤济 奸;盗我儒名,高自标榜。李彦根括民田,威震三路,夺民资产,重敛租课,克 剥太甚,盗贼四起。曩时清溪之寇,实由朱勔父子侵害东南之民,怨结数路,方 腊一呼,四境响应,屠割州县,杀戮吏民,天下骚然,弥年不已,皆朱勔父子所 致。按朱勔父子皆曾犯徒杖脊,始因贿事蔡京,交结阉寺,收买花石进奉之物, 其实尽以入己,骚动数路,蔑视官司,仅同奴仆;所贡物色,尽取之民,撤民屋 庐,掘民坟冢,幽冥受祸,所在皆然;甚者深山大泽,人迹所不到之地,苟有一 花一石,擅作威福,迫胁州县杖并必取,往往颠踣陷溺以陨其身;东南之民,怨 入骨髓,欲食其肉而寝其皮。天下扼腕于此六贼者久矣!误我国家,离我民心, 天下困弊,盗贼竞起,夷狄交侵,危我社稷,致道君皇帝哀痛罪己之诏,播告四 方。京等六贼罪状未白,典刑未正,天下无不归怨上皇。若不诛此六贼,将何以 雪道君皇帝之谤,以解天下之疑哉!况今日之事,蔡京壤乱于前,梁师成阴贼于 内,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二虏。败祖宗 之盟,失中国之信,创开边隙,使天下势危如丝发。此六贼者,异名同罪。伏愿 陛下擒此六贼,肆诛市朝,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庶几道君皇帝未为之志,继成 于陛下,岂不伟哉!”书上不报。那时李邦彦未解相印,才出宫门,数万人拦路 伏阙陈言,皆指斥六贼专以淫佚蛊惑徽宗,故宣和数年之间,朝廷荡无纲纪。刘 屏山有诗云,诗曰: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
  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樊楼乃是丰乐楼之异名,上有御座,徽宗时与师师宴饮于此,士民皆不敢登 楼。及金兵之来,京师竞唱小词,其尾声云:“蓬蓬蓬,蓬乍乍,乍蓬蓬,是这 蓬蓬乍。”此妖声也。刘屏山《汴京事纪》有诗云,诗曰: 仓皇禁陌夜飞戈,南去人稀北去多。
  自古胡沙埋皓齿,不堪重唱蓬蓬歌。
  是时徽宗追咎蔡京等迎逢谀佞之失,将李明妃废为庶人;在后流落湖湘间, 为商人所得,因自赋诗云,诗曰: 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 缕衫檀板无颜色,一曲当年动帝王。
  是年钦宗即皇帝位,改元靖康,大赦天下。
  【靖康元年】正月初六日,立春。先是太史局造土牛,陈于迎春殿,至期, 太常寺备乐迎土牛,鞭而碎之。初五日夜,守殿卒闻殿中哭声甚哀,又闻击扑之 声,移更方止。平明观之,见勾芒神面有泪痕滴沥,襟袖犹湿;其牛首堕于地上, 尚有刀斧痕可验。吏白有司,密地修补以行事。识者皆知其非吉兆也。
  正月,下求言诏,有监察御史余应求上书,诏赐章服。盖自金人犯边,求言 之诏凡几下,往往事缓则阻抑言者。当时民谣言:“城门闭,言路开;城门开, 言路闭。”初九日,边报金兵已在河北,时内侍梁方平领兵在河北岸,贼骑奄至, 仓卒奔溃。时南面守桥者,望见金兵旗帜,烧断桥缆,陷没数千人,虏因此不得 济。方平既溃,循灌军亦望风奔散。我师在河南者无一人,金兵乃取小船以渡, 凡五日,马军方渡尽,步军犹未渡也。时以郭药师为向导。药师前驱至濬州。钦 宗下诏亲征。王黼为见胡骑欲犯京师,载其老小东下。钦宗诏窜王黼永州,籍其 家,得金宝以万计。其侍妾甚多,有封号者;为令人者八,为安人者十。王黼平 时公然卖官,取赃无数,京师谣言云:“三百贯,曰通判;五百索,直秘阁。” 盖言其卖官爵之价也。王黼至雍丘县南固村,吴敏、李纲指燕山之役为王黼罪, 乞诛之。下开封尹矗山闻其事,山遣使武吏杀之,取其首级以献。朱勔削官放归 田里;未几,羁管循州,籍其家财;寻亦赐死。李彦亦赐死,籍其家。
  上皇遂出南薰门,如南京。时蔡京父子欲避难南奔,乃除宋焕为江淮京浙发 运使;而蔡京、宋焕之家小,尽南下矣。
  二月初二日,斡离不兵抵城下,径趋牟駞冈天驷监,获马二万疋,刍豆如 山。盖郭药师曾在此地打球,来导虏兵先据之也。金人已渡河,乃呼曰:“使南 朝若遣二千人守河,我辈怎生得渡哉!”先是遣李邺使虏军求和,邺归盛夸虏强 我弱,谓虏人如虎,如马,如龙,上山如猿,下水如獭,其势如太山,中国如累 卵。时号李邺做“六如给事”。
  金兵攻通天景阳门甚急,李纲督将士拒之。金兵又攻陈桥、封丘、卫州门, 纲登城力战,自卯至酉,杀贼数万。马忠又以京西兵杀金人于顺天门外,军声大 振。遣郑望之使金军,使高世则副之;又改差李棁奉使。望之等见斡离不云: “上皇朝皆已往事,今少帝与大军别立誓书,结万世欢好,仍遣亲王宰相诣军前 议事。”斡离不遣王汭译云:“京城破在顷刻,所以敛兵不攻者,徒以主上新立 之故,所以存赵氏宗社。今议和须索犒师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 疋缎百万疋;尊金主为伯父;将燕山之人在汉中者归还;割中山、太原、河间三 镇之地;仍以宰相亲王为质。和议可成也。”乃以书遣肖山宝奴、耶律忠、王汭 与李棁来。诏皇弟康王为军前计谋使,张邦昌副之。时李纲固争不能夺,而康王 竟行〉王留虏营数月,当与金国太子同习射,康王连发三矢,皆中筈连珠不断。
  金太子谓此必将臣之良家子,假为亲王来质,语斡离不曰:“康王恐非真的。若 是亲王,生长深宫,岂能习熟武艺,精于骑射如此可遣之别换算太子来质。”斡 离不心亦惮之,复请遣肃王枢代为质〉王遂得南归。
  京畿北路制置使种师道及统制官姚平仲,帅泾原秦凤路兵勤王;熙河经略姚 古,秦凤经略种师中,折彦质、折可求等勤王兵至二十万。京师人心少安。钦宗 听得勤王兵来至,喜甚,开安上门,命李纲迎劳诸军。是时朝廷已与金人讲和, 钦宗问诸帅曰:“今日之事,卿意如何”师道奏曰:“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 入人境,而能善其归哉”钦宗宣谕曰:“业已讲和矣。”师道对曰:“臣以军旅 之事事陛下,余非所敢知也。”即拜同知枢密院事。
  时金人讲和,索金银甚急,王孝迪揭榜立赏,根括在京军民官吏金银,违者 斩之。得金二十余万两,银四百余万两。民间藏蓄,为之一空。梁师成尚留京都, 或言师成有保护东宫之功。太学生陈东言:“蔡京、童贯、朱勔父子挟道君南巡, 恐生变离;梁师成未正典刑,请置之法。”钦宗下诏暴其罪,黜为散官,命开封 吏押至八角镇杀之。
  姚平仲者,世为西陲大将,幼孤,从父姚古养为子,年十八,与夏人战臧底 河,杀彼甚众。宣抚童贯召与语,平仲不少屈。贯不悦,抑其功赏。睦州方腊作 耗,道君曾遣童贯讨贼。贯虽不喜平仲,但心服其勇,复取平仲偕行。及贼平, 平仲之功冠军,不愿推赏,乃谓贯曰:“平仲不求官赏,但愿一见主上耳。”贯 愈忌之。他将如王渊、刘光世者,皆得召见,独平仲不得召,贯忌其功故也。钦 宗是时在东宫知其名,及即位,金人围京城,平仲以勤王之兵来,乃得召见。赐 见福宁殿,厚赐金帛,许功成之日,有不次之赏。平仲请出死力,夜劫虏营,生 擒斡离不,奉康王以归。及出,连破两寨;奈机事已泄,虏已夜徙去,平仲之志 未遂。姚古选精锐五万人自滑州进屯虏营之后,克日并力攻击,有必胜之道。奈 李邦彦力主和议,恐其功成,遂废亲征行营使,罢李纲,已谢金虏,欲坚讲和之 议也。姚平仲愤恨朝廷无用兵意,遂乘一青骡亡命,一昼夜驰七百五十里,抵邓 州,方得食。入武关,至长安,欲隐华山,顾以为浅;奔入蜀,至青城山上清宫 留一日,复入大面山,行二百七十余里,度采药者不能至,乃解纵所乘骡,得石 穴以居。朝廷屡下诏求之,弗得也。至于乾道、淳熙之间,始出至丈人观,自言 年十余,紫髯郁然长数尺,其行速若奔马。陆放翁为《题青城山上清宫壁诗》云: 造物困豪杰,意将使有为。
  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贤。
  姚公勇冠军,百战起西陲。
  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
  脱身五十年,世人识公谁 但惊山泽间,有此熊豹姿。
  我亦志方外,白头未逢师。
  年来幸废放,倘遂与世辞。
  从公游五岳,稽首餐灵芝。
  金骨换绿髓,欻然松杪飞。
  丙午日,金虏退师。自围京城凡三十三日,既得许割三镇诏书及肃王为质, 不待金币数足,遣使告辞而去。种师道请临河邀击之,李纲请用寇准澶渊讲和故 事,用兵护送之。乃命姚古、种师中、折彦质、范琼等领十余万兵,数道并进, 俟有便利可击,则并力击之。时李邦彦恐诸将有邀击之功,密奏钦宗曰:“吾国 新与金国讲和,岂宜听诸将邀击之计以阻和议”立大旗于河东、河北两岸上,写 云:“准敕,有擅用兵者依军法!”诸将之气索然矣。
  蔡京责授秘书监分司南京,寻移德安府衡州安置。正言崔鶠言:“贼臣蔡 京奸邪之术,大类王莽,收天下奸邪之士,以为腹心,遂致盗贼蜂起,夷狄动华, 宗庙神灵,为之震骇。”遂窜蔡京儋州编置,及其子孙三十三人,并编管远恶州 军。在后蔡京量移至潭州。那时使臣吴信押送,信为人小心,事京尤谨,京感旧 泣下。尝独饮,命信对坐,作小词自述云。《西江月》: 八十衰年初谢,三千里外无家;孤行骨肉各天涯,遥望神京泣下。金殿五曾 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番成梦话。
  蔡京居月余,怨恨而死。年八十余。蔡攸责永州安置,徙浔、雷二州,后移 万安军。朝廷遣使就万安军斩之,传首四方。蔡绦亦以复辟之谤伏诛。童贯初贬 恶州居住,量移彬州。朝廷下诏数童贯误国家之罪有十,追至南雄州斩之,传首 京师。有诗为证,诗曰: 权奸误国祸机深,开国承家戒小人。
  六贼尽诛何足道,奈何二圣远蒙尘! 三月,李纲追上皇于南京,入居龙德宫。赵良嗣使虏开边隙,窜柳州,寻亦 就诛。种师中击虏于榆次,死于难。姚古师溃于盘陀,退保隆德府。再召李纲为 两河宣抚。六月,太白荧惑岁星镇星聚于张,彗出紫微垣。七月,彗出东北,长 数丈,北扫帝座,扫文昌。大臣李邦彦等奏曰:“此乃夷狄将衰之兆,不足为中 国忧。”提举醴泉观谭世绩而奏:“垂象可畏,当修德以应天,不宜惑其谀说。” 下诏除民间疾苦十七事。
  胜捷军统制张师正与金贼遇于河北而溃,至大名府,宣抚使李弥大斩师正以 徇,而师正部下众不自安。会童贯已诛,其大校李福承师正之军以叛,遂掠菑、 青间,胁从至四万人,所过无噍类。李弥大遣稗将韩世忠统所部五百人袭击之, 擒李福,斩于军,余皆弃甲遁。其众犹有万余人。世忠单骑入其军,谓曰:“我 辈皆西人,平时惟杀菑贼,那曾作贼耶官家使我招汝,若能降,悉赦汝罪。”众 皆罗拜而降。
  八月,刘岑、李若水使虏。十月,窜李纲。时斡离不陷真定府。十一月,康 王构使斡离不军,许割三镇。斡离不犯京师,朝廷自康恪、耿南仲等散西南两道 兵,至是时,四方勤王之师无一来者。都城惟卫士上四军及中军校勇、京东西弓 手千余人。时有炮五百余座在郊外,无人收之,兵部则谓属朝廷,系枢密院当收; 枢密则谓自有所属军器监;或谓驾部当收,驾部则为库部当收;彼此互相推托, 皆弃之不收,反遗之以与金人用。
  是时,钦宗以手札促张叔夜提兵三万人入卫,屯于玉津园。夜同孙传、范琼 夜袭虏营,不克。闰月,粘罕犯京师,屯青城。复遣肖庆来议和,坚请上出城会 盟。乃诏都水监丞李处权为报谢使,以书报之。粘罕却而不受。大雨雪,彗出竟 天。
  丙辰,京城自十一月二十五日被围,凡四十日,午时失守。先是有卒名郭京 者,自言能用遁甲法,可以生擒粘罕、斡离不等。何、孙传与内侍等皆倾心尊 信之。又有刘孝竭各募众,或称六丁力士,或称北斗神兵,或称天关大将,各效 郭京所为。是日大开宣化门,出与虏接战,为金兵分四翼并进,郭京脱身逃遁, 众皆披靡,城遂陷。王宗濋引殿班下城传呼救驾,四壁兵大溃,金人因而上城。
  统制姚仲友为军士所杀,何彦庆力战死于城上。张叔夜请驻跸襄阳以图幸雍。叔 夜连四日大虎,力斩金人金军大将二人,身被数枪,父子力战,士皆殊死斗。上 闻城陷,乃恸哭曰:“朕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盖春初虏之去也,师道劝 钦宗乘其半渡击之,牵于和议不从,师道厉声曰:“异日必为后患!”至是果如 其言,故钦宗悔不从其请也。后南儒咏史有一诗云,诗曰: 陈迹分明断简中,才看卷首可占终。
  兵来尚恐妨恭谢,事去方知悔夹攻。
  丞相自言芝产第,太师频奏鹤翔空。
  如何直到宣和季,始忆元城与了翁 二十五日,京师陷。金兵入城。二十六日,粘罕遣使入城,求两式幸虏营面 议和及割地事。十二月初五日,遣入城搬挈书籍,并国子监三省六部司,或官制 天下户口图、人民、财物。初九日,又遣人搬运法物、车辂、卤簿、太常乐器及 钟鼓刻漏,应是朝廷仪制,取之无有少遗。十九日,京师雪深数尺,米斗三千, 贫民饥饿,布满街巷,死者盈路。金人又肆兵劫掠富家。粘罕命一将领甲士百余 人,在天津桥驻紥,民不敢过。壮者则剥脱而杀之,妇女美丽者留之。城中闭户, 不敢出入。廿一日,金人遣使入城,言国主有命,于京师中选择十八已下女子一 千五百人充后宫祗应。于逐方巷廿四厢集民女子拣选出城,父母号泣,声动天地, 其女子往往为金人恣行淫滥。
  【靖康二年】正月初一日,粘罕遣人入城朝贺,颇不为礼。十一日,粘罕遣 人入城请车驾军前议事。廿一日,金人遣使入城,出榜通衢曰:“元帅奉北国皇 帝圣旨,今者兵马远来,所议事理,今已两国通和,要得金一百廿万两,银一百 五十万两。”于是金人执开封府尹何,分厢拘括民户金、银、钗、钏、钚、钿 等,星铢无余,如有藏匿不赍出者依军法,动辄杀害,刑及无辜。廿三日,金人 遣人入城,持北书曰:“今两国通和,所有合理事件,仰元帅府请两朝皇帝军前 面议可否申奏。”廿九日,金人复遣使请车驾出城,且赍到北国书曰:“今已破 汴梁,二帝不可复居,宜于族中别立一人以为宋国主,仍去皇帝号,但称宋王。
  封太上为天水郡王,少帝为天水郡公,于东宫外筑台室居止。文字到日,仰元帅 府请两人到军前共议申奏。”金使又言:“国相元帅数数遣请陛下出城同共议事, 陛下不肯出。今发北国皇帝手诏,陛下之意如何”帝曰:“卿且退,容商议。” 使者曰:“事急矣!从且福,逆则祸。陛下为臣所误以至于此,尚复取臣下之言, 恐祸在不测。况北国皇帝宽慈正直,不比你两人反复无状。顷之,使者辞色俱厉, 不拜而退。
  二月二日,粘罕部左统军郎游丽将甲兵骑七百人至内门,称有两国利害见国 王。左右入奏,帝登门,郎游丽厉声曰:“元帅遣我上闻国主!前日已曾遣人将 到北国皇帝圣旨,所议事理,如何更无一言相报,使我元帅无可奏知北国皇帝! 今特遣我来见国主,其事若何两日不见来意,祸出不测矣!盖昨已有盟在前,不 欲仓卒,今先此上闻,伏取指挥。”帝曰:“已降指挥,今月十八日出城见元帅, 可报知。所有事候面见元帅说及,尔且退。”郎游丽曰:“陛下十一日若不出城, 元帅更不来商议请求也!”复白帝曰:“我众人马七百余人,欲得少犒,设每人 要金一两,望陛下给之!”时左藏库金帛已罄尽,乃于宫中需素得金钚等八百两 与之,其人不谢而去。
  十一日,车驾出幸金兵营,百姓数万人扼车驾曰:“陛下不可轻出!若出, 事在不测!”号泣不与行,帝亦泣下。范琼按剑曰:“皇帝本为两国生灵,屈己 求和。今幸虏营,旦去暮返;若不使车驾出城,汝等亦无生理!”百姓大怒,争 骂,投瓦砾击之。琼以剑杀死数辈,盖攀辂之人也。车驾遂出城。至军门,军吏 止帝于小室曰:“元帅睡尚未起,可俟于此。”容移时,有小黄头奴至曰:“元 帅请国主。”帝徒行至阶下,粘罕下阶执其手曰:“臣远酋长,不知中国礼义曲 折。”乃揖与升阶,命左右坐,帝面西,粘罕南向,移时不语。左右各执利刃大 刀。所侍帝祗应只有王副、周可成二人而已。粘罕使左右以所降北国诏书使左右 白帝,帝曰:“敢不从命!苟利生灵以息兵革,顾何事不可。”粘罕复命左右白 帝曰:“既如此,请国王归幕,等候北朝皇帝圣旨。”乃令介人引帝归幕。俄有 人进酒食,帝不复举。移三时间,帝问左右曰:“可白元帅令吾归宫矣。所议事 既从,他无余策。”左右白帝曰:“元帅造表请皇帝同发,来日早行未晚。”帝 默然。左右又进酒食,命伶人作乐,帝吁嘘不能食。夜阑寒甚,帷幙风急,坐 不能安,倚案凭坐,左右劝勉,帝泣涕而已。俄五更,有人至帝前曰:“请国王 同元帅发表。”引帝至帐下,旋次升阶,惟有一案设香烛。粘罕使左右以其表示 帝,帝视之,其词曰:“臣侄南宋国王赵某,今蒙叔北国皇帝圣旨,令某同父退 避大位,别选宗中贤君立以为君,敢不遵从!今同元帅申发前去,其次居止及别 择到贤族,未敢先次奏问,候允从日,别具申请。”书后复请帝署名,帝从之。
  缄毕,帐下驰一骑,黄旗素马,前去讫。方命左右设椅,粘罕西向,帝东向。少 刻,有一紫衣人自外至,粘罕与帝并起身。紫衣人望帐下马,升阶坐西向,相揖 各就坐。粘罕使人白帝曰:“此北国皇后弟也。传宣至此,催促陛下议论事。” 帝唯唯。令进酒,时天气甚寒,帝连饮二杯。紫衣曰:“陛下且宜止此,晚刻面 奉北国皇帝指挥事,与陛下言之。”揖退,令左右引帝归幕,帝回视粘罕与紫衣 尚同坐复饮。帝归至幕,天尚未明,少憩几上,寒不成寐。左右有绿衣者语帝曰: “早来紫衣乃北国皇后弟也,姓野耶葛,名多波,今为十七军都统,位在粘罕上。
  今暂来此,要往来东京,取选到后宫女子一千五百人,三两日北去也。”少刻, 天明,俄闻报曰:“统军来相见。”帝迎之,乃早上紫衣人。帝与之接坐,语不 可晓,帝但加礼告以周旋,少不回颜色,命左右指瓶中物,左右因以酒进,紫衣 者举大杯连四五盏,帝亦举一二杯。酒退,顾左右谓帝曰:“安心也。”揖而去。
  上在幕中五日,累欲归,粘罕止之,且言候北国皇帝回命到日可归。
  十六日,粘罕使人召帝至帐下,升阶东坐,有吏持文书名案牍者示粘罕。阶 下刀斧簇一紫衣贵人,帝视之,乃宗正士侃也。粘罕使人谓士侃曰:“今命汝入 城,可说与你南国宰相,于赵姓族属中选择一人有名望贤德者,同你及合朝大臣 保名密地申奏,以准备金国皇帝圣旨到来,别立贤君。”言讫,挥使退去。又拥 一皂衣人至阶下。粘罕使人谓曰:“汝于东京城内,择一宽广寺院可作宫室者, 欲于其中作二主宫,宜速置办!”言讫,指挥退去。帝起白粘罕曰:“所指挥事, 一一从命。容某入城视太上安否,以报平安,使得尽人子孝道,实元帅之赐也。” 粘罕首肯,促左右进酒。帐下有伶人作乐,唱言奉粘罕为太公、伊尹。粘罕不喜 曰:“太公、伊尹,古圣人也,吾安继其万一”观其人而语帝曰:“这几个乐人, 是大宋人,今日煞好公事!”笑而止曰:“来日教陛下入京城安抚上皇。五七日 间,北国皇帝诏到来,请陛下到军前,不可相推。”良久,遣左右送帝归幕。
  至十七日早,有绿衣者来谓帝曰:“元帅有命,令陛下还宫。”良久进食, 有数人引帝出幕,至军门,遥见禁卫列于外。车驾入城,金人摽掠尤甚,小民号 泣,夜以继日,凡七日。帝往撷芳园见太上,父子相持泣涕,及太后郑氏同坐, 帝奏太上曰:“臣不孝不道,上贻君父之忧,下罹百姓之毒,杀身不足以塞责。
  今北兵见迫,日以择贤为君,臣与陛下,吉凶共之,且以弟康王为主,不失祖宗 社稷,幸之大也。”时韦妃侍侧,即康王母也,言曰:“二宫令许以康王继位, 而中兴可待;然外镇须假主盟,陛下可作诏书召四方兵赴京师。金人狡计,必未 止于择贤,祸有不可胜言者,二宫必不肯留于京师。惟陛下熟计之!” 三月初四日,粘罕遣人持书,一诣太上皇,一诣帝前曰:“今日北国皇帝所 有施行事件,请车驾诣军前听候指挥。”至日中,又遣人促帝及太上皇并至军前 议事。至晚遣人不绝,又云:“若上皇未出城,不妨请帝先至。”初五日,车驾 出幸虏营,至帐下,粘罕坐而言曰:“今北国皇帝不从汝请,别立异姓为王。” 遣人持诏书示帝,遥远不复可辩。使人降自北道,入小门,至一室,篱落路缺, 守以兵刃,自辰至申,未得食,帝涕泣而已。至暮,番奴持食肉一盘,酒一瓶, 于帝前曰:“食之,食之!”帝泣而言曰:“父母不复顾矣!”番奴曰:“父母 旦夕与汝相见矣!”其夜无床席可寝,但有木凳二条而已,亦无灯烛。窗外数闻 兵甲声。时天气寒凛,帝达旦不寐。天明,有人呼帝曰:“太上至矣!”帝视之, 见戎衣数十人,引太上由傍门小道而去。帝欲前,左右止之,帝哭不胜其哀。后 有毛麾因过龙德故宫有感而赋诗一首,诗曰: 万里銮舆去不还,故宫风物尚依然。
  四围锦绣山河地,一片云霞洞府天。
  空有遗愁生落日,可无佳气起非烟。
  古来国破皆如此,谁念经营二百年! 初四日至十五日,皇族后妃诸王累累至军中,日夜不绝。上皇与帝异居,后 妃诸王皆不得相见,惟郑后、朱后相从。十六日,上皇方得与少帝相见,共居一 室。时风寒衣宿竹簟,侍御人取茅及黍穰作焰,与二帝同坐,向火至明。粘罕令 左右将青袍迫二帝易服,以常服服之。逼二后易服。李若水是时从少帝扈驾至北, 因抗言力争,骂虏不屈,虏杀之。粘罕谓群胡曰:“大辽之亡,死节之臣甚众; 南朝惟有李侍郎一人而已!”及葬,得一诗于衣襟,诗曰: 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微。
  功名误我等云过,岁月惊人还云飞。
  每事恐贻千古恨,此身甘与众人违。
  艰难重有君亲念,血泪班班满客衣。
  自此以后,二帝、二后每日惟得一食一饮而已。
  粘罕使张邦昌受伪命即位,僣号楚。
  丁已,太上皇北狩。越四日庚申,粘罕遣骑吏持书示上皇已先行矣,谓帝曰: “元帅今遣汝等赴燕京朝皇帝,来日起行。”十八日早,骑吏牵马三疋,令帝及 二后乘之。二后素不能骑,吏遂掖而乘之。路傍见者泣曰:“皇帝父子北去,我 等百姓何日见太平也”因上羹饭二小盂。太上及帝、朱后分食之,粗粝不堪食。
  骑吏从者约五百人,皆衣青袍,与二帝不可辨,“不知阜老何由知之”阜老曰: “吾以面色观之可见,况传闻车驾将欲入京,故知之。”帝曰:“吾母心腹疾, 汝有汤药”阜老对曰:“无,止有少盐酥,可煎而进之。”骑吏怒其迟滞住,遂 促行。掌骑吏千户姓幽西,名骨碌都,常以言戏朱后。
  二十九日,行次将欲渡河,有舟自北来,上立皂帜,中有紫衣人,大呼骨碌 都曰:“北国皇帝约四月半至燕京,今已三月尽,可速行之!”语次,骨碌都数 以目视朱后,且哂之。紫衣知其情状,拔刀执骨碌都曰:“汝本一冗贱,吾兄待 汝以至于此,今安得与妇人私而稽缓其行程”乃杀之,投尸于河。
  四月十四日,至信安县,帝及太上、太后、皇后自离京未尝涤面,至是见野 水澄清,四人方掬水洗面灌涤,相视哽咽不胜。傍有人献牛酒于泽利者,泽利拔 刀,切肉啖食,饮酒连五七盏。以其余酒残食饷帝曰:“食之!前途无与食也!” 复视朱后曰:“这一块好肉,你自食之。”方吃酒,有人言知县来相见,乃见一 番官,衣褐苎丝袍,皂靴,裹小巾,执鞭揖泽利。又办酒食羊肉同坐饮食。移时 乘醉命朱后劝酒唱歌,朱后以不能对。泽利怒曰:“四人性命在我掌握中,安得 如是不敬我!”后不得已,不胜泣涕,乃持杯,遂作歌曰:“幼富贵兮,厌绮罗 裳。长入宫兮,奉尊觞。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物兮,速死为强!”歌毕, 上泽利酒。泽利笑曰:“词最好!可更唱一歌劝知县酒。”后再歌曰:“昔居天 上兮,珠宫玉阙。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誓速归泉下 兮,此愁可绝!”遂举杯劝知县酒。泽利起拽后衣曰:“坐此同饮。”后怒,欲 手格之,力不及,为泽利所击,赖知县劝止之。复举杯付后手曰:“劝将军酒!” 后曰:“妾不能矣,愿将军杀我,死且不恨。”欲自投庭井,左右救止之。知县 曰:“将军不可如此迫他,北国皇帝要四人活的朝见,公事不小。”酒罢,各散 去。
  四月初一日至真定府城下,不入城,从北关过去。或曰,至一乡村数千家, 见泽利至,有褐衣人前拜泽利,奉上酒食。二帝及二后四人亦有酒食,颇丰腆。
  又一日,至一县下,亦有官出迎,如前备酒食。内有知县乃一番官,见泽利毕, 次见帝及二后曰:“小官娶得肃王小女为妻,要见皇后。”乃引一小女子前拜已, 戎服见太后等泣曰:“奴肃王小女珍珍也。”呼太后为“婆婆”,朱后为“姆姆” ,曰:“前日为军马拥遏至此,其首领百户不知姓名,与此知县是兄弟,遂将奴 奴嫁与他,今成亲六日矣。”说未毕,为知县引回。行数日,又至一官府,皆新 创造,牌曰“收复新门”,列兵刀二十余人,甲士五七十人,传呼曰:“呼赵某 父子!”二帝而入其门,两道皆栽榆树。少立庭下,金紫人朝服侍卫甚多,中坐 三人于西向,二人于东向,引帝北面再拜。上有人传呼指挥曰:“将它二人去见 海滨王毕,来日入城。”言毕,趋出大门,复入小门。至庭中,见人胡服无巾帻, 立庭砌,若有所伺者。左右指为帝曰:“契丹王耶律延禧也。与汝罪状一同,在 此公事未了。”言讫,复引上坐一小室。少顷,延禧亦入,有巾帻,揖二帝曰: “吾契丹与大宋南北一百余年,未尝绝和好,一日为奸臣所误,俱至于此,为之 奈何”且曰:“公父子明后日北国皇帝须有赦罪之理。我已三年,尚未了绝。” 二帝曰:“何事未了”延禧曰:“我祖皇帝在日,有百穴珠一颗,大如鸡卵,上 有百穴,每穴中尝有真珠一颗,月圆之夕,以珠映之,其生珠穴中自落,下以绛 罗盛之,每月可得珠百颗。又有通香一段,长尺许,沸汤泡之,取其汁洒衣服乃 万木花卉屋宇间,经年香气不歇;人有奇疾,服之即愈;烧之能降天神,香气闻 之数百里。当时契丹为大金所灭,不知二物所在。今北国皇帝将延禧拘执,须要 此物,缘此三年未得释去。我妻子族叔尽皆分散作他家贵人,美貌者入富家,丑 陋入民家。”帝曰:“此为何处”延禧曰:“此名平州,去燕京尚有七百里,勉 之,勉之!”良久,有人引延禧出。帝立庑下,主者令引二帝出其门,二后尚立 墙下映日而哭。同行至通衢桥,叱令上马而去。
  又复行六七日,始达燕京,乃契丹旧都也。入门,小类东京,既至内门,金 主登殿,左右执帝及后膝跪于地,皆再拜讫。其门下左右列金紫贵人,或绿或褐, 或伞或笠,或骑或车,约有数百人,皆称万岁。良久,传呼令左右赐巾帻。又有 侍官二人,自金门出,传金国主圣旨曰:“皇帝劳汝,赐衣服沐浴,来日入见。
  传赦书”。引帝入都堂,见丞相至堂下,堂上坐一人。左右曰:“此银朱孛堇相 公也。”帝亦再拜。孛堇答拜。中侍立堂上宣赦,其文不复载,后略曰:“赦赵 某父子之罪,免为庶人。”引帝及太上、二后入朝,皆巾帻青袍,二后衣服如常, 至殿下北面再拜。其门下左右列金紫贵人,国主自殿传敕,封帝为“天水郡侯”, 太上为“天水郡公”,各于燕京赐宅居止。左右唱命,二帝及后谢恩。左右引去 一小室,良久,有二皂衣吏引帝并太上、二后入一官府,有牌曰“燕京元帅甲第” 。至中庭,有一褐衣番人坐于堂上,曰“燕京元帅”。帝乃再拜。皂衣吏呈文字 于元帅,遂署其末,令引去。皂衣吏引帝出门徒行,护卫者二十余人,经十余街, 始及元帅府。入门转左廊下小屋中,呼帝与后坐其中,并无椅凳,惟砖石三四枚 而已。时帝终日下拜,又饮食不进,惊皇不安,两日之中,止饮水二杯;二后但 哭泣而已,欲触柱死,左右止之。二十二日至三十日,并在室中,外户锁闭,监 侍者十余人,日所食止有粗饭四盂,米饮四盂而已,相顾不复能饮。朱后有疾, 卧冷地上,连口呻吟,监者尚加诟责。是日,朱后病笃,初二日午死,年方二十 岁。帝大恸,告监者曰:“某妻已死,盍如之何”左右言于官,有皂衣吏引数人 扶后尸而出,用黍荐卷之,共拽之而去。帝哭愈哀,不敢出声,恐监者喝之。
  初三日早,有中使坐元帅府庭下,引帝后于前,传曰:“天水郡公父子可往 安肃军听候指挥,来日便行。令元帅府发遣。”初四日,元帅府吏呼帝曰:“官 家圣旨令汝往安肃军居住,今日便行。”乃徒步前行,卫者二十余人,自元帅府 行至晚,始出燕京北门,宿捕司房。
  六月初一日,时盛暑,行沙渍中,每风起尘埃如雾,面目皆昏;又乏水泉。
  监者二十余人,为首者阿计替,稍怜二帝,乃谓曰:“今大暑热,稍稍食饱,恐 生它疾,此中无药。”至有水处,必令左右供进。又戒左右勿得叱喝。日中极热 时,亦得稍息于木阴之下。时帝年二十二岁,太上年五十六岁,形容枯黑,不复 有贵人形质。若此行无阿计替护卫,六月甚暑中,一死无疑也。十二日,至安肃 军城下,其城皆是土筑,不甚高。入门,守卫者搜抢,以至郑后脐腹间亦不免摸 过,虽它人出入亦然,盖入城防内事故也。行经数街,始至官府。入门,引帝入, 及太上、太后立庭下,左右喝名,令帝拜讫;知军别呼绿衣吏引帝三人出门,入 一小室,令帝坐其中,送粟米饭浆令帝后饮啜。阿计替凡出入则安慰方去。自此 帝封固室中如前。时帝后自春及夏,渐行泥水间,衣服垢腻,又生虮虱,以致循 行,苦楚不胜言,赖阿计替令左右为其洗濯。知军使人呼帝至庭下,且传北国皇 帝圣旨曰:“天水郡公赵某父子并给赐夏衣。”视之,乃纱帛二疋,生绢一段。
  令帝谢恩。帝拜受,使人持其物同归。其物为监者收其半,复以旧褐纱衣并生绢 付帝曰:“可衣,庶免汝裁造也。”或一夜闻外喊声,众大惊,火光连天,杀人 大乱。盖安肃知军二人,一是契丹,一是大金。二人不和,其契丹人欲杀大金, 劫二帝南归,投西夏结连叛去。谋尚未发,偶以酒醉鞭挞一奴,奴告大金军,遂 举兵围契丹人,杀伤殆尽,至晓方定。火烧屋宇近百余间,被杀伤者七百余人。
  十八日早,大金知军在庭上,引帝至庭下,且责曰:“你与契丹结连杀我, 同归西夏,昨夜已杀了也。今奏知大金皇帝,共你理会。”帝曰:“某在囚中, 防固甚密,何由与彼通情”知军怒曰:“见有告首人在,你勿得胡说,煞好公事!” 帝争不已,知军命左右以鞭挞之,帝口出血齿碎,令人拽去,复至室中,帝泣不 能出声。是日饮酒不至,惟监人私以浆水进之。
  二十三日,知军坐厅上,命引帝至庭下,再拜听诏曰:“赵某父子朝廷免罪, 且令居止安肃军,却结连同知李奉国,意欲反叛。本欲赐罪,更令往灵州听候指 挥,仰安肃军发遣前去。”读讫,命吏引去。帝再拜谢恩,哽咽不能言。知军怒 曰:“汝尚敢如此!你当初要杀我,我今日如何放得你”命左右拽帝坐地上,以 柳条鞭十五余下。帝哭泣如雨,痛楚久而方苏,戒左右便行。至晚出门,帝身有 伤,苦痛,起止不能。太上因暑热成病,狼狈万状。如是数日,始达灵州,如前 拜同知于庭下。令左右引帝入土园中,内外有兵守卫,虽衣带皆为取去,盖防其 自缢也。日惟一食。
  十月或日早五更,忽鼓声四起,人兵奔乱杀戮,火光烛天。乃同知下千户三 人作乱,因同知夺其妻,故举兵杀同知家眷六十余口,及市中百姓六七百家,至 日中方定。其千户者三人,皆下马至帝前,携衣数件自牖中与帝曰:“与你。吾 曹三人,今归西夏矣。汝国中南京康王已做官家半年,勉之,勉之,必有归去之 期!监者二十余人,吾皆杀之矣。吾不可久留。”赠帝干粮数器,各上马而去。
  经三日,别军始至,城中方定。帝谓太上曰:“阿计替为前日反者千户所杀矣! 城中大乱,吾父子不敢出此奈何”未已,阿计替自外至曰:“且喜无事!”帝问 之,阿计替曰:“我于死人堆中藏伏两日夜方得脱。”由是阿计替复监视二帝。
  或日,阿计替引帝至庭下,有紫衣二贵人对坐堂上,呼曰:“识我否”帝曰: “不识。”紫衣曰:“我盖天大王,乃四太子之伯父。”良久,屏后呼一人出, 帝视之,乃韦妃也。太上俯首,韦妃亦俯首,不敢相视。良久,盖天大王呼左右 赐酒与二帝、太后曰:“我看此个夫人面。”盖韦妃为彼妻之。酒罢,谓监人曰: “善护之。”阿计替引帝再入前室,然稍稍缓其监,饮食略备。以此经一冬,衣 服亦稍可以御寒矣。
  金天辅十一年春正月一日,大金例疏放囚禁,虽死囚亦得少出。阿计替引帝 出外纵步,但不许出府庭门。帝观玩,忽有一妮婢,衣褐衣,口称韦夫人遣来, 手持一盒子,且曰:“夫人教传语十一官人、八官人,且认耐。”且密语曰: “闻知九哥已即位,恐有归路,未晚也。”其人将盒子中物置太上衣中,奔走而 去。帝视其物,皆枣面所烧大饼也。阿计替乃引帝入室中,问:“适间九哥是谁” 帝曰:“九哥乃康王,吾之弟也。今韦夫人是九哥的母,来相报也。”又问: “十一官人是谁八官人是谁”帝曰:“十一官人吾父也,八官人乃我也。”遂将 其物与阿计替并新到监者共分而食之。
  二十日,阿计替谓曰:“今月二十九日,北国皇帝生日,天下作宴。宴罢, 赴燕京上寿。”是夜更阑,阿计替复引向来送饼妮婢至帝前曰:“夫人传语十一 官人、八官人,三两日中往燕京去也。后来与不来,未可知也。且保重将息!” 言已,急行甚速。其它监者已觉,争问其实。阿计替叱之曰:“汝等不闻同知有 指挥事!”遂不复问。是夕,太上、太后闻韦夫人去,甚不乐。二十三日,闻夫 人同盖天大王领马骑前去。留下千户五人,内一主首名啜鸡兀,领从者三十余人 至帝前曰:“盖天大王、韦夫人共你父子二人煞好公事!似你这般人,留之何用 若五七日闻知盖天大王,共你契勘这一场公事!”又戒监者二十余人曰:“防固 不可少缓。”自此帝复与监人拘执如前。俄有持酒至曰:“金国皇帝生日,例赐 酒肉。”帝就食之。
  二月一日,有探骑至官府中报主首啜鸡兀曰:“北国皇帝已差盖天大王往关 西交点五路财谷,别有文字差兀西哺途作此同知也。”初二日,有番吏持文字前 来白帝曰:“新同知到来,要你文字,须便供写。”帝曰:“所写如何”曰: “速写,速写!”帝不得已,乃书如今之案款状曰:“近封天水郡公赵某,同男 赵某,与妻郑氏各拜”若干词状,番吏执去。初十日,同知到灵州,引帝至庭下 问讯,语言不可辩,令左右引去之。少刻,阿计替入谓帝曰:“新同知言其父因 从四太子往江南,为刘三相公捉了。今来恨南家,将汝三人苦楚。”又移二帝入 一小室,湿淖不可居。帝泣相谓曰:“吾父子死于此矣!”又遣阿计替往燕京下 文字,须二十日方还,“二官人且忍奈安心!”言毕而去。
  三月初九日,忽有一褐衣番人到囚所,持文字曰:“皇帝圣旨,又教你三人 往西污州听候指挥。”二帝泣曰:“又复何地去”俄有人引帝手,被执缚驱行, 至晚出灵州。自此已后,日行五七十里,辛苦万状。二帝及后足痛不能行时,有 负而行者。渐入沙漠之地,风霜高下,冷气袭人,常如深冬。帝后衣袂单薄,病 起骨立,不能饮食,有如鬼状。涂中监者作木格,付以茅草,肩舆而行;皆垂死 而复苏。乃行三四日,有骑兵约三四千,首领衣紫衣袍,讯问左右,皆不可记。
  帝卧草舆中,微开目视之,左队中有绿衣吏若汉人,乃下马驻军呼左右取水吃干 粮,次于皮箧中取出干羊肉数块赠帝,且言曰:“臣本汉儿人也,臣父昔事陛下 为延安铃辖周忠是也。元符中,因与西夏战,父子为西夏所获,由是皆在西夏。
  宣和中,西夏遣臣将兵助契丹,攻大金,为金人执缚,降之,臣今为灵州总管。
  愿陛下勿泄!”又言:“四太子下江南,稍稍失利。金国中皆言张浚、刘锜、韩 世忠、刘光世、岳飞数人皆名将,皆可中兴。臣本宋人,不忍陛下如此,故以少 肉为献。”言讫别去。经行已久,是夕宿一林下,时月微明,有番首吹笛,其声 呜咽特甚。太上口占一词曰: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 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太上谓帝曰:“汝能赓乎”帝乃继韵曰: 宸传四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折地,忍听搊琶。如今塞外 多离索,迤逦远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
  歌成,三人相执大哭。
  或日,所行之地,皆草莽萧索,悲风四起,黄沙白露,日出尚烟雾,动经五 七里无人迹,时但见牧羊儿往来。盖非正路。忽见城邑,虽在路之东西,不复入 城。时方近夏,榆柳夹道,泽中有小萍,褐色不青翠。又如此行十余日,方至一 小城,云是西污州。卫者拥二帝入城。其地人烟稀少,监者云是昔日契丹道宗囚 高丽王侃之所。其中方广不甚大,有屋数十间,皆颓弊,廊庑若官,篱落疏虞, 不类人居。其护卫三百人,逐日旋伐林木,搭盖屋宇居住。经两三日,乃遣兵骑 回归,止留护卫者六七十人在彼。帝与太后,只在中间一室,不敢出入。饮食日 止一次,皆是粗粝,或时有少羊肉。
  或日,二帝相谓曰:“我父子在灵州日,前后深得阿计替保护,知得南地消 息。如今相别已经两三个月,不知其人还灵州也无”言毕,有人前白帝曰:“阿 计替是我哥哥,我名查里,当时北国皇帝专使我二人监守你父子。如今阿哥被灵 州同知使往燕京下文字,不久亦须此来。缘阿哥能写文字,虏主时时要申发文字, 故必须此来。阿哥去日曾说与我,教保护你三人,安心不妨。”或日,阿计替回 到舍中,揖二帝曰:“且喜安乐!我自灵州往上京,又自上京至灵州,又从灵州 到此处,往复一十余日,不胜艰苦!”或日,秋风大起,冷气逼人,阿计替曰: “秋今至矣!”俄空中雁声嘹呖,自北而南。时护卫者数人,皆为阿计替挥去。
  壁中有弓一张,阿计替曰:“官人能弓矢乎射雁以卜,此乃番胡事也。”乃手持 弓谓帝曰:“我代官人卜之可乎”帝曰:“然。”乃执箭仰天祝曰:“臣不幸, 上辱祖宗,下祸万民。若国祚复兴,当使一箭中雁。”以其箭付阿计替,一箭中 雁,宛转而下。二帝拱手稽颡曰:“诚如此卜,死且无憾!”阿计替微笑,取茅 草爇火,破雁,炙而分食之《贞集》作者:佚名   【天辅十四年】金主自皇后上仙之后,喜怒不常,带刀剑宫中,有忤旨者, 必手刃杀之。是时止有赵妃当宠,累欲以阴计中金主,以雪国耻。又因暑月,常 以冰雪调脑子以进,因此金主亦疾。一日,因左右奏:“赵某父子见于西污州听 候指挥。近者四太子又为韩世忠败于金山,死于舟中而回。南朝之势,渐欲广大。
  可将此三人更移入北地。”金主曰:“可移向五国城。”时赵妃坐其侧,曰: “陛下以臣妾故,倘庇其父兄,不至冻饿,亦妾之蒙恩也!”金主曰:“外事汝 何得知”妃曰:“父母骨肉,何可不忍陛下还有父兄也无”语甚厉。因此金主发 怒曰:“留汝宫中,外有父兄之仇,内有妒忌之意,一旦祸起,吾悔何及!”妃 曰:“汝本北方小胡奴,侵凌上国,南灭炎宋,北威契丹,不行仁德,专务杀伐, 使我父兄孤苦,他日汝亦遭人夷灭也!”金主愈怒,手刃杀之。
  或日,阿计替手持文字至前,白帝曰:“我共大王又走六七百里路也!”帝 曰:“何事”阿计替曰:“得旨,又移我几个往五国城,来早起行。”次日,阿 计替引帝徒行出,护卫者六十余人,出西污州。至晚约行六七十里,帝后俱不能 行,泣告阿计替曰:“何不告金主,就此地令将我敲杀何故只管教我千里外去也” 阿计替曰:“须是忍耐强行,勿思他事。但有阿计替在,大王且莫忧。”似此又 徒行五七日,郑后病甚,不能行,帝乃负之而进。是晚,后崩于林下,时年四十 七岁。仓卒之际,路旁用刀掘坑,以身上衣裹而埋之。二帝皆哭之恸。护卫人亦 有不忍者,亦有诟骂者,催促起行。又经二日始达五国城下。入城,颇与西污州 相类。城中居民五七十家,皆荒残不成伦次。入官府,有大庭及廊庑皆倒损,护 卫者引帝至庭下。庭上坐一紫衣番人,阿计替怀中取出文字示之,老番唯唯,使 人引帝入左庑之下小扉,进一窄室,惟有小台可坐二人而已。四壁皆土墙,庭前 设木栅,护卫之人缄封而去。日昃得食一盂,二人分食之。
  或日,上皇帝因哭郑妃,一目失明,不能睹物,终日合目坐室中,呻吟求死, 时年五十一岁,因语帝曰:“吾祖宗二百年基业,一旦罹外国之腥膻,祸起奸臣 之手,一家三千余口,今惟有汝一人在此,余外骨肉流落,闻之皆为奴婢。虽韦 妃为盖天大王所得,灵州别后,不知今复如何”上皇不时泣泪,目疾转甚,月余 一目枯矣。
  或日,庭中设祭仪若祀神者,云祭天王,盖彼中所重者。是夜列灯烛至中夜 止。帝于牖中望神祝曰:“只愿速死!南则愿中兴,北则愿早迁内地。”是日, 梦神自空降,揖帝于庭,谓帝曰:“我实北方神天王者也,上帝命我统摄阴兵, 卫南北生灵。自此更有十年天下太平矣。南朝中兴,与昔相类。”言讫,升天而 去。帝悟,语上皇曰:“吾之梦亦如是,何祥矣!” 或日,有中贵人坐庭上,与番相对坐,引帝至庭下语曰:“北国皇帝欲立赵 氏为后,称是荆王女,吴王孙女,未知宗派实迹,遣我来问。汝可具图上。”帝 曰:“亦不记的实。自京师破日,宗正文字,皆为北朝所取,想尚在,何不检阅” 中贵又言:“常见后说,在京师时呼太上为伯公,今上为伯父。后有二子:长曰 殊哥,小曰青哥,早晚必有太子。今月十一日,想已册立了当。中路又逢盖天大 王夫人韦氏,‘为我起居二帝及后’,余无所言。”帝曰:“郑太后已死矣!” 言讫,上马而去。
  又日,有中贵坐庭下,使人引帝至庭下,言称:“金国皇帝与皇后旨挥,许 令将郑太后、朱皇后同葬于五国城,官给棺木。”俄有人以担荷二竹席,囊二丧, 皆零落骨殖,复合取二木函殓之,葬于浅山之下。又以皇后恩泽,特放二帝因禁 城中自便往来,不许出城。自此二帝间或出外,坐于市中民家,且话南朝事。民 不敢答,但以供需少饮食而已。
  一日,五国城新同知到,名曰瓜欧,自燕京来,乃一小胡,列侍妾数人坐庭 上,召二帝至庭下诘之,赐酒肉,曰:“此地去燕京稍远,可以保护。”自屏后 呼其妻出拜二帝曰:“此女汝家人也。”妇人出拜,以衣胡服,二帝不能识之。
  乃云:“记得父是今上官家,弟不知为何王名位。”自此稍得其夫妇相顾,颇缓 拘禁。
  或日,牌使至五国城,宣北国帝敕曰:“契勘皇后赵氏已废为庶人,赐死。
  今瓜欧妻赵氏,是庶人亲妹,及统国不律介妻,亦是庶人亲妹,并令赐死!”瓜 欧夫妻拜命讫,妇人泣下如雨,其夫亦泪下。牌使遣人以棒敲杀之,取其首去, 且戒瓜欧,大哭数日不止。自此后复拘二帝如前,又戒阿计替善监视。且不知废 后之由。或日,阿计替得所闻事白帝曰:“先是肃王女为郎主妻,前日因妒忌已 杀之;又以荆王女为妃,生一男一女,今已位为皇后。因在宫中与郎主奕棋,言 语犯之,郎主厉声曰:‘休道我敢杀赵妃,也敢杀赵后!’后泣下而起,衣冠待 罪。金主怒不已,送入外罗院,即宫掖门所囚也。内侍雄喝利者又谮:‘后有私 于人;又恐怨言,又与韦夫人密语殿内,言讫泣下;每月朔望,焚香南面再拜。’ 似此言廿余事。金主遂大怒,赐死外罗院。以至后族属为燕京官妻十余人,并赐 死。故及瓜欧之妻也。”自赵后之死,上皇拘系日急,又虑朝廷不测,乃绞衣成 索,经梁间,故欲自尽。少帝觉而持下,泣曰:“不可如此。且臣子不孝无道, 致君父于若此。陛下求死,臣何容于世为万世罪人矣!”监者知之,以汤饮帝。
  自此不能食者数日,虽便溺之往,帝亦从行。时赖监者阿计替宽容见勉,以不云 木煎汤馈之,云:“此中无药物,有疾者只煎此木作汤饮之,自愈。”其不云木 者,初生无枝叶,暗地中生,城北最甚;天气晴明,则掘地求之,色如枯杨柳, 大小如筋,蔓延数十步,曲屈而生。上皇服稍定。又云:“此木可以占病之吉凶, 初次煎汤,数次之间,其木浮者,病即愈;沉者即死;半沉半浮者,病久不愈。” 是日阿计替有疾,语不出口,昏点困卧。帝忧,以不云木自煎泡,木果浮于汤面 如旋转状不止,持令阿计替服之,是夜出汗,遂无余疾。
  【天辅十七年,宋绍兴四年】二月十八日,金主归天。立太子完颜亶为君, 即位,改元天眷,有赦。
  或日,春深,草木不甚萌茂,有一使到官府中,呼二帝至庭下,且言宣北国 命曰:“新皇帝即位,已收得康王在燕京。赵某父子更移往均州,却令康王入均 州。即日发行。”五国城至均州又五百里,路极艰恶。是日约行六十余里,日色 已黑,路不可辨,狐狸悲啸林麓间,微风细雨,大不类人,鬼火纵横,终无止宿。
  地皆硗确,或有水泽,草莽蔽野,又有大林。涉水而过,举足而行泞泥中,又为 瓦砾所损,血流苦楚不能行。如此数日,只见天色阴晦,若重雾罩人,其气入口 鼻中,嗽出皆成血。次行至一古庙,无蕃篱之类,惟有石像数身,皆若胡中酋长, 镌刻甚巧。阿计替曰:“故老相传,此乃春秋时将军李牧祠。不知建庙之因。” 其像堂前有井,皆石砌,其面好莹如玛瑙,深百丈,每汉盛则泉干枯;胡盛,则 井泉泛溢;以土石投之,则有声如牛吼。其水又能治病,随行之人,各于腰下取 皮袋俯首就井中取水,水甚清澄,饮之甘美。二帝视神咒曰:“金主之威,井水 可卜。传闻九弟已遭絷缚,吾国已灭,未见的耗;若神有灵,容我一占以见。” 乃白神曰:“吾国复兴,望神起立!”帝之意,盖为中国不复兴,如神之不能立 也,故不此祝,谩求之耳。良久,石像闻有声如雷,身或摇振如踊跃之状,众视 之,起立于室中,纹理接续如故。众大骇。帝遽拱手稽首,父子再拜称庆。
  又行数日,值日夕阴曀,雾气遮障,遂停于一小井市间。或见人人皆彼土人, 击鼓扬兵,仗旗执帜,牵土牛,上各坐一男一女,皆断其首,以缚其牛背,流血 满身;其小儿首,用索缚于牛项下。云往官府祝神去也。帝相随至官府中,庭下 鸣鼓,拔刀剑互相斗舞,请神祝祷;亦有巫者,彩服画冠,振铃击鼓于前罗列, 血流布地。请为首者皆跪膝胡拜,言尤不可辩。少顷,就牛上取男女首于地,复 碎其肉,列器皿中;又庭下刺牛血盛器中,其男女首乃于庭上梁间作声如雷;有 小儿三人,自梁栋中循柱而下,弓矢在手,跳跃笑语,皆毳衣跣足,近视之并有 三口,取器中血举而顿食之。其庭下鼓声大作,逡巡食其半,鼓舞大喜,而不食, 经趍于二帝前,拜伏如小儿见长着之状,移时不起。礼毕,又欲回身走避,其小 儿兴身复升庭循柱,于梁间作声如雷,不复见矣。彼处人言,数世祀神,未尝见 有此归伏之礼。如此之敬,帝必天人也。遂以血并肉作食,以献帝后。众啖之而 去。又数月,才至均州,帝与从行人移在泥地湿淖中居止,因此大困。
  【天眷三年,宋绍兴六年】经夏及冬,上皇疾甚,不食旬日,不复有药。彼 中疾者,止取茶肭子啖即愈。帝亦进上皇啖之,味苦,及下咽喉,辄成疮疾满腹。
  帝自土坑中顾视上皇,则僵踞死矣。帝呜咽不胜其恸。阿计替勉帝可就此间埋藏。
  问其俗,乃云:“无埋瘗之地。死者必以火焚尸,及半,以杖击之,投州石坑中, 由是此水可作灯油也。”语未已,随即护人已白官中,乃引彼土五七人,径入坑 中,以水共贯上皇而去。帝号泣从之,只至一石坑之前,架尸于其傍,用茶肭及 野蔓焚之,焦烂及半,复以水灭,以木杖贯其尸,曳弃坑中,其尸直下至坑底。
  帝止之不可,但踯躅于地,大哭而已。亦欲投坑中,左右拽其裾,止之曰:“古 来有生人投死于中,不可作油,此水顿清净。”力止之。帝究其日月,乃天眷三 年三月六也。阿计替与众人促帝回甚速,帝哀悼日夜不已。
  或日,有牌使到州,引帝至庭下,宣圣旨曰:“天水郡公赵某毕闻已死,其 子天水郡侯可特与移往源昌州听命。”帝闻之大哭。阿计替曰:“且喜!”帝曰: “何以为喜”阿计替曰:“此地去源昌州六百里,却是南北,若去燕京甚近。此 乃郎主知上皇死,将大王移入近地也。”来日遂起发均州,行西南去。所行之路, 皆平坦好行,非昔日往来之路。亦有人物居息。路傍闲花野草,皆青白二色合成 一花。日夕所食,皆干粮。自东京至此,跋涉已数千里路矣。阿计替曰:“赖我 随行,若他人则大王已死矣。”又行五七日达源昌州,入城,见其邑甚壮,同知 名赤黎喝,乃是阿骨打从兄弟也。引帝至庭下见之。谓帝曰:“汝是南朝少帝乎 远来辛苦!又闻父母皆死,北国皇帝推恩移汝在此,毋苦恼!”命左右以杯酒脔 肉赐帝,同食于庑下。食毕,赤黎喝问帝:“汝年若干,而头白若此”帝曰: “某年三十六,而跋涉数千里之远,安得不头白!”赤黎喝曰:“汝但安心莫优。” 乃引帝出居小室,其中有床褥,但日夕所食粗粝。乃与阿计替同宿。
  凡在源昌州居止经年余。至天眷四年终,召天水郡侯赵某于源昌州南行至燕 京。徭是抵鹿州、寿州、易州、平顺州,所经行路皆榛荆大路,颇平易行。每州 各有同知,间有遗帝衣服者,有馈帝饮食者,在处皆有之。或曰,至一路傍,有 献酒食者云:“此地有神,事之最灵。每遇贵人到此,必先于夕前报之。昨夜梦 中已得神报,言明日有天罗王自南北而来,衣青袍,从者十七人是。阿父遣来路 上祗候,某等故以酒食献。”阿计替并帝受之。帝谓曰:“汝神庙在何处”民指 一山阜间,有屋三间处是也。帝与阿计替共往其祠,入门如闻人揖声,若有三十 余人声,众人皆讶之。既至像前,视其神亦石刻,乃一妇人状,手所执剑则铁为 之,侍从者皆若妇人。帝及众人,皆拱手稽颡而已。既出门,又闻如三十人唱喏。
  庙无牌记,其人但称将军而已。阿计替曰:“天罗王者,大王知之乎”帝谓: “不知为何意。”阿计替曰:“佛经曾有天罗神。大王之身,必自天宫谪降也。” 帝曰:“何苦多难”阿计替曰:“此定业难逃。”帝笑而行。
  又一日,在途望林麓间有火烟起,及闻钟声,阿计替曰:“此必寺宇也。” 及入寺门,见有石镌二金刚,并拱手对立。又见胡僧出迎。遂登正堂,视神像高 大,首触桁栋;无他供器,止有石盂香炉而已。僧诘众人之来,帝答:“赵某自 均州及源昌州来,要往燕京去。”计替曰:“此乃南国天子,为北国所执,今往 燕京见帝,路经此地,故来此少憩。”僧呼童子曰:“可点茶一巡与众人吃。” 时众人与帝茶不知味十年矣。阿计替且思茶难得,燕京以金一两易茶一斤,今荒 寺中反有茶极美,饮其气味,身体如去重甲之状。及视茶器,尽是白石这为之。
  众人中亦有更要茶者。二童子收茶器,及胡僧皆趋堂后屏间而去,移时不出。阿 计替等将谢而告行,共趍屏后求之,则寂然一空舍,惟有竹堂后小室中,有石刻 一胡僧、二童子。视其容貌,即献茶者是也。众人嗟叹。阿计替至寺前拜帝曰: “王归国必矣,敢先为大王贺!自大王之北徙南行,盖有四祥:一者妖神出拜, 二者李牧兴身,三者女将军献酒,四者圣僧献茶。”帝亦微笑谓阿计替曰:“使 我有前途,汝等则吾更生之主也,敢不厚报!” 时盛暑中,帝与随行人已皆疲困,并欲少息木下。大风忽起,浓云自东南而 升,大雨如注,雷电交作,帝与从人急趋民舍避之。少顷雷电大震,帝所居民家 一男一妇及小儿皆死去,俄有数丈大火流于帝前,帝大惊,而人已死矣。其男妇 背上皆有木篆而不可识;一小儿有朱篆可认,云“章惇后”三字。帝曰:“章惇 误国家,京城之陷,皆因此贼为之。今果报若是!”及雨止,平地水深尺许,众 人皆不能行。是晚宿民舍间,问民曰:“此去燕京若干”曰:“尚有七百里。” 曰:“此地何名”曰:“檀州北斯县也。” 次经过平顺州,入城,屋甚雄壮,居民繁密,市中货易类燕京。阿计替引帝 入州,见同知讫,乃令于驿舍安泊,亦给酒肉甚丰厚。帝至驿中小室,亦有床褥 几凳帐幙之属,帝见稽首曰:“复见天上矣!”次历诸县,皆如中州,但风俗 皆胡夷耳。各赐酒肉饮食讫,止宿则驿中也。
  或日,行至平水镇,去燕京只廿里。阿计替曰:“来日至燕京矣。”是晚宿 山寺中,是房乃僧舍也。众人与帝同屋共卧,闻邻舍僧语:“有因果否”一僧曰: “岂得无之!况它前身自是玉堂天子,因不听玉皇说去,故谪降。今在人间又灭 佛法,是以有北归之祸。”一僧曰:“想以死数千里之外矣”一僧曰:“已死。” 一僧曰:“水火中葬之矣!”少帝审听,欲起排闼问之,众人所寝身版隔碍,不 及而止。僧又问曰:“今南方康王如何”一僧答曰:“且教他读了《周易》六十 四卦了,别作施行。”又问:“少帝如何”问至此,帝拱手听之。答曰:“它是 天罗王,不久亦归天上;但不免马足之报。”言讫更论廿年事,皆金国中贵与南 北臣僚,不及记也。时至鸡鸣,寂无所闻。时室中惟阿计替不寝,听之甚详,相 约来日共究此事。天明,阿计替同帝排户入其室,则尘埃覆地,若四十年无人迹 至处。绕寺呼集,无一僧一童。问外之民,则谓经兵火而未复有也。帝语阿计替 曰:“言皆当矣!但不晓读了《周易》六十四卦及马足二字。”阿计替曰:“六 十四卦名乃即位六十四年也。马足者,则戒勿乘马之意而已。”言毕,遂行。
  日高至午,始至燕京。时既入城,门吏谓阿计替曰:“元帅在燕京,可先往 见之。”于是帝与阿计替行数十街,民皆聚观,或泣或问劳者甚众。始至元帅府, 见粘罕,帝不觉跪膝拜之,粘罕遂以少答礼止之,遂呼左右:“将它赵某去赐酒 食,毕,令阿计替会阁门吏许朝不许朝,今晚先与海滨侯耶律延禧一处安歇。” 言讫令人引帝出。阿计替自此不从帝也。是日从行至燕京一十六人,同阿计替补 官赐金帛,其余少差。引帝出者,皆非旧人,盖元帅府人吏也。引帝至一官府, 计会朝见,见一紫衣人曰:“今早已降圣旨,令与海滨侯同左罗院听旨。”引帝 入一小室,见海滨侯先在,彼类客次从者三五辈皆女真人也。海滨延禧谓帝曰: “赵公,汝自何来”帝曰:“自源昌州宛转近六五千里,父母妻子皆死,何苦如 是!”延禧曰:“吾与公大同小异。我已自海耀州至,已及五千里。向日燕京相 别,今方再见,路途辛苦,与死为邻,今日感荷皇恩,再归至此,自升天不若是。” 左右人曰:“但相劳问而已。”是夜宿于室中,二人同床,女真四人亦在室中, 二人至晓无敢说一言者。
  来日有人引帝及延禧入小院中,庭宇甚洁,令二人坐左庑校椅上,二人相谓 曰:“不见此物十二年矣!”有紫衣传圣旨曰:“耶律延禧同赵某并免朝见,并 赐入鸿翼府监收。”金人之鸿翼乃大朝之鸿胪也。二人并再拜谢恩。有旨,仍赐 冠服,只在鸿翼府小室中居止,得与延禧共房,亦尝得见金人。至晚,亦有传送 饮食,其人有数辈,更替相视,亦监临谨视之意。
  一日,海滨侯执帝手私语云云,帝拱手加额曰:“皇天,皇天!”后二日, 有人告帝与海滨侯有异言,奉郎主指挥,令将二人出外分居,其私语免与根究。
  海滨侯居所则不知也。帝出居在安养寺僧舍,复见阿计替在彼中为监守人。帝居 一小室,或与僧闲话。一日,阿计替屏去监守者,密告于帝曰:“闻中国天子徙 居临安府无事,南北未甚宁。”又云:“朝廷见有人在此讲和,欲以河为界,复 归大宋三京。乃南北流移人民,必令大王归国,已差伴送。”帝但拱手称“死罪, 死罪”而已。
  或日,有中使至,持缣帛白帝曰:“郎主赐汝服。”与帝语不得令帝出其室 门。自此逾秋自冬,逾春及夏,亦少有赐酒帛之望矣。自天眷五年十月至燕京居 住,及天眷七年四月中,已及二年,只在寺中拘监,帝容貌稍稍复常,时宋绍兴 十七年也。
  【天眷十年】金国主令帝出寺,于燕京之北赐宅以居。虽云赐宅,其实使人 监系。监人闭固在外室。得胡妇一人,问之亦重囚也。月给米五斗,薪一束,余 无有。水火则隔门取给于监人,饮食毕,不许存火。洗濯缝衽,一一皆取于外。
  且言得月钱一千,为监人所得,供其所需,外此皆监人受之也。其室床几稍稍似 安静人家,而苦夜中无灯。至冬深,递到絮三斤及垢衣五件,云官中所赐。是岁, 帝所居室有怪,过夜悲笑不止。帝与胡妇但合眼而已。
  【天眷十一年】是岁因郎主生日,赏赐酒肉。于盛暑中,亦有少赐轻绢数丈。
  秋九月,所供洗濯胡妇死,帝日夕饮食皆求之于监人,于是月给薪米,不复入其 门。又再遣至胡妇,人未入帝室,监者留之,与监者相通;又相谮,凡损廿余人。
  于是官司命徙帝居于城东王田观,薪火之类,并令观中请受之。仍令监卒四人, 半壮半老,主其出入饮食,大概如安养寺之监守也。虽有衣服,亦少赐矣。
  【天眷十四年】时金主淫虐不道,内淫其女,外及臣妾,及杀害诸王。岐王 亮者,阿骨打之从兄孙,与金主即兄弟也;其妻在燕京,亦为郎主所侵。一应诸 王妻,并皆如此。由是上下生怨。
  【天眷十五年】郎主又杀淄王,诛王十一人,军国政事,皆由后之弟顺国将 军驾攎盛服及内侍缺立深祖,并典国如三人而已。
  【天眷十六年】因郎主失政,帝所居观中,官给时至时不至。由是饮食缺少, 衣服破弊,无复接续。九月,岐王亮杀金主亶而即位,改元贞元元年。十月初三 日,又添监者至十八人,牢固监之。
  【贞元二年】亮徙帝入城中左廨院,使二人拘执如囚状,饮食粗恶。其廨院 即燕京元帅府之外狱也。由是知亮有害帝之意。
  【贞元三年】金主完颜亮令诸将修置兵甲,有南伐之意。亮之母乃契丹延禧 之姑,为完颜骨悉之妻,每见亮,常诫之曰:“毋事兵甲南伐。吾闻之兵凶器也, 不得辄用之。况汝行杀逆以得天下,而又以无道治天下,杀戮已甚,安可保一室 之外,复无一岐王乎”亮叱之曰:“妇人不当干预政事!”命左右拽去。其母曰: “我家亦曾如此势焰,今日何在”亮遂送外罗院囚之,大臣敢谏者死。随以酖 毒杀其母。亮有妹皆淫之。妹告于兄平王孚,孚因事入谏,亮服罪,醉平王以酒, 杀之。是岁帝在左廨院,经岁皆如拘囚之辈,饮食稍不足如寺观中也。
  【贞元四年】亮又移帝右廨院,锢之甚密。
  【贞元六年】亮又遣书与秦桧,又得桧书,言韩世忠诸将皆死,亮乃酣饮, 无复内外意。帝在右廨院拘囚,久生湿淖,似有中湿之疾。
  【正隆元年】七月一日,金因改元,于宋绍兴二十六年,正隆二年三年,大 败夏师,夏主诣军前纳款,帝犹在右廨院。至正隆五年,命契丹海滨延禧并天水 赵某皆往骑马,令习击掬。时帝手足颤掉,不能击掬,令左右督责习之。正隆六 年春,亮宴诸王及大将亲王等于讲武殿场,大阅兵马,令海滨侯延禧、天水侯赵 某各领一队为击掬。左右兵马先以羸马易其壮马,使人乘之。既合击,有胡骑数 百自场隅而来,直犯帝马,褐衣者以箭射延禧贯心,而死于马下。帝顾见之,失 气堕马。紫衣者,以箭中帝,帝崩,不收尸,以马蹂之土中。褐衣、紫衣皆亮先 示之意也。帝是岁年六十,终马足之祸也。是岁,亮刷兵马南征矣。
  且说康王自靖康元年二月初二日使斡离不军营,为虏帅留以为质,因与金国 太子同习射,三矢一连中以告。金太子自以其射不能及,心疑其为将家子弟,谓 虏帅曰:“康王恐非亲王。若是皇子,生长深宫,怎能骑射之精熟如许留之无益 于事,莫若遣之,换取肃王来质。”斡离不心亦惮康王之为人,遂信其说,遣之 归国。康王从此得脱虎口之厄,真是:龙离铁网归深海,鹤出金笼翔远霄。
  康王归国之后,虏帅为见种师道、姚古、姚平仲、折彦质、折可求、范琼、 李纲辈勤王之师四集,且为“将取固予”之谋,才得许割三镇诏书,且班师退去。
  当时若使钦宗信从种师道还击之请,力任李纲护送之谋,则金人以孤军深入,必 不得志而返,虽檄召之来,亦无再举之师矣。惜朝廷群憸用事,李邦彦辈持讲 和之说,以图偷安目前,正如寝于厝火积薪之上,火未及然,自谓之安;迨其势 焰薰灼,则焦头烂额而不可救矣。此二圣所以蒙尘于沙漠,九庙之所以沦辱腥膻 者。盖自靖康虏退之后,犹有宣和之遗风,君臣上下,专事佞谀,恶闻忠谠,寇 至而不罢郊祀,恐碍惟恩;寇去而不告中外,恐妨恭谢;寇迫而不彻采山,恐妨 行乐。此宣和之覆辙可戒也。奈何斡离不退师之后,庙堂方争立党论,略无远谋, 不争边境之虚实,方争立法之新旧;不辨军实之强弱,而辨党派之正邪。粘罕已 陷太原,斡离不已据真定,朝廷犹集议弃三关地之便否,尚持论于可弃不可弃之 间。金虏所以有“待汝家议论定时,我已渡河”之诮也。
  十一月,斡离不已陷真定,复以康王来质为请。康王不忍以贼遗君父,毅然 请行。钦宗为康王使斡离不军,许割三镇,命王云为副。王云张皇贼势,动辄以 彼强我弱为辞,迫胁亲王,略无君臣之礼。道经磁、相二州,有宗正少卿宗泽劾 奏王云有辱使命,乞诛之。云方欲辨明,而众军已交手杀之矣。宗泽力劝康王不 可北去:“往时肃王已为奸臣所误,大王可复误耶不如暂留,审视国计。”康王 遂从宗泽之请,不果使北,将为潜归之计。
  且说斡离不自遣康王归国后,心甚悔之。既闻康王再使,遣数骑倍道催行〉 王单骑躲避,行路困乏,因憩于崔府庙,不觉困倦,依阶砌假寐。少时,忽有人 喝云:“速起上马,追兵将至矣!”康王曰:“无马奈何”其人曰:“已备马矣, 幸大王疾速加鞭!”康王豁然环顾,果有疋马立于傍。将身一跳上马,一昼夜行 七百余里,但见马僵立不进,下视之,则崔府君泥马也。康王遂徒步行至一庄, 觉为饥渴所逼,奔入一村庄,略求浆饮。有一老妪出迎,延入庄中。老妪径出扉 外,久而方返,因询康王曰:“官人何来愿闻其略!”王曰:“吾为商于磁、相 间,因为金兵劫掳,以至于此。”妪曰:“官人非商旅也,莫是官中亲王否前数 日有胡骑迫赶,适有四骑来追,问:‘有康王由此过否’吾已绐之曰:‘已过此 两日矣,您追逐不及也。’追吏举鞭击其鞍道:‘可惜,可惜!’遂已回去矣。
  大王且安心,容进酒饭。”康王问妪姓氏,妪但泣而不言。再三诘之,妪曰: “妾之子李若水者,仕宋朝,已死于虏军。吾儿得为忠臣,妾不恨矣。妾闻磁、 相在迩,有宗泽留守在焉,食足兵强,天下事尚可为,幸大王勉之!”因出金银 数两献康王。王受之,相向而泣,别妪而去。行一日,到磁州,宗泽迎谒,百姓 遮道,留康王驻军。
  是时,元祐皇后居延福宫,张邦昌僣位。至是三十三日,群臣复请元祐皇 后垂帘听政。
  闰十一月,康王至相州,朝廷方议画河,遣聂昌往河东路,耿南仲往河北路, 为割地使。聂昌偕虏至绛州,绛人杀之;南仲偕虏使王汭至卫州,卫人杀王汭, 南仲遂奔相州见康王。康王与耿南仲连衔揭榜,召兵勤王,人心思奋。康王一日 谓幕属曰:“吾夜来梦皇帝脱所着御袍赐吾,吾解衣而服所赐袍。此何祥也”次 日报京师有使命来,问之,乃武学生秦仔赍蜡诏,命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汪 伯彦、宗泽副元帅,速领入卫。康王捧诏呜咽,军民感动。十二月壬戌,大元帅 开府。是时宗泽自磁州至,王龄自潞州至,梁扬祖自信德府至;张浚、王沂中皆 已在麾下。
  乙亥,侯章赍蜡书至,催发勤王兵。章言:“陛辞日,皇帝谓臣曰:‘康王 辟中书舍人从行,可令便宜草诏,尽起河北兵守臣,自将入援。’”是夜,王命 延禧草诏,晓颁诸郡。惟中山、庆源被围不得达。元帅府五军总一万人,又遣使 招剧贼杨青、常景等皆降顺,又得万余人也。乙亥,康王离相州,使还驰报黄河 未冻,众军相顾惊愕。康王密祷于天地河神,行及于河渡,报河冰已合。丙子, 大元帅统兵渡河。壬午,副元帅宗泽部兵二千人自磁州来会,请康王进兵,直趋 开德,解京师之围。汪伯彦执讲和之说,欲阻其行,泽领兵至东平,许之。戊之, 宗泽军出南门,进屯开德,扬声言大元帅在中军。
  【靖康二年】康王至济州,除兵马大元帅。宗泽乞进兵援京师。二月,次济 州元帅府。官军及群盗来归者,凡八万人。元祐皇后降手诏迎康王,略曰:“汉 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兹为天意,夫岂人 谋。”是时曹勉自河北撺归,以蜡书来进,乃徽宗皇帝御札。盖是三月初三日, 徽宗行幸虏营,亲书九字于衣领上云:“便可即真,来救父母。押。”押付宰相 何,召康王兴兵,以图恢复。曹勉得御札于河东,至四月末旬方达康王。康王 阅书恸哭,哀不胜情。次日,宗泽百官劝进,谓:“南京乃祖宗受命之地,取四 方运漕尤易。大王宜早正位号,即皇帝位,然后号召诸将,以图恢复旧京,迎二 圣车驾回宫。”康王辞拒再三,不得已从臣寮之请,以是年五月庚寅朔,即皇帝 位于南京,改元建炎,大赦天下。诏云:“误国害民如蔡京、童贯、王黼、朱勔、 孟昌龄、李彦、梁师成、谭稹及其子孙,见流窜者,更不复叙。”又诏云:“民 贷常平钱,悉与蠲赦。青苗钱罢去。祖宗上供,自有常数,后缘岁增,不胜其弊, 当裁损以舒民力。比来州县受纳租税,务加概量,以规出剩,可令禁止。应临难 死节之臣,许其家自陈。应违法赃敛,与民间疾苦,许臣庶具陈。”辛卯,尊元 祐皇后为元祐太后。诏改宣仁皇后谤史,播告中外;止贬蔡确、蔡卞,邢恕。冬 十月,罢耿南仲。议者谓:“陛下欲进兵京城,为南仲父子所阻。”高宗曰: “南仲误渊圣,天下共知,朕当欲手剑击之。”命南仲安置南雄州。又论主和误 国之臣,如李邦彦、吴敏、蔡懋、李棁、宇文虚中、郑望之、李邺等,各窜岭南 军州。
  【建炎二年】金虏陷河中府,守臣席益先去,权府郝仲连刀战,死于虏。十 二月,虏分三道入寇:粘罕自云中拔河南,斡离不攻山东,娄室攻陕西。
  六月,李纲入见。先是颜岐奏高宗曰:“邦昌金人所喜,宜增其礼;李纲金 人所恶,宜置闲地。”纲既入见,奏曰:“外廷之议,命相于金人喜怒之间,更 望审处。”高宗曰:“朕已告之,以朕之立,亦非金人所喜。岐自是语塞。”乃 拜李纲为相,赴都堂治事。纲首上十议:一、议国事,二、议巡幸,三、议赦令, 四、议僣逆,五、议伪命,六、议战,七、议守,八、议本政,九、议久任, 十、议修德。李纲又定中兴规模,有先后之序,当修军政,变士风,裕邦财,宽 民力,改弊法,省冗费,诚号令,信赏罚,择帅臣,监军政。内事已修,然后兴 师。而所急者,当先理河北、河东。今河北惟失真定等四郡,河东惟失太原等六 郡,其余皆在;且推其土豪为首,多者数万,少者数千,不早遣使慰谕,即为金 人有矣;宜于河北置招抚,河东置经制以宣德。有能保一郡者,宠以使名,如唐 之藩镇,则无北顾之忧矣。因荐张所为河北招抚;王奕为河东经制使,傅亮副之。
  学士赵子松言京城士人籍,又谓:“王时雍、徐秉哲、吴升、莫俦、范琼、 胡思、王绍、王及之、颜傅文、徐大均皆左右卖国,逼太上皇,取皇太子,污辱 六宫,捕系宗室,盗窃禁中之物,公取嫔御,都城无小大指此十人为国贼。张邦 昌未有反正之心,此十人者,皆日夕缔交,密谋劝以久假。乞正典刑,以为万世 臣子之戒。”窜张邦昌潭州居住,寻赐死。论从伪罪,窜逐各有等差。七月,右 正言邓肃请窜张邦昌伪命之臣。潘良贵亦乞分三等定罪。高宗以邓肃在城中,知 其姓名,令具实来奏发。肃乃奏言:“叛臣之上者,其恶有五:一、自侍从而为 执政者,王时雍、徐秉哲、吴升、莫俦、李回也;二、自庶官及宫观而起为侍从 者,胡思、朱宗之、周懿文、卢襄、李权、张定尹是也;三、撰劝进文与撰赦书 者,颜傅文、王绍是也;四、事务者,金人已有立伪楚之语,朝士集议,恐不如 礼,遂私结十友作事务官,讲册主之议;五、因邦昌更名者,何昌言、昌辰是也; 己上定为叛臣之上,置之岭外。其次者,其恶有三:一曰诸执政侍从台谏称臣于 伪楚及拜于庭下是也。执政则冯澥、曹辅;侍从已行遣矣,独有李会尚为舍人; 台谏则洪昌、黎确及举台之臣是也。当日有为金人根括而被杖者四人,以病得免。
  二曰以庶官而升擢者,不可胜数,乞委留守司按籍考之,则无有遗者。三曰愿为 奉使者,黎确、李健、陈戩是也。已上定为叛臣之次,于远小州军编置羁管。” 诏宗泽留守东京,李纲荐之也。先是虏使八人,以使伪楚为名,泽擒使者械 系之。宗泽抗疏请高宗还京。七月,诏取太庙神主赴行在,仍命移所拘虏使于别 馆。宗泽又上疏曰:“臣不意陛下再听奸臣之语,浸渐望和,为退走计;遣官奉 迎神主,弃河东北淮南陕右七路生灵如粪壤;又令迁虏使于别馆。不知一二大臣 于贼虏情款何其厚,而于国家訏谟何其薄也”八月,元祐皇后发京师。都人始望 车驾还内,及太后行,莫不垂泪。九月,累表请上还京。时宗泽募义士守京城, 造决胜车二千余乘,据形势定二十四累壁于城外,驻兵数万,结连两河山水寨及 陕西义士。乃表上曰:“臣比闻远近之惊传,谓主上有东南之巡幸,此诚王室安 危之所系,天下治乱之所关,增四海之疑心,置两河于度外。”表上不报。宗泽 又抗疏极言:“京师祖宗二百年基业,陛下奈何欲弃之以遗海陬之虏!”高宗付 中书省议。汪伯彦、黄潜善相与讪笑,谓宗泽为狂。张悫厉声曰:“如宗泽忠义, 若得数人,天下定矣!何畏乎金贼哉”二人语塞。十一月,粘罕欲并力图汴,知 宗泽有措置大略,未可力图,遂遁而去。十二月,虏再犯东京,宗泽败之,虏果 不得志而遁。宗泽遣判官奉表请高宗还京,且曰:“神京者,太祖、太宗一统之 本根,愿以二百基业为念!”高宗下诏择日还京。
  【建炎三年】宗泽招抚河南群盗,又募义士合百余万,粮可支半岁之食。泽 上二十余疏请高宗还京,又上疏欲合诸将渡河。汪伯彦、黄潜善力主迁幸东南之 议,忌宗泽成功,屡沮挠之。泽因忧郁成病。十月,宗泽疽发背死,临终无一语 及家事,但连呼“过河”者三。又厉声高吟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 满襟!”遗表犹赞高宗还京。以杜充为东京留守。充反宗泽所为,由是两河豪杰 皆不为用,城下兵往往去为盗贼。王伦使虏,与傅雱俱在粘罕军前,为其所留。
  【建炎三年】五月,洪皓充通问使,高宗遗粘罕书,愿比藩臣。七月,胡寅 请绝和议,乃上疏曰:“臣闻和之所以可讲者,谓两地用兵,势力相敌,可也; 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以使命之弊,为养兵之费,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 之策,汉高祖迎太公、吕后之谋也。以今观之,彼强我弱,势力不侔,若纳赂, 则孰富于京室纳质,则孰重于二帝饰子女,则孰多中原佳丽遣大臣,则孰加于异 意之宰执以此议和,徒堕虏计中,而为其所绐也。为今之计,莫若罢绝和议,一 意自治,命将治兵,裕财足食,以图恢复,庶不虚老岁月,为虏所饵也。”胡寅 疏入,吕颐浩恶其切直,罢之。
  高宗因宗泽累表还京之请,至是时李纲入相,月余,边防军政已累就绪,高 宗下诏修京城,乃曰:“朕欲统督六军,以抚京师及河东北路。已迎奉隆祐太后, 津遣六宫及卫士家属,置之东南。朕与群臣独留中原。可缮修都城,择日还京。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高宗虽下诏修京城,而还京之意终未决,车驾行幸未有定向。李纲谏曰: “今六飞纵未入关,当适邓、襄,以示不忘中原之意。近闻一二执政,劝陛下迁 幸东南,果尔,则中原非我有矣!”高宗曰:“但奉迎六宫往东南尔,朕当与卿 留中原。”纲拜贺。故降前诏。汪伯彦、黄潜善从客言于上曰:“上皇之子三十 人,今所在者惟圣体耳,可不为避狄计万一京师不守,则大事去矣!陛下试熟思 之!”高宗又降手诏,谓京师今未可往,当幸东南为避狄计。李纲力争,以为不 可幸东南,请驻邓、襄。乃诏修邓州城。舍人刘珏亦抗疏言:“当今之要,在审 事机爱日力为急务。南阳密迩中原,易以号召四方;又有长江天险,可以固守。” 士大夫多附其议。九月,谍报金虏犯河阳,迫近东京。乃下诏幸淮甸。从汪伯彦、 黄潜善之请也。
  【建炎二年】春正月,高宗幸扬州。虏陷徐州,守臣王复骂虏不屈。粘罕闻 韩世忠守淮阳,乃分兵万人趋扬州,自以大兵迎世忠。世忠不能敌,遂陷淮阳。
  刘光世领军迎敌,未至淮而军溃。是时朝廷所用汪伯彦、黄潜善初无远略,东京 委之御史,南京委之留台,泗州委之郡守,所报皆道听途说之言。虏谍知朝廷不 戒,诈称李成党以款我师。张浚率同列为执政言虏势猖獗,盍为之备。汪、黄二 人笑而不答。当时天长军报金虏已至,高宗大惊,乃躬环甲胄,上马南巡。汪伯 彦、黄潜善二相方会食中书堂,或告以虏至,二相以“不足虑”答之。堂吏呼曰: “驾行矣!”二相且惊愕,戎服鞭马以逐,与军民争门而出,死者不可胜数。大 理寺黄锷至京口,军人以为潜善,骂之曰:“误国误民,皆汝之罪!”黄锷方与 辨其非是,而首已断矣。季陵取九庙神主奉之,及出门,甲骑塞路,行数里,回 望扬州城,烟焰涨天矣。后人有诗一首道,诗曰: 门外飞尘谍未归,安危大计类儿嬉。
  君王马上呼船渡,丞相堂中食未知。
  是时吕颐浩、张浚联马追及高宗于瓜州,得小船乘之以渡江。二月,至杭州, 以州治为行宫。四月,高宗如建康府。时张浚与吕颐浩建议幸武昌,为趋陕之计。
  右谏议滕康、中丞张守力持不可,且曰:“东南今日根本也。”张浚西行之议遂 寝。闰月,诏议驻跸地。始张浚建武昌之议,欲与秦、川首尾相应,吕颐浩是之。
  行未几,江、浙士大夫动摇,颐浩遂废初议,以十五封进入,大率言岳鄂道远, 馈饷艰难;又虑上驾一动,江北群盗乘虚过江,则东南非我有矣。高宗离建康, 幸浙西,诏改杭州为临安府,先令奉太庙艺祖以下九庙神御如临安。七月,命杜 充留守建康。十一月,虏犯采石渡,遂趋马家渡济江,陷建康。杜充、李棁叛降 之;惟通判杨邦义独不降,刺血书其衣裾曰:“宁作赵氏鬼,不作他邦臣!”十 二月,高宗自明州航海。虏陷杭州,兀朮过独松岭曰:“南朝可谓无人矣!若以 羸兵数百人守独松,吾怎能遽渡哉”张浚与虏战于明州,大捷。
  【建炎三年】正月,兀朮再犯明州,与张浚战数合,张恐兀朮增益生兵,是 夜遁去。虏屠明州,一城受祸最惨。三月,虏过吴县,统制陈思恭用舟师邀击于 太湖,几乎生获兀朮。四月,韩世忠邀虏于镇江,世忠下令谓诸将曰:“是间形 势,无如金山龙王庙者,虏必登此,觇我军虚实。”伏兵邀击,战数合,诈败, 兀朮轻兵来追,伏兵四起,几擒兀朮。再战数十合,虏累战辄败,不能得济,愿 还所掠人民,益以名马假道。世忠不从,预先命铁匠治铁为长绠,贯以大钓,每 锤一绠,则曳一舟,兀朮竟不得渡。世忠出阵与兀朮道:“但迎还两宫,复还疆 土,归报明主,足相全也。”兀朮凿大渠,三十余里,上接江口,在世忠之上。
  世忠尾结之,虏终不得济。乃募所以破舟师之策者,有贼臣告虏于舟中载土以平 板铺之,俟风息则出江,有风则勿出,海舟无风,不可动也。以火箭射蓬蒻,可 不攻而自破。兀朮用其策,世忠弃舟奔还镇江。金虏犯江西者,自荆门北归,牛 皋邀击大破之,兀朮屯六合,弃其辎重宵遁。岳飞时为淮南统制,以所部兵邀击, 兀朮大败,兀朮仅与数骑遁去。自张浚明州一捷之后,有太湖之捷,金山之捷, 岳飞静安之捷,牛皋安丰之捷,吴玠和尚原之捷,杀金平之捷,采石之捷,凡十 三战功。自是中国之兵势复张矣。
  【绍兴初】贼臣秦桧依挞辣入寇,用桧为参谋,挈家泛小舟抵涟水军,自言 杀虏人之监己者。然全家同舟,婢仆亦如故,朝士多疑之。惟范宗尹、李回与桧 厚善,力荐其忠。及引对,桧言:“如欲天下无事,须南自南,北自北,则无事 矣。”高宗曰:“如此,则朕亦北人,将安归乎”明年二月,用秦桧参政。自此 则复倡和议,以沮诸将恢复中原之气。遂定都临安府。一时士大夫甘心讲和,酣 A于湖山歌舞之娱,而忘父兄不共戴天之仇矣。
  世之儒者,谓高宗失恢复中原之机会者有二焉:建炎之祸,失其机者,潜善、 伯彦偷安于目前误之也;绍兴之后,失其机者,秦桧为虏用间误之也。失此二机, 而中原之境土未复,君父之大仇未报,国家之大耻不能雪。此忠臣义士之所以扼 腕,恨不食贼臣之肉而寝其皮也欤!故刘后村有咏史诗一首云: 炎绍诸贤虑未精,今追遗恨尚难平。
  区区王谢营南渡,草草江淮议北征。
  往日中丞甘结好,暮年都督始知兵。
  可怜白发宗留守,力请銮舆幸旧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