蝮蛇:“恨爹不成刚”蔓延 反映对阶层固化担忧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23:11:13
 “恨爹不成刚”蔓延 反映对阶层固化担忧2010年12月13日 11:02:49  来源:法制日报 “拼爹”事件刺激社会神经 “二代”现象或致严重分化

  “在幼儿园抢凳子‘我爸是科长’;在小学欺负同学‘我爸是主任’;在中学抢女同学‘我爸是处长’;在大学杀女同学‘我爸是局长’”——网络上蔓延开来的“拼爹”流行语,生动展示了社会转型期的“二代”问题。

  有业内人士认为,随着经济的发展,“二代”之间出现分化在所难免,关键在于发展的环境要确保公平、发展的共识要取得统一。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人的发展都存在着“马太效应”,即强者愈强。相比于一般人而言,“富二代”本身就在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如果缺乏公平的竞争环境,不能保证机会和起点的公平,这样对社会发展是很危险的。

  专家提出,当前存在的社会结构问题如收入差距过大、中产人群数量过少等,由于社会体制改革和新的社会政策没有启动和到位,社会结构在变化中正表现出固定化的趋势。直面“二代”问题,需要调整社会结构,使其跟上经济发展的步伐

  “我爸是李刚”尚且余音绕梁,“我爸是黑社会”打杀声风云再起。近日,北京电子科技职业学院一学生带着自己的父亲和父亲的两名朋友,闯进该校租用的学生宿舍内殴打自己的同学。冲突中,有21名学生受伤,其中一人手腕处骨裂。

  北京电子科技职业学院多名学生证实,这名学生一边打人一边在走廊上喊:“我爸是黑社会的,今天要把你们都打一遍。”

  不经意间,又一句流行语在网络上蔓延开来——“在幼儿园抢凳子‘我爸是科长’;在小学欺负同学‘我爸是主任’;在中学抢女同学‘我爸是处长’;在大学杀女同学‘我爸是局长’”。

  在当下这样一场“拼爹”的狂欢中,社会转型期的“二代”问题彻底展示在公众面前。仔细考察“二代”现象的渊源,具体是指2009年夏天开始在网络上蹿红的“富二代”、“穷二代”等带有“二代”字眼的新鲜词汇。在2010年的全国“两会”上,“二代”问题也成为代表、委员们的讨论话题。有专家认为,诸多的“二代”所带来的现实问题和社会现象,已经成为和谐社会建设中无法回避的挑战。

  “二代”事件频频刺激社会神经

  “二代”现象之所以日益引起人们的注意,源自一系列社会事件。

  不久前,浙江省义乌市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一辆保时捷跑车与一辆宝马跑车高速相撞。

  据了解,肇事的两辆车中,保时捷跑车的车价大约在200万元左右,宝马车大约价值120万元。

  据宝马跑车车主的父亲吴先生所述,他是做袜子生意的,宝马车里的男女是他的儿子和儿媳,车子是两个月前刚买的,目前整个义乌市只有两辆。他还证实,保时捷跑车的车主是义乌市某房产公司老总的儿子。

  “富二代”飙车相撞的说法不胫而走。或许,这仅仅是一起涉及了两个“富二代”身份的人之间的交通事故,尚不足以大惊小怪。但更多时候,“二代”事件频频挑战的却是社会公平的神经甚至涉嫌违法犯罪。

  今年5月,浙江省宁波市警方一举抓获17名吸毒青年。据介绍,被抓的“瘾君子”中,绝大多数为“80后”,他们中很多人的父母都是办企业的,家庭富裕。事发当天,这些青年穿着名牌服饰,驾驶名车,躲在酒店里吸毒。

  而在近年来的公职招考中,某些领导干部子女屡屡利用关系剑走偏锋的事件更是屡有发生,已经从招聘过程的潜规则发展到了招聘岗位的量身定制。

  一名知情人士告诉《法制日报》记者,有些事业单位招聘,都是内部秘密发布招考通知,考试对象实质上全是某些领导的亲戚、朋友等。“基本定向内部通知,外人毫不知情。笔试内容锁定范围、及格线模糊,为了让参加考试的人都能考上,有关领导可谓是煞费苦心,一是指定专人编制复习资料、考试测试题;二是让参加考试的人员全脱产复习,就如一位领导说的,‘就差亲自替他们做一做了’”。

  据了解,在江苏省 ,曾由政府出资为“富二代”开培训班,即实施所谓的“千名民营企业家后备人才培养计划”,此举更是引起公众舆论的质疑和不安。

 

  “政府直接插手培育‘富二代’,实际上是一种不公平的越权行为。因为这样做实际上是用公共资源把富裕人群以‘家族化’的方式固定下来。另一方面,就眼前的‘功利’而言,与其说是在培养企业家后代的经营管理能力,不如说是在完成官商之间‘人脉’的代际转移。”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秘书长唐钧对《法制日报》记者说。

  “二代”现象或致社会分化严重

  尽管各种“二代”现象频频进入公众视野,挑战社会神经,但有关专家还是呼吁,应理性看待“二代”现象。

  “最近一个时期,媒体上出现了一股‘二代’热,常见的有‘富二代’、‘垄二代’,还有‘贫二代’等等,公众和专家学者都对此议论颇多。从社会学的角度看,这是一种‘贴标签’的做法,会导致公众对某些社会人群的‘刻板印象’,最后走向事实上的歧视。”唐钧说。

  一名地方工商联的负责人对《法制日报》记者说,其实,无论是“富二代”、“穷二代”,还是新近出现的“黑二代”,都是社会贫富差距在代际问题上的一个突出显现。但是,在“富二代”中不见得都是坏人,在“穷二代”中也不见得都是好人。

  “人们之所以如此关心‘二代’现象,主要有这样几个原因,一是害怕由于贫富差距造成的资源分配不公日益固化,优质资源日益被少数人垄断并在社会代际之间遗传;二是担心社会竞争的公平性下降,使得社会垂直流动性降低,不同人群之间的流动通道日益狭窄,大部分人会失去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三是疑虑分化后的代际之间是否能够形成共享的价值观,从而使社会断裂得到有效弥合。”这名负责人说。

  他认为,随着经济的发展,“二代”之间出现分化在所难免,关键在于发展的环境要确保公平、发展的共识要取得统一。“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人的发展都存在着‘马太效应’,即强者愈强。相比于‘穷二代’而言,‘富二代’本身就在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如果缺乏公平的竞争环境,不能保证机会和起点的公平,这样对社会发展是很危险的”。

  “如今不论贫富,人们都在寻找改变自己命运的道路,如何安身立命是共同的根本性追问,但关键在于改革分化后,代际之间能否形成共享的价值观,能否打破改革中的社会断裂,这是社会成长的重要方面,也是从社会层面检测这个国家未来活力的试金石。‘贫’、‘富’本身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每个人都可以说相对的穷或富,如果大家都不去力图创造公平的竞争环境,都从自身所处的相对优越的环境和既得利益出发,那么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不公平竞争的牺牲者。”这名负责人说。

  一名地方团市委的研究人员向《法制日报》记者证实,当地青壮年农民工流动的总体情况是:流动半径较小,流入地主要为迁移成本低、文化隔阂少且容易获取和创造效益的邻近城市,流入行业主要是第三产业。“总体而言,二代农民工利益边缘化趋势尚未根本扭转,权益保障状况堪忧”。

  有专家认为,这样一种平行的流动,让不同的二代之间没有交集。而正是这种没有交集的流动,让“二代”现象成为转型期人们所关注的焦点之一。

  “政府部门应当对目前的情况予以警惕,让贫困在代际之间传递是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政府部门应当维护好各类人群向上流动的通道。”唐钧说,“社会学理论认为:在一个有序运行的社会中,处于社会下层的个人或社会人群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向上发展的。如果一个社会从下层向上流动的管道都被堵塞,人们怎么努力,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个社会就不正常了。显然,这种社会现象与当今中国正在为之努力的‘小康社会’和‘和谐社会’的目标是背道而驰的。”

  调整社会结构直面“二代”现象 随着“二代”现象引起越来越多人的注意,社会各界也在积极应对。

  “我们关注‘富二代’问题,因为这对于民营企业家而言虽是家庭问题,但对于经济社会发展来说却是个社会问题。在中国贫富分化持续扩大的社会背景下,‘富二代’如果一味炫富会激化社会反应,因此要将‘富二代’的健康成长纳入我们工作的重要内容。”一名地方工商联的负责人说。

  这名负责人认为,企业家们也要改变企业家族传承的陈旧思维,应考虑培养和聘用职业经理人,开放用人。政府部门应当致力于建立更完善、更透明和更公正的市场环境。而良好和充分的市场竞争环境,会自动淘汰那些“不思进取”的“坐吃山空”者。

  对于当前的“二代”现象,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陆学艺教授向《法制日报》记者分析说,“二代”现象是客观存在的,但很多现象是阶段性的。“二代”现象是中国目前复杂的社会问题的一部分,是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化的折射。但观察和判断一个社会和社会现象,要从长周期和一个国家大的背景来看。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结构深刻变动,可以说是“几千年来未有之变局”。中国正处于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的过程中,所有的现代国家都是这样转过来的。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社会矛盾是正常的。

  “多元化的社会人群其实已经由封闭转向开放,比较明显的是中产人群的规模比例不断扩大。改革开放以来,平均每年增加103万个体工商户,1995年至2007年,平均每年增加73万个私企业主。每年毕业的大学生超过600万人,这也为中产人群的扩大造就了后备军,还有很多人通过各种渠道进入中产人群。根据我们课题组的测算,2007年,中国的中产人群占总就业人口的23%,比1999年增加了8个百分点。现在每年约有800万人进入中产人群,这都是社会不同人群之间的流动,‘穷二代’进入中产人群的机会应该有很多。”陆学艺说。

  同时,陆学艺还认为,直面“二代”问题,需要调整社会结构,使其跟上经济发展的步伐。“中国的经济结构已经进入了工业化的中期阶段,有些指标已经达到了工业化后期阶段的水平,但是中国的社会结构还处于工业化初期阶段。因此可以说,中国社会结构滞后经济结构十多年。虽然当前社会结构还处于工业化的初期阶段,社会结构还没有定型,但是由于社会体制改革和新的社会政策没有启动和到位,社会结构在变化中正表现出固定化的趋势。当前存在的社会结构问题如收入差距过大、中产人群数量过少等,如果随着社会结构的定型而被固定下来,将会影响到今后中国经济社会的健康与和谐发展”。 中国中产阶层的历史与现状 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原先固化了30年的阶级阶层状况又出现了新的变动。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中国社会经济领域内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带动了社会结构的变化,在中国传统的产业工人和农民之外,出现了一个新的中产阶层,或者说出现了一个中等收入群体。这个自1949年中国革命胜利后就退出历史舞台的阶层,现在不但再生了,而且其生长和发展的势头极其迅猛。仅仅在10年之前,美国未来学家奈斯比特还颇为大胆地预测,20世纪末中国中产阶层的人数将达到100万人。但现实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奈斯比特的预测:在2002年完成的一项研究中,中国中产阶层的人数已达到8000万人以上;陆学艺主编《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第254~256页。中国国家信息中心的官员则指出,自2001年起的未来5年内,中国将有2亿人口进入中产阶层消费群;《未来五年我国中产阶级人口达两亿》,《信息时报》2001年7月21日。而原中国对外贸易部副部长、中国入世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2001年在新加坡的一次讲演中,更是大胆预测,在未来10年中,中国具有中等收入的群体将达4亿之多。《龙永图大胆预测:中国中产阶级十年内达四亿》,尽管仍然存在着意识形态方面的障碍,中国官方在正式的文本中尚未使用“中产阶级”(middle class)的概念——使用“中等收入阶层”,或“中等收入群体”,再或“中间阶层”的概念是一个常见的替代,但改革开放20多年来中国社会结构出现了新的变动,一个新的社会阶层业已出现并获得了官方的承认。2001年7月,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在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80周年大会上指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社会阶层构成发生了新的变化,出现了民营科技企业的创业人员和技术人员、受聘于外资企业的管理技术人员、个体户、私营企业主、中介组织的从业人员、自由职业人员等社会阶层。而且,许多人在不同所有制、不同行业、不同地域之间流动频繁,人们的职业、身份经常变动。这种变化还会继续下去。”江泽民:《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八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江泽民:《论三个代表》,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第169页。虽然江泽民在讲话中重申了工人阶级在中国社会的领导地位,但显然“中产阶层”或“中等收入群体”这个新出现的阶层不再被视为工人阶级的对立面,甚至能够成为中国共产党这个“无产阶级先锋队”中的一员。可以说,正是社会结构的这种急速变动和意识形态的这种“松动”,为我们研究中国中产阶层提供了可能性与现实性。 中国的中产阶层

在中国,由于自农耕社会以来,农民一直是社会的主体,它占到全社会人口的90%以上。加之中国社会自近代以来一直承受着相当大的人口压力,可耕土地本身的有限和地权的极度不均,决定了这90%的农村人口常常处在社会和经济生活的最下层,也使得我们的农业长期以来一直处在糊口水平。在这90%的农民和上层社会的少数皇权官宦阶层之间,有一个人数不多的乡村士绅阶层。士绅不仅是传统农村社会中一支重要的运作力量,而且士绅和农民也是传统中国农村最基本的社会构成。周晓虹:《传统与变迁:江浙农民的社会心理及其近代以来的嬗变》,三联书店,1998,第61页。在费孝通、吴晗、胡庆均、史靖(王康)和张仲礼等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的研究中,尽管士绅所必须具备的条件都不限于经济方面的,同时也包括了具有功名科第、先前为官、因有学识而在乡里富有声望等条件,但占有土地甚至是相当数量的土地似乎是一个基本的前提。比如,史靖在为士绅开列的七项条件中将“有一份丰厚的财产”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并且认定“虽然所有的地主不一定都是绅士,不过绅士则一定都是地主”。 史靖:《绅权的本质》,吴晗等:《皇权与绅权》,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第132页。 

  因为士绅阶层处在封建国家的官方和普通民众之间,这一阶层具有组织协调民间社会的作用,也可以作“贫民大众和官方之间的缓冲阶层”。费正清:《美国与中国》,商务印书馆,1987,第29页。具体用张仲礼的话来说,士绅阶层“作为一个居于领袖地位和享有各种特权的社会集团,也承担了若干社会责任。他们视自己家乡的福利增进和利益保护为己任。在政府官员面前,他们代表了本地的利益。他们承担了诸如公益活动、排解纠纷、兴修公共工程,有时还有组织团练和征税等许多事务。他们在文化上的领袖作用包括弘扬儒学社会所有的价值观念以及这些观念的物质表现,诸如维护寺院、学校和贡院等。”张仲礼:《中国绅士:关于其在19世纪中国社会中作用的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第48页。萧公权也写道:“说士绅是乡村组织的基石,其实并不夸张。村庄可以、也确曾在没有士绅的状态下存在;但没有士绅的村庄,很难有任何高度组织性的活动。” Kungchuan Hsiao, Rural China: Imperial Control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62), p317士绅阶级的上述功能或在民间社会的作用,使得一些人认为,士绅阶级就是中国传统封建社会的中产阶层。我们承认,士绅阶级与西方的老式中产阶层或小资产阶级有相近之处。不过,由于这个阶级中的大多数人是脱离劳动的、具有相当的寄生性质,并且常常是封建社会暴力统治的代言人,因此他们和美国早期的自营农场主以及欧洲市民社会中的自营企业主还有所不同,充其量只是一种“准中产阶层”。 

  现代意义上的中国中产阶层产生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并在20世纪上半叶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这一阶级成员主要的来源有这样几部分:(1)原先乡村中的一部分有文化和资本的士绅及他们的子弟,进入城市从事现代民族工商业成为所谓“新士绅”;(2)1840年以后,随着外国势力进入中国,外国企业和资本即所谓“洋行”也进入中国,他们吸收了一些懂外文的青年知识分子充任文职雇员,这是中国社会第一批“外企白领”;(3)在中国的民族工商业中也出现了第一批管理者;(4)在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过程中,伴随着政府机构的日益扩展和科层化,也出现了第一批政府官员;(5)最后,伴随着现代教育和其他社会事业的发展,还出现了中国最早的一批大学教授,以及律师、作家和艺术家等自由职业者。这最后一批人虽然数量不多,但对新思想和新文化在中国社会的传递却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在中国第一代中产阶层的产生过程中,作为大都市的上海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孵化器。尽管开埠甚晚,但上海因为独特的殖民经历和与世界文明的直接对接之便利,在其经济获得迅猛发展的同时,城市化和现代化的步伐也比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来得更为迅速。经济结构的变化和社会分工的细化,带动了上海的人口增长和社会结构的变化。不仅随着民族工业的发展,中小企业和零售商店越来越多,老式中产阶层应运而生;而且随着金融业、商业、运输业、新式学堂、银行、律师事务所、海关、电报、邮局、铁路系统等现代服务业以及各式洋行的出现,各行业中的职员、科层组织的管理人员、政府公务员、由教师和自由职业者组成的知识分子也不断滋生,这林林总总的社会群体构成了中产阶层的另一个主体——新中产阶层,这是一个以知识和技能谋生的阶层。由于中产阶层尤其是新中产阶层所具有的现代性、知识性、专门性以及可能获得的优厚待遇,使得中产阶层不仅成为上海经济与社会发展的中坚力量,而且在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上也成为大多数上海市民效仿的榜样,引领着社会风尚与习俗的流变。不过,上海的殖民与半殖民特点,也使得其中产阶层在政治上被打上了消极自保的特点。 

  1949年的革命之后,中国中产阶层失去了滋生的土壤。尽管这个阶层没有遭受地主和官僚资产阶级那样的疾风暴雨式的革命对待,但其中大多数置身于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队伍中,在经历各种政治运动(从“三反五反”、反“右”斗争直至“文化大革命” )和经济改造(如工商业改造)之后,实际上已不复存在。这样,在1949年的革命后到1978年的改革开放之前,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中国的中间阶层是由类似白领的普通干部和知识分子组成的,按有些社会学家的观点,其中还包括了国营企业中的职工。 李强因此称其为“类中产阶层”,参见李强《市场转型与中国中产阶层的代际更替》,《战略与管理》1999年第3期。这些“公有制体制”的受益者,通过撒列尼和倪志伟所说的“再分配机制”获得了比广大农民和集体企业中的普通职工更多的利益。有关“再分配机制”的讨论见 Ivan Szelenyi et al, “Social Inequalities in State Socialist Redistributive Economies: Dilemmas for Social Policy in Contemporary Socialist Societies of Eastern Europ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parative Sociology, 1978,19:63~87。但是,这至多是一个“中等收入的阶级”或“中等收入阶层”,而不是所谓“中产阶层”或“中产阶层”。因为在毛泽东时代,不仅包括土地在内的生产资料已收归国有或集体所有,包括房屋在内的私有财产都不能名正言顺地受到保护,加之这些收入处在中等水平的人群政治地位和社会声望也参差不齐,其中作为一般社会中中产阶层之中坚的专业技术人员和其他知识分子则属于团结和改造的对象,更遑论对一个社会的政治、经济和生活走向发生实质性的影响。中国中产阶层的重生始于邓小平1978年开始倡导的改革开放。换言之,我们接着要论述的1980年代后中国社会的转型和中产阶层的兴起有着最为密切的联系。早在5年前,就有人估计,如果将人均收入在1万~10万元、户均金融资产在3万~10万元的人口和家庭都计算在内的话,估计目前进入中产阶层的人数约占全国总人数的20%~25%;肖文涛:《中国中间阶层的现状与未来发展》,《社会学研究》2001年第3期。也有人根据在全国城乡范围内的抽样统计,计算出在中国社会“职业中产”占人口比例为159%;“收入中产”为246%;“消费中产”为350%;“自我认同中产”为468%,达到上述全部指标的中产阶层人数占总人口比例仅为41%;李春玲:《中国当代中产阶层的构成及比例》,《中国人口科学》2003年第6期。而在我们述及的本项研究中,在北京、上海、南京、广州和武汉全国五大城市中,符合职业、教育和收入三项综合指标的中产阶层人数达到总人数的118%,而主观认同人数更是高达596%。不论具体的数据或百分比是多少,在中国当代社会,一般公认,所谓“中产阶层”的人口应该包括这样一些基本的社会构成: 
  (1)1978年以后新生的私营企业家和乡镇企业家,这一群体是依赖市场资源和流动机会发展起来的;据统计,到2002年底,中国大陆的私人企业达到2435万户,从业人员更是高达34093万人,其中能够称之为中产阶层的投资者为6228万人。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03年)》,中国统计出版社,2003,第148页。 
  (2)1978年后与私营企业家和乡镇企业家同时产生的小业主、小商贩等自营业者以及其他形式的个体户,到2002年底,总户数达到23775万户,从业人员则达到47429万人;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03年)》,中国统计出版社,2003,第149页。不过,其中有些自雇经营、资本和规模都比较小的业主、商贩和个体户谋生艰难,很难称得上是我们这里讨论的中产阶层。 
  (3)与党和国家机构有连带关系的党政干部和知识分子,以及国营企业的领导人;这部分人是从前述计划经济体制中的中间阶层或李强所说的“类中产阶层”(quasi middle class)中分化出来的,除了一部分国营企业的领导人经历了较大的经济与社会地位的变动外,在党和国家机构中工作的干部和知识分子虽然不再具有改革前的唯我独尊地位,但凭借自身的文化和素质优势以及其所在机构的权力优势,仍然保持了相当的地位优势。 
  (4)因外资引进而产生的“外企白领”,包括在外资企业工作的中方管理阶层和高级员工;据统计,到2002年底,中国大陆就业于外商投资企业的员工达36756万人,就业于港澳台商企业的员工则有35295万人,两项合计共有72051万人,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03年)》,中国统计出版社,2003,第138页。其中的管理阶层和高级员工是标准的中产阶层。 
  (5)大批企业和社会组织的管理者,随着社会需求的高涨,高等学校中MBA和MPA以及法律硕士的培养数量也越来越多,这是中国中产阶层中成长最快的一个部分;其实,不但人数增长很快,更为重要的是,无论是MBA、MPA,还是法律硕士,其收入在目前的中国都在标准的中产阶层行列。 
  (6)因高新技术的采用和新行业的出现而产生的高收入群体,如留学回国的创业者、建筑师、律师、会计师、房地产评估师、营销人员、影视制作人、股票经营者以及其他类型的自由职业者。 
  在确认中国中产阶层人口的时候,有这样几个问题值得讨论:其一,我们能够注意到,中国中产阶层群体的出现基本上是1978年后的事情。在西方,中产阶层的成长有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其中有相当的中产阶层家庭表现出了较高的代际间的继承性。但是,在中国,由于1949年革命后中产阶层基本上寿终正寝,因此现在中国的中产阶层基本上是第一代。尽管在中国改革开放以后也出现过撒列尼所说的“精英循环”现象,即革命前的社会精英的后代,在市场改革后又从社会下层上升为社会上层(最典型的如荣毅仁家族),但大多数中产阶层的出现和他们的父辈在革命前是否具有中产阶层背景关系不大。不过,人们注意到,1978年后出现的一部分中产阶层与他们在计划经济体制中占有的社会和经济资源有关:陆学艺的研究证实,中产阶层中的干部和知识分子的地位优势,与他们是否能够调整自己的社会位置,在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社会结构中运用原有的社会关系资源、权力资源和知识资源有关; 陆学艺,同前引书,第255页。而戴维·古德曼在山西的研究则发现,中国现在的中产阶层,无论是私营业主,还是国有企业的经理,都与国家及党的组织有着良好和密切的社会关系,这是他们获取经济资源的前提之一。
其二,在西方,老式中产阶层的产生和新中产阶层的产生前后相距一个世纪以上,前者主要是工业化的产儿,后者是工业化向后工业社会转变的产儿。但在1978年后的中国,这两个中产阶层群体则基本上是接踵而至的。这是因为,中国的老式中产阶层如私营企业家、乡镇企业家以及小业主等,严格说并不是工业化本身的产儿(在1978年前,中国的工业化就取得了相当的进展,并建立了现代国家制度和科层制体系),而是改革开放后市场转型的结果;而改革开放则将中国社会推进到世界的舞台上去,并很快在它的工业化的基础上,形成了新的包含第三产业和技术密集型产业等后工业成分在内的经济体系,而这一切都是包括专业技术人员和经理阶层等新中产阶层在中国社会浮现的前提。老式中产阶层和新中产阶层出现的时间间隔之短,从1980年代全社会关注的“脑体倒挂”现象到1990年代很快成为“脑体正挂”中能够获得一种感性的证实。现在,中国大陆社会新老中产阶层并存发展的态势,或者说在中产阶层成长过程中体现出的鲜明的异质性,使得我们能够将其形象地称为“杂领”(multiple collars)。 
  中国大陆中产阶层成长的异质性,与现代化进程稍稍领先于中国大陆的韩国、香港、新加坡和台湾,即所谓亚洲“四小龙”地区十分相似。萧新煌等人的研究发现,“在东亚四国或地区,一方面,职员、经理人员、职业和技术工人的数量同工业体力工人一样迅速增长;另一方面,小业主的规模不但没有衰减,而且随着近来的后福特主义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到发展中国家的重构生活活动的趋势而稳定扩大。结果,在东亚出现了老中产阶层(小雇主、小资产阶级)和新中产阶层的同时增长。”Hsiao, HisnHuang Michael (ed), Discovering of The Middle Classes in East Asia, Taipei, Taiwan: Institute of Ethnology, Academic Sinica, 1993, p1看来,无论在中国大陆,还是在亚洲“四小龙”地区,多种经济形态的并存,是使新老中产阶层能够共时态并存的基本前提。
中国中产阶层的基本功能  在有关中产阶层功能的全部论述中,政治后卫与消费前卫是最为普遍的一对说辞。我们紧接着的讨论将会发现,不但在这两者之外,中产阶层还另有作为,而他们政治上的后卫姿态和消费上的前卫姿态之间也有着某种联系。 

  中产阶层在政治上的后卫姿态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事实上,在早期欧洲反对封建主义的斗争中,中产阶层获得财产上的私有性、市场的自由性和政治的参与性一直是政治前卫的结果,欧洲市民社会的健康形成与中产阶层在政治上的前卫姿态不无联系。正是在由中产阶层组成的市民社会和国家的冲突中,欧洲实现了最初的民主化。因此,严格地说,中产阶层在政治上的后卫姿态,最初是在美国塑造的。在19世纪那个广袤的国土上,用法国社会学家托克维尔的说法,既没有强大的邻邦,也没有统摄全国的无所不能的首都,同样没有巨额的税收、庞大的军队和伟大的将军,就不会产生将全国人民的命运交给一部分人的专制危险。加之美国的联邦性质、美国的乡镇制度以及美国司法权的独特结构,使得美国的民主共和体制不但得以形成,而且能够维持下去。 Alexis de Tocqueville, Democracy in America, Volume Ⅰ(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90), pp288~299因此,美国的老中产阶层没有经历过欧洲同行的政治磨砺。而就美国的新中产阶层而言,他们的政治后卫姿态或政治上的冷漠的形成原因是多重的,用米尔斯的话来说,其中包括:主流大众媒介的宣传所起的政治消解作用,大众传播及与此相关的各种文化机器使得“每个人都以一定的方式取得了相互的平等……它们是一种公分母,是预先规定大众情感的模具”; C Wright Mills, op cit, p333经济社会状况的稳定使中产阶层的政治要求降低到最小的程度;而美国的经济机构无疑比政治机构对生活更为重要,政治不过是实现经济利益和保护经济活动的一种手段。 

  同欧洲和美国相比,东亚的中产阶层的政治态度又是另一番表现。一般说来,东亚“四小龙”政治的表现是矛盾的。在东亚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过程中,国家或政府扮演了积极的甚至是强力的角色,这使得中产阶层既有与国家或政府发生冲突的可能,也有依赖国家或政府通过强力实现的社会稳定发展自己的需求。在这方面,韩国中产阶层是一个十分突出的例子:一方面,在韩国实现民主政治的几个重要的关头,中产阶层起到了积极的催化作用;另一方面,在政治转型期出现过度动荡的局面之时,中产阶层的反应却是保守的或者说是后卫的。 Hagen Koo,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Character of the Korean Middle Class”, in HisnHuang Michael Hsiao (ed), op cit, pp55~75 

  同其他国家一样,中国新兴的中产阶层也明显表现出了政治后卫的倾向,但我们接着就会分析,这种后卫倾向并不意味着中产阶层不拥护现代化进程中民主政治的推进,而是说他们一般都赞成以渐进而不是动荡的方式推进这种民主。 

  中国中产阶层的政治后卫态度的形成原因是复杂的。就那些通过市场改革甚至寻租方式而获得财产的中产阶层来说,他们的政治后卫态度是由他们的经济利益与党和国家或党和国家的代理人的密切联系决定的。在我们前述古德曼有关山西的研究中,私营业主和国有企业的经理都与当地的党政领导有着良好的个人或社会关系;而在李路路的研究中,在其所调查的私营业主中,占最大比重的是社会资源丰富的原城镇国有、集体单位的干部(307%) 李路路:《转型社会中的私营企业主——社会来源及企业发展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第15页。。这种经济利益上的连带关系,决定了这部分中产阶层(主要是老式中产阶层企业主)对现存的政治和社会体制不会有变革的欲望,或者说,在他们和国家之间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不大。 

  中产阶层的另一部分,尤其是现在越来越壮大的中国新中产阶层的政治态度同样是后卫的。不过,形成这部分中产阶层后卫政治态度或追求社会稳定的原因和上述老式中产阶层有所不同。具体说来,他们是1978年改革开放的直接受益者,是为数不多的能够接受精英教育的人,并且因此获得了良好的教养以及体面而收入较高的“白领”工作。他们对社会稳定的追求、对社会动荡的恐惧来自内外两个方面:从其自身即所谓“自稳定性”方面来说,他们满意自己的职业和收入,并且不但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经济收入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靠自己的“个人奋斗”获得的,而且他们也知道可以通过继续的奋斗进一步改善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境况,实现新的社会流动或跃迁;从外部社会环境来说,他们的地位是通过工作—收入的模式获得的,并因此具有较高的职业声望。在表0-4中,我们能够发现,与新中产阶层有关的职业都获得了较高的评价。同时,由于中产阶层的一部分,如大学教授、作家、新闻工作者和人文社会科学家直接从事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创造和传播工作,决定了他们自己的价值观以及对现存社会秩序的肯定比较容易为整个社会所认同。这样一些特点必然决定了中产阶层一方面反对社会动荡,但另一方面却不会拒绝社会变革,他们希望在稳定的社会秩序下实现社会的不断进步。因此,中产阶层是现代社会稳定的奠基石。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社会未来的稳定,就取决于中产阶层能够以何种速度迅速地成长起来。
   中国中产阶层在政治上的后卫姿态,对中国社会稳定和谐的发展极有益处。这是因为,中间阶层在不同社会阶层或利益群体冲突中间具有明显的缓冲功能。在改革开放以来的20多年中,一方面我们的经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人民的生活有了普遍的改善和提高;但另一方面也出现了社会分化加剧、贫富差异日益加大的现象。比如,以用来描述收入分配的差距的基尼系数为例。改革开放之前,我国贫富差别不大。如前所述,1964年基尼系数仅为020~021之间,1980年也不过03左右,整体差距不大;但到了1988年,基尼系数已上升至0382;1994年为0434;现在则进一步上升到0456以上。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无论在主观上还是客观上都势必会严重伤害普通民众的社会情感,影响他们充分享有改革开放的成果,造成社会上层权势集团和社会下层弱势群体间的矛盾、对立与冲突。在这样的矛盾、对立与冲突中,中间阶层因为无论在政治上、经济上还是在文化上皆处在社会的中间状态,自然应具有对上下两极分化及矛盾冲突的缓解功能。 

  当然,显而易见的是,这种功能的有效发挥的前提是,一个社会必须有足够数量的、扩大了的中间阶层。以美国为例,它的贫富差距也十分显著,基尼系数达到045,但是因为美国社会有着世界上最为庞大的中产阶层人口(仅白领人口的比例就占到全部人口的50%以上),所以才能够化解其上下层之间的尖锐矛盾。而在目前的中国,如果不能有效地扩大中等收入者的比重,那么中间阶层不仅不能承担上述缓冲功能,还完全有可能在突发性的社会动荡中成为利益群体冲突的牺牲品。其实,扩大中等收入群体的人口比例的目的还在于减少社会底层人口的比例。如果底层人口的比例过大,当社会发生动荡之时,常常容易发生暴力行为。这是因为对那些极少拥有实际资源(权力和金钱)和象征性资源(如声望和社会地位)的群体来说,有时暴力或非常规行为常常是他们能够动用的唯一资源。尽管这种观点具有精英主义的倾向,但确实值得人们关住。 

  除此以外,中间阶层的成功或个人社会地位的获得,凭借的不是门第、裙带等先赋性因素,也不是投机取巧、贪赃枉法等非法手段,而是个人的勤奋努力、刻苦好学、良好教育、积累的文化资本,以及独到的眼光和捕捉市场机会的能力等自致性因素,因此他们在更为广大的人口中具有公正获得社会地位和个人成功的示范作用。陆学艺主编《当代中国社会流动》,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第271页。中产阶层的成功或个人社会地位的改变所以能够对普通人起到示范作用,不但是因为他们的成功手段合理,不会引发人们的不平等感和“相对剥夺感”,而且还因为这种成功现实可感,便于学习。事实上,那些品行端正、依靠努力奋斗而成功的专业人才,确实常常成为普通家庭的父母激励自己子女的榜样。如果这样的榜样获得全社会的认同,我们这个社会就既能够积极进取、相互竞争,也能够互帮互助、诚信友爱,我们就能够建构一个健康的和谐社会。 

  与中产阶层后卫的政治姿态相比,他们在消费上则是前卫的。有关中产阶层以及中上阶层在消费上的种种前卫表现,从凡勃伦的《有闲阶级论》、理斯曼的《孤独的人群》、戈夫曼的《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直到福塞尔的《格调》、布迪厄的《区隔》和波德里亚的《消费社会》,100多年来一直是社会学家津津乐道的主题。如果说老式中产阶层尚存在通过积蓄资金、扩大生产规模的动机,新中产阶层通过在他人公司或国家公务机构中工作、获取薪水的工作—收入的人生模式,决定了他们的消费一般不会在生产资料领域,而只能在生活资料领域(所以,有房、有车常常是他们有“产”的重要标志)。加之他们看重社会声望,用米尔斯的话说,存在着强烈的“地位恐慌”;同时又常常是时尚性传播媒介的主要受众,因此他们同其他阶层的群体相比消费上的前卫性是十分明显的。另外,因为中产阶层多数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他们在消费方面还表现出明显地追求生活品味和格调的趋势。中产阶层这一品性的过度化和模式化,不但使得福塞尔会以凡勃伦的口吻嘲讽中产阶层的浅薄和一律(与此相似的更妙的说法是:“他们似乎只有生活方式,而没有生活。” ),而且会使布迪厄和福塞尔提出人们的消费品味是区分现代社会阶层的重要标志。

中国中产阶层在消费上的前卫姿态已经突显出来。在中国,1990年代初羞答答出版第一本以中产阶层消费为定位的《时尚》杂志时,大多数人的头脑中还没有消除过度及超前消费是一种“错误”的观念,但现在几十种时尚杂志基本的主题都是倡导中产阶层白领消费、消费、再消费,并且明确提出:“花明天的钱,办今天的事。”从各种家用电器开始,中国中产阶层的消费现在已经转移到宽敞明亮的住房和家用汽车上。 
 
  在毛泽东时代,由于将住房转化成了再分配经济的一个重要因素,而人口的增长又远远超过了住房建设,每一个中国人都经历过几口人挤在一间屋里的年代。以上海为例,这个昔日的繁华之都的人均住房面积甚至从1949年的37平方米,降至1963年的22平方米,Xiaoming Chen & Xiaoyuan Gao, “Urban Economic Reform and Public Housing Investment in China”, Urban Affairs Quarterly,No1(September 1993), p120即使是改革开放18年后的1996年也不过人均87平方米。在那个时代,在全国人民羡慕上海的工业用品的同时,上海人“鸽子笼”式的住宅也成为全国人民诟病的对象。但是,在1990年代后期,奇迹出现了。当住房商品化的改革伴随着上海中产阶层的增长同步而来时,购买商品房很快成为大众消费的主要项目之一。 

  人均GDP在5000美元的上海人,商品房个人购买比例从2000~2003连续四年超过了90%,2003年商品房竣工量、销售量和存量房交易量分别首次超过2000万平方米,到2004年上海人均住房面积已经达到2935平米,一跃成为全国之最。陈晓平:《上海人均住房面积达2935平方米,居内地首位》,《上海青年报》2004年8月9日。而且,没有人想到的是,上海住宅的平均价格也由1998年的3026元/平米,飙升至2004年的8124元/平米。上海的房地产因为中产阶层数量的激增而红火了一把,而狂升的楼市也给大大小小的中产们徒增了几倍资产,以致2005年需要政府出面,打“组合拳”来抑制高热不退的上海楼市。李海鹏、柴会群:《上海:进退节点上的楼市》,《南方周末》2005年4月21日第1~4版。 

  除楼市以外,中国汽车工业近年的发展速度也令人瞠目结舌。2003年中国汽车产量超过450万辆,同比增长40%,其中乘用车达到206万辆,增长高达62%。而这206万辆乘用车中的70%为个人消费者所消费,而在前一年这一数字还仅仅是50%。用上海通用汽车公司总经理陈虹的话说,日本的汽车消费量已连续9年低于600万辆,中国则很可能在2年内突破这一数字,从而取代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汽车消费国;美国通用公司也预测,到2025年,中国汽车消费量将超过北美,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消费市场。陈虹:《两年内中国将成为全球汽车消费第二大国》,新华网http://news xinhuanetcom/auto/2004-03/08/content_1351804htm。尽管古德曼认为,中国中产阶层在生活和消费方式上对普通民众的引导性,与他们在推动民主政治上的作为不大有关,David SG Goodman, “The New Middle Class”, in Merle Goldman, & Roderick MacFarquhar(ed), op cit, pp240~241但西方学者都承认和先前那个“短缺经济”时代相比,中国出现了表征中产阶层出现和壮大的“消费革命”。 Davis, Deborah (ed), Consumer Revolution in Urban China (Berkeley, Californi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 

  中产阶层的消费尽管有着福塞尔嘲弄的虚饰性的一面,但它对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的意义同样是不言而喻的。许多调查研究报告都指出,中国中产阶层不仅在消费上走在其他阶层的前列,更重要的是他们形成了相对理性和具有超前意识的现代消费观念,其中包括:具有较强的投资理财意识;消费注重个性化和文化品味;普遍接受了“分期付款”等现代消费方式;更为重视教育、旅游和文化方面的消费支出;并且比一般人更能理解大众消费对国民经济发展的拉动作用。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课题组:《成长中的城市中等收入阶层与〈精品购物指南〉的未来发展》,1997年。中国中产阶层的这些消费特征和趋势,无疑获得了急于发展经济的中国政府的支持和提倡。2002年7月1日,财政部长项怀诚在透露国家公务员将再次加薪、而且不会太少时特别强调,他希望大家加薪以后要“大胆消费”。《项怀诚在亚行年会记者招待会上透露,7月1日起公务员将加薪》,《扬子晚报》2002年5月13日A4版。 

  在中国目前的12亿人口中,中产阶层的比重即使最高估计也不过20%。从这样的意义上说,中国中产阶层的作为除了稳定社会和促进消费以外,还具有对其他更广大人口的工作和生活方面的示范作用。这种示范作用,在改革开放之初、倡导“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时,邓小平就已有预见。他写道:“一部分人生活好起来,就必然产生极大的示范力量,影响左邻右舍,带动其他地区、其他单位的人们向他们学习。”《邓小平文选(1975~1982)》,人民出版社,1983,第99页。并且,这种示范作用不仅表现在消费方面对其他阶层尤其是中产以下的低收入阶层的影响,更重要的是会在敬业精神、职业道德、商业诚信、成就动机、家庭伦理、素质提升、文化品味以及子女教育方面向整个社会尤其是低收入和低文化阶层提供一个可以学习的榜样,以促进中国良好的工作伦理、健康的生活方式和稳定的社会秩序的形成。我们已经申明,由于中产阶层尤其是新中产阶层的成功多数是个人努力和奋斗的结果,同那些通过钻政策空子和收受贿赂发家致富的人相比,他们良好的生活境况一般不会引发社会的不平等感和被剥夺感,反而可以引发普通家庭及其子女的心理认同感。而这种认同感在未来10~30年间,在中国社会全面实现工业化并向后工业社会迈进的过程中,将具有显而易见的积极意义。 
社会转型与中产阶层的兴起

在西方,工业化及向后工业社会的转变是中产阶层产生的社会背景,但在中国,工业化本身并没有对包括中产阶层在内的中国社会的阶层变动发生必然的影响。我们看到,工业化的背景是在1978年开始的改革开放及由此引发的大规模的社会转型下发生作用的。 

  这样的结论基础是,尽管在1949~1978年的30年间,中国的工业化也取得了举世公认的成就,它的年平均增长率即使去除灾难性的大跃进年代(当时最高的年度曾达到110%)也在7%左右。但是,除了遏制中产阶层滋生等政治手段外,另一些经济方面的原因,也使中国中产阶层的产生即使在经济上也是一个梦想。政治上的做法包括两个似乎对立的方面:一是在工人、农民的对立面维持了一个“符号性”的剥削阶级达30年之久。本来,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为了巩固新的基层政权和革命的成果,防止已被推翻的地主和官僚买办资产阶级的反抗和破坏,在革命胜利后的一段时期内使用阶级身份符号体系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后来这一符号体系的使用不仅延续了30年,而且被扩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连上述“阶级敌人”的子女也被打入城乡人口的另册。有关中国农村的具体论述参见周晓虹《传统与变迁:江浙农民的社会心理及其近代以来的嬗变》,三联书店,1988,第159~160页。在毛泽东时代,老式中产阶层被称为“小资产阶级”,它一直是思想改造的主要对象之一;而专业人士则被称为“职员”,这同样也是一个灰色的标记。在这样的情况下,进一步的阶级分化从政治上被遏制了。二是在所谓“人民”的范围内实现平均主义的“去分层化”(destratification)策略。据美国社会学家白威廉的研究,1960~1970年代,中国即使在社会主义国家中也是最为平等的国家。从表0-2中可以看到,在那个时代,中国高收入者的收入只是低收入者的22~23倍,而基尼系数更是只有020~021。其实,去分层化的手段或途径是多种多样的,不仅包括平均主义的工资制度(在1970年代,也就是说在文化大革命的后期,还一度开展过对工人中执行的“八级工资制”的批判,称为“资产阶级法权”),还包括日常消费的配给制度(你即使有钱也无法购买高级食品或衣服)、住房的分配制度,以及对计件工资制度、奖金制度的批判和停用。 

  经济上的因素同样是多重的,其中包括:由于受苏联经济模式的影响,中国工业化的道路是以优先发展重工业为前提的,因此与国民消费生活有关的轻工业和服务业一直严重滞后于人们改善和提高生活质量的需求;由于在农业中贯彻“以粮为纲”的原则以及人民公社本身的半军事化的管理原则,农民的社会流动受到限制,而1953年粮食实行统购统销后,包括粮食在内的农副业消费品也一直处在严重的短缺状态,毛泽东时代盛行的各种票证制度就是这种短缺的最好注脚;由于先后与美国、印度和苏联的军事对峙,国防开支一直占到国民收入的相当比重……这一切都使得中国普通百姓的收入在1952~1980年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增长。据《中国农业年鉴》(1980年)和《中国统计年鉴》(1981年)统计,1952年国家部门的年度平均工资实际为446元,1980年为529元,28年总增长率为186%;农村集体人均收入在集体化后的1953年为388元,在毛泽东逝世前的1975年为544元,22年的总增长率为402%。转引自麦克法夸尔、费正清主编《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中国革命内部的革命》,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第517页。 

  变化发生在1978年以后。自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开始了大规模的改革开放。这首先从农村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然后转向城市的诸多经济领域。在此后的20余年内,中国经济的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自1978起,中国国民生产总值的年平均增长率都在8%左右,1992~1994的三年间则达到11%~13%之间,即使在全球经济尤其是东南亚经济普遍低迷的20世纪的最后几年,仍然达到7%左右,即使在强调“宏观调控”的最近几年也保持在8%左右。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在中国共产党十二大上提出的在1980~2000年的20年间,国民生产总值翻两番的战略目标也提前5年实现。现在的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第六大经济强国,而按麦迪森运用购买力平价方法进行的测算,中国更是已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它的GDP总量占世界总量的129%。参见《中国GDP统计存在水分吗》,《扬子晚报》2002年5月4日A12版。 

  如果说中国经济在20世纪最后20年的迅猛发展,为中国人民生活的改善奠定了最基本的物质基础的话,那么中产阶层的出现和成长还与1978年后出现的中国社会的转型有着最为直接和密切的联系。在这里,我们所说的中国社会的转型包括三个最主要的方面:其一,沿着1949~1978年间的工业化道路,继续实现从以农业为主导的社会向以工业和服务业为主导的社会的转变;其二,尤为重要的是,从指令性的计划经济向现代市场经济的转变;其三,从高度中央集权的政治体系向社会主义民主政治体系的转变。我们紧接着就会看到,正是这种社会转型及下述由这种转型带来的社会生活多方面的变化,使中国中产阶层的出现和成长成为现实。
 变化之一:政治的清明和宽松,国家和社会关系的重新调整,使得市民生活在相当的程度上从国家的政治生活中分离出来,哈贝马斯所称的公共领域在一定范围内出现,这是中国中产阶层出现和成长的条件之一。在改革开放的背景下,我们首先看到的一个有意义的变化,是1979年后中共中央宣布为地富子女摘帽,并结束先前的以阶级斗争为中心的基本路线,代之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一变化,伴以社会生活中的其他改变尤其是职业的分化,使得中国社会的分层得以从“符号性”的阶级标准转向职业标准,而这正是中产阶层得以出现的前提之一。能够想象的是,随着国家不仅对经济生活同样对包括政治生活在内的社会生活干预的进一步弱化(农村的村民自治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市民社会的形成及与其相关的公共领域的扩大,将为中国中产阶层的成长提供更为广阔的空间。 

  变化之二:经济的持续稳固的发展,经济结构的调整,第三产业规模的扩大,市场化程度的提高,以及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也是中国中产阶层出现和成长的条件之一。中国经济在20多年中所取得的成就,已经成为全世界承认的不争事实,而它未来的发展也为世界所看好。而对造就中国的中产阶层来说,经济的增长是一个基础,但国民收入的提高及提高的幅度更是一个直接的因素。事实是,1980年我国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为57%,1993年上升到71%,预计到2010年将上升到81%,肖文涛,同前引书。这意味着国家的经济成就将更多地转化为民众手中的财富。在经济增长的同时,其他诸多因素的变化也在改变中国社会的分层结构,促进着中产阶层的出现和成长: 

  (1)中国产业经济结构的变化,已使第一产业的从业人员在不断地减少,第三产业的从业人员的增加比率则开始超过第二产业。据统计,自1979~2004年的改革开放25年来,中国服务业年均增长速度超过10%,高于94%的年均经济增长速度。服务业从业人员从1978年的4890万人增加到2003年的21809万人,净增16919万人,几乎是同期第二产业净增从业人员的两倍。 江小涓、裴长勇主编《中国服务业发展报告No3》,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第5页。尽管在今后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由于农民大量进入城市,第二产业中蓝领工人的数量会大量增长,但显然由于管理的需要和技术的进一步运用,白领管理者的数量也会有明显的增长。 

  (2)据专家估计,我国“十五”末期市场化的程度将达到65%~70%,2010年将达到80%以上,顾海兵:《中国经济的市场化程度》,《中国经济时报》1999年8月13日。市场化程度的提高将提高进一步促进阶层的分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将造就更多的中产阶层。 

  (3)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不但为普通农民工进入城市寻找工作提供了可能,也使其中的佼佼者和农村中原先的乡镇企业家和包工头有可能在城市中谋生,并成为中产阶层的一部分。据统计,到2003年为止,中国的城市化已经进入加速发展期,城市化率已经从1993年的28%达到2003年的405%,新华社2004年10月30日电,参见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nter/ 200410/30/content_2157326htm。并且现在仍然在以每年不低于1%(东部沿海地区则达到2%)的速度增长。 

  (4)在2004年3月举行的全国人大十届二次会议上通过的《宪法修正案(草案)》,将第十三条“国家保护公民的合法的收入、储蓄、房屋和其他合法财产的所有权”,正式改为“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国家依照法律规定保护公民的私有财产权和继承权。”其实,尽管将“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写进宪法只是一年前的事情,但此前国家推行的发展私有个体经济的政策,已经从一个侧面肯定了“公民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并且这一政策也取得了明显的效果。2002年的最新统计表明,上海的私营企业数已达1883万户,占全市的比重达到50%,户均注册资本1169万元,总资本2000亿元。而这样的令人注目的数字还排在广东和浙江之后。《上海半数企业是私营》,《新华日报》2002年5月8日C2版。而对普通城市居民来说,国家推行的房屋改革政策也在事实上使私有生活资料财产的拥有合法化。在房价为全国之最的北京和上海,仅一个房改就使那些拥有地段较好地区房屋的几十万市民成为“百万富翁”。    变化之三:文化的多样化和精英教育向大众教育的转变也为中产阶层尤其是新中产阶层的出现和成长提供了文化和精神基础。在有关中产阶层的研究中,许多研究者都提及了文化表征对中产阶层的重要性,事实上,英文中“Class”这个词本身就既具有阶级、阶层的含义,也具有文化上的品味和格调的含义。福塞尔:《格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前言”第1~2页。布迪厄更是提出文化资本在社会分层中的作用。Pierre Bourdieu, Distinction, A Social Critique of the Judgement of Taste,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1984, p65能够想见的是,在毛泽东时代,在文化和文艺只能为政治服务、只能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宣传工具的时代,工农兵文艺和文化的唯一性和正统性,不可能赋予中产阶层(即使在经济收入上存在这样一个阶层)任何文化内涵,而这种文化的多元性和对多元文化的宽容性也恰恰是在1978年后的改革开放中获得的。另外,如米尔斯所说:“大众教育也是新兴中产阶层职业兴起的一个主要社会条件,因为这些职业需要教育系统提供的技能。” C Wright Mills, White Collar, The American Middle Classes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1), p266 1978年后,中国高等教育增长的成就有目共睹,中国大学就学率2003年已经超过15%,现在正在从精英教育向大众教育过渡。不过,单纯的高等教育的发展和民众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还不能必然造就中产阶层。从表0-3中我们能够看到,白威廉的研究证实,自1930~1978年间,中国民众受教育的年限逐代增加(除了1960年代后因“文革”的开始造成下降),但他们的职业等级和收入则逐代降低。这一现象的改变发生在1980年之后,自那以后中国教育的经济回报率不断提高,到2000年已经达到6%~7%(即多受一年教育者其收入增长6%~7%),这一经济回报率已经接近发达国家的水平,它也为中产阶层尤其是高新技术领域的新中产阶层的产生创造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