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微透气帽:谁念西风独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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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念西风独自凉
  ——文。篱落疏疏

【一】
丙辰年三月二日,水仙初谢。
阴霾了多时的天终于放晴,后院墙角那株桃花赶集般竟在一夜之间齐齐冒出许多花蕾,惹得几只寒雀捡尽枝头不住跳跃啼鸣,在这乍暖还寒时候平添了几许闹意。靠窗的墙根下,置放着一只药炉,青黛色的瓦罐不断嗞嗞地冒着热气,待到陈旧暗黄的窗棂前,一忽被风吹散开去,及至满院都是中药的苦味。
韩妈急急地从里屋出来,熄了炭火,将药虑在白瓷碗里,闪身向西屋走去。“小姐,该喝药了。”苏禾从书里抬起头,看了看韩妈手里热气腾腾的药,微微皱眉道:“放那吧,其实我这身子,喝不喝又有什么区别?”韩妈叹道:“可不能这么说,如果连小姐自个都不爱惜自个,又怎么能指望别人来心疼呢?”苏禾闻言,心中微微一动,接过药碗一饮而下。这些年以药当饭的时光,她已经感觉不到这汤药的苦涩了。
随手推开窗子,立时被这早春的阳光与及鸟雀的欢鸣所感染,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必竟是春天了呢!”凝神间,风中恍若传来女子的呼喝声,江南侬语里带着些许的尖锐,是一种教人酥到骨子里的糯软。苏禾蹙眉问道:“韩妈,东屋发生什么事了吗?”韩妈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答道:“小姐还不知道吧?据说这几天家里要接待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省里许多大人物都会来呢!太太这几天可忙坏了,里里外外她都亲自过问,就连个酒杯她都要亲自摆放了才放心!”“哦?什么人物竟让她劳师动众事无巨细?”苏禾疑惑道。
韩妈见苏禾难得感兴趣,便也来了兴致,絮絮道:“据说这人是个什么总督,反正是年轻有为,风流倜傥之类的人物。好多官家小姐都会来呢,为的就是一睹风采,说不定就此攀了高枝呢?大小姐这几天又是洋装又是旗袍的,都定做好多套了还总是嚷嚷着不满意,非要太太陪着一起去那个什么外国人开的店里做件貂皮大衣。啧啧啧,有钱就是好,连着我们下人都跟着沾光。这不,每人都发了一套新衣,这可是过年才有的福利啊!也就小姐您什么都不上心……”韩妈见苏禾许久不搭话,自觉失言无趣,便讪讪地止了话题,找个借口出去了。
苏禾立在那里,耳边回响着韩妈刚刚说的话,心下淡笑:能够令这对母女刮目相看的所谓总督,亦不知是其幸或是不幸?
【二】
苏禾放学回来,发现门口突然多出许多荷枪警戒,重兵关卡,才意识到今晚家里有重要宴会。刚下得车来,管家李叔便小跑着过来急呼道:“四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苏禾微微颔首,随着管家来到主屋二楼。苏禾住在侧楼后院,平时深居简出,极少到这边来。而此刻为了迎接贵宾,大厅被装扮得富丽堂皇,奢靡至极,饶是淡泊如她亦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管家推开房门,冲里面点头笑道:“老爷,四小姐来了。”“嗯,进来吧。”一个浑厚的男声应道。苏禾侧身进去,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临窗而立,霞光逆照他高大的身形恍如雕刻。苏禾低声道:“爸爸。”
苏冯仑转身看着垂首怯怯立在书桌前的苏禾,竟瞬间恍惚,恍若记忆里曾经的某一个人。他微微敛神,沉声道:“小四,我知道平时对你严格了些,关心少了点。不过今晚有很多重要客人,你记得打扮漂亮一些,像你这个年龄就该是活泼的罢!”苏禾低垂着眼睑,看不出悲喜,低低应道:“我知道了。”苏冯仑见她这个样子,忽然有些无力,欲言又止,终于挥手不耐道:“好了,你下去吧!”
及至黄昏时候,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陆续听见车鸣的声音,随即是秦薏夸张热情的招呼,绵长糯软的江南口音,叫人听了心便无由地融动。秦薏是苏冯仑的二姨太,虽已是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更兼多财善贾长袖善舞。因大太太去得早,所以这苏府上上下下的事务全是她一人掌管。
苏禾虽不喜这样的场合,但因着苏冯仑难得百忙里特意抽空对她的一番交代,也就换了衣服捡个僻静的角落安静地看着这些所谓上流社会各种虚假的表演。
今晚的宴会出席的皆是本市各界要人,男人们聚在一起谈论当下局势;太太们则相互比较着谁的珠宝名贵,谁的服饰新款潮流;名门小姐则聚在一起议论今晚的主角:江浙两省总督——易霈。
苏禾看见她的几个姐姐一个个打扮的雍容华贵,明艳动人,虽笑脸逢迎却暗地各自较劲:今晚,谁最有可能得到最大的筹码。这其中,竟然也有她的三姐苏若言。
苏若言本是极心高气傲之人,从不屑于参与太太小姐们的圈子话题。但今晚明显经过了一番精心修饰,她本就是个难得的美人,今晚更是美艳得不可方物,惹得那一群公子们频频上前殷勤示好,竟悉数在苏若言不动声色间推拒了去。苏禾虽然极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佩服其手腕高明,这一点,她是完全继承了秦薏的八面玲珑。
苏若言无意间看见坐在角落里带着一丝冷然微笑的苏禾,那种超然度外的姿态,恍若明了洞悉一切。她微微有些愠怒,施施然上前笑道:“我道是谁,原来四妹竟也来凑这热闹!怎么,有没有吊到大鱼?”苏禾并不看她,将目光转向别处,忽然看见一群戎装军人拥着一个器宇不凡的青年男子从大门口进来。随即响起一声传令:“都督大人到!”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客厅立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迎向入口处。
苏禾见苏若言再无暇顾及到自己,遂趁机悄悄退了出来。“苏禾!”刚走到偏厅忽然被人叫住,这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惊喜。苏禾就算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心思百转,终于淡然微笑着,躬身回礼道:“赵先生好!”
【三】
赵念生紧紧地盯着她,低低地哀求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苏禾道:“赵先生说笑了,你我之间素无瓜葛,何来原谅一说?”赵念生忽地脸色煞白:“苏禾,我知道我错了,可是那时候……”“赵先生,今晚出席宴会的非富则贵,你何不趁此机会多去结交几个好友,何必在这跟我浪费口舌?”苏禾打断他的话,决然离去。
这一幕恰巧被经过的易霈看到,苏禾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落在他的耳里竟是莫大的嘲笑与不屑。他不动声色地回到大堂频频与人敬酒客套,从容应付那一群太太小姐的调侃艳羡,状似无意间叫来副官附耳低语,随后副官匆匆离开。
苏禾不曾料到,今晚到底还是遇见了赵念生,本已淡忘的前朝往事,竟一道道惨痛着淋漓地撕裂开来。苏禾的母亲是苏冯仑的三姨太,苏禾六岁以前并不住在苏府,而是别院。想来她母亲也曾是极受父亲宠爱的,别院的建筑是当时极流行的欧式建筑,内设水榭亭台,虽有些东西合璧的意味但一点也不突兀,反是别有一番风味。却不知何时起,父亲不再去别院,看母亲的目光亦是冷漠异常。母亲性子亦是非常倔强淡泊,未见争吵,只是日益沉默寡言,终于忧郁成疾,在苏禾六岁那年撒手人寰。
苏禾就这样被接到了苏府。不知是苏冯仑真的政务太忙,抑或是不愿意睹物思人,苏禾被领进苏府后便极少看见他。那时年幼的她从秦薏看似热情欢喜的笑容里觉察到了排斥的敌意,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唯有怯怯地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的可能与不可能。但秦薏似乎并不满意,看她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出,恨恨地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小年纪就懂得用这一套来蛊惑人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如何虐待你,也罢,倒不要虚担了这恶名。”说罢,一把将她拖到房间,用针一下一下扎她。苏禾大哭不止,却又不敢反抗,只一味闪躲,嘴里不住地说:“二妈别扎苏禾,苏禾疼,苏禾再不惹您生气了罢,苏禾一定乖乖听话。”
秦薏恨道:“那你还哭?我叫你哭!胆敢叫这苏府上下的人全都听见,我倒要看看谁来救你!”苏禾闻言,拼力咬紧嘴唇再不吭声,只有泪止不住地滚落。“妈,您在干嘛?”苏若言推开门正好撞见这一幕。秦薏略略有些尴尬,喝到:“我在管教妹妹,你跑来作甚?!”彼时苏若言也不过七岁,她见苏禾立在那里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心下怜悯,跑过去拉住她说:“我带你出去玩吧!”
苏禾随着若言来到大院,立时被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围住。“若言,这是你家的妹妹吗?好漂亮啊!”苏若言初时感觉很是骄傲,但渐渐发现,往日围着她转的孩子们竟集体叛变,改投在苏禾的“裙臣”之下,心下恨恨不已。
一日,苏若言抱着她非常珍爱的娃娃玩具找到苏禾说:“四妹,这个娃娃送给你,喜欢吗?”苏禾简直不敢相信,她知道苏若言非常宝贝这个娃娃,遂推辞道:“还是三姐留着自己玩吧。”苏若言俊脸一沉:“你这么说就是不领我的情咯?”苏禾感动万分,抱着她说:“谢谢三姐!”
几日后,苏冯仑恰好在家,他见苏若言哭哭啼啼地从楼上跑下楼扯着秦薏大闹着:“妈妈,我的娃娃不见了!我的娃娃不见了!”秦薏被她闹得好不烦恼,遂让苏府的下人四处寻找,务必要找到三小姐的娃娃。当所有的人看见这个娃娃从苏禾的房间搜出来的时候,苏若言哭着跑过去拉住苏禾说:“四妹,没想到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会偷我的娃娃!你太让我伤心了!”苏禾也不说话,只惨白着一张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若言。
苏冯仑气的两眼发黑,顺手抄起家法便是一顿好打。“说!你为什么要偷东西?”苏禾扑在凉凳上一声不吭,死死地盯着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的苏若言。苏若言被她盯得一阵阵心虚,眼见苏禾背部臀部被打得乌青,却仍咬牙不肯屈从说一声“我错了”。苏冯仑渐渐有些心疼,却又落不下台阶,只问道:“你下次还敢不敢再偷东西?”苏禾闷声道:“我没有!”苏冯仑气结,不由下手更狠,眼见稚嫩的身躯就要皮开肉绽。而下人们多看着秦薏的脸色,谁也不敢贸然求情,赵念生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赵念生本是进来找苏禾姐妹一起出去玩的,未曾料竟遇见这样的场面。当时他只是感觉很害怕,害怕苏禾会就这样被打死了,脱口道:“苏伯伯,她是不是要死了?”苏冯仑一惊,转头看去,不知何时,苏禾竟然昏死过去了。当下又悔又恨,急忙传唤下人去叫医生。
那一天夜里,苏禾高烧不退,只在梦里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念着:“妈妈,你不要死,不要丢下苏禾一个人!”赵念生悄悄溜进去的时候,正好遇见苏禾梦魇。他伸出手,拭去她眼角的泪,一把握住她焦躁地挥舞着的小手,温言道:“苏禾,等我长大,一定要好好保护你!”

【四】
苏禾大病一场后,变得更加沉默,她努力让自己消失在众人眼里,甚至变成尘埃,再也看不见。她常常一个人跑到后院的最角落里,仰望着天空发呆。在一次偶然机遇下,苏禾发现二楼的书房没有上锁,于是,常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进去看书。虽然母亲教她识了一些字,但读起苏冯仑的许多书来毕竟有些吃力,然里面却如另一个世界,令苏禾痴迷留恋不已。那时她虽止不过六七岁,然心境却是何等苍凉淡漠。
赵念生时常会偷偷来找苏禾,但苏禾全然忽视他,直至他上私塾能够教她识字,情形才有些转变。然很多时候苏禾并不跟他说话,只是不再排斥他的存在。苏禾有时候会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别院去,但,那里已经很久没人打理的样子,荒芜得杂草丛生。赵念生总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不离不弃。
终于有一天,苏禾望着别院上空的孤云,幽幽地说了一句话:“你说,人死后会不会有灵魂?”立在身后的赵念生又惊又喜,这是几年来苏禾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他摸不准她的心意,惴惴地说:“应该是有的吧!”苏禾低下头,叹道:“不知道妈妈在那边会不会幸福一点?”命运如此多舜的她,牵挂的竟然是已经去了的母亲!赵念生禁不住一阵心疼,轻轻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她一定会幸福的!所以你也一定要幸福!”苏禾淡淡地笑了笑,不置一词。
“你们看,我没有说错吧?”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轻蔑的笑声。两人回头一看,只见苏若言领着苏冯仑,赵念生的父母等一群人立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苏若言笑道:“我早就说过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你们就是不相信!”
赵念生看着父母黑沉的脸,急忙撤回拉着苏禾的手,嗫嗫道:“我没有。”赵母厉声道:“念生,你给我过来!”赵念生微低着头,偷偷看了看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苏禾,缓缓移步向母亲走去。苏若言冷笑道:“果然天生是个狐媚子!才不过十三四岁,就学会了勾男人!”随即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跟你娘一样!”苏禾立刻白了脸,怒视着她:“你再说一遍!”苏若言望了望不远处的苏冯仑,满含笑意地低声说道:“我说,你跟你娘一样是个贱人!”
“啪!”苏禾狠狠地给了苏若言一个耳光。苏若言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往日任她如何欺辱也不敢吭声的苏禾,此刻眼眸中流露出的阴狠愤怒竟令她丝丝胆怯。忽地大哭起来:“爸爸,她竟然打我!她竟然敢打我!”
苏冯仑本就觉得闹出这样的笑话简直有辱门风,更何况竟然还是自己的女儿带人挑起这样的事端。一腔怒火瞬时被苏若言的哭闹推至极端,他上前狠狠地扇了苏禾两个耳光,喝道:“你闹够了没有?”
苏禾被这股力道打翻在地,两颊瞬时肿的老高。她支撑着勉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越过众人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苏若言亲眼看见落在地上的两颗牙齿血糊糊地滚出去老远。
那一天苏禾没有回家,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了很久很远,她其实不知道她还能够去哪里,只是再不想回苏府了。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暴雨,苏禾在雨里跌跌撞撞地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忽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怒喝:“找死啊!”苏禾抬起头,她看见一个年轻的军官样子的年轻人坐在车里惊魂未定地怒视着自己,她忽然诡异地一笑,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昏迷了过去。
苏禾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家里,恍若不过只是一场噩梦。苏冯仑间或来看过她几次,只是她每次都假寐不想再与他多说一句话。这一次她病了很久,后来虽尽力调理,到底还是落下了病根,终日咳个不停。苏禾病后跟苏冯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去上学!”那时,女子学校还是个新鲜事物,但苏冯仑见她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也知自己欠她颇多,是以极力满足她的要求。
【五】
“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禾沉浸在回忆里,竟没有觉察到身边忽然多了个人。她抬起头,只见一个青年军官立在月色里,目光泠泠微笑地望着她。苏禾站起身,准备离去。“你是在躲我吗?”苏禾突然有些好笑,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巴结你的人多得是,也不少我一个。”“那你为什么见了我就走呢?”易霈玩味地说。
苏禾失笑:“这里是我家,我爱来便来,爱走便走。”
“我是客人,你就是这么尽地主之谊的吗?”
“你是苏府的客人,但并不是我的客人。”
“有什么不同?难道你不是苏府的人?”
苏禾忽然感到纠结异常:“我懒得跟你说!”说罢再不理他,闷闷地走了。易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角上扬,勾起一抹微笑。
第二日,苏禾从学校出来,发现一群女学生围在一辆军车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她低头擦身而过,这时,后车窗玻璃缓缓滑下,露出一张笑脸:“苏小姐,请上车!”他的出现立时在女学生中引起一阵惊呼。苏禾微微皱眉:“对不起,我有车接。”易霈从车上下来,立在她面前温言道:“我想他今天可能不会来了,希望我有这个荣幸能够护送苏小姐回府。”高大的身形笼在夕阳里令人不可逼视,更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苏禾不喜欢这种感觉,却也莫可奈何,只得顺从地上了车。
两人并肩坐在后座,苏禾将头转向窗外,看着街道行色匆匆的路人。良久,忽然开口道:“易先生,我想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那三个姐姐任何一个都比我出色,你又何必拉住我不放?还是你那可笑的自尊心或征服欲作祟?”她掉转头,直直地逼视着若有所思的易霈。易霈蹙眉道:“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太过自以为是总是不太好的!”“你!……”苏禾气结。
“来女子学校读书的女子,大部分不外乎是为了找个好婆家。”易霈扬眉道。苏禾涨红了脸,默不作声。“但我知道你不是!”他凝视着她,眼波似水,丝丝缕缕竟绕进人心里去。苏禾微微一惊,冷冷道:“诚如你所言,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太过自以为是总是不太好的!”易霈哈哈一笑:“小丫头,竟然被你绕进去,不过,你明白我不是自以为是!”苏禾发现,跟他在一起自己总是很容易激动,她努力克制情绪,淡淡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易霈忽然靠近她耳畔,轻笑道:“以现在的局势,一个女子若想独立恐怕不是一件易事!”陌生的男子气息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与及耳旁呼吸冲击发梢的飘忽。苏禾忽地如坐针垫,她讨厌这种被人看穿一切的感觉,别人已经明了一切,自己却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拙劣地表演。她怒道:“这关你什么事?你不是两省总督吗?你不是下来视察的吗?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管我这个小女子的事情?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请你离我远点!”
车厢里有一瞬的沉默,坐在前座的副官不禁为之捏了一把汗,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对总督说话。易霈看着苏禾的恼羞成怒,看着她悲愤交加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忽地一软。其实他亦不知为何,只是看她小小年纪一副看破红尘风轻云淡的样子,忍不住想要亲手撕开这层伪装的面纱,看她张牙舞爪刺猬的样子,恍若,这才是她真正的自己,或者该是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样子。十六七岁的女子,本就该美好得令人怜惜。易霈历经过硝烟弥漫的战场,尔虞我诈的官场,更有欢场的虚与委蛇,他什么没见过?却轻易地被她牵住视线。是因了几年前惊鸿一瞥之下震撼她的绝望哀伤?或者今日之冷淡决然?
那一年,易霈还不是今日之两省总督,彼时民国政府刚刚成立,时局还非常不稳定,袁世凯妄图推翻临时政府称帝,各种暗杀事件层叠不穷。他并没有什么深厚的身家背景,靠的是自己的老练狠辣步步为营才一路走到今天。那时他临危受命仓皇接任浙江都督之职,那晚的雨太过滂沱,几欲撞上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后来送到医院,留了些钱,请医院务必要帮忙找到其家属,尔后匆匆离去。但是那一张巴掌大苍白的脸,那一双绝望空洞的眼,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让一个花季少女如此哀恸?
在苏府见到她的那一瞬,他立刻辨认出了她,那一双无波的眼,恍若洞明世事的沧桑。只是,他料想不到她竟出落得如此美丽,却还不自知地张扬,在易霈的眼里,唯有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本在万花丛中恣意地扬起那一张青春的素颜。于是他便不受控制一般想要靠近怜惜,其实爱情于他不过是个笑谈。他虽不过二十八岁,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幸运或者资本去拥有如此奢侈的东西。
【六】
下车的时候,易霈走过去轻轻拥住苏禾,苏禾冷冷地看着他搂着自己肩膀的手,淡淡道:“易先生,我们似乎还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抬头的瞬间,她看见立在门口迎接的苏冯仑,秦薏,还有一脸羡慕妒忌恨的大姐二姐,只有苏若言,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们两个。苏禾挺了挺脊背,低头向侧楼走去。
“苏禾!”苏冯仑叫住她:“既然家里来了客人,就一起过来坐吧。”
苏禾默然,随众人一起来到客厅。苏冯仑将易霈让到主座,易霈笑笑说:“今天我是以晚辈的身份拜访,苏伯父就不要客气了。”说罢走到苏禾身旁坐将下来。苏冯仑见状,也不好勉强,只得作罢。
“不知总督大人此次南下巡查准备待多久呢?”苏冯仑试探道。“这个得看时局而论,如今各方势力待定而动,或许三五天,或许几个月。”易霈笑笑:“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今我既有幸来到这里,自然不能错过。我想这几日得闲抽空去四处走走,欲邀请苏禾小姐同行作伴,不知可否?”说罢,似笑非笑地望着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苏禾。
苏冯仑未料到他竟如此直接,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但他到底是官场混迹多年,瞬间百念辗转,笑道:“能够为总督大人效劳是小女的福分,只是她还有课业,不如让若言代劳,如何?”
“这个伯父大可放心,我自然不会令苏小姐荒废了课业,只在她闲时安排。”易霈目光定定地望着苏冯仑,“而且,我非常仰慕苏小姐的才情。”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苏冯仑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勉强道:“苏禾脾气不太好,只怕会冲撞了大人。”易霈微笑道:“我很欣赏苏小姐的性格。”说罢,将手覆在苏禾沁凉的手上。感觉到这双小手的挣扎,他不动声色加大了力道。
易霈走后,苏冯仑将苏禾叫进了书房。他立在窗前沉思着狠力地抽烟,默然良久,终于艰涩地开口道:“小四,你还是离他远点吧,他并不适合你。”苏禾低垂着头,没有说话。苏冯仑略略有些尴尬,叹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他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你太单纯。虽然他的确很优秀,但也许若言会比较适合一些,你能明白吗?”苏禾抬起头,淡淡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您就尽管放心罢,我不会碍了你们的事。”“小四。”苏冯仑苦笑道:“你不要恨爸爸,我是为了你好。”苏禾冷笑:“您当然是为了我好。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告退了。” “苏禾……”苏禾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苏冯仑痛苦无力的声音。她略微一顿,终于没有回头,疾步走了出去。
行至楼梯口,苏禾一眼看见叠起手臂斜靠着墙的苏若言,正轻蔑的看着她笑。苏禾无声地越过她,却听苏若言凉凉地说:“早就知道你长了一张狐媚脸,没想到竟真是个祸害。不过这都不重要,人再怎么强,争不过命运!”苏禾停住脚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真为你感到悲哀!”“你!”苏若言羞怒交加,扬起手便要打下来。苏禾一把捉住她手腕,轻笑道:“何必动怒,我让给你就是!”说罢拂袖离去,再不理她如何暴跳如雷。
翌日,苏禾刚进学校,便接到校务处的通知让她去校长室。一进门,她便看见校长点头哈腰地忙不迭招待一个人。校长回头看见苏禾,立刻蔼声道:“苏禾同学,这两天的课程我们已经给你往后安排了,到时候特派专人为你补习。所以这几天,你就好好陪督军大人四处去游历一下我们苏杭的景点,代表我学校为督军大人略尽绵薄之力!”……
苏禾气呼呼地随着笑得一脸得意的易霈从学校出来,终于忍不住怒火中烧:“你凭什么这么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你简直就是个目中无人的自大狂!”易霈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涨红着脸愤愤地指责,苏禾见他笑得好不得意的样子,立时恶向胆边生,抡起手里的袋子没头没脑地向他砸下来。 易霈知她受了委屈,不恼亦不闪躲,只大手一拉将她搂进怀里让她痛快发泄。见怀里的人终于平静下来,易霈悠悠笑道:“你对谁都是一副逆来顺受与世无争的样子,独独对我另眼相待,你说,这是我之幸还是不幸?”说罢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幽深漆黑的眼瞳里如一潭碧水,水光滟潋,让人跌进去便迷失了方向。
苏禾意识到自己失态,不禁大窘,一把将他推开,怒道:“滚!”

【七】
易霈看着离他远远地坐着的苏禾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他叹息道:“苏禾,其实你又何必这么倔强?我知道你过得不好,你想离开这个家一个人独立,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人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唯有自己变得强大,才不至于受到欺辱!一味地忍让退却只会助长他人的气焰,你明白吗?”苏禾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盯着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她以为他不过是仗着强权不顾别人的意愿肆意掠夺罢,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她这一生尽在委曲求全里度过,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的想法,更妄谈了解。这一刻,她心里有一丝的融动,但幼时的阴影令她再不敢往前一步。她宁愿从来都不曾拥有,却不愿再次去受那得到又失去,从天堂跌进地狱的痛苦。说来感情总是太过脆弱,小心翼翼堆积起来的堡垒,却禁不起背叛的指尖轻轻一推。便纵是从头再来,亦是物是人非,旧时黄花。
易霈带着苏禾四处游历,守卫远远地跟在其后,便纵有紧急情报亦是小心翼翼不敢太过靠近,生怕扰了他的游兴。他手把手地教她打球,狩猎,骑马,带她走进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苏冯仑,没有苏若言,没有秦薏,没有苏府的一切,渐渐地她终于神采飞扬,渐渐手舞足蹈,渐渐忘记了那些痛苦。尽情享受这迟来的青春,毕竟,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而已。其实易霈早期曾在这里任职,哪里不曾去过?不过是找尽借口跟她在一起而已。他只要能够跟她在一起就好,只要能够朝朝暮暮看见她的笑容便已是满足。他不过是一个军人,朝不保夕,他从来不敢奢望天长地久,却也从来不曾畏惧过死亡。但这一刻,他贪心地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不再流转。
“易霈!”远远地,苏禾微笑着向他走来,红扑扑的脸上满是健康的光泽,阳光落在她素白的衣裙染了一层光晕,恍若天使。他心中一动,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哑声道:“苏禾,嫁给我吧!”
苏禾忽地心跳如鼓,低着头不做声。“怎么,你不愿意?”易霈紧张地问。见苏禾始终不说话,懊恼自己太过鲁莽,他也不知为什么,只是那一瞬间脱口就说了出来,没有考虑过后果。他手心满是汗水,感觉这实在比行军打仗要艰深许多,他叹道:“好吧,我不问就是了。”他颓丧地松开她,转过身去,却忽然听见身后幽幽的一声叹息:“你说,我能够拥有幸福吗?”
PS:这一章可算是完结了,若对他们的故事感兴趣,俺继续写第二章。喜欢的童鞋留言说一声哈,给俺一点动力,(*^__^*)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