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服装女装图片大全:鬼在线——用ICQ叩开冥界之门(下卷)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16:32:38
       我一想,铁松大师说的虽然太直接了点,但是还是很有道理,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因为——活得实在有点迷迷糊糊。
  
  等到下午老头回来,看到我也没说什么。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见我还站这里在他就知道,第一:我还没死,第二:我还没办成事。我站起来给老头行了礼问了好,老头才说了句:“抓紧吧!”
  
  回家之后,我拉着小青哥坐在电脑前,登录ICQ,反正是背水一战,无所谓怕还是不怕。把灯全部关掉,心中默念着骆丹丹的名字。果然,ICQ很快就出现了变化。我打开和骆丹丹的对话窗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提前一个多月?”。因为距离三年期满确实还要一小段时间。
  
  我还以为骆丹丹会心怀愧疚,不能出现和我对质,没想到她不但瞬时出现,还话里带刺地直接就回给我:“你不是还没死吗?阴阳轮转,新旧交替,就如同分娩,总是要小心一些,不是吗?”
  
  真的难以想象,这就是前几天还和我装得愁肠百结的骆丹丹!我也懒得和她七拐八绕,直接问她:“为什么是我?”
  
  她回答:“为什么不能是你?”
  
  如果她站在我面前我真想一巴掌扇死她,什么叫“为什么不能是我?”,合着摊上这个事儿我连问都不能问,就该自认倒霉?
  
  我气愤地敲给他:“理由?”
  
  没想到我的显示器突然出现剧烈的闪屏,好长时间才停下来。ICQ上已经有了骆丹丹发过来的讯息:“四年的焦灼期盼!两年的辗转反侧!三年的幽苦沉沦!这些理由够不够?!够不够?!如果是你绝望地躺在病床上,你就会知道,让你喜欢而不喜欢你的人继续活着,是一种遗憾!”
我的心一沉!她的前半段话看起来还是人话,后半段话怎么这么灭绝人性?犹豫了一会才发给她:“我当年根本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也什么都没说过,不是吗?”,自从在公园被捉弄以后,我见到她都绕着走,当然不懂她什么心思。
  
  骆丹丹却已经完全不念旧情,冷漠地回我:“你现在还可以继续假装不知道!”
  
  我又气又怒,什么叫假装继续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虽然后来我已经不喜欢她了,但是如果她肯有一点表示,我还是可能会回头的吧?心虚地发给她:“如果你当初说过,或者暗示过,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骆丹丹却回过来:“我暗示的太多了!太多了!我从前所做的一起都是你喜欢的,不是吗?连Ophelia这个名字都是你喜欢的。别和我说如果!结局已经注定了,改变不了的!”
  
  我看这样是纠缠不清了,直接出杀手锏:“拜托你,放过我吧,毕竟我们曾经相互喜欢过,我会好好把你送走的,可以吗?”
  
  没想到骆丹丹发过来:“哈哈!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吗?你自己选择加入的,连三年的时间都是你自己确定的!告诉你!我没有得到的,你也不会得到!我所承受的,你也必须承受!你什么都改变不了的!”。看到这些字我仿佛看到她丧心病狂大笑的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想到回她什么好,她讯息又发过来:“你现在还喜欢我吗?”。我感觉到小青哥在后面偷偷地捅了我一下,想让我说喜欢。但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实话发了过去:“以前喜欢过,后来,没有了。”
  
  骆丹丹回我:“很好!很好!我无数次的用Ophelia这个名字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确实从来没提起过我的名字!奖励你的诚实——提前注射一些镇定剂,不然会很疼!哈哈!”
  
  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Ophelia总是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喜欢的人。原来我都是她在问我!只要回答一次“骆丹丹”这三个字,我的命运可能就会截然不同……我再一次低声下气地发过去:“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是你!”
  
  骆丹丹却发过来:“我所有的光阴都是虚掷!我所有的痴心都是空等!我知道的太晚了!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任何伤害过我的人!”
  
  我实在忍无可忍,噼里啪啦地敲给她:“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全是放屁!你只喜欢你自己!你跑出来说一些鬼话骗我,目的就是怕别人抢了你的替身!你在大学里就拿了我的东西和八字,处心积虑全是为了你自己!我就是给别人垫背也不会让你得逞!是谁教你这些方法?!”
  
  骆丹丹却冷冷地发给我:“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现在有没有你都无所谓!至于什么人你更必要知道!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就快被她气得爆炸了,这么歹毒偏执的女人!双手狂敲键盘,发给她:“我知道!你还找了‘海狼’!你到底还找了多少人?!”
  
  没想到骆丹丹竟然发来:“哈哈!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什么都提你准备好了!‘海狼’是我送给你的,他的东西在我家书架最下的一格,你提前一天去拿!不用心存内疚!”
  
  我拿起键盘“啪嚓”一声摔下去,整个桌子一震。我嘴里大喊着:“滚!你滚!”
  
  ICQ果然闪烁了一下,恢复了正常。
  
  我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我的确不了解骆丹丹,但是绝想不到骆丹丹竟然这么恶毒!简直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子。说什么喜欢我,都这么喜欢别人的话人类早就灭绝了!
  
  我被气得不轻,把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忘掉!到卫生间把衣服胡乱地扯下来,打开小青哥那个老式燃气热水器站在莲蓬头下边一阵猛冲。过了好一会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看着燃气的管子愣愣地发呆,我要选择一个好点的方式,我就是死一百次我也不会和一个蛇蝎一样的女人牵扯上什么关系……
  
  第二天晚上,和小青哥聊了会天,感觉有点饿,哀求小青哥出去买份便当。小青哥这次表现得非常正常,死活不动。最后我都快给他跪下了,他才勉强答应。看到小青哥出门,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慢慢打开衣柜,从里拿出一套干净的内衣,走进了卫生间。
  
  把衣服脱掉,背心连同铁松给的护身符也一并从头上撸下来,挂在晾衣杆上。用针在煤气管上刺了一个洞,然后打开煤气阀……氤氲的雾气慢慢升腾起来。热水流过全身,让我好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体味到放松……
空气里面煤气的味道开始变重……我的脑袋有一点点发发沉,动作略微有些迟缓,我感觉时间流逝的速度正在变慢。我扶着墙,踩在湿滑的瓷砖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走到洗脸台前,对着布满水汽的镜子凝视着自己的模糊的轮廓,我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自己的样子,现在也不想,就这样看一个大概吧……谁会想要在临死前端详自己的面容?
  
  卫生间里静悄悄的,不知道哪里在滴水,滴答,滴答,单调的声音好像是在催眠。雾气迷蒙,让这个小小的卫生间给人一种深邃的错觉。
  
  我舒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毛刷,在脸上涂好剃须泡沫,然后闭上眼睛,仔细地刮着胡子。我很享受这种锋利的刀片切断胡须时发出的咝咝的声音,还有那种类似被抚摸的触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少年张开双臂飞奔过麦田的画面。
  
  刮完胡子又开始洗脸,双手在脸上画着圆圈,被洁面乳的泡沫杀得睁不开眼睛,掬水来冲……可是,眯着眼睛俯仰之间,好像看到镜子里自己模糊的影像竟然阴森森地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头一颤,缓缓地伸手过去,然后飞快地将镜子上的水汽擦了一把——是骆丹丹!骆丹丹在镜子里,无声无息地站在我和我的影像之间,披头散发,脸上泛着水银的灰光……正凶狠地凝视着我!
  
  我楞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骆丹丹却猛然间发出凄厉的叫喊,面目狰狞地从镜子里面对着我的额头俯冲过来!我浑身一个冷颤,“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冰凉的地上,挥动的双手把刚才搭在晾衣杆上的衣物扑打下来。“咚咙”,铁松大师借给我的护身符刚好落在我的手边,我用力一把抄过来,飞快地套子自己的脖子上!感觉一阵猛烈的眩晕……
  
  骆丹丹中计了,她看到我用煤气自杀就想通过上身来控制我,却没想到这只是我的圈套!我躺在地上,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流在我体内奔突游走,有那么几次甚至要冲破我的皮肤,然后一点一点地逐渐平息,最后完全沉寂。
  
  就在我惨叫躺倒之后的一瞬间,小青哥也一脚踹开卫生间的木门,冲进来拖着我的肩膀把我拽到客厅,像杀猪一样,一条腿跪压在我的肚子上,一只手卡住我的脖子。我没被骆丹丹怎么样,反倒是差点没被小青哥掐死。我吃力地扳开小青哥的手,一边咳嗽一边说:“我没事!你快给铁松打电话!快下楼去接他!”。小青哥试着把压在我肚子上的腿稍微放松一点,见我确实没有什么异常剧烈的动咋,才放心地爬起来,掏出电话拨给铁松,大吼着:“快来!抓到了!”,然后跑到门口直接踹开房门冲了出去。
  
  小青哥刚一出去,我就开始听到骆丹丹在我的身体里面低低的哭泣,而且那哭泣的声音逐渐清晰,转而变成萦绕在我的耳边,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一间洒满阳光的惨白的病房,那感觉就好像我就站在病房的门口纵观病房里面的一切——我看到骆丹丹躺在病床上痛苦地扭曲挣扎。床单被她撕烂了,被子被她踢掉了,然后她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下来……在水泥地上翻滚着,哀嚎着,伴随着猛烈的痉挛,她的十根僵硬的手指狠狠地抓挠着地面,指甲磨破了,划出来一条一条的血迹,双脚乱蹬,蹬翻了床下的一个纸箱——无数根已经被取走水银的温度计闪烁着光芒叮叮铛铛地滚落出来。然后,我看到骆丹丹剧烈地喘息着,一点点停止了挣扎,像一只虾子一样用惊人的方式蜷缩在那里抽搐着,呻吟着……
  
  我捂住耳朵,我不想听到她的声音!可是她的声音却不可抗拒地涌进我的脑海,我分明听到她无力地抽噎着说:何山……放过我……何山……求你放过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你闭嘴!”
  
  可是没有用,骆丹丹的哀求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钻进我的耳朵……何山……放过我……何山……求你放过我……
  
  “你闭嘴!闭嘴!”,我歇斯底里地喊着。
  
  可是我看到骆丹丹,身体软软地拖在地上,两只手拨开散落在地上的水银温度计,一下一下地拍抓着地面,每一下都留下一个殷红的血印!她慢慢地爬了过来,拉住我的裤脚,仰着和很多年前一样年轻的脸庞,簌簌地流着眼泪,紫色的双唇哆嗦着说:“何山……放过我……”
  
  我咬着牙关,踢开她的手,哽咽着狠狠地说:“你滚开!”
  
  骆丹丹的手垂下去,头抵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抖动着,呜呜地悲鸣,不断地哀求着:“求求你!求求你!”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她一点点撕裂,一点点粉碎。我用手攥住护身符,压在胸口,一字一泣地说:“你答应我!你走!”
  
  骆丹丹一下一下地把头磕在地上,咚咚做响,额头破了,鲜血蜿蜒一条流过她柔软的鼻翼,她开始哭喊着:“我答应你!我走!求你放过我!”
  
  我把护身符一点点摘起来——骆丹丹磕头的声音,哭喊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又听到远处传来咚咚的跑步声……骆丹丹的声音更加悲切更加急迫,让我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小青哥已然奔到门口,惊见我的举动,大喊一声:“不行!”,然后朝我猛扑过来。可是哪里还来得及,系着护身符的丝绳已经滑过我的头发,轻轻地飘落到我的肩膀……铁松大师和算命老头也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地进来了,看到我赤身裸体手里抓着个护身符傻愣愣地站在那里,都明白怎么回事了。铁松大师叹了口气,掏出罗盘看了看,然后对着他算命老头摇了摇头。
  
  算命老头什么也没说,掉头走了,铁松大师紧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又转身对我说:“人可以骗人,鬼也可以,你把人和鬼分得太开了!你骗他,他可以找到你。他骗你,你再找他吧!找到再叫我!”
  
  小青哥听铁松大师这么一说,冲过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巴掌,直把我打得往后退了两大步。
  
  我捂着脸没说话,大脑里只在回旋着一件事——骆丹丹跑了,把我骗了!
小青哥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卷胶带,故意撕得刷啦刷啦直响,气咻咻地到到卫生间把煤气管子缠了一遍,回到客厅看到我还站在那里,一脚把茶几踹出去老远,接着开始摔东西,书本杯碟满天飞,噼里啪啦折腾好一阵子,然后自己一头倒在沙发上,把毯子捂在脸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会放走骆丹丹,只是突然觉得她哭得那么悲切,仿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我也没办法把这种理由说给小青哥听,为了抓到骆丹丹,几个人都煞费苦心,连铁松大师的老师都在小区外边等了大半夜,结果却因为我的一念之仁导致功败垂成。哎,可能这就是清香茉莉所说的命吧,改变不了的!
  
  我慢慢蹲下来,一声不吭地把那些被小青哥扔得到处都是的杂物收拾到一起,然后捡起沙发垫,抬起小青哥的脑袋,给他垫上。没想到小青哥“呼”地一下坐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盯着我看。我还以为他又要打我呢,忙往后退了两步。没想到他“呼”地一下又躺下了。瓮声瓮气地说:“明天再去找铁松!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想这小青哥被我气得一惊一诈的,怎么比骆丹丹都可怕。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青哥赶到铁松大师那里。铁松大师和他师父两个人好像猜到我们会去一样,都没出门。不过我们一进屋,老头就把脸扭到了一边,没正眼瞧我。铁松大师倒是走过来,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是来干什么的,可我还是不好意思张口。小青哥也没说话,把买给老头的乱七八糟的水果补品放在地上,掏出烟盒,给老头和铁松大师各递了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然后依次点上,三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开始抽烟,就剩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干站着。最后我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也没什么可干的,干脆在那里低头装出一副认罪的可怜相。
  
  估计铁松大师觉得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低声地叫了句:“师父……”
  
  老头这才盯着手里的半截香烟,清了清嗓子说:“你自己作孽,没救了!再想拘到他已经是万万不能了!第三个办法呢,尽量就不要试了……恐怕会招来更大的灾祸。”
  
  有救没救的,我自己都没什么心思了,自言自语地说:“我就等死么?”
  
  老头咂了一下嘴唇,说:“也不是!还是求他,看能不能放过你。你把他父母接来,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一想,老头说的有可能啊!不会是骆丹丹觉得自己未嫁而殁,放心不下她的父母,逼我给她守活寡伺候老人吧?小青哥也觉得老头说的有理,一拍大腿说:“对!找她爹妈!”,那架势就好象小孩打架打到要找家长一样。我觉得老头好像有话没说完,看了老头一眼,老头却淡淡地说:“去吧!你把他父母先接到你那儿,看能不能说上话?”
  
  我连说:“好!好!”,边说就边站起来就准备出门。
  
  可是我刚一站起来,老头又把我叫住了:“先等一下,有句话和你说——如果他父母来了也没用呢,我还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自己考虑一下……”
  
  我忙问:“什么叫不是办法的办法?”
  
  老头扬起脸,看着满屋子缭绕的烟雾,轻声说:“把你身子分他一半!”
  
  这句话把我吓得“啊”的一声,惊恐地问:“怎么分?锯开吗?那不还是死了吗?!”
  
  老头保持着那个姿势,面无表情的说:“人傀!让他也能活着,你一半他一半。”
  
  如果老头上一句话只是吓了我一跳,那现在句话可真是让我里里外外一阵恶寒,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躲着,心中立刻浮现出小时候见过的“出马仙”那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恶心地说:“那不成精神分裂雌雄同体了吗?”
  
  老头把视线收回来,盯着我说:“要不就是死!你选吧!”
我眼珠转了转,忙问:“不是还有第三种方法吗?!”
  
  老头冷冰冰地回答:“第三种?谁都没有把握,说不定比这个还惨!”
  
  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比和鬼共用一个身体还惨的,追问老头:“第三种方法是什么?你先告诉我吧!”
  
  老头却说:“你去接他父母吧,不行我再和你说,现在知道没好处!”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什么都得听老头的,又没什么时间可以磨蹭,只好应了一声,拉着小青哥急匆匆地出了门。听到铁松大师在后面喊:“接过来给我打电话……”
  
  出了门直奔车站,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到了骆丹丹家。再次相逢,两位老人都略有惊讶,估计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吊丧吊两遍的。
  
  我先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和他们闲唠了几句家常,慢慢地转到正题——我试探地问骆丹丹的父亲:“您不觉得丹丹走的有点古怪吗?”
  
  骆丹丹的父亲低头叹了口气,说:“是古怪,不过人都走了,也问不出来为什么了。”
  
  我又问:“丹丹生病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看过她?”
  
  骆丹丹的父亲想了一想,摇着头说:“没有!她天天就是上网,还有就是和你们那个同学,叫方菲的,偶尔打打电话。”
  
  我“哦”了一声。骆丹丹的父亲看着我,开始有点怀疑,面带不解地问我:“怎么?你——觉得哪儿不对?”
  
  我也不知道怎么讲好,这种事情说出来又伤人又不可信。沉吟了半天,才说:“我怀疑丹丹被人利用了,她的魂儿没走,在我那里缠着我,我……”
  
  还没等我说完,骆丹丹的父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激动地说:“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我一看这下把老爷子惹怒了,立马也跟着站了起来,陪着笑脸拉住老爷子的手,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柔声细语地说:“我请先生看过,真就是这么回事儿!您要是不信您就和阿姨过去看看。”
  
  骆丹丹的父亲却一把打开我的手,自己坐了下去,余怒未消,大声地说:“你还是个年轻人,怎么弄这一套?!我看你是这儿不正常!”,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可还没等我答话,骆丹丹的母亲突然一下扑过来,拉着我的胳膊,眼泪汪汪地盯着我,带着哭腔说:“丹丹?丹丹在你哪?!”
  
  我对着她点了一下头,说:“丹丹的魂儿没走,不知道有什么心事没了。”
  
  骆丹丹的母亲听我说完,眼泪就流出来了,松开我的胳膊,双手扑在桌子上哭着对骆丹丹的父亲说:“丹丹她爸!丹丹有心事!她有心事!我们快去找她!快去找她啊!”
  
  骆丹丹的父亲看了他老伴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犹豫着…… 我忙说:“去我那里看看!看不到就当我请二老散心了!车我都安排好了,在外边等着呢!”
  
  骆丹丹的父亲亦是思女心切,憋了半天,压着声音短促地说:“好!”
车一进市区,我就马上给铁松大师打电话请他提前动身。刚一到家,铁松大师和他师父正好好赶到。我想先给彼此介绍一下吧,可是手刚比划到铁松大师的师父那边,嘴上就卡住了,我还不知道这算命老头姓什么,只好把手移到铁松大师那边,说:“这位是铁松大师”然后又介绍了一下骆丹丹的父母。小青哥开了门之后大家鱼贯而入。
  
  进屋之后也没什么客气的,这边小青哥倒水,那边铁松大师已经把各种法器都掏了出来,他师父没插手,只在一边看着。铁松大师在地上摆了一个小香炉,插了三根细香,点着之后让小青哥拿了一只空碗一根筷子还有一小杯白酒,把空碗和筷子摆在香炉前边,又问骆丹丹母亲要了骆丹丹的生辰八字,然后加上名字用毛笔蘸着酒写在一条黄草纸上,写好之后把黄草纸放在空碗里烧了。眼看着黄草纸已经烧成了灰,铁松把我叫过去说:“你先把护身符摘下来,用这个筷子敲碗,敲到他来为止!我们先出去,不然他不敢来的”我忙说:“护身符摘下来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吧?”铁松大师斜了我一眼说:“要是怎么样就好了!”
  
  铁松大师说完对着骆丹丹的父母点了一下头,然后搀着他师父出去了,小青哥紧跟在后面,也不知道是都出去埋伏去了还是真的走了。
  
  我看了骆丹丹的母亲一眼,拿起筷子。可是铁松大师刚才把这套家伙都放在地上,让我跪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只好单膝着地,突然又想到铁松大师也没告诉我敲什么节奏,要快要慢也没说,只好自作主张,像敲木鱼一样,“叮——叮——”不急不缓地敲了起来。可是敲了半天,我的两条腿都发麻了,也没见有什么反应。我心里纳闷,低头一看,护身符就在我手边。莫不是骆丹丹又怕我给她下套不敢出来了?起身把护身符拾起来放到书架上,回来接着敲……说也奇怪,我这次只敲了四五下,那三根细香上冒出的青烟,就袅袅娜娜地改了方向,在我身前画了一个圆弧拐了过去,像一条被人攥在手里的丝带一样,清清楚楚地朝着像骆丹丹母亲的怀里飘了过去,然后围着骆丹丹的母亲形成了一个烟圈。
  
  我看着骆丹丹的父母,只见老两口都笔直地坐在沙发上,盯着那缕青烟目瞪口呆,接着眼泪顺着脸颊就慢慢地流了下来。
  
  我心想,骆丹丹你有事儿没事儿出来说句话啊,哪怕上我的身借我的嘴都可以,你一直玩这种抽象的意境也没用啊,谁能看懂你画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正琢磨着呢,骆丹丹的母亲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丹丹!”就霍地站来起来,带起来的气流却冲散了围绕在她腰间的那缕青烟——青烟慢慢地扩散消逝,最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就好象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莫非,骆丹丹就来这么一下蜻蜓点水?我心急如焚,她走了我不就死定了吗?心里想着,手上就加大了敲碗的力度,连着猛敲了好几下,“啪嚓”——碗碎了!
  
  我丧气地把筷子一丢,瘫坐在了地上。有点懊恼地看着骆丹丹的母亲。骆丹丹的父母显然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以为是他们自己做错了什么,都缩手缩脚地站在那里,眼含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心上不忍,站起来扶着骆丹丹的母亲坐下,安慰他们说:“我等一会问问先生怎么回事,你们别担心,可能是白天不行,晚上再试试吧!”
  
  骆丹丹的母亲带着期盼又有点怀疑的神情问我:“晚上能行?”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说:“应该可以吧。”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破碗,知道现在肯定是没戏了,留骆丹丹的父母在这里我也不好和铁松大师他们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只好起身对骆丹丹的父亲说:“我先给你们找个地方住下,晚上再来!”
  
  骆丹丹的父亲收敛了悲伤的表情,客气地说:“太麻烦你了。”
  
  我忙说:“不会不会,应该的。”
  
  拿出电话打给小青哥,让他在下边接应一下,带两位老人找个宾馆先住下。挂了电话,伸手对着骆丹丹的父亲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骆丹丹的父亲绕过茶几走在前头,我扶着骆丹丹的母亲跟在后面,就在骆丹丹的父亲后脚刚一出门的瞬间,突然一阵邪风打着旋扑面而来,“砰!”地一声就把门吹关了,门速之快,差点直接拍在老太太脸上!这一下把我和老太太都吓了一跳,相视看了一眼,可还没等我转头再开门,老太太眼神突然一变,拉着我的胳膊就跪了下来,她这出其不意的举动把我吓得往后一缩,老太太却没撒手,扬脸看着我,凄楚地说:“何山!我求你!别查了!都是我欠你的,我下辈子还你……”
  
  是骆丹丹在说话!我呆住了,缓了一会儿刚要张嘴问她为什么,就听见骆丹丹的父亲在外面用力地拍着门说:“怎么了?!”我还不知道先答谁的话,老太太却自己攀着我的胳膊爬了起来,看着我疑惑地说:“我怎么跪倒了?”
  
  我一楞,忙说:“您不小心绊着了……绊着了……”
  
  骆丹丹的母亲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说:“老了!腿脚不好使,脑袋也不好使了!”
  
  我没接这个话茬,打开门把老两口送到楼下。我也不知道骆丹丹又要唱哪一出,难道又是耍花招骗我?要是别的什么事儿,求我我也就答应了,可是哪有求着别人去死的呢?!
我让小青哥帮我把骆丹丹的父母送到宾馆,然后自己去把铁松大师和他师父迎回来,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才找出点茶叶沫子泡了壶茶水,给两位各倒了一杯。老头倒是没嫌弃,砸了一口,细细地品着。铁松大师没喝,坐在那里望着地上的破碗闷声抽着香烟。
  
  我也点了根烟,抽了一口,不敢跟老头说话,怕他还因为那天的事情生气,只好对着铁松大师说:“刚才她给我跪下了,让我别再查了!让我认命等死,说欠我的,下辈子还!”
  
  铁松大师没说话,看了他师父一眼。老头这才慢悠悠地把茶杯放下,盯着杯子里摇摇晃晃的茶水看了一会才说:“她也是应了人的!不然她不会缠着你不放!”
  
  我忙问:“她应了谁?应了什么?!”
  
  老头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我怎么知道?只是她应的事要是成了会比死还难受吧……”
  
  我歪着头盯着地面想了半天,我一开始只知道我答应了骆丹丹,现在又知道了骆丹丹答应了别人,反正不管她答应了谁吧,肯定是答应我要的命,不要我的命她就比死还难受。不过她现在已经死了,那比死还难受的还能是什么事儿呢?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老头也没管我想没想明白,接着说:“她是肯定不会放过你了。她不是恨你,应该是逼不得已。就算是你做她的人傀她也不会同意的。”
  
  我听了“人傀”这两个字又是一阵恶心,说:“她同意我还不同意呢,我就是死也不想做什么人傀,别没招来彩凤凰倒招来一群黑乌鸦!”
  
  老头听我这么讲,转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说:“那就只剩下第三个办法!”
  
  我伸长了脖颈,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头,迫切地想知道第三个办法是什么,但是又怕他再说出什么吓人的话来。没想到老头却用着沉静的语气淡淡地说:“找到她背后的人!换你的命!”
  
  我有点惊讶,脖子都忘记缩回来了,眨巴眨巴眼睛说:“这……这……比前两个方法好像容易吧?”
  
  老头冷笑了一声,说:“她宁肯不去投胎转世,也一定要你死,可见她应过别人的事情多么严重!而且,这个人……”
  
  老头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把话咽了下去,端起茶杯又喝起茶来,好像不打算往下说了。我忙问:“这个人怎么?!”
  
  老头还是不说话。我急得心上都要冒烟着火了,站起来想去推老头,又不敢,原地打了一个转。
  
  老头见我这个样子,才把茶杯放下,好像略带着伤感,无奈地说:“这可能是笔买卖!你们两个谁都占不到便宜,你越深究下去就会陷得越深!”
  
  我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买卖?
  
  老头嗯了一声,接着说:“对,卖的就是你的命!她不把你的命交出去,她可能会赔上更多!”
  
  我虽然还是没彻底相信老头的话,或者是没彻底理解老头的话,不过还是说:“那也得试试啊!就是杀猪,猪也得挣两下吧?我就挺着脖子等她来砍么?再说我又不是她养的,她凭什么卖我啊?!”
  
  老头不屑地说:“这不都是你答应的么!她就不能和你一样么?!”
  
  我吸了口冷气,说不出别的话来了。我感觉我就生活在一个圈套里,不对,是无数个连环的圈套,设置这些圈套的人无比的强大阴毒,我们就在这些圈套上战战兢兢地苟且延喘,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更可怕的是,这种牺牲竟然会被认为是心甘情愿!
  
  老头见我都快进入了冥想的状态,提高了音量问我:“第三种方法,你想好了要试试吗?”
  
  我说:“嗯!”
  
  老头说:“那你今天晚上问她,问她背后的人是谁,拿什么能换回你一条命。”
  
  我忙问:“她能告诉我吗?她还能出来吗?!”
  
  老头说:“她告诉你的话呢,你就把命先留给她,后面就看你的造化。她不告诉你的话呢,你就当场自杀,让她前功尽弃。这个买卖很合理,由不得她不答应!”
  
  我听着老头的话觉得心里觉得真是别扭,他和铁松大师动不动就让我自杀,就好象我的脑袋是壁虎尾巴,掉了还能长出来一样!不过,老头的第三个办法已经是最后一个办法,而且听起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就是谈判么,只是猜不出来骆丹丹背后的人要我付出什么东西才肯还我的一条命……
  
  到了晚上,把骆丹丹的父母又接了过来,请铁松大师把白天那一套叫魂的手段重新练了一遍。这次铁松大师和他的师父都在旁边看着,反正也没打算让骆丹丹出来,我敲碗敲得也没什么大劲儿。敲到十点多钟,香都快烧完了,那些个烟别说画圈了,画条直线的时候也没有。我心上很不耐烦演这个戏,可是抬头看到骆丹丹父母的脸,那么急迫又悲切,又觉得他们可怜,他们那个已经与他们阴阳相隔的女儿,也许就含泪站在黑夜的某个角落,却没办法出来听他们一句叮咛,给他们一个安慰……早知道这样就先让铁松大师和他师父回避一下好了,说不定骆丹丹真能出来和她父母说上几句话!
  
  等到最后一点香火也渐渐地湮灭,我放下筷子站起来,搀着骆丹丹的母亲坐下,安慰她说:“丹丹应该走了,她可能就是惦记你们,想再见你们一面,现在心愿了了,走了!”停了一下说:“我八字不好,容易招这个……你们在这儿多住两天,我明天陪你们四处逛逛。”
  
  骆丹丹的母亲听我说完,眼泪又落出来了,拉着她老伴的手,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哭。骆丹丹的父亲转过头去,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看着真是让人心酸,可是此刻我小命都要没了,而且害我的就是他们的女儿,我不问他们要命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安慰他们,只说:“伯父伯母,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回宾馆休息吧……”
  
  看着骆丹丹的父母在我的前面相互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出门,走向冷夜的背影,那么削瘦,那么孤单,那么无助,我只觉得微微有些心疼,为他们,为骆丹丹,也为我自己……
送走了骆丹丹的父母,又送走了铁松大师和他师父。我和小青哥谁都没话说,无声无息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会,然后我起身到卫生间把剃须刀拿了出来,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把刀片拆了下来。
  
  小青哥站在我的身后,说:“一定要这样吗?”
  
  我说:“嗯”
  
  打开电脑,登录ICQ,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着骆丹丹的名字。不大一会,小青哥在后面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变了!”我打开和骆丹丹的对话窗,发给她:“是谁?”,然后捏起刀片压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骆丹丹没回话。我用刀片在手腕上用力锉了一下,撕裂的剧痛让我的胳膊抖了一下,血液慢慢流了出来,滴答在桌面上。我听到身后小青哥窸窸窣窣地蹲了下去,压抑着开始轻轻地啜泣。
  
  骆丹丹终于沉不住气了,发给我:“你不要再查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下辈子还你!”
  
  我一动不动,任凭血液渗出来,聚结成一个大大的血滴,然后坠落下去。
  
  骆丹丹接着发过来:“我是恨你,骂你咒你!我只是不想带着胸口的恶气离开这个世界,我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想听她讲这些废话,手臂已经发冷发麻,再用力一点,流血的速度开始加快,在桌子上聚了一滩,然后骤然突破了表面的张力,一股脑地都流到地板上。那一下子的声音好响,哗——的一声,把我自己都听得一颤,小青哥终于在后面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们都会失去更多!”,骆丹丹又发过来一句。但我不理她,我在用性命换一个答案,这一点都不过分。终于,骆丹丹发给我一串数字,然后头像变灰,沉默了。
  
  我扯过一张纸,飞快把数字记在上边,才无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拿了一条毛巾把手腕缠上。小青哥也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帮我把毛巾系紧。我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把ICQ面板拉到显示器的正中央,点击“查找”按钮,把数字输入进去——找到了,是“引路人”!
  
  不需要验证,直接加为好友。还没等我说话,引路人的消息先发了过来:“二换一 / 四十岁以下 / 把我要的东西放在回风陵C3区第三排左数第九个墓碑后 / 你父亲的名字是……你母亲的名字是……你弟弟的名字是……住址都在…… / 我拿到东西默认交易开始”
  
  我把这条信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楞住了,还没等我回信息,引路人下线,对话窗口自动关闭,引路人也从我的好友里消失了,看样子是把我拖入黑名单并且选择了在对方列表删除。我转过头去看小青哥,小青哥也正脸色煞白目瞪口呆地盯着我——引路人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超乎我们的想象,他早就拿到了我所有的个人信息,而这些,就是我需要付出的交易的保证金。
  
  骆丹丹只是为了泄恨,以为这些都像是用针扎小人一样的把戏,她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
  
  我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一步腿一软,摔在地上。小青哥忙把我扶起来,把我的胳膊架在他的脖子上,连拖带拽地送到了医院把伤口包扎了一下。
  
  从医院回来之后,我躺在床上感到彻头彻尾的的失望。骆丹丹这次玩大了,把我玩进去了,我说她怎么死不要脸非要让我过去呢,原来她为了玩这玩意把她爹妈都押上了。我这一世聪明伶俐都被蠢货给毁了!二换一,还要四十岁以下的,让我上哪去淘弄这么两个人呢?莫说我淘弄不到,就算我淘弄到了我也下不去手啊,背着两条人命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我一边想一边落泪,怪不得算命老头不想告诉我这第三个方法,原来是拿命换命,还是两条换一条……想来想去我又想到父母,万一这买卖不成,我活不下去还连累他们把命也丢了。想一阵,哭一阵,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早晨起来的时候小青哥已经不在了,给他打电话,他说去公司辞职。我本来想劝他该上班还是上班,事已至此,活着的人总是要吃饭。可是转念一想,反正我也没几天可活,也就再连累他这一回了。
  
  挂了电话,张着眼睛不知道往哪看好。以前常说要是哪天是世界末日,提前要干这个干那个,吃喝嫖赌都算计上了。可是真到了这么一天,反而觉得那些事情都挺没意思的,活着就是活着,该干点啥还得干点啥。起床把被子叠起来,打开窗户,外面下着秋雨,淅淅沥沥把黄叶都濡湿了。老天爷也太会应景了,知道我要死还特意制造点伤感的气氛……
  
  我把该归置的东西都归置了一下,又擦了一遍地板,把小青哥的脏衣服都扔到洗衣机里。一边做着这些事情一边又想哭,这些事情我早就干够了,以前总觉得结婚有媳妇了就不用做这些琐碎的家务了,没想到家还没成上就得先料理后事了,将来连个烧纸的都没有。
  
  小青哥快到晚上才回来,进屋抖落着雨伞说:“外边好冷啊!”,一边说一边把雨伞靠在墙上就要脱外套。我说:“别脱了!去超市买菜吧!”,小青哥惊愕地看了我一眼。我说:“有什么可看的呢?活一天就得吃一天的饭,难道要饿死吗?”
  
  和小青哥到了超市,看到啥都伤感,看到绿绿的青菜,心想这个以后吃不着了,看到红红的西红柿,心想这个以后也吃不着了……最后买了两大袋食品,双手提着往回走。小青哥说:“这么多东西,真够吃几天的!”,我说:“嗯,吃几天就够了”,小青哥就不出声了。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透过濛濛的雨丝,我瞅见马路对面有个流浪汉,年纪似乎不小了,裹着一条烂棉被躺在屋檐下边,心上觉得可怜,把袋子放在地上从里翻出来两包面包,递给小青哥说:“你给那个流浪汉送去。”
  
  小青哥脖子一梗,说:“我才不去!”
  
  我说:“我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儿,都这个时候了,就积点德吧!”
  
  小青哥听我这么说,一把抢过面包,转过身却又犹豫着,左右瞄了一下,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我看着生气,抬腿照着他屁股就踹了一脚。小青哥哎呦一声,顺着这股劲,箭一样朝马路对面冲了过去。
  
  我眼看着小青哥刚跑过马路,就听见“轰——”的一声,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一辆土方车擦着我的鼻尖呼啸而过,把我吓得往后一仰,感觉自己都差点被那车带过来的气流卷了进去。我摸着自己的鼻子,惊魂未定,可是,猛然间想到自己站的位置,又想到刚才小青哥站的位置,脑袋嗡地一下……
  
  我冲过去,对着小青哥的肚子就是一脚,把小青哥踹得仰躺在地上,我一边哭一边骂:“谁他妈让你换的?!谁他妈让你换的?!”,骂了两句又赶上去,想再踢他。
  
  小青哥却一骨碌趴起来,往后跑了两步,躲得我远远的,然后转过来对我喊:“能怎么样?我不换能怎么样?看着你死吗?!”
  
  我往前追了两步,小青哥转身又跑。我垂着手站在细雨里,热泪哗哗地淌下来,狠狠地盯着小青哥,然后慢慢把一只手举起来指着小青哥说:“你是不是还去拿了‘海狼’的东西?”
  
  小青哥把双手在空中一甩,对着我大吼:“我顾不上别人了!我就能顾你!”吼完之后站在那里张着嘴也哭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把你付出的微不足道的点滴都记在心里,然后像涌泉一样的回报给你……
我和小青哥被冷雨浇着,慢慢地冷静下来。两大袋子食物被我摔丢了一大半,撒得满地都是。我抬腿踢飞了一个柑橘,也没再搭理小青哥,掏出手机给铁松大师打了一个电话,请他过来一趟——我不敢带着小青哥去铁松大师那里,路太远,路上什么都可能发生,想到Steven就觉得小青哥要死就简直是分秒钟的事,防不胜防。
  
  打完电话,我和小青哥一前一后贴着墙根往回走,感觉真是如履薄冰,他刚才也看到那土方车怎么开过去的了,豪情退去,再想到自己差点变肉饼,搁谁谁都得后怕。到家之后我打开电脑,刚一登录ICQ就收到引路人的一条离线临时会话消息:“验货通过 / 交易完成 / 合作愉快”。我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和骆丹丹纠缠了这么久,而和小青哥的交易当天就可以结束呢?
  
  等了不长时间,铁松大师来了,我把这两天的事情,什么骆丹丹、引路人、海狼、土方车……详详细细地给他说了一遍,铁松大师长长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小青哥的肩膀,看着小青哥,小青哥却把目光移开了,低着头坐在那里不说话。我和铁松大师说:“不用管他!他自己要死!”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也叹了口气,接着说:“怎么这么快就找上来了呢?还带验货的。”
  
  铁松大师说:“你把人和鬼分的太开了,不管是人还是鬼,都是一样的”说着掏出烟,点着抽了一口,接着说:“骆丹丹定时定点的要杀你,她凭什么?她有那本事吗?还不就是她找引路人帮她,她答应把你的命给引路人。这你明白吧?”
  
  我想了一下说:“明白!”
  
  铁松大师又说:“你也和骆丹丹约好了三年让她来拿你的命,时间要到了对吧?”
  
  我急赤白脸地说:“不对!谁要把命给她啦?!”
  
  铁松大师无可奈何地皱了一下眉头,说:“有一份合同,你没看内容就签字了,你说合同有效没效?就好象你上网,你没看人家的网站注册协议,就直接勾选了同意注册,你说注册有效没效?!”
  
  我一时没话可说,沉默了半天才低声说:“有效。”
  
  铁松大师说:“那你现在跳过了骆丹丹,直接和引路人二换一,已经换完了,引路人和骆丹丹都已经不会再要你的命,而是……”,说到这里又转头看了小青哥一眼,接着说“引路人直接来拿他们两个的命!”
  
  我说:“那一开始引路人怎么不来要我的命?而是骆丹丹来?”
  
  铁松大师说:“你怎么就掰扯不明白?你答应的是骆丹丹,然后骆丹丹答应的是引路人!现在小青哥他们是直接答应的引路人!”
  
  我听到这里又怒火中烧,从沙发上抄起一本书,往小青哥脑袋上砸了过去,小青哥一偏头,没砸到。我问小青哥:“你都送了什么东西过去?”
  
  小青哥现在也蔫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和‘海狼’一样,我就照着他那些东西准备的,还有张纸条,写的是‘我愿意加入5174’。”
  
  铁松大师说:“听见了吧?本来是骆丹丹拉你,你死了再拉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当替身?就是骆丹丹给你准备好的那个……”
  
  我说“海狼!”
  
  铁松大师说:“对,所以本来是一个一个的死,一个替一个,引路人怎么弄他到手的都只是一条命而已。现在变成两个两个的死,引路人赚了一个!彻底没你和骆丹丹什么事儿了,变成他们的事儿了!”
  
  我忙问:“小青哥还有救吗?”
  
  铁松大师说:“你先把那护身符给小青哥吧,你现在虽然还是中阴身,也不安全,但是小青哥比你危险多了。你们明天去找我师傅吧……你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我把护身符摘下来,递给小青哥。小青哥麻利地带上了,带上之后还用手在胸口按了两下,好像有了了护身符就死不了了一样。我说:“知道后悔了吧?”,小青哥没看我,低低地说:“有什么后悔的呢?”
  
  我也不愿意看小青哥那熊样,忙问铁松大师:“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铁松大师挠了挠头,说:“我就知道一点,我师傅不和我说的。”
  
  我忙又问:“那一点是多少?你先说说!”
  
  铁松大师把上身歪到我这边,神秘兮兮地说:“你以为那些横死的人真的就是赶得那么巧?正好丝毫不差地被砸死被撞死被烧死?”
  
  我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说:“有鬼?”
  
  铁松大师咧嘴似笑非笑地,说:“是有鬼。那鬼没事儿杀那么多人干嘛?”
  
  我说:“拉替身吧?”
  
  铁松大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的确是有拉替身的,可是你不觉得拉得太多了吗?你现在也是拉了替身,一次拉两个。”
  
  我又想了一下,问:“难道,有人用鬼杀人?!是谁?引路人?他是人是鬼?他要干什么?”
  
  铁松大师把身体往后一靠,用双手扶在脑后,仰着头说:“我不知道了!”过了一会,把手放下来看着我说:“你还是把人和鬼分得太清了!引路人是人是鬼重要吗?找青壮年,杀人!收魂!续命!骆丹丹已经就是要死的人,本身没什么价值,只是因为她自己心里有些个爱恨情仇所以被利用来杀你,就这么回事儿!”
  
  我听了铁松大师的话,只感觉到一股冷气袭来,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张大了无知又惊恐的小眼睛看着铁松大师,说:“是谁?势力这么大为什么还连哄带骗?直接杀不就完了?!”
  
  铁松大师不耐烦地“哎——”了一声,说:“势力大才要连哄带骗!按规则办事,合法地奸淫掳掠,你明白不明白?!至于是谁……我也不知道!”,说到这里,铁松大师一脸愁容地又瞟了小青哥一眼,接着说:“你们明天去问我师父吧,他知道一点!”
  
  结果没到第二天就出事儿了……
约好了拜访算命老头的时间,我送走铁松大师,把房门锁死,关上窗户,又仔细地检查一遍房间,确认没有什么隐患之后才放心地躺在床上寻思着上哪弄个钢盔给小青哥扣上,预防被砸,以后尽量不让他出门,预防被撞,而且只能给他吃流体食物,预防被噎,这样应该可以拖出点时间来让铁松大师和他师父想想办法。毕竟鬼杀人用的都是看似偶合的巧劲,他们还不能直接就大刀长矛地冲进来对着小青哥就是一顿疯狂地虐杀。
  
  我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虑和谋划当中,也没注意到小青哥在干什么,只听他说了句:“你不洗澡吗?”,我随口说:“不洗!”,就听到小青哥换了拖鞋,啪啦啪啦地走进卫生间关上门,然后就是哗哗的流水声……流水声真的是很好的催眠曲,竟然让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且很快就做了一梦——在梦里我看到窗帘被轻轻地撩了起来,然后从窗帘的缝隙里钻出来三个人!三个人的衣着好像和平常人一样,有衣有裤,可我却只能看到他们大致的轮廓,辨不出相貌和衣服的颜色。这三个人动作很随意,动作幅度也很大,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三个人从窗帘里钻出来后很快地四下看了看,然后一个人走到床边,单膝跪在床上端详了我一下就整个人爬了上来,另外两个则大步流星地朝屋子里面走去……
  
  毕竟是梦,我只是稍微有点害怕,更多的是迷惑,因为明明是在做梦,可我却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而且还能听到小青哥洗澡的声音,梦和现实都交错到了一起……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动不了,想喊,又喊不出声音,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明明已经看到了开着的日光灯,甚至看到了沙发、茶几、衣柜……可是这一切又都好像是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霭之中,与我保持着一种并非空间上的距离。我心想,坏了,鬼压床!以前常听别人说,遇到鬼压床默念佛经就可以让自己清醒过来,所以我还特意背诵过金刚经以备不时之需,没成想真到要用的时候,脑袋里却如同被灌满了浆糊,每搜寻一个词汇,都好像是在浆糊里前行一步,异常艰难,最后勉强记起来一点点,却仅仅是“菠萝蜜”三个字!
  
  我想这样不行啊,别说“菠萝蜜”了,“荔枝蜜”也没用了!慢慢把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右手上,一点一点地握成拳头,然后在心里大喝一声猛挥了出去,整个人就如同真的是从浆糊里面挣了出去一样,醒了!我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动了动手指,竟然发现自己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右手也还搭在肚子上,而不是想象中的双目圆睁右手悬在半空里——原来我只是在梦中进行了一场虚无的搏斗……
  
  我把手脚都舒展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回想起刚才梦中的场景,抬头看了看窗帘——窗帘静静地低垂着,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卫生间里的流水声也还在不断地透过薄薄的木门清晰地传出来——可是,这水声怎么这么单调?这么一成不变?就好象流水从蓬头里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没有碰到运动着的人体而直接洒在地上一样……小青哥呢?!
  
  我抬起头试探地喊了一声:“小青哥!”,没有回答!
  
  又大喊了一声:“小青哥!”,还是没有回答!
  
  我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一甩腿,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跑过去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一股强烈的煤气味扑鼻而来!我看到小青哥裸跪在地上,面向着墙壁一动不动,双手长长地垂在身体的两侧,护身符的丝绳勾在水龙头上,勒着他的脖子,那情形就好象小青哥正在用一种古怪的姿势上吊一样!更可怕的是——濛濛的水汽里,竟然有两个模糊的人影静静地立在小青哥的身旁!
  
  两个人影见到我,好像是对视了一眼,然后倏地一下同时朝我猛扑过来,把我吓得往后一侧身,没想到他们却从我的胸前冷风一样穿了过去,消失了!
  
  我楞了一下,可再转头去看小青哥,整颗心登时翻了一个个儿,哪里还管得上什么人影,屏着呼吸冲进去,双手伸到小青哥的腋下把他提起来,一只手用力地搂起已经接近昏迷的小青哥,腾出另一只手来把护身符的丝绳从水龙头上摘掉,然后抬着他的上身把他从卫生间里拖了出来。
  
  我看着脸上已经呈现出铁青色的小青哥,手足无措,蹲在他身边想摸摸他看还有没有心跳,可双手胡乱地把他胸部按了一个遍,也没找到心脏的位置,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边,感觉到小青哥还有呼吸,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脑袋里乱糟糟地又想开门又想开窗,左右晃了两下却不知道往先哪边跑才好……打开门窗后才想起来煤气阀还没关!从小青哥身上跳过去跑到卫生间把煤气阀拧上,顺手把燃气管扯出来看了一眼——上次被我刺了一个小洞的燃气管还没来得及更换,只是被小青哥用胶布缠了一下,而此刻,那胶布竟然被微微撕开了……
  
  我把燃气管狠狠地一扔,飞快地奔出来拨了急救电话……看着躺在地上的小青哥,想自己动手先急救吧,可是又不会!试探着双手握拳,在他胸口用力砸了一下,小青哥被我捶得全身一晃,闷哼了一声。
  
  我看这也没用啊,没毒死也得被我砸死,只好扯过来一个床单先把小青哥的身体盖上,一遍一遍地跑到窗口看救护车来了没有……
  
  也不知道我来回跑了多少趟,救护车终于来了!七手八脚上来好几个急救人员,我还以为他们会把小青哥拉到医院抢救,没想到医生迅速地检查了一下小青哥情况,决定当场采取措施,给小青哥扣上氧气罩,连压带按,没折腾几下,小青哥竟然咳嗽了两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医生把小青哥的脑袋转到一边,用手抚了一下小青哥脖子上被丝绳勒出的紫痕说:“幸亏发现得早!轻型煤气中毒,还好被勒了一下,只是窒息,没有吸入过量的一氧化碳,不然就严重了,还可能有后遗症”然后捏着小青哥的下巴左右摆了摆,对我说:“你看脸色,不是樱桃红色,是青色……”
  
  我哪还能听得进去医生对小青哥脸色的分析,看着小青哥那双迷惑又呆滞的眼睛,只觉得无比愧疚,这次是护身符救了他一命,下次呢?小青哥这个人本来就不聪明,再折腾几回不死也得变痴呆。心里浮起骆丹丹说过的那句话——我们都会失去更多!
我把小青哥扶到沙发床上躺下,看着他沉沉睡去,给自己冲了杯热咖啡站在窗前慢慢地啜饮,看着高低错落的建筑在迷离的月光里上勾勒出墨一样的痕迹,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夜和昼的相似,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休和憩的交替——黑暗里有一群人睡去了,而另一群“人”正在醒来……
  
  喝完了一杯咖啡,我关上窗子,重新检查了一遍房门和煤气阀之后才和衣躺到床上,没敢关灯,怕屋里还藏着不干净的东西……
  
  感觉只是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电话响了——是铁松大师,问我怎么还没到。我一看时间,已经早晨九点多了。本来和铁松大师是约好八点钟过去的,开着灯不知道天已经亮了,马上起来洗漱了一下,换衣服的时候用脚踹了小青哥两下。小青哥睁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好像把昨天的事儿都忘了,嘟嘟囔囔地问我:“干嘛啊?!”
  
  我懒得搭理他,一边换鞋一边说:“你是猪吗?死到临头还能吃能睡?!”
  
  小青哥却翻了个身,说:“雷公不打睡觉人的……”
  
  我从衣架上取过来他的衣服,摔在他头上说:“快!快!快!”
  
  小青哥这才怏怏地爬起来,笨手笨脚地把衣服都套上,一步三晃地走进卫生间,过了一会,含着牙刷满嘴泡沫地把头伸出来,说:“我昨天差点没被勒死!”
  
  我“啊”了一声,说:“你才想起来?”
  
  小青哥把脑袋缩回去了,一边刷牙一边说:“不是,刚看那水龙头感觉特别瘆人!”
  
  我说:“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儿吗?”
  
  小青哥说:“记得啊!就是洗着洗着就特别想睡觉,后来就睡着了。要不是你和医生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煤气中毒了!”
  
  我说:“那我把你拽出来还错了呗?!”
  
  小青哥说:“有点儿吧!”
  
  和小青哥赶到铁松大师那里已经快中午了,进门就看到铁松大师和他师父都板着脸面对面地坐着。我心想这师徒两个人干嘛呢?小青哥还没死呢,怎么跟遗体告别似的,把顺便买的酒菜都搁在门后,对算命老头点点头,又对铁松大师点点头,结果两个人都没理我。
  
  小青哥也看出来气氛不太对劲,跟在我后面,各找了把椅子挨着坐了下来,相互看了一眼。
  
  算命老头看我们坐定,才抬起脸把小青哥打量了一下,说:“你把头抬起来!”
  
  小青哥睁着眼睛,把脑袋往后仰去,脖子上的紫痕还清晰可见。仰了一会放下来和算命老头虚头八脑地说:“我昨天差点没死了!要不是这个绳子勒我一下,现在至少成植物人!”,我心想,你昨天都晕过去了,再说医生根本也没提“植物人”三个字,你也太能瞎掰了。小青哥却接着说:“多亏这宝贝,不然我就见不到您老人家了,我给您磕个头吧!”说完还真的站了起来作势要跪下,我忙用脚踢了他一下,给他使了眼色,小青哥这才不咋呼了,讪讪地坐回到椅子里。
  
  算命老头等小青哥消停了,才开口说:“你们去阳山火葬场找一个叫老黑的师傅”
  
  铁松大师听完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半截身子萎在沙发里,从眼皮上方偷偷瞪了他师父一眼。
  
  我也不知道算命老头让我去找什么老黑干什么,莫不是小青哥彻底没救了,找找火葬场的熟人还能给打个折?心想这也太直接了吧?一杆子把我们支没影儿了!嘴上不好说什么,只好嘶嘶地吸了两口气。
  
  没想到算命老头接着说:“他知道的比我多……”
  
  我没听懂,问了一句:“比你多?!”
  
  算命老头撑着椅子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好像是沉浸到回忆里面,用一种虚无缥缈地声音说:“二十年前,我帮他们找过人……我当时不知道他们干什么,他们只说是人体潜能开发,需要八字特殊的人……”
  
  我听到这里,禁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我脑袋里立马想到一个人,一个诗人,这个诗人卧轨自杀前曾经很深入地接触过这门学科。我转头去看小青哥,小青哥也面露惊惧的神色。我们谁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沉静谦和的老人,竟然是深隐的杀人凶手,不会连我和小青哥都是被他给拐进来的吧?!
  
  我一时语塞,伸手指着算命老头说:“你……你……”
  
  算命老头没转身,接着说:“我和你们没关系!我一直都知道有这种借命术和驭鬼术,可万万没想到搞科学的人竟然也会用这种东西……”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当年见财起意,照他们的要求给他们找过不少人,可这些人我后来一个都没有再见过……二十年了!我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可一个都没再见过……”
  
  我听了算命老头的话,打了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现在?”
  
  老头听我这么问他,转过身来,面色凄楚,语调已经不再平静,激动地说:“我不做了!我早就不做了!你刚出事的时候我就怀疑是他们,但是我不敢肯定,因为这种法术散布民间,但现在看来,除了他们谁会有这么大的势力?!我退出的时候曾对老黑发过毒誓不会把这个事情讲出来……可是……”,算命老头满目苍凉地看了小青哥一眼,接着说:“这都是天意,不然你怎么会先找上我又找上铁松,这是老天爷催我还债呢!青伢生性纯良,未免太可惜了啊……”
  
  我听老头说完,都忘了他在说什么了,心想小青哥可惜,我就不可惜了?我要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痛心疾首啊……不过我也没功夫和小青哥争这个,忙问:“找到老黑就能救小青哥?”
  
  算命老头摇了摇头,说:“我们这样的人,都是给别人当枪使,老黑上边还不知有多少人。水有多深谁知道呢……”
  
  我和小青哥不约而同地低声惊呼,我急问:“小青哥的东西不在老黑那里?!”
  
  算命老头无奈地说:“不在,他只会敛魂。东西最后被送到哪里我和他都不知道,你们顺藤摸瓜,看你们的造化吧……”
我忙问:“老黑家在哪?他就一个人吗?”
  
  算命老头说:“不知道,不知道住哪里,他晚上在火葬场打更,你们晚上去。”
  
  我看了小青哥一眼,心想他这样在家猫着都差点没被吊死,半夜三更往那种地方跑,还不得被被抢碎了啊。对算命老头说:“他这两天估计都躲不过去了……”
  
  算命老头转身对铁松大师说:“把那个给他!”
  
  铁松大师不太情愿地从褡裢里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我,我伸手去接,接住了才想起来里面装的是尸油,心上一阵恶心,五指一张,小瓶子啪啦一下落到地板上,滴溜溜地旋转。我眼睛还没离小瓶子,就听到铁松大师在旁边“哼”了一声,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忙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瓶子的两端,重新拿起来在眼前晃了晃。看着里面清亮粘稠的黄液没话找话地对铁松大师说:“怎么少了这么多?你天天擦呀?”,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这个哏逗得太无稽了,只好干笑了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朝铁松大师望了望,没想到铁松大师白眼一翻,把头别过去了。
  
  算命老头没在意我和铁松大师的小动作,恢复了淡淡的语气,说:“这东西珍贵,可不单单是尸油那么简单,还有夜明砂、血芝……这一瓶还是我太师父留下来的,本以为我这辈子是用不上了……”,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留一半,给你一半。这东西虽然不能辟邪,但是看着了才能防着。你们两个小心点,自求多福吧!”
  
  我听算命老头说完,就知道他话里有话,八成是把他也扯进来了,怪不得铁松大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忙问:“先生,您……?”
  
  算命老头叹了口气,悠悠地说:“天——道——好——还——”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老头的话,总不能说“对!还报应不爽呢!”只好岔开话题,问老头:“那要是老黑不说怎么办?”
  
  我话音刚落,小青哥就在旁边狠狠地说:“不说就弄死他!反正都他妈不是好东西!”
  
  我转头瞪了小青哥一眼,心里有一股特别想抽他两个耳光的冲动,什么叫“都”不是好东西?!这不是连算命老头一块都骂进去了么。人家千错万错毕竟没招惹你,现在都舍生取义了,你怎么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没好气地对他说:“怎么弄?!弄死人不偿命的吗?!”
  
  小青哥鼻翼一张,“嘶”了一声,说:“死也要拉他们一个垫背的!”
  
  我被气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好,“他们”是谁啊?你现在就知道算命老头和老黑两个人,你要拉谁啊?斜着眼睛不耐烦地说:“你闭嘴吧!”
  
  算命老头却没介意小青哥的话,反而赞同地说:“他是不能说,他说了也自身难保。你们只能是以命相搏,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本来还以为可以和和气气地商量着来,哪成想还得动刀动枪。如果说伏个妖降个魔啥的,我勉勉强强还能支撑两下子,可让我杀个大活人,我也不敢下手啊。而且老黑要是把什么都讲了倒是好,他不讲呢?真把他捏死吗?
  
  小青哥见我犹豫,咂了一下嘴,对我说:“不用你!我自己去,反正横竖就是一死,不连……”,我看了他一眼,他就把后面的半截话咽回去了,伸手从我手里拿过小瓶子,扣开瓶塞就要往眼皮上抹。铁松大师忙叫他:“哎!哎!大白天的在我们屋里你抹什么啊?!等会儿你出去在抹!”。小青哥看了算命老头一眼,算命老头对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他才把瓶塞重新盖上。
  
  中午我和铁松大师做饭的时候,铁松大师和我说:“晚上我和你们一块儿去!”我说:“不用,要是就老黑一个人,我和小青哥就能搞定,要是老黑那里人多呢,我们加上你也没用。”想了一下,低声问:“师父没事儿吧?”铁松大师把锅敲的叮当响,简短地说:“不知道!”铁松大师一向敬重他师父,如今老头为了我们把自己搞得前途未卜,铁松大师自然不愿意。我立在旁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铁松大师手上没停,嘴里说:“不干你事儿!”
  
  在铁松大师那里呆到晚上,本来想多刺探点情报,可算命老头吃完饭就呆在里屋,好像故意躲着我们,直到天擦黑,我和小青哥要走了他才打了个照面,告诉我们坐公共汽车,走路要留神。
  
  回来的路上,夜幕低沉,人影幢幢。眼皮上擦了尸油的我惊恐于那些我们平常注意不到的人——一座城市里究竟有多少静默的幽魂,宛若螳螂,潜伏在隐秘的角落,伺机伸出利若刀刃的臂爪?我看到清冷的十字路口有人焦虑踌蹰,空寂的工地里那高耸的塔吊之上有人巍巍而坐,临街的残窗里有人翘首而立……在这个世界里,人不仅仅是人的猎物……
  
  到家之后,我和小青哥都换了一套深色的衣服,翻箱倒柜想找个凶器,可找来找去就只找到一把菜刀,看着这么大个一个东西,我们两个不由相视苦笑,带着不方便不说,杀伤力也太强了,根本不适合逼供,稍一错手就把人质弄死了。最后还是我提议,带上保鲜膜——老黑要是不说就把他憋死。小青哥听我说完,又阴又坏地笑了一下,朝我伸了个大拇指……
  
  两个人担心时间太晚会惹司机起疑心,只好趁早打车,可是到了火葬场的大门口,又犯愁了,现在这个点儿,火葬场的铁门都闭了,也不知道营业不营业了。就算营业吧,我们怎么进去呢?里面站着的躺着的我们一个都不认识,总不能说是来参观的吧?和小青哥就着朦胧的路灯光来来回回转了两圈,我发现有点问题,从后面捅了捅小青哥,低声说:“这个地方怎么这么干净?!”小青哥想都没想,说:“扫的呗!”我说:“扫你个头啊!这个地方不是应该看到更多那种东西吗?怎么没有?”小青哥这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也停下来四处的的寻摸了一下,说“被老黑都收走了吧……”
  
  我看这地方虽然连个人影都没有,但是不能算荒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道孤零零地横卧在连绵的衰草之中,临道有不少已经打烊的花圈寿衣店都还亮着惨白的灯箱,火葬场里竖着一盏大灯,散出的光线刺透参差的老树又被浓重的夜色淹没,笼罩着这一小片建筑的淡淡光明之外即是触目的黑暗。我感觉我和小青哥就像是舞台上的两个小丑,被藏在幽深里的无数双眼睛凝视着……
  
  我正站在那里忐忑呢,前方一个闪烁着红蓝光点突然闯进我的视线,我忙伸手拽住小青哥,刺溜钻到树丛里面,“嘘”了一声说:“警车”,小青哥皱了一下眉,我在心里也纳闷:这还没杀人呢,怎么还提前就把警方给招来了!
我和小青哥躲在树丛里面,气儿都不敢出,心脏砰砰乱跳,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来,眼看着警车开到火葬场的大门口,吱嘎——停住了,随后从车里跳出来三个穿制服的人,其中一个径自走到铁门前,也没喊叫,直接啪啪猛拍了两下。不大一会,咣当咣当两声,门开了。
  
  一个老头的声音说:“宋警官!”,对方用低沉的鼻音嗯了一声,说:“来搭把手!”,说着话两个人就往回走,走到车后面,把门左右一开,从车厢里面拽出一个黑色的大袋子——我这才发现这个警车根本不是什么正经警车,其实更像个救护车,不过颜色不是白色,而是黑蓝色。
  
  这四个人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各抓袋子的一角,拎上就往火葬场里面走。
  
  我侧耳听着四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给小青哥打了一个手势,和小青哥悄声钻出树丛,蹑着脚跑到铁门后面,扒着门边探头往里一看,空无一人,忙用眼睛先选好一个能藏住人的旮旯,和小青哥一前一后,像两只耗子一样钻了进去。
  
  我们前脚刚藏好,后脚就听到那四个人已然出来了。小青哥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也后怕,这要稍微慢一点,跑到一半就迎头碰上人家往出走,还不得把我和小青哥当场击毙啊?!我和小青哥在黑咕隆冬的旮旯里面,脊背紧贴着墙壁,恨不得能钻到墙里面去,好不容易捱到那三个穿制服的人出去,后面的老头也没说“谢谢惠顾”,直接又是咣当咣当两声,把大门关上了……
  
  我和小青哥碎步挪出来,从黑影里伸出半边脸,看着老头走到一扇门前开门进屋,忙从后面跟上去,贴着墙根移到门前,从门上的小窗往里一看——只见空荡荡的一间大屋子,正中是一张单人铁皮床,一边摆着几个白铁架子,青白色的灯光从正中撒下来,把整个氛围映照得极其诡异肃穆。
  
  老头面色漆黑,想必就是老黑,见他站在铁皮床边,手里正在绞着一块毛巾,而铁皮床上摆着的,就是刚才被拎进来的那个黑色袋子——裹尸袋!袋子已经被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具死尸,这死尸估计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也不知道泡了多长时间,通体灰白,肿胀得跟“米其林”那个小人似的,好像用手指轻轻触碰一下他就会全身爆裂一样!
  
  我转头看了看小青哥,和他点了一下头,然后拉开门,两个人同时冲了进去!
  
  老黑本来在那里聚精会神地正准备清洁眼前的尸体,听到门声,猛然抬起头,看到我和小青哥凶神恶煞一般迎面扑过来,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全身一抖。
  
  老黑做过什么他自己最清楚,也用不着我们和他废话!小青哥大步流星几下就窜到老黑面前,抬手就去掐老黑的脖子。老黑根本来不及呼救,眼见小青哥的手伸到他面前,反而脑袋一仰,要往后躲,没想到这样却正好被小青哥掐个正着!
  
  老黑中人身高,体态偏瘦,约莫也有五十岁以上了,哪里经得住小青哥用力狠捏,伸手又够不到小青哥,只能双手抓住小青哥的一只胳膊,想把小青哥的手扳开。没想到小青哥右腿一送,下了一个绊,左手按着老黑的脑袋往后一推,老黑整个人就往后躺了下去。我还以为这样摔在地上,还不得把老黑摔晕了啊?没想到小青哥捏着老黑脖子的右手根本就没放开,直接把老黑摁在地上,抬起右腿用膝盖压住老黑的胸部,恶狠狠地吼道:“东西呢?!我的东西呢?!”
  
  老黑双手都抠在小青哥的右手上,两只脚在地上连蹬带踹,踢在铁皮床的床腿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屋子又大又空,还有回声,黑夜之中听起来简直是震耳欲聋。我忙冲过去,按住老黑的双腿,屋子里才安静下来,空气之中除了尸体的恶臭就是老黑短促的“啊,啊”的声音。
  
  我喘着粗气对小青哥说:“快!把他放开!让他说!”
  
  小青哥手上稍一放松,老黑就挣扎着想把头抬起来,一边干呕一边咳嗽,折腾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东西?什么东西?”他刚一说完,小青哥也没搭话,又捏了下去,估计这次捏的力道比上次还大,我连老黑的腿都快按不住了!
  
  小青哥捏了一会,把手放开,杀气腾腾地嘶吼:“说!”
  
  老黑这次没咳嗽,只是在喉咙里往外吐气,发出一连串“呃——”的声音,然后脑袋往旁边一歪,作出一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姿态!
  
  小青哥嘴里骂骂咧咧,对我说:“拿保鲜膜!让他妈的当烈士!”
  
  我抓住老黑的双脚,用力拖到他踢不到床腿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保鲜膜,走到老黑的脑袋旁边蹲下来,在老黑那张黑脸正上方,把保鲜膜展开,慢慢地贴过去——只见老黑双眼越睁越大,脸上的肌肉不住地颤抖,惊恐的神情一览无余,张着嘴只知道呼气,都不会喊救命了!
  
  就在我把抻着的保鲜膜贴到他鼻尖的时候,他好像刚刚明白过来了一样,焦灼地叫唤:“我说!我说!”
  
  我和小青哥看老黑已经松口,都觉得心上稍安,相互望了一眼,可是,就在我们对视的这个瞬间,脑袋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铁皮被按压时发出的那种“哗啦哗啦”的声音!抬头一看,禁不住同时惊叫一声——那具已经被泡得肿胀的死尸,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我们三个人,有蹲有躺,眼见着头顶上这死尸竟然活过来了,都吓得愣在那里,我心想算命老头明明说老黑只会敛魂,怎么还有召唤死人的妖术,这也太他妈彪悍太强大了,傻呆呆地一直看着那死尸把一只惨白的胖脚都搁在地上了,才回过神来,大喊一声:“诈尸了!快跑!”,和小青哥两个人同时从地上窜起来往门口扑去!拉开门刚要往外跑,就听到后面的老黑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简直不类人声!
  
  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这死尸没追我和小青哥,怎么好像是反倒朝老黑去了?难道不是老黑召唤的?连忙一个急转身,小青哥紧跟我身后,脚步没停住,直接把我撞得飞出门外仰躺在地上,我也没功夫骂他了,抬头一看,惊得都失语了,伸手就往门里指——老黑不知道什么时候骨碌到墙角里去了,瘫坐在地上,两条腿乱蹬,好像要把自己从墙里挤出去一样,面目扭曲,嘴上只会长长短短地喊“啊”连“哦”都不会了……那具死尸正直立着摇摇晃晃地朝他一步步逼近!
  
  我看小青哥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忙叫:“快!他要杀老黑!”,我本来还想说他要灭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自己翻身爬起来,从小青哥身旁闪过去,直接冲到屋子里面死尸的背后,也顾不上恶心恐惧了,弯腰从后面扳住死尸的脚腕,脑袋用力一顶死尸的屁股——那触觉,就好象捏破了一个充满了水的气球一样,直接把死尸俯摔在了地上!只听“啪嚓”一声,汁血四溅,一股恶臭直冲云霄!我抬眼一看老黑,见他连身带脸都被喷上了不少淡红色的尸液,比鬼好看不到哪去,还丢了魂一样在地上坐着呢,我一伸手抓住他的脖领,拽起来就跑!
  
  小青哥也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冲过来接应,两个人一左一右,扯着老黑就往大门口一路狂奔!
  
  跑到大门前面,伸手去推,“铛”的一声,没推开,大门锁着呢!急得直蹦高,连吼带叫让老黑拿钥匙,老黑已经被小青哥和死尸折腾得快成老年痴呆了,双手在身上乱摸,摸了好几遍才嚎叫着说:“丢了!丢了!”,没想到老黑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看到个死人站起来还能吓成这熊样!
  
  三个人正心急火燎地抓耳挠腮呢,就听后面一身门响,转头一看,心里叫苦——那死尸正面已经摔成一滩花花绿绿的烂肉了,竟然还能追出来!看来人只能死一遍,死不了二回了!更可怕的是,我们刚进来的时候还觉得是干干净净的火葬场,现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些黑影子在远处来来去去地乱窜!既然这一个死尸能起来,那要是这里还有没来得及焚化的死尸,那肯定也能起来,这些黑影子不会是在找死尸附体吧?!再等一会估计要来生化危机了!
  
  我心上一乱,只想着要逃命,转身对着铁门就是奋起一跳,没想到双手却连门沿都没摸着!脚一落地,对小青哥就是狂喊:“快!快!抬我上去!”,小青哥听我这么说,赶紧蹲下来,我扶着大门踩在小青哥的肩膀上,刚一站稳就感觉小青哥猛地往起一挺,我飞起来直接就趴在了铁门上边!我在上面转了一个身,肚子抵在大门上,脑袋朝下把小青哥也拉了上来。
  
  小青哥上来之后我们两个人又俯身下去拉老黑,老黑年老体衰没有小青哥那么灵活,自己没力气往上爬,全靠我和小青哥。我拉到一半,手停下来,盯着老黑逼问他:“说!”老黑回头看那死尸越来越近,简直就是十步之遥,知道我们一松手他就得被大卸八块,急得都要哭了,忙不迭地说:“N市二院的周院长!周院长!”
  
  N市二院?这不是骆丹丹住院的医院吗?看来老黑没说谎,不然不能说地这么巧!吓得脑袋都短路了哪还有多余的智商用来说谎!
  
  小青哥见老黑已经交代了,也不辨真假,手上就开始加劲把老黑往上拉。我心想,把老黑拉出来了他再倒打一耙说我们来火葬场糟蹋死人,别把我们折腾到警察局去,干脆把他推下去让他和死人作伴去算了,就是来人调查,这里也是一团糟,这种灵异事件没人深究的,反正人又不是我们杀的,顶多就是没有见义勇为而已,我们自己都保不住了,你又不是我爹我管你死不死!心上一狠,把手松开了。没想到小青哥完全跟不上我的思路,呼哧带喘地还揪着老黑不放!我忙喊:“松手!松手!”
  
  小青哥也大声喊:“啊?!”
  
  我大叫:“松手!松手!”
  
  小青哥还喊:“啊?!”
  
  我心里把小青哥的老爹老妈骂了一遍,你们怎么培育出这么一个低智商的后代?这不是拖人类进步的后腿吗?我都喊让小青哥松手了他还不明白,还“啊?”什么呀?!小青哥就是一根筋,认准了什么事儿一时拐不过来弯,刚才还要老黑做烈士,现在又拼了命的把人家往上拽!
  
  还没等小青哥明白我要干什么呢,老黑反倒先明白了,嘴里也不叫唤了,眼睛突然一放光,被我松开的那只手直接就往小青哥的脖子上掏了过去,我定睛一看,坏了——小青哥脑袋朝下,护身符郎当出来,挂在脖子上正晃悠呢!
  
  我也连忙伸手去抓,没想到还是被老黑抢先攥在手里。我心上一惊,这玩意可不能给你!这是给小青哥保命的!抓住老黑的肩膀,用力往上一提,和小青哥正好一股劲,三个人一起从大铁门上翻了出去!
我们刚落地就听到大铁门发出砰砰两声,紧接着扑通一响,没动静了!——估计那死尸撞了两下大门没撞开,自己倒下去,算是彻底认栽了!
  
  我和小青哥趴起来刚要跑,就听老黑在后面哼哼呀呀:“是不是老铁让你们来的?!”我听了他这句话就站住了,转过身去看他,我知道他肯定是认出来铁松大师那条护身符了,不然他不可能猜得出来。可是铁松大师才三十多岁,好像还没资格叫老铁啊。
  
  老黑似有不甘,接着说:“他当初指天发誓不会说出去,现在他活不成,我活不成,连累他儿子也活不成!这老畜生!”
  
  我这才明白老黑嘴里说的老铁原来是算命老头,算命老头和铁松大师竟然是父子?!还没等我往下捋清楚呢,小青哥冲过去对着还躺在地上的老黑就是一脚,嘴上骂着:“你才是畜生!”小青哥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特别能分清里拐外拐,估计人家老黑见过铁松大师,不然挨了这一脚肯定以为小青哥就是算命老头的儿子呢!小青哥踢了一脚不解气还要再踢,我马上拉住他,说:“快走吧!”
  
  我们刚跑没几步,老黑又追上来了,他不追也没办法,就一条道,往另一个方向跑就出城了,总不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等死尸冲出来聚餐吧。我和小青心里嫌恶他,故意跑得飞快,没想到老黑拼了老命非要跟着,跟了一大段路才气喘吁吁地说:“我得去找老铁!”小青哥听他说还要去找算命老头,作势又要打他,老黑这才放慢脚步,逐渐和我们拉开距离,一个人被甩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彼此之间都快见不着人影了,听着他又喊:“我要找老铁——”
  
  进了市区,我和小青哥才搭到车,在车上我心里就一直盘算着老黑刚才那句话,算命老头和铁松大师为什么一直隐瞒他们的父子关系?难道是和骆丹丹一样莫名其妙地被扯进去之后扯不出来了?他们还号称有法力都泥菩萨过河,怎么帮我们?本来是一个一个的死,后来两个两个的死,搞不好现在变成一堆一堆的死,忙叫司机改了方向,决定先去找铁松大师……
  
  我在路上就提前给铁松大师打了电话知会了他,等我们进屋的时候,他和他师父两个人都已经起来了,桌上摆着热茶正等着呢。我和小青哥刚一坐定,铁松大师就焦急地问:“老黑说了没有?”我说:“说了!就是我那同学住院的医院的院长!”铁松大师和他师父听完之后同时舒了口气。我想了想,又说:“老黑知道是您了,他看到护身符了!他还要来找您!”铁松大师急转头看他师父,他师父却面无表情,沉静地说:“早早晚晚而已……”
  
  我嚅嗫:“他还说铁松大师是你儿子……”
  
  算命老头转头看了一眼铁松大师,目光凝重慈悲,没有接我的话,不僧不道地来了句:“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我在心里冷冷地想,你们就尽管玩吧,玩深沉吧,玩混沌吧,等把大家都全玩升天就消停了。
  
  小青哥在我们几个人面前也没脾气了,嘟囔说:“到底是谁啊?是不是那个什么院长啊?要干什么啊?”
  
  算命老头所答非所问,阴恻恻地说:“一个人就好像一根蜡烛,魂魄是蜡芯,肉身是蜡油。有人蜡芯要烧完了,可是蜡油还有呢……所以要拿你的蜡芯去续一下!”
  
  我和小青哥同时耸了一下双肩,惊恐地望着算命老头,小青哥质疑说:“怎么可能?!”
  
  算命老头冷笑一声,说:“西医昌明之前,谁相信能换肝换肾?”
  
  我被老头的话惊吓得不轻,我以前也听铁松大师说过续命,但是铁松大师说得太笼统,没有感官上的刺激,可现在,我的眼前就好像出现了一个“蜡烛”,这“蜡烛”正被人从头顶上抽出蜡芯,鲜血淋漓……
  
  我转头去看着小青哥,学着算命老头的语调说:“蜡烛!”小青哥被我吓得微微一抖,突然就变聪明了,张着眼睛,问算命老头:“替身呢?不是可以烧替身吗?他们为什么用活人?!”
  
  算命老头没看小青哥,反而盯着我,可能是觉得我比较聪明吧,有些焦躁地说:“替身不过是一根火柴,让那些没了蜡油的蜡芯尽快烧掉!”
  
  我木然地说:“烧掉去哪里?”
  
  铁松大师受不了了,插话说:“谁知道烧掉去哪里?!保住你自己的蜡芯吧!”
  
  我颓然地坐在椅子里,明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和人间的一切骗局一样,花言巧语或者威胁恐吓,不过就是为了让你签一张卖身契,我还单纯地还以为封建社会早过去了呢,没想到他妈的整个是乔装打扮混到精神世界里来了!骆丹丹到底算个什么呢?算是一颗被人抛出来的稀里糊涂的小石子吧,从喜马拉雅山上骨碌下来了,到我这儿成了一个大雪球了,那我又算什么呢?我一片洁白无瑕的小雪花,什么孽也没造过,就是命苦从天上落下来落错地方了……人不信命还真不行。
  
  我费了好大劲,挣着把腰坐直了,说:“明天去找周院长吧!由不得我们也由不得他了!”
  
  算命老头拿起茶壶,边给我们续茶边说:“一个医院的院长,和我们又有什么分别?”
  
  我从心底浮现起一丝对算命老头的厌恶之感,什么分别不分别的?我倒是想一掌把天捅个窟窿,我有那么高吗?绝望之中的狠劲又上来了,用手指从算命老头开始,依次点下去,1,2,3,4,点到我自己之后咬着牙说:“他家要是三口人就算我们赔一个!”
  
  我这句话把他们三个人都吓得一愣。算命老头先镇定下来,咳嗽了一声,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以前也是他们的人,我只是为了这事死了发妻,你同学也算他们的人,她父母都还健在,照你这么计算我们两个还都占了大便宜?”
  
  我激动地站起来,撞翻了椅子,大声说:“我不管!反正我们谁都不能白死!”
  
  算命老头凝视着我慢慢地站了起来,铁松大师和小青哥也不敢继续坐了,稀里哗啦都直起身垂在桌子旁边,没想到算命老头却只是挪开椅子,摆了摆手,说:“先睡吧!”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对我说:“你现在理解你同学了吧?我们没有谁是真的坏人!”
我们三个人目送算命老头回屋,都跌坐回椅子,一时无话,我眼睛随便一瞄,看到墙上挂着那幅受享香火的画像,问到:“这谁啊?”铁松大师头都没转,说:“张天师!”
  
  我哼了一声,铁松大师却没再理我。
  
  我看我要刺激铁松大师的目的没达到,接着说:“有什么用?连你……都保佑不了!”我本来想说连你老娘都保佑不了,你们父子还要以师徒相称,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那么讲实在过于失礼了。
  
  铁松大师这回搭话了,说:“现在还活着,就是天师保佑呢!”
  
  我说:“那我们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整的好像我们现在喘气都是受人恩惠一样!”
  
  铁松大师说:“三分理,七分命,不是招谁惹谁的问题。”
  
  我有点急眼了,说:“那这三分理我们也没地方说去啊!你这……你这天师管不管事儿啊?!”
  
  铁松大师跟他师父一样,不急不缓地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心想,得了!这爷俩,张天师那正经捉鬼驱邪的本事没学着,这忽佛忽道的嘴皮子都溜着呢,什么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合着他们往极乐太虚里一坐,眼瞅着天下苍生惨遭涂炭就说这么一句话?这是恶心谁呢?!我们生来就注定该巴巴地拿自己的蜡芯给别人用?我上辈子欠他的?!我把手上的茶杯往桌子上一墩,说:“他不仁,我们就不义!”
  
  铁松大师说:“我们斗不过的!别人只手遮天!”
  
  我心里也明白,找到周院长能怎么样?听算命老头的意思,周院长也跟我们似的是个小蚂蚁,只不过个头稍微大点,杀了他能怎么样?人家雷锋一个人就是一个螺丝钉,骆丹丹,算命老头,老黑,再加上什么周院长,这几个人捏在一起连个螺丝钉下边的垫片都算不上!才见着这几个人我们都快被玩没命了,再往后呢?可再怎么说,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叩谢领死吧,压低声音说:“那就杀,杀到哪算哪!”
  
  铁松大师和小青哥都直勾勾地看着我,以为我中邪了呢!我真想告诉他们,我是中邪了,中了我自己的邪,我在长久的压抑之中爆发着变态了!我以前一直尝试着用谦和温顺的态度来解决问题,苟且地活着,但是我现在想拎着两把大钢刀,前提是我拎得动,人挡砍人,佛挡砍佛,只有鲜血才能淹没暴虐和欺诈!什么驭鬼,什么魂魄,不都是能量么,我手边要是有十颗原子弹,我一起把它们都引爆了,反正都是刍狗么,守恒一把全转化成热能彻底“不仁”算毬了!
  
  铁松大师看我神情激动,不想再刺激我了,忙站起来说:“我去拿被子……”——看来想让我和小青哥在客厅打地铺。
  
  我径直走到铁松大师的房间,躺在床上,把被子展开平平整整地盖到身上。铁松大师站在门口,急问:“那我睡哪?”,我没好气地说:“你爱睡哪谁哪?!你们两个要死的人一起去做个伴儿吧!”
  
  我现在知道,算命老头从被小青哥那一跪感动开始,就重新陷入了这个泥潭,在他把老黑交代了之后,就彻底和我们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要失去我的至交,而铁松大师要失去他的父亲——我在心里突然对铁松大师涌动出一种同命相连的悲悯和温暖,忍不住又抬头对他低声说:“对不起……”
  
  铁松大师没跟上我情绪的转换,被我说得僵在那里,眨巴两下眼睛,说:“真的不关你事!不关你事!你睡,你睡!”然后从壁橱里抱出两床被子,退到客厅里去了。
我和小青哥都是穷人,连辆车也没有,办点什么事儿都不方便,哎,穷人活得就是憋屈,命都快没了还得算计口袋里的几张大钱,我舍不得租车,让小青哥问他同事借了一辆破车,开着去了N市。
  
  躲在N市二院的大厅里和周院长打了一个照面之后,我和小青哥用了两天的时间来盯他的梢。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分出心来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地想:偷窥狂到底从别人的生活里能探究到什么乐趣?人和人如此的相似,大不了就是有钱有权的人食欲和性欲都强一点罢了——周院长有一位娴静的太太和一个读小学的儿子……
  
  第三天正午,我趁着医院人少的时候敲响了周院长办公室的玻璃门,我把一个薄薄的信封放在周院长的桌上,推到他面前,说:“我来拿回一些东西,我姓何,叫何山!”
  
  周院长神色镇定,没有把信封拿起来,只是四根手指按住信封,用大拇指把信封撑开朝里面望了一眼——里面是周院长儿子的照片,然后抬头盯着我,不慌不忙地说:“东西不在我这儿,已经送走了!”
  
  我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周院长面前,淡淡地说:“你去要回来。”
  
  周院长长嘘了一口气,整个人向后深深地躺在老板椅上,转头凝视窗外——天空被秋风吹得清澈湛蓝,空气通透,阳光不着痕迹地撒下来,世间万物熠熠生辉,仅是方寸景象,足以勾起人对生的眷恋。周院长看了好一会,才说:“你既然能找到我,你就一定知道规则,你改变不了的,我也没办法!”
  
  我缓缓拾回信封,突然猛地摔在周院长脸上,大声叫喊:“说!不然一切都让它提前!”
  
  周院长被我摔得歪了一下头,依然默不作声,只是拉开抽屉,小心地把落在他膝上的信封放进去,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压在桌上当着我的面用钢笔在上边写了两个小字,写好之后马上又用钢笔划掉了,抬头注视着我。我见了这两个字,心里暗暗一惊,这也太大的腕儿了,陪老婆出门买菜都要封道清场那种,别说接近他了,一百米内能让我见上一面就算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彻底没戏了!戏都只能放在周院长一个人身上——虽然人民内部的矛盾根本就不是问题的本源,但是搅和在人民内部,就好象篓子里的螃蟹一样,除了能干掉和自己一样的螃蟹之外,也腾不出钳子来对付别的玩意儿了。
  
  我故作沉静,伸手把周院长手中的钢笔打飞出去,装得好像黑社会一样,说:“别他妈跟我来这套!我不信!”
  
  周院长显然比我老练,面不改色,说:“那你想怎么样?”
  
  我焦躁地大声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别他妈再耍花样了!”
  
  我刚喊完,门开了,一个小护士一脸疑虑地闯了进来,错愕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院长。周院长对她摆了摆手,说:“没事儿,病人家属!”
  
  小护士“哦”了一声,倒退着出去,把门关上了。
  
  周院长站起来,真的好像面对病人家属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脱掉白大褂,说:“我们出去谈!”
  
  和周院长出了医院大门,我把等在外面的小青哥叫过来,三个人也没必要做什么介绍,沿着大马路往前走了一段,扭头看到一间门面装饰相当别致的餐厅,大门紧闭,看来里面消费水平应该不低,而且不是吃饭的点儿,应该没什么人,对周院长说:“就在这里谈吧,走远了怕你回不来!”
  
  周院长苦笑了一下,说:“好!”
  
  进到餐厅里面,我才发现这是家复古风格的主题餐厅,座椅板凳都是直接切割下来的大木头桩子,墙上挂着船锚船桨,角落里摆着一摞一摞的破轮胎,里面栽种着一些大叶子植物,棚顶上高高地吊着几个呼呼旋转的大吊扇,掀起一阵阵的风浪,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盏工作台灯,幽静的气氛里夹杂着淡淡的伤感。
  
  我们三个人坐定,服务员手拿菜单拎着一个白铁水壶走了过来,我点了三个最便宜的套餐,等服务员写好单子离开之后,我对周院长说:“说吧!”
  
  周院长坐在我对面,把台灯扭亮,低着头说:“你想知道什么呢?!”
  
  我说:“你知道的一切!”
  
  周院长冷笑一声,说:“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差不多!老黑已经死了!”
  
  我和小青哥对望了一眼,听周院长接着说:“他怎么不早点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不那么平静了,隐约带着愤恨和哭腔。
  
  这要是我的事儿呢,我心一软也就算了,全当是学佛祖割肉喂鹰了,可这是小青哥的事儿,我再大慈大悲也不能割他的肉啊。冷漠地说:“留着点眼泪哭你自己家坟吧!”
  
  周院长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我不能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无动于衷,盯着他!
  
  周院长在我的逼视下慢慢萎靡下来,低声说:“好吧……这样我们就两清了……”,一边说一边把手从领口伸进西服里面,掏出一支签字笔来,掏出来之后把笔交在另一只手上,又从西服里面掏出一个钱夹……缓缓打开钱夹,从里面犹犹豫豫地抽出一张一元的纸币……
  
  我说:“你快点!”
  
  不是我想催他!我看到餐厅里面,正对着我背对着周院长的墙壁前,不知何时竟然站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僵直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眼睛正从他垂下来的发稍后面盯着我们!
  
  我又催周院长:“你快点!快点!”
  
  我眼珠上下翻动,看一眼周院长看一眼对面的人,生怕谁突生变故。还好,对面那个人一动不动,周院长的笔尖已经落在纸币上,只见他像是雕刻一样,用力地写出一个“#”字,这时候我已经听到不知道哪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周院长又慢慢地写下“5174!”,停住了!我猛地抬起头,望着周院长说:“这是什么?!”
  
  周院长说:“后面你应该……”
  
  周院长话还没说完,我禁不住“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把他打断了——原来餐厅里不只多出一个人!还有四五个人像蜘蛛一样攀爬在顶棚上!就在我刚刚看到这四五个人的瞬间,“叮当——”,螺丝砸在铁片上的动静,然后我就见对面一个吊扇像螺旋桨一样,打着旋朝我飞了下来。我伸手抓住小青哥的衣服,大叫一声:“趴下!”
  
  可我这一抓一叫已然迟了!就听小青哥“啊呀!”一声惨叫,伸手就朝脑袋上捂去,血液也瞬时从他头顶流了下来,眨眼的功夫,小青哥就变成了一个红脸的京剧武生!我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过后,抬头一看——周院长趴在桌子上,太阳穴上被开了一个大口子,正在往外潺潺地淌着鲜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暴力的美学,追求的就是力度和精确……
出了这么大动静,餐厅里登时就乱了,刚才那几个鬼影早不见了!也不用我招呼,十来个服务员叫喊连天就围过来,嚷嚷着要打120,我说:“别他妈打120了!医院就就眼跟前,有120磨蹭那时间,抱着人都跑两个来回了!”大家一听我说的有理,七手八脚先把小青哥扯了过去,扯过小青哥又要扯周院长,我忙喊:“别动!别动!这个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乱动更坏事儿!快去二院,就说他们院长要死在这儿了,叫他们来人接!”
  
  服务员里还有人喊:“给二院打电话!”
  
  我说:“打电话没用,电话里你说他爹死了他也不信!快去叫人吧!”
  
  说完话,我和两个服务员簇着小青哥涌出餐厅大门往医院一路狂奔。我就见着小青哥捂着鲜血淋漓的脑袋,在我前面跑得那叫一个欢实,我心想,这人的命怎么这么硬,都头破血流了愣是跟没事儿人一样!顶上两片地瓜叶子都能当金刚葫芦娃了!
  
  到了医院,我气都没喘一口,直接扑到大厅的问询台,对护士大叫:“快!你们院长死在他们餐厅了!”旁边的两个服务员马上把餐厅名字报了一遍。这护士刚才见到周院长和我们一起出去了,出门的时候还和周院长打了招呼,现在被我唬得先是一愣,接着看到小青哥的惨状就明白确实出事儿了,抓起电话就开始拨号,估计是要打内线,我一把按在电话按键上,吼道:“你先顾眼前这个!”
  
  我和赶过来的医生把小青哥弄到急诊室,一检查,没大碍,只是贴着颅骨的头皮被掀开一片,虽然血出了不少,但是死不了,怪不得刚才跑得比平时还快,是疼得兴奋了——缝了两针再包上,整的脑袋被弄得跟个春卷一样,胳膊上还多了个吊瓶……
  
  都收拾妥当,小青哥的精神气儿也没了,哼哼呀呀,面色苍白,失血有点多了。我把他扶到病房,把吊瓶挂在铁架上,看着他靠着墙萎坐在病床上,嘴上也没个腔调,我关切地问:“你没事儿吧?”
  
  小青哥从受伤到现在,正经的人话也没说一句,见我问他这才憋憋屈屈地说:“都这样了!能没事儿吗?!”
  
  我不耐烦地说:“死不了!你先呆着,我得去看看周院长!”说完也不等小青哥搭腔,快步走出了病房。
  
  我估摸着,周院长现在应该已经被抬回来了,径直跑到大厅的问询台,看到刚才那个护士还在,忙问:“周院长没事儿吧?!”
  
  护士刚刚还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见我问她,以为我是周院长的亲朋,忙装得如丧考妣,说:“还不知道呢!在急救!伤得很重!”我点了点头,看来周院长暂时还没死,要不圣人怎么都教导大家要有难同当呢,这一吊扇下来两个人扛着,结果一个轻伤一个重伤,都保住条命!护士接着又说:“对了!你们别走啊!警察马上就来!”我说:“好……”
  
  往病房去的走廊上,我把刚才趁乱从桌子上摸起来的那张一元纸币从口袋里掏出来,展开一看——上边溅了不少的血迹,但是周院长的笔迹还清晰可见:“#5174!”,这是什么意思呢?周院长又说:“后面你应该……”又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我暂时也没太多的时间慢慢琢磨,仔细地确认了一遍这几个字符之后,把纸币撕碎丢到了垃圾桶里……
  
  到卫生间洗了把手,回到病房,见小青哥还木木然地靠在那里,我坐过去,问他:“你说周院长写的是什么意思?”
  
  小青哥看了我一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意思?我这儿都伤了!”
  
  我说:“削掉的是头皮,又不是削掉你的智商!”
  
  小青哥眼一闭,说:“削掉智商倒好了……啊……疼啊!”
  
  正说着呢,一男一女两警察进来了,看我和小青哥这模样,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男警察直接就问:“刚才怎么回事儿?!”
  
  我忙答:“不知道啊!我们和周院长正说话呢,吊扇就下来了!”
  
  男警察这才问了我和小青哥的姓名和来历,我把我们的名字报了一遍,接着指了指小青哥说:“他最近精神不太好,刚好有朋友认识周院长,介绍我们来看看,哪想到出了这事儿!”
  
  男警察又问:“刚才我们在桌子上发现一只打开的签字笔,是谁的?”
  
  我说:“周院长的!他刚要给我们写他的电话号码!”
  
  男警察问:“纸呢?号码呢?”
  
  我答:“他写在一张一元纸币上,还没写完就被砸倒了!我刚才也没顾得上拿那张纸币……是不是落到地上被人捡走了?”
  
  这次事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意外”,我一个活人,又不是气功大师,再厉害也不可能用意念让吊扇掉下来吧?周院长又不是周省长,砸倒一个院长还比不上砸倒一面红旗问题严重——警察也是例行公事,没往下再问,只交代说:“你们先别走!等会儿还要找你们!”
  
  我忙悲切地问:“周院长没事儿吧?”
  
  两个警察边走边说:“还在昏迷……”
小青哥一直说脑袋疼,躺下之后血液上涌,疼痛更甚,只好靠墙坐着。我想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一个人在医院里转了几圈,还特意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去看了看,想探探周院长的情况,可是只见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连家属带医生,我也进不去,只好重回小青哥的病房,看着空着一大半的病床,慢慢躺上去,一边思考周院长留下的暗号,一边等警察……结果翻来覆去等到晚上十点多,别说警察了,警犬也没来一只!倒是等来个护士,冷着脸给小青哥换了一个吊瓶。我把小青哥扎着针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又给他盖了条枕巾,眼看着他坐着坐着就打起了瞌睡,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我也转了个身,仰卧着眯了一会……刚要睡着,护士又来了……
  
  这个护士和刚才那个不是一人,看身材就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一袭白衣,披肩的黑发随着轻盈的脚步前后摇曳,遮住了大半张白皙的面庞,她左手放在衣袋里,右手拿着一只注射器,注射器的针头在白炽灯下还偶有偶无地闪烁着寒光。我心想,这小青哥手上挂着吊瓶呢,怎么还要扎针?
  
  只见这个护士悄声绕过床前的木椅,背对着灯光,没叫我,也没叫青哥,把手里的注射器端平放在眼前凝视了一下,直接就朝小青哥的脖子刺了过去——在她凝视注射器的时候,我也看清了,那支注射器里的液体银白晶亮——是水银!
  
  我张嘴就想大喊,可是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鬼压床!如影随形的鬼压床!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厉的针头离小青哥的脖子越来越近……
  
  可是,那针头在抵住小青哥的脖子之后却停住了,我能清晰地看到那一点点针尖把小青哥的皮肤压得微微凹陷,但却没有深刺进去,只是卡在那里不住地颤抖,就好象小青哥的脖子上附着一层透明的保护膜一样!小青哥什么时候有这么强大的防御能力?!啊,我明白了,是护身符!
  
  护士开始用力,针头一点点变弯,一点点压迫着小青哥的脖子,好像马上就要冲破小青哥的肌肤一样——我在心里嚎叫着,挣扎双臂,拼命的扭头去看!我看清了,是骆丹丹,我也想起来了,这家医院就是骆丹丹自杀的医院……骆丹丹似乎意识到我在看她,手上没有停,转过脸来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包含任何的感情,只是肉皮拉动嘴角微微一翘。
  
  我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散在虚无之中,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肉体!我瞪着骆丹丹,在心里责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骆丹丹没有回答我,转过脸去,面色凶狠地盯着针尖,双手握着注射器,因为用力太大,身体已经开始向前倾斜,我从侧面透过她的发丝,看到她的眼睛越睁越大,仿佛眼球随时都会迸出一样,她咧开嘴,紧紧地咬住下唇——下唇破了,血珠滴下来……
  
  “不要!不要杀他!”我在心里已经变成哀求。骆丹丹却置若罔闻!
  
  针头弯了,小青哥还在酣睡……
  
  骆丹丹开始变得焦躁起来,视我如无物,凶光外泄的双眼在小青哥身上四处寻视,突然,他的目光定格了,咧嘴一笑,把已经弯掉的针头,对着输液管扎了进去……水银,注射器里的水银,倾泻而出!
就在我眼见着那条水银柱如同一尾白色的小蛇,在输液管里蜿蜒急下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骆丹丹在我眼前倏忽一闪,竟然凭空消失了……我全身一松,手脚立刻恢复了知觉,哪里来得及犹豫,一挺身坐起来,扑到小青哥面前,看都没看,揪住输液管猛地一扬手——粘着胶布的针头被我从小青哥的手背上活生生地扯了下来,“嘶啦”一响!
  
  还在睡梦中小青哥瞬时惊醒过来,痛得一声嚎叫,坐在床上竟然还蹦了一下,怒目圆睁地看了我一眼,抓着我的衣领一把把我抡到床尾,一只手不住地揉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对着我吼道:“你干什么?!疼死我了!”估计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识到这么惨烈的叫人起床的方式。
  
  我仰面躺着,手里还抓着输液管,挣着坐起来,把输液管拉平,伸到小青哥的眼前,因为急躁而变得结结巴巴,说:“水!水银!”
  
  小青哥嘴里咝咝地吸着气,歪着脖子,把我手里的输液管左左右右看了两遍,气恼地叫:“哪有什么水银?!你瞎了吧?!”我听小青哥这么说,不由低呼一声,忙把输液管拉回到自己眼前,见到里面除了透明的药液和一截长长的气泡之外,真的是没有水银!我惊叹着,把输液管甩在一旁,趴在床上,把被子都扒拉到一边,仔细地搜寻着——没有,没有水银,我又跳到地上,蹲下来,用手抚着地面一点一点的查看,可还是连一滴水银都找不到!
  
  同病房的其它人被我和小青哥吵醒了,有人大声斥责,有人小声嘟哝,我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双手抱拳给别人不断地鞠躬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睡毛了!”
  
  好不容易把别人都安抚好,等他们重新安静下去,我暗暗叹啧,一脸狐疑地望着小青哥,说:“你刚才看到什么没有?!”
  
  小青哥余怒未消,看我神神叨叨的,没回答我的话,反而问我:“你到底干什么啊?!”
  
  我悄声说:“我刚才看到骆丹丹了!”
  
  小青哥听完我的话,也吓了一跳,都忘了手上的疼痛,大声说:“啊?!你看到……”,随后机警地四下看看,转为低声说:“看到骆丹丹了?”
  
  我点点头。
  
  小青哥忙又问:“她干什么?!她在哪里?!”
  
  我把输液管又抓过来,晃了晃说:“我看到她要给你注射水银!现在跑了!”
  
  小青哥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墙上靠了靠,好像不相信一般,盯着我说:“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看到她要给你注射水银!”
  
  小青哥犹豫着伸手把我手里的输液管拿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说:“哪有水银?只有气泡……”,又看了一会儿,对我说:“你刚才睡着没有?!”
  
  我说:“我不知道啊!”
  
  小青哥问我:“你是不是做梦啊?!”
  
  我说:“我不知道啊!可是……我敢肯定——不完全是做梦!”
  
  小青哥拧着双眉,思索着说:“是不是做梦你还不知道?!她怎么可能还在?!”
  
  我说:“我哪知道啊?”叹了口气,接着无可奈何地说:“海狼死没死都不清楚,是不是她一定要等你死了才算交差啊?!”
  
  小青哥听完我的话,又激动起来,大声说:“啊?!不会吧?!”
  
  同病房的人又被他吵醒了,这次我还没来得及道歉,病房门开了,第一次给小青哥挂吊瓶的那个护士走了进来,对着我和小青哥嚷嚷:“你们吵什么?吵什么?!”
  
  我不知如何应对她,急中生智,拿起输液管,举给她看,说:“里面有气泡!”
  
  护士面色一沉,收敛了脾气,责怪我说:“你怎么看着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泡?!”
  
  我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啊……这个……有气泡能怎么样啊?!”
  
  护士把我挤在一边,从我手里拿过输液管,一边弹着气泡,一边说:“少量的没事儿!这么多都输入体内……应该也没事儿……不过也有可能昏迷或者猝死……”
  
  我和小青哥听她说昏迷或者猝死,都吓得咧了一下嘴,我心想,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应该没事儿不过也可能昏迷或者猝死啊?都有可能昏迷或者猝死还能叫没事儿吗?
  
  我倒是没把心里想的这话对护士说,是我自己没看好么!而且,现在我的脑袋里塞满了问题——骆丹丹是有意让我看到她还是无意?她是不是一定要等到小青哥和海狼命丧黄泉才肯罢手?还有周院长那个暗号是什么意思?周院长现在是生是死?如果周院长死了我该怎么办?如果周院长没死我又该怎么办……
  
  看着护士重新把针头扎进小青哥的静脉,给她道谢道歉目送她离开之后,我和小青哥都陷入了无可奈何的沉默。
  
  忽然间,我想起来了,手机!刚才在最危急的时刻有人打我手机!
  
  我忙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未接来电——是铁松大师的号码……
我回拨过去,电话一通,铁松大师在那边张口就问:“怎么样了?那个周院长说了没有?”
  
  我说:“说了!”可是转念一想,周院长说的那是个什么意思?和没说一样啊,改口又说:“没说……”
  
  铁松大师急了,问我:“到底说没说啊?!”
  
  我只好如实相告:“周院长给了我一个暗号。”
  
  铁松大师在电话那边楞了一下,低声嘟哝了一句,然后抬高音量问我:“那你问他暗号是什么意思啊?!”
  
  我无奈地告诉他:“问不了了!他昏迷了!”
  
  铁松大师啊了一声,问我:“昏迷了?怎么昏迷了?是不是你们被盯上了?!”
  
  我听铁松大师这么一问,感觉茅塞顿开,对啊,我们是被盯上了啊!从餐厅,到病房,他们一直在找机会杀掉小青哥!不然小青哥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就在鬼门关前面溜达了两圈?我们还自以为盯上周院长了呢,原来是螳螂捕蝉。我怎么还能淡定地在这里呆着?都说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小青哥瞒着我和引路人做了交易之后,我心中的愧疚和震惊瞬间达到峰值,随后就开始慢慢地回落,现在简直变成了心安理得,想到这里,我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铁松大师听我这边没了声音,接着问:“你们现在哪里?”
  
  我说:“在医院,小青哥脑袋受伤了,不过不算严重。”
  
  铁松大师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压低声音,就好象担心别人窃听电话一样,说:“小青哥在干什么?”
  
  我说:“在闭目养神呢。”
  
  铁松大师接着说:“你现在面朝哪里?”
  
  我心里纳闷铁松大师的问题,不过还是抬头看了看,回答他:“面朝墙!”
  
  铁松大师把声音放得更低,说:“病房里还有其它人吧?你别让人注意到,突然转身看一下!”
  
  我心里一惊,铁松大师让我突然转身看一下?他的意思是说我背后可能有人?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屏住呼吸猛地转身——病房里除了我和小青哥之外还有五个人,此刻,他们竟然全都面向我们侧身而卧,而且,每个人都睁着双眼,目光阴冷地盯着我们!他们见过转身,都隐约好像微微一惊,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态,一点一点地闭上了眼睛……
  
  我着实被这几个人吓了一跳,脊背发凉,那种意识到自己身后一直有几双鬼鬼祟祟的眼睛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我侧了下身,把手机贴近脸颊,说:“有好几个人!怎么办?!”
  
  铁松大师说:“那个周院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说:“我哪知道啊?!”
  
  铁松大师也颇无奈,说:“那你们先回来吧!至少先离开医院!那种地方你们不能呆!”
  
  我焦急地说:“警察不让走啊!说还要调查!”
  
  铁松大师略带生气的口吻说:“他家属找你们没有?!”
  
  我说:“没有啊!”
  
  铁松大师说:“那还调查什么?!他家属肯定知道他为什么会遭这一劫!你们不再去找他们,他们就烧高香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周院长的家属也没来看看我们问问我们,原来人家早就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民不举,官不究,看来警察不会再来了。
  
  我低声对铁松大师说:“我们现在就回去!”
  
  铁松大师犹豫了一下,说:“也好,不过路上要小心!”
  
  我说:“我知道了!我到家再给你打电话!”
  
  我把小青哥叫醒,对他说:“我们现在得走,得回去!快点!”
  
  小青哥还在迷糊,问我:“现在?”
  
  我说:“对!别磨蹭了,快点!”
  
  小青哥这才清醒过来,说:“你又做梦了吧?!”
  
  我说:“你别废话了!这里危险!”,然后按着他的手,把输液的针头拔下来,把头往后面转了转,告诉他后面有人盯着我们呢。
  
  小青哥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说话了,从床上麻利地爬了下来……
  
  到了大厅,小青哥问我:“又是人是鬼?!”
  
  我说:“我哪知道啊?”,想起来算命老头讲过好几遍的一句话,重复说给小青哥:“你把人和鬼分得太开了!”
  
  在医院大门口,我们搭到一辆出租车,回程的路上,望着墨黑的夜色,还有远处的灯火,我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恐惧和伤感,是面对宿命的无奈和惊慌,我凝视着窗外,问小青哥:“后悔了吧?”
  
  小青哥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又讲这种话?!”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不是说过我不想让你死吗?”
  
  我苦笑了一声,我还以为那句话是骆丹丹借他之口说出来的呢,没想到竟然是小青哥,我自言自语道:“如果我们两个调换一下,我都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小青哥似乎没接我的话茬,而是淡淡地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兴致,暂时把别的事情都忘了,转过头看着他,说:“你朋友也不少啊!”
  
  小青哥一脸认真地表情,问我:“除了这件事之外,你还记得我帮你做过什么吗?”
  
  我挠了挠头,想了半天,说:“好像没有!”
  
  小青哥突然咧嘴一笑,说:“那不就得了!你帮我次数却太多了——那天,你不还帮我削个苹果?!”
  
  我哑然,心想这日行一善还真管用啊!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路,到家之后,小青哥直接跌坐在沙发里,我坐到电脑桌前,还没来得及给铁松大师打电话报平安,眼睛偶然那么一瞥,看到桌上的一张纸——那张我记着引路人ICQ号码的纸!这个引路人会不会就是周院长?他给我的一组字符是“#5174!”,他还对我说“后面你应该……”,我心头一颤,我差不多知道这组字符的意思了!周院长在那种情况下不可能骗我,那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不用开口,更不用长篇大论就让我知道他所掌握的一切?!
  
  我马上打开电脑,启动ICQ,在帐号栏填上引路人的号码,然后在密码栏填上:#5174!,犹豫了一下,选择“隐身状态”,点击“登录”……
  
  登录成功了……
虽然我已经猜到周院长给我一串字符很可能就是他的ICQ密码,但是眼见着他的ICQ在我的操作下隐身登录,心里还是微微一惊,睁大眼睛一看,呆住了——周院长的ICQ好友列表上,只有一个人,就是系统默认的他自己,名字是:引路人!
  
  我紧张得嗓子都哑了,想招呼小青哥,可是张了张嘴吧,竟然发不出声音,刚要清清喉咙,就听到音箱里传出“啾啾啾”的叫声,我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地移动鼠标,双击闪烁的ICQ图标,一条离线消息弹出来——“下午三点,把东西送过来。”
  
  我盯着显示器,惊呼一声,心想这都是什么玩意儿,我问周院长要小青哥的东西还没要回来了呢,怎么我刚一上线,又问我要东西?!全是沾边就赖的主儿啊!也没回头,一边猛朝身后招手,一边喊小青哥:“快!快过来!”
  
  小青哥在那里还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也不分轻重缓急,问我:“干什么?”
  
  我激动又焦急地说:“我登录周院长的ICQ了!”话音刚落,就听忽的一声,小青哥带着风从我后面冲了过来,把脑袋往前面一凑,盯着显示器看了一会儿,把刚才收到的那条离线消息念了一遍——下午三点,把东西送过来,念完之后,顿了一下,又念:“惠普!”
  
  我说:“什么惠普?!”
  
  小青哥指着ICQ消息发送人的名字,说:“这不是惠普吗?”
  
  我这才注意到,这是一条临时会话消息,来自群“十住菩萨”,消息发送者的群名片上的姓名为:“HP”
  
  这个HP怎么可能是惠普?!我受不了小青哥在这里胡扯,用胳膊肘把他撞到旁边,说:“滚到一边去!”点开HP的个人资料,又不由地转过头去望着小青哥,两个人面面相觑——HP的ICQ号码和周院长的ICQ号码固然不同,但名字一样,是引路人!
  
  小青哥说:“怎么都叫这个鬼名?他要什么东西?”
  
  我说:“我怎么知道啊?”
  
  小青哥又问:“这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吧?”
  
  我一想,对呀,这个人应该是朝周院长要东西,我昨天中午一点多去找的周院长,纠缠了一会,和他一起出了他的办公室,被我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搅和,周院长一个下午没有机会登录ICQ,所以他也没看到这条信息,从语气上来看,这个消息应该是一个命令,需要周院长去执行,要不周院长怎么只是昏迷,没有当场毙命,原来爬在餐厅的天花板上那几个蜘蛛一样的恶鬼是要阻止周院长告诉我们他所掌握的线索,而不是要把他弄死……这么说来,周院长还会醒过来完成他没完成的任务。HP要周院长送什么东西给他呢?我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别人问周院长要房子要地也不关我鸟事,完全是他把我害得这么惨,我心里巴不得别人连他的命也一并要了!
  
  目光重新聚焦到ICQ上,周院长的ICQ既然收到了来自群的离线消息,那就证明周院长一定加入了这个群,而且这个群里也有引路人,可见和我们也有关联,把ICQ切换到“群标签”下面,果然,周院长虽然没有ICQ好友,但是他加入了两个ICQ群,一个是刚才看到的“十住菩萨”,另一个就是“5174”
  
  小青哥惊讶地说:“四位数的群!”
  
  我瞟了他一眼,说:“出够钱,一位数的群都有!”我话虽然这么讲,但是自己心里也嘀咕,怎么可能有四位数的群?是事实还是假象?不过转念一想,人和鬼都不分了,还分这个干吗,世间万物都是梦幻泡影,对我和小青哥这样的升斗草民来说,只有死亡是真实的。
  
  我先打开“5174”这个群的群聊窗口——创建者就是周院长,ICQ名字和群名片上的名字一样,都是引路人,群里98个成员,全部显示不在线。我把成员名单拖上拖下看了好几遍,没找到我自己的名字,但是看到了小青哥的名字,还有Ophelia,也就是骆丹丹,看来这个群还是多渠道招收成员,连书面申请都接受……
  
  我又重新打开一个ICQ登录窗口,让小青哥把自己的号码和密码输入进去,选择“我在线上”的状态登录,正和我所预料的一样——小青哥成了“5174”这个群里唯一的在线成员!也就是说,小青哥现在很可能是“5174”这个ICQ群里唯一活着的人……
  
  小青哥看到自己的名字,忙说:“快把我删掉!”
  
  我说:“删什么啊?这只是一个名单,要命的东西都被周院长不知道给谁了,你以为隐姓埋名地主就不找你收租子了?”
  
  我随便点开一些成员的个人资料,发现绝大部分成员都来自本省,N市居多,除此之外,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
  
  我打开“十住菩萨”这个群的群聊窗口,里面63个成员,有28个在线,但是没人说话,群名片显示的名字都是英文字母,创建者就是“HP”,周院长的名字是“ZAK”,我把成员列表的滚动条一点一点向下拖动,希望能发现点什么有用的信息,拖到一半,小青哥又叫了起来:“TCL!”我皱了一下眉,不耐烦地说:“还有阿尔卡特呢!你要不要?!”
  
  我挑了一个在线的成员,打开他的个人资料,只看一眼我就呆住了——他的ICQ名字竟然也是引路人!我喘了口气,定了定神,又打开几个人的个人资料,果不其然,所有人的名字都是——引路人!
  
  我肩膀一耸,苦笑出来,明白了——“引路人”和“领导”是一个意思,领导和领导之间没有本质的不同,区别只是大小而已!显然HP是大领导,其他62个人全是小领导,“十住菩萨”这群里全他妈是领导,所以他们对外都用同一个名字,也就是——引路人,但是他们对内又各有各的名字,也就是这些毫无意义的英文字母!
  
  而“5174”这个群里只有周院长一个领导,剩下的全是情绪稳定的群众……也就是说:97个被欺骗被勒索被压榨的糊涂虫,紧密地团结在周院长周围,而周院长又和另外62个引路人紧密地团结在HP周围!怪不得HP会用命令的口吻问周院长要东西。
  
  更简单的解释就是,我们,不对,应该是小青哥他们的上线是周院长,周院长的上线是HP,HP的上线是谁?我不知道,但是从骆丹丹的所作所为我可以看出——我们的下线,就是我们自己!这完全是一个传销结构的嗜血组织……
  
  “你假装周院长随便找个人套套话!”小青哥一脸诚恳地对我说。
  
  我被他气得脸都歪了,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些人肯定都知道周院长已经昏迷不醒了!现在用周院长的ICQ号码上线和人说话,这不是找人来拍死我们吗?!”
  
  小青哥咧了咧嘴,说:“那他娘地咋办呢!”
  
  我想了想,说:“我先给铁松大师打给电话吧!”
已经过了凌晨两点,我还以为铁松大师肯定已经睡了,没想到电话只响了一声,铁松大师那边就接起来了,萎靡的声音,无精打采地说:“喂,何山——”
  
  我也没注意他的情绪,忙告诉他:“我登陆周院长的ICQ了!”
  
  铁松大师一听,马上来精神了,紧张地问:“发现了什么没有?!”
  
  我说:“收到一条信息,有人问周院长要东西,其它,好像没什么了!”
  
  铁松大师低沉而短促地说了声:“好!”把我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问他:“什么好?”
  
  铁松大师没回答我,急迫地说:“你们过来。”
  
  我说:“啊?现在?!”
  
  铁松大师说:“对!现在!马上!”
  
  我犹豫了一下,说:“好!”
  
  答应了铁松大师,我刚要把电话从耳朵边拿开,又听铁松大师在那边喊:“喂喂喂!”
  
  我忙又把电话贴近,说:“还有别的事情吗?”
  
  铁松大师接着说:“你到了我家楼下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
  
  我说:“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和小青哥说:“铁松大师让我们现在过去。”
  
  小青哥听我说完,往沙发里一缩,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还去?我都要累死了!你让铁松大师过来不行吗!”
  
  我说:“我们求着别人呢!”
  
  小青哥不情愿地从沙发站起来,嘟哝着说:“我怎么觉得铁松大师这两天古奇八怪的?”
  
  我从衣柜里找出来一个鸭舌帽,扔给小青哥,说:“戴上!就你不怪?!好像刚从前线下来一样!”
  
  小青哥接住帽子,看我不相信他说的话,急吼吼地说:“真的!那天找完老黑回来,我和铁松大师客厅睡客厅嘛,可是他一直坐在喝茶不睡觉。”
  
  我说:“然后呢?”
  
  小青哥说:“然后?然后我就睡着了。”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小青哥还想狡辩,我伸手把他拽得一个趔趄,对他说:“快走吧!别说废话了!”
  
  到了铁松大师家楼下,我心想这又不是第一次来,就别麻烦铁松大师让他下楼了,拉开楼门,让小青哥先进去,我跟在后面,进门之后,我把挡着弹簧门的手直接一收,让弹簧门自己弹回来,只听 “咣当”一声,——这声音极大,在死寂的凌晨里可以算得上是巨响,按理说应该震得整栋楼的声控灯都亮起来,可是,楼道里依旧漆黑如墨,一丝光线都没有,这漆黑甚至已经黏稠到阻隔了空气,让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办法传播出去,而只能是萦绕在自己的耳边……
  
  近在咫尺,我却看不到小青哥,只听他小声地说:“声控灯坏了吧?”
  
  我说:“不亮就是坏了呗!快点扶着扶手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远,黑暗之中也不敢大声走路,担心吵醒那些还沉浸在清梦里的邻居,爬了几段,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楼道里的黑暗,隐约看到了小青哥的背影,那背影如此之近,简直就是贴在眼前左摇右晃,我说:“你快点走啊!”
  
  小青哥没讲话,甚至连呼吸都变得低微下来,我觉得纳闷,想伸手去推他,可是,一想到手,我突然察觉到我手上抓着的扶手不知道怎么已经变得又湿又滑,好像沾满了液体,我被这种触觉吓得头皮发紧,猛地把手缩回来,握着拳头用手指在手心上碾了几下,果然,手上也是湿的,不会是血吧?我站定在那里,哆哆嗦嗦地说:“小青哥,等一下!”,说完之后把手展开,凑在自己的鼻子下边闻了一下,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
  
  还好不是血腥味,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想再抓着扶手,小步地挪到右边,攀着墙壁——墙壁也是湿的!
  
  我啊的一声惊叫出来!嘴里喊着:“小青哥!小青哥!”
  
  小青哥却没有回答我。我抬头一看,视线能几的范围空空荡荡,余下的就是深不可测的黑色,哪里还有小青哥的身影——他竟然在这么一条楼道里消失不见了!
我一看小青哥没了,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穿越了吧?这地方怎么突然间变得好像溶洞?不只有墙壁是湿淋淋的,就连脚下踏着的台阶也都蓄了水,踏上去,冷液飞溅,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几步,仰着头大喊:“小青哥!你在哪儿?!”
  
  我刚喊了一句,就听着对面好像有门锁咔哒咔哒两声,紧接着一扇黑乎乎的门正对着我迎头撞了过来,我往后一仰,门沿擦着我的鼻尖滑了过去,刺眼的光线扑面而至,我眯着眼睛,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是铁松大师。
  
  铁松大师一脸讶色,瞅了瞅我的脸,又低头瞅了瞅我的裤管,说:“你怎么弄得一身泥水?!我不是让你到了楼下就给我打电话吗?”随后垫起脚朝我身后望去,望了一眼接着说:“小青哥呢?没来吗?!”
  
  铁松大师一提小青哥,我猛然间就回过神了,一步冲上去,抓住铁松大师的衣襟,一边把他往出拽一边焦急地说:“快!小青哥不见了!穿越了!”
  
  铁松大师一退,从我的手里挣脱出去,说:“穿越了?!”
  
  我又去拉他,叫道:“不见了!小青哥不见了!”
  
  “啊?!”铁松大师也怪叫一声,折身到屋里拿出一把手电,出门就往下冲!我忙喊住他,说:“上边!可能在上边!”
  
  铁松大师听我说在上边,急停下来,转头又往上跑!我紧跟在铁松大师的身后,眼睛随着手电筒射出的光斑凌乱奔突——那手电筒聚焦极好,光斑明亮雪白!突然,我脚底下一滑,本来身体就倾斜着,顺势用手在下边一摸,摸到一段绕在一起的的丝绳,把丝绳抓起来握在手里,感觉它又软又韧,心想这不会是小青哥的护身符吧?可是一边跑一边捏了一下,觉得又不像,这丝绳太细,上边也没什么挂坠,两端还都散边了,好像是流苏。
  
  又往上跑了三四层,铁松大师突然收住脚步,站着不动了,我在他后面,也马上停下来,抬眼往上一看,不禁呆住了——手电筒旁射出来的淡淡光线里,小青哥跟什么都听不到一样,双手扶在墙壁上,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呢,而他前面,竟然还有一个人,用着和他同样的姿势,不紧不慢地攀爬着,那情景,就好象他在给小青哥带路一样……而这条楼梯的尽头,是一扇窗户,窗台以下已经被凿开了,放眼平视出去,就是对面的高楼和夜空……
  
  铁松大师手腕一扭,耀眼的光柱好像一把利剑一样,对着小青哥和他前面那个人拦腰横扫过去,与此同时,铁松大师嘴里也暴喝一声:“苗青黄!”
  
  小青哥前面那个人嘤咛一声,纵身就从眼前窗户的缺口跳了出去!小青哥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反倒吓得一哆嗦,扭过头来,用手挡着眼睛,一脸迷惑地望着我和铁松大师。
  
  铁松大师把手电移开,小青哥这才看清楚我们,对着我张大嘴巴啊地叫了一声,惊恐地说:“你,你怎么在下边?”说完也不等我答话,又转过去朝前看,看到空洞洞的窗户,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背贴着墙壁,说:“你不是在前面给我带路吗?!这……这……”
  
  铁松大师走上去,把小青哥拉下来,小青哥吓得腿都有点软了,想自己往前跑又跑不动,还忍不住回头往后张望,张望完了又盯着我,嘴里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回事?我刚才一直跟着何山……何山怎么跑后面去了?前面是……是谁?”
  
  铁松大师一只揽着小青哥的胳膊,边往下走边安慰他说:“没事!鬼打墙了!”
  
  小青哥一听鬼打墙,抚着自己的胸口,好像情绪缓和了不少。我心想,鬼打墙你也不过是听过而已,你现在做的这是什么姿态?就好象鬼打墙你以前司空见惯一样!
  
  我被小青哥吓了个半死,而且一想到刚才那情景就一阵后怕,本来想骂小青哥几句,可是一看他也脸色煞白,忍着脏话没出口。
  
  低头看着台阶上一个个小水洼,还有墙上一条条的水痕,埋怨铁松大师:“你们这儿搞什么?跟他妈水帘洞一样!差点就把小青哥……”
  
  铁松大师脖子一梗,反倒嗔怪我,说:“楼上装修为了搬大家具把窗台砸开了!今天又把主水管碰裂了,管总闸的人又找不着……我不是告诉你到楼下就给我打电话吗?!就怕弄你一身水!阴寒之地……咳咳……”他说道这里不往下说了。
  
  我心底涌上一股恶气,堵在胸口上,我说:“这都是他妈什么事儿啊!那灯怎么还坏了?那刚才又是谁啊?!”
  
  小青哥扭头斜眼看着我,哼了一声,说:“骆丹丹呗!”
  
  我说:“不是啊!看那个头好像比你都高!”
  
  铁松大师见我们两个争执了起来,嘘了一声,说:“进屋再说!”
进了门,我还余怒未消,瞟了铁松大师一眼,抱怨说:“窗户砸成那样,人掉下去怎么办?楼上的有没有公德心?!”
  
  铁松大师呵呵一笑,说:“楼上就一户人家。”
  
  我恨恨地咒骂:“今晚就摔死他们!”
  
  小青哥倒是没多话,把湿鞋子一脱,光脚踩在地板上,走到挂在墙上的张天师画像前面,双手合十拜了几拜,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别人拜神都腰身柔软舒展,看起来虔诚又不猥琐,可是小青哥估计从出娘胎以来第一次做这种祷祝的事情,从后面看过去,健硕的身形拱肩缩脖,倒像是老耗子作揖,很是难看。
  
  我不耐烦地对着他的后背说:“你得了啊!净干这些个临时抱佛脚的事儿!你刚才是聋了还是瞎了?!我从上楼就在你后面,你跟着个鬼往前走什么啊?!”
  
  小青哥转过身,也没回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瞪了我一眼,又转头去看铁松大师,和铁松大师两个人相视苦笑了一下,他们两个人的眼神很相像,是那种犬类动物的眼神,没有心机和仇恨,满是信赖和直白。
  
  明明是我没听铁松大师的话,没到楼下就给他打电话,可是我现在心里面想的全都是铁松大师和小青哥的不是,看都懒的看他们一眼。
  
  一个人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与之成为朋友,再引为之交,似乎就跟爱吃白菜还是萝卜一样的道理,潜移默化得仿佛如同命里注定一般,既然上天让我爱吃白菜,那我还是要对眼前这两棵白菜好一点,不然这两个白菜没了我还得饿死了……
  
  低头静默了一会,才抬头问铁松大师:“师父呢?”
  
  铁松大师悄声说:“睡了。”
  
  我一听铁松大师说他师父睡了,觉得自己刚才讲话那么大声实在过于唐突,面露赧色,小声地埋怨铁松大师:“师父睡了你不早说!”
  
  自顾在屋里踱了一圈,猛然发现铁松大师的家里贴了不少的符箓,特别是窗棂和门框上,黄纸红字,一张一张鳞次节比,跟木头起皮了似的!再看那副张天师的画像,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细看了几眼才发现,原来画像没变,是前面古拙的小香炉里插着的不是平常的细香,而是三根筷子一般粗香,冒出的烟雾也不甚浓郁,竟然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我见此情景,心里一沉,就知道我和小青哥给铁松大师他们惹麻烦了,肯定是那条护身符,从小青哥衣服里露出来被火葬场的老黑发现了,不会是老黑变鬼来报复来了吧?他那天晚上可是喊着说要找老铁!
  
  我忙转身,对铁松大师说:“老黑死了!刚才那个不会是老黑的鬼魂吧?!”
  
  铁松大师摇摇头,说:“我知道老黑死了,刚才那个不是老黑。”
  
  我想也对,老黑身材瘦小,刚才那个黑影看样子比小青哥还高,眉头一皱,沉吟着说:“那是谁呢?这一拨一拨的人就跟赶集的一样,也他妈不知道都从哪钻出来的!对了,老黑是怎么死的啊?”
  
  铁松大师漫不经心地说:“被勒死的。”
  
  我和小青哥同时惊叹一声,我问:“被人勒死的?不是被那死尸咬死的啊?!”
  
  铁松大师没回答,我不知道再问什么才好,一直以来,千难万险,都是有人在背后使坏,纵鬼伤人,没想到现在活人都出手了,而且来路不明。我目光游离,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感觉我们就好像砧板上的猪肉,谁都想来切一块!”
  
  铁松大师安慰我说:“你别瞎想了,管老黑干嘛?!有人问周院长要东西是吧?”
  
  我说:“是啊!”
  
  铁松大师突然朝我灿然一笑,满目的欣喜和狡黠,说:“好!”还没等我弄明白他说什么好,他接着又问我:“你知道不知道要什么东西?”
  
  我说:“我哪知道?!”
  
  铁松大师嘘了一口气,我和小青哥全都噤声,盯着他,没想到他嘘完却不做声了!
  
  我气急败坏,又高声对他吼:“你快说呀!”
小青哥和我一样,盯着铁松大师,生怕他和周院长一样,话说到一半就躺倒不动了,没想到铁松大师丝毫没有紧张,反而满面春风地用手指头点了点小青哥,说:“和你给周院长的东西一样!”
  
  看着铁松大师的表情,再听了他的话,我心头一喜,接着一惊,惊完又是一凉。喜的是我们终于知道HP问周院长要什么东西——就是与我们素昧平生的其他的受害者的生死契约,说不定还是打包集装的魂魄,只要我们找到这些东西就可以拿去和HP换回小青哥的一条命。惊的是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这些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我们都不确定,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这似乎略微有点自私到丧心病狂了。凉的是,就算是有心去换,我们能找到这些东西吗?
  
  小青哥肯定也是这些心思,抬眉瞪眼地看我,是想让我拿主意,他这个人表面憨直果敢,但是心软心善,损己利人的事情他也干得出来,损人利人的事情他也干得出来,可是这损人利己的事情,他倒是不好意思干了。
  
  我故意不看他,盯着铁松大师说:“周院长的那些东西应该都被他藏起来了,总还不能跟超市里买的排骨一样,都塞在冰箱里吧?”
  
  铁松大师说:“那倒是!”
  
  我知道铁松大师肯定是已经想好了办法,不然他不会这么喜形于色,可是我却轻松不下来,我总是隐约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算周院长没有把别人的东西都塞在冰箱里吧,那他也不可能是刨个坑就埋起来了吧?那是狗干的事儿,不是人!再说,如果都能找到,那HP早就找到了,还能轮得到我们?
  
  我不解,迷惑地问:“那咋办?”
  
  铁松大师眼眉一挑,斩钉截铁地说:“找!”
  
  我想这是什么废话?我还不知道找么,我是问你怎么找,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怎么找呢?会不会已经被别人先找到了?”
  
  铁松大师双手叉腰,变得严肃起来,眼光凝重地看着我,说:“除了周院长,现在可能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
  
  我估计,周院长存放其它人的东西和魂魄的地方肯定是一个绝密,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除了周院长之外,还有可能知道的,那就是——曾经呆过那个地方的人!
  
  我略微一想,就知道铁松大师所指的是谁了。
  
  小青哥却还没猜到,紧张又好奇地问:“谁呀?!”
  
  我说:“骆——丹——丹!”
  
  这么说来,问周院长要东西的人是HP,砸昏周院长的人也是HP,因为当时迫在眉睫,HP势必要阻止周院长向我们泄露秘密,那他现在的行动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等周院长醒过来,另一种就是也已经开始着手去找了!
  
  同时开始寻找周院长藏起来的东西,我们比HP多了一个优势,那就是我们认识骆丹丹,而HP未必认识。
  
  不过我马上就意识到一个纰漏——如果说骆丹丹现在是一个被周院长利用的游魂,不被HP所知道其存在还在情理之中,可是肯定还有别人,经由周院长之手被交给HP,那这些人也会知道周院长存放东西的地方!
  
  我把自己的顾虑说给铁松大师,铁松大师却满不在乎地说:“那些人?早被用掉了!”
  
  用掉了?听着怎么好像是生猪被加工成为香肠一个意思!这和人吃人又有什么分别?不过这个社会,又不是共产主义,要么是你吃我,要么是我吃你,哪有什么和谐共生的道理可讲,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既然现在唯一的知情者就是骆丹丹,那我也别无选择,对铁松大师说:“把你电脑借我用一下……”
  
  小青哥倒急了,哎哎地叫唤,问铁松大师:“要找的东西,都是谁的?他们也都还活着吧?”
  
  我说:“管他是谁的!早死晚死都是那么回事儿,反正又不是我们弄死的!”
铁松大师听我说要用电脑,就知道我要上ICQ找骆丹丹,脑袋往墙角那边一撇,说:“你用呗!”说完却自己走了过去,把电脑打开,用手掌在键盘上抚了几下,划拉得噼啪直响,然后弹了弹指尖上的灰说:“我不常用,脏啦!”
  
  我等他自认为弄干净了,坐过去,右手按在鼠标上,却摸了一把的细尘,链接网络,登录ICQ,心里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手却不知道怎么动才好,把滚动条拖上拖下好几遍,转头问铁松大师:“骆丹丹能告诉我吗?”
  
  铁松大师靠在电脑旁边,说:“她恐怕连周院长就是引路人都不知道吧?”
  
  我想也是,网络是一个三棱镜,像分解光线一样分解着人性,除非你自己的大脑是一个超级计算机,不然你永远不可能仅是通过网络就还原出一个真实的人,世道浇漓,土匪都可以执法了,院长为什么就不可以骗人?我背抵在椅子上,用脚撑着地板,前仰后合,目光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分析着:“周院长觉得骆丹丹可以利用,于是拿到骆丹丹的ICQ号码,然后再用另一个身份在ICQ上诱导骆丹丹做某些事情……那现在骆丹丹还不知道已经昏迷不醒的周院长就是引路人,她还在傻乎乎地帮引路人做事……”
  
  我停止了摇晃,转头盯着铁松大师说:“我告诉骆丹丹周院长就是引路人,而且已经躺倒不能做任何事情,这样骆丹丹应该就不会再纠缠我了,甚至,可以帮我,不然周院长要是成了植物人,骆丹丹也就永远只是游魂野鬼!”
  
  铁松大师点点头,转而又叹了口气,说:“话是这么讲!但是骆丹丹信不信你还两说!”
  
  我说:“我上周院长的ICQ让她看看不就完了!”
  
  铁松大师扑哧笑出声来,说:“对哦!”小青哥也在旁边嘿嘿真乐。
  
  我马上用手轻轻拍了拍桌子,说:“你们别出声!我看能不能在ICQ上找到骆丹丹!”
  
  铁松大师和小青哥都不说话了,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夜风拂过玻璃簌簌做响,窗外曦光清冽,泛着深蓝,天要亮了……可是,ICQ兀自保持着正常的状态,丝毫都没有变化。
  
  我开始焦躁起来,问铁松大师:“是不是你屋里贴符贴的啊?!”
  
  铁松大师说:“不会啊……”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紧接着问我:“你们在N市不是见过骆丹丹吗?!”
  
  我说:“是啊!”
  
  铁松大师说:“那她是不是还在N市啊?!”
  
  我心头一凛,那种被鬼上身的恐怖经历又被我回忆起来,忙问:“她不会是跟着我们去的吧?”
  
  铁松大师说:“你们怎么去的N市?”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小青哥在旁边啊呀一声,说:“把车忘在那了!”我听小青哥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我和小青哥是开车去的N市,结果回来的时候一着急在医院门口打车就回来了!莫不是骆丹丹一直藏在我们的车里,没料到我们会把车丢在那里,还在N市猫着呢吧?
  
  我看了小青哥一眼,他正咧着嘴挠头呢,我说:“天一亮我们就去N市!”
  
  铁松大师说:“我和你们一块去!周院长的东西应该也在N市。”
  
  我和小青哥都巴不得他帮忙,异口同声地说:“好!”
  
  眼看着天色已经发白,我担心现在睡下赶早起不来,就决定坐着眯到天亮,铁松大师悄声沏了壶热茶,又拿了点甜点,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边吃边闲聊,可是聊着聊着,我的注意力又被屋里的香气吸引过去——这香气很特别,不是草木的香气,而是奶香,让人闻了之后会有一种轻微的、迷幻的快意……而且,我隐约记得我在哪里闻过类似的香气,只是没有此时这么浓郁。
  
  我好奇地问:“这香是什么味道?”
  
  铁松大师漫不经心地说:“曼陀罗花。”
  
  我听过这个名字,曼陀罗花是佛教的圣洁之花,可那画像上的人物明明是张天师,张天师应该是道教人物啊——我万般不解,怎么把佛教道教都掺和到一块了……脑袋里盘旋着这个问题,却在猛然之间,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味道似曾相识了——这个味道,也是尸油的味道!
  
  我暗暗一惊,刚要开口问铁松大师,却听到里屋突然传出咳嗽声,算命老头醒了……
算命老头把门推开,却不走出来,只是站在门口,一身灰蓝色的中山装,已然穿戴整齐,面色红润,气态祥和,丝毫不带刚刚起床的倦意,倒像是县里下乡的干部,仰着下巴,也没看我们,一边用手理着领口,一边说:“你们去洗把脸,精神一下,我们趁早走。”
  
  我嘴里还含着茶水,惊得俯身都吐回到杯子里,问到:“啊?!师父你也去?!”
  
  算命老头微微颔首,说:“嗯,最后一步棋了,怕你们应付不来!”
  
  我一听算命老头也要同行,顿时感觉心里就有了底,哪里还记得什么曼陀罗花,忙不迭地把桌上的甜点都用盒子扣上,又从小青哥和铁松大师面前把杯子夺过来,把茶水都折在一个杯子里,催促他们:“快去洗脸!洗完就走!”
  
  小青哥还不开眼,惊奇地问:“师父去干什么?”
  
  我训斥他:“让你去洗脸你就快点去,哪那么多废话!你当我们是去找飞来石吗?用眼睛看就能看到的?!”话说完,我自己倒先觉得失言了,找东西不用眼睛看,那不成了狗了?我这是暗示说算命老头是狗嘛!
  
  他们三个人谁都没注意我说的话不对,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我最后一个到卫生间洗漱,等我出来,小青哥已经跑到楼下把车叫好了。
  
  在去往N市的路上,我本来想和算命老头商量一下战略,找到骆丹丹怎样,找不到又怎样,骆丹丹说了怎样,不说又怎样,可是因为一夜未眠,困意极浓,再加上车子晃动,感觉整个人好像窝在摇篮里一样,眼睛一闭,靠在车窗上就睡着了。
  
  到了N市,先找了一个宾馆,四个人安顿下来,我和小青哥虽然在车上休息了两个多小时,可还是精神萎靡,铁松大师却生龙活虎,我想这修行的人就是不一样,不但能辟谷,还能辟觉,等解决了小青哥的事情,我也要和算命老头学学,不奢望成仙,就单是不需要睡觉这一项,应用在工作上都太有价值了。
  
  铁松大师把随身挎着的褡裢取下来,一股脑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床上,捡出三样东西,一个黄铜罗盘,一卷红绸布条还有一个黄纸包。我看出来他这是要精简装备,跟我和小青哥一起去找骆丹丹,忙把他挑出来的这件东西扒拉了一下说:“这都是啥?也没个刀枪剑戟,能行吗?”
  
  铁松大师朝我嘿嘿一笑,把外衣拉链拉开,掀开衣襟,一把木剑用布条缚在衬里上。我伸手把木剑抽出来,一边在手上把玩,一边问:“都说桃木剑能斩妖降魔,这玩意到底行不行啊?”
  
  铁松大师却说:“呣!谁跟你说这是桃木剑啦?”
  
  我说:“那这是啥?”
  
  铁松大师说:“柳木!”
  
  我听了铁松大师的答案,心中一奇,乜视着铁松大师,说:“你别当我啥也不懂,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柳树槐树杨树最容易招鬼,用柳木做剑,你这是要砍鬼的脑袋还是给它捶背逗它玩啊?”
  
  铁松大师哼了一声,说:“你当这是寻常的柳木剑吗?这里面……”
  
  还没等他说完,算命老头催促道:“你们快去吧!赶早不赶晚的!”
  
  铁松大师从我手里拿回柳木剑,又插到衣服里,把罗盘和黄布包塞到外衣的口袋里,对我说:“快走吧!你带路!”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瞪着铁松大师问:“去哪里?”
  
  铁松大师腰身一挺,仿佛志在必得,说:“车啊!骆丹丹还可能藏在车里呢!”
  
  我说:“对哦!还得顺便去看看周院长,别他他妈的又活人了!”
  
  话说完,三个人就要往外走,刚一扭身,又听算命老头在后面说:“青伢别去!”
听到招呼,小青哥就站住了,我和铁松大师也停下往后看,算命老头却还是只说:“青伢别去!”
  
  青天白日的,小青哥去不去都无所谓,我也没言语,伸手作势往后推了小青哥一下,没想到小青哥眼一瞪,拨开我的手,叫嚣:“不行!我得去!”我说:“你拉倒吧,外边没人舍粥,就算有,我也能给你端回来一碗,饿不着你!”
  
  小青哥听我挤兑他,瘪了瘪嘴,没说出话来,铁松大师在旁边扑哧笑了出来,对小青哥说:“我们俩就行,你留下陪师父吧。”
  
  出了宾馆,铁松大师问我:“你说师父咋不让小青哥去?”
  
  我斜眼看着铁松大师,说:“你什么意思?!”
  
  铁松大师没想到我会反问这句话,一头雾水,嚅嗫着说:“我什么意思?我就问师父为啥不让小青哥去?”
  
  我打量着铁松大师的脸,说:“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小青哥被鬼盯着呢,师父不让小青哥来,就是怕把鬼引来,这就是孙子兵法的第一计——调虎离山!”
  
  铁松大师点了点头,说:“聪明!”接着咂了一下嘴,说:“我记得孙子兵法第一计不是调虎离山吧?”
  
  我说:“哪个知道第一计是啥,我胡说的!”
  
  铁松大师和我并肩而行,貌似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师父说你命不好,可你自己会挣!小青哥命好,他却只会作!”
  
  我心脏扑通一下,当下脸上就挂不住了,冷言冷语地问:“师父为什么这么说?”
  
  铁松大师哼了一声,表情也阴沉下来,然后故意把头转到一边,不看我,说:“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停下脚步,歪着头,盯着铁松大师的后脑勺,问他:“什么我自己不知道?你说明白了!”
  
  铁松大师听我问他,也站住了,然后转过身来,语气轻薄,说:“引路人在ICQ上和你讲条件的时候小青哥也在电脑旁边看着,对吧?凭你对小青哥的了解你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吗?小青哥那天跟你说是去公司辞职,你就真信啦?辞职要辞一天?总统么?哼——”说完也没管我,自顾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像那个没穿衣服的国王,所有的,肉体上的、灵魂上的遮蔽都被剥去,卑微的人性一览无余,我那天真的猜不到小青哥会怎么做吗?真的相信小青哥去辞职辞了一天吗?还是我欺骗了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
  
  臊眉耷眼地呆立了半天,瞅着铁松大师越走越远,又怕他走错路,硬着头皮追上去,正愁没话解围,铁松大师倒故意给了我台阶下,说:“往这边走没错吧?”
  
  我忙说:“没错没错!”
  
  到了医院,远远地就找到那辆破车,我抬手指给铁松大师看,他伸着脖颈瞧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那卷红绸子,扯开来,把一头递给我,另一头自己抓着,吩咐说:“我们过去就把车围起来!麻利点!”
  
  两个人跟剪彩似的,提着红绸子,悄声地快步前行,走了几步,我突然想起端着米饭在十字路口找骆丹丹那件事来,低声问铁松大师:“你不是不会捉鬼吗?”
  
  铁松大师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紧张的表情,随口答道:“现学的!”
我和铁松大师跟做贼一样,踩着小碎步跑到车跟前,一左一右,拽着红绸条子就把车围上了,围完之后,铁松大师又弯下下腰,把红绸条子有折角的部分都扯平,规整成一个圆形,我忙说:“你别整了,这是要烙饼吗?”铁松大师手没停,低声道:“有棱有刺容易冲煞!”
  
  铁松大师摆弄完红绸子,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黄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我凑过去一看,见里面是青白色的香灰,铁松大师五指捏了一撮,扬手就往红绸子围成的圆圈里洒,结果赶巧就来了一阵风,他洒出去的香灰还没着地,就被吹了个干净。
  
  铁松大师嘟哝着骂了一句脏话,又要去抓香灰,我按住他的胳膊说:“别洒了!”铁松大师就扭头看着我,说:“嗯?”
  
  我把脸往右侧微微一扬,眼珠转了一下,告诉铁松大师往那边看——不大的停车场,另一头是一栋独立的小楼,外墙上贴着“放射科”三个大红字,楼门半开半闭,明晃晃的日光照不进去,倒是衬得里面一条走廊黝黑深邃,而紧贴着门后的,是一个露出大半边身子的人,披着头发,双唇毫无血色,一整张惨白的脸上,能被看清的只有两只黑洞洞的眼睛。
  
  我悄声说:“骆丹丹!”
  
  铁松大师愣住了,忘记抓紧他那包香灰,微风一过,整张纸都被掀飞出去,香灰更是飘得一点不剩。
  
  骆丹丹在门后,微微耸了一下肩头,好像是冷笑了一下,转身一闪,不见了。
  
  我一看骆丹丹跑了,拔腿就追了过去,铁松大师跟在我后面,一句话也没说,好像也没招了,跑到放射科的门口,我还没进去,想到不定会出什么意外,心里就怕了,往后一扬手,对铁松大师说:“给我宝剑!给我宝剑!”
  
  铁松大师却说:“什么宝剑?!”
  
  我气急败坏,说:“你那个柳木剑啊!”
  
  铁松大师却一把捂在胸前,紧张地说:“这个先不能用!”
  
  我说:“咋不能用?!那你先给我个玩意防身啊!”
  
  我脸朝外,铁松大师脸朝里,面对面正吵呢,铁松大师眼皮往上挑了挑,给我使颜色,直向走廊里面瞟,我扭头一看,原来走廊另一端的尽头还有一扇门,大敞实开,直通医院外面,眯着眼睛,透过幽暗的走廊,朝对面的望去,只见骆丹丹站在走廊的尽出,有形没影,轮廓模糊,在一方光亮里,正在朝我招手……
  
  走廊里除了骆丹丹也没别人,她这么一招呼,我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转身把门拉开,只觉得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夹杂着金属的腥气从对面悠悠不觉地吹了过来,我一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在身后挡着门,让铁松大师跟着,可是铁松大师刚迈进一只脚,骆丹丹就往墙根一挪,斜靠着一扇窄门,似乎随时都要推门而入,她这是怕铁松大师呢。
  
  我顿了一下,张开手,给铁松大师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一个人试探着往前走去……骆丹丹一动不动了,在等着我。
  
  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在空寂的走廊里发出一下一下的咚咚声,心里盼着此时此刻能有人出现在走廊里,不要让我和骆丹丹单独相处,但又怕有人闯进来,把骆丹丹冲撞跑了,就在我适应了凝视对面的光亮,能够辨清她死灰色的脸孔上五官的时候,我才看到她双目紧闭,鼻翼微微耸动,在小声的抽噎。
  
  我犹豫着是直接走到她面前,还是就此停住,可是就在我往前又走了两步,心理还毫无准备的时候,骆丹丹突然一仰头,把头发甩在肩后,眼睛猛地一下睁开,正好和我视线相对,铁灰色的眼白,中间端端正正就是一颗黑乎乎的瞳孔,那么大,又那么暗沉浅薄,仿佛就是黑漆涂上去的一般。
  
  我被吓得啊呀一声,往后退了一大步。
  
  骆丹丹却径自攀着墙壁,疯婆子一样,有姿有态地转了一个身,也不哭了,而是恰如年少时节,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两声,整个身子向门外一倾,风一样擦着墙壁跑到门口,一扭身,出去了。
  
  我心想女人永远是女人,做鬼都忘不了这个做派,有话不当面说,这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侧着身,小心翼翼地移到门口,朝骆丹丹刚才扭出去的方向一张望——萧索的一条小巷,却开着一家关门闭户的网吧……
我马上把铁松大师喊过来,把那家网吧指给他看,说:“骆丹丹好像进网吧了!她不会是叫我上ICQ吧?”
  
  铁松大师点着头,说:“肯定是!”
  
  虽然我对铁松大师那二把刀的本领已经有所怀疑,但真遇着事儿了我还得指望他给拿主意,再怎么说他还是属于业内人士,而我则完全是个门外汉,只好忧心忡忡地问:“那咋办?她一看见你就跑,不会让我自己去吧?”
  
  铁松大师安慰我:“别怕!她应该不会害你,她没有害你的理由,可能是有话要说吧?搞不好她知道我们找她的目的呢!”
  
  我呛着铁松大师说:“你拉倒吧!她找我有什么话说?我和她早都恩断义绝了!这是什么个年景,害人还需要理由吗?人家图一乐呵,就要玩死你,不行吗?你瞅现在的人一个个都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其实心理脏着呢!人之初,性本恶,翻了身的农奴比地主还残忍,她好不容易挑着我这么一个软柿子,还不把我捏烂喽?”
  
  铁松大师朝我一翻白眼,说:“你哪那么多废话?!你去还是不去?”
  
  我说:“我当然去了!把宝剑先给我!”
  
  铁松大师又一把捂住前胸,就好象怕我抢他一样,说:“这没用!给你你也不会使!这把柳木剑至阴至寒,主畜养,而非降杀……”
  
  我瞪着铁松大师,瞠目结舌,半天才说:“你在说啥?”
  
  铁松大师不耐烦地催促我:“说啥你也不懂!你快去吧!没事儿!”
  
  我说:“真没事儿?”
  
  铁松大师说:“真没事儿!”
  
  我踌躇着,好不容易蹭到网吧前边,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这网吧也没有个开门纳客的样子,除了一块粗陋的小匾之外,一点额外的装潢也没有,怎么瞅怎么像是个黑网吧,推门进去——嚯,乌烟瘴气,慢屋子人肉的酸臭味儿!一排电脑一排电脑地巡视过去,也没找到骆丹丹,只瞧见上网的全都是些半大孩子,一个个油光满面,紧盯着电脑荧幕,旁若无人都敲打着键盘,捎带着还有一两声国骂。
  
  我到吧台要了张上网卡,交了押金,找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来,扭头一看,旁边一个小丫头,嘴里咬着根香烟,正在玩一个跳舞的游戏,这小丫头打扮的,比变了鬼的骆丹丹还可怖,小脸跟刷了白灰一样,黑眼圈,黑嘴唇,发型就好像是脑袋上顶了一只箭猪,一撮一撮的头发刺刀一样反重力地支棱着,脖子后面还垂了一绺,还真有点猪尾巴的意思……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潮流,我不喜欢并不意味着别人就是不美,只能说我自己老了。也不好意思盯着人家久看,别过头来,登录ICQ,靠在椅子里,盯着ICQ在心里默念着骆丹丹的名字……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ICQ却一直鲜亮地保持正常状态,没有丝毫变化。
  
  我心里正焦灼呢,突然间就感觉身后好像走过去一个人,这个人迈着猫一样的步伐,悄无声息。我忙转头,引颈张望,可是,身后却空空如也。
  
  我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回到椅子里,把烟掏出来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却摸不着打火机,扭头对旁边的小丫头说:“麻烦您,借个火!”
  
  话一说完,才注意到那个小丫头不太对劲,她那绺垂在脖子后面的头发,带了静电一样,一根根,毛茸茸地飘了起来,然后又慢慢悠悠地软了下来,那种效果,让你不需要看到实物,都能感觉到有一个透明的东西在慢慢地钻进她的体内……
  
  我往旁边歪着上身,尽量和这个小丫头拉开距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她的发型一丝丝恢复本来的样子,嘴里却说不出第二句话来。正当我想找话试探一下这个小丫头还是不是正常人的时候,小丫头突然哼了一声,冷冰冰地说:“你烟瘾变大了……”
我本来想去拿打火机,手都已经伸到一半,可一听小丫头的话茬,就知道她被骆丹丹上身了,触电一般把手缩回来,倒吸一口冷气,喉咙里不自禁地呃了一声。
  
  小丫头,不对,应该是骆丹丹,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嘴角微微向上一翘,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你怕我?”
  
  我没出声,想了想,又重新把手伸过去,拿起放在她桌上的打火机,把烟点了。
  
  骆丹丹依旧保持着昂首淡漠的姿势,问我:“你来找周院长干什么?”
  
  我说:“呃——”心想难道她真的不知道周院长就是引路人?不然她不是多此一问吗?
  
  骆丹丹见我没回答,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闭着眼睛,肩膀抖动,笑了几声,又嘎然而止,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是有名的心理咨询师嘛!你找他看病嘛!我吓着你啦!”说完又笑了起来。
  
  我盯着骆丹丹,惊奇地问:“周院长还是个心理咨询师?”
  
  骆丹丹不笑了,身子轻轻一震,仿佛要转头看我——我又被她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心里说,你可别转过来啊,有话就这么说吧!骆丹丹果然只是微微扭动一下脖颈,还是面朝前面僵直地坐着,开始阴阳怪气地说:“是啊!周院长是有名的心理咨询师,自从认识了周院长我才知道生的悲哀和死的欢欣,才知道喜的短暂和苦的绵长……我要跳出这轮转啊,哈哈……我就等苗青黄死呀,苗青黄死了引路人才能送我永登极乐呀,哈哈!”
  
  我心想这是什么心理咨询师?就听过有劝人活的,怎么还有劝人死的?!等骆丹丹笑完,说:“你知不知道周院长就是引路人?”
  
  我话音刚落,骆丹丹一下子呆住,静默了几秒钟,猛地转过来,和我脸对着脸地大喊:“你胡说!”我想把她推开,又不敢,双手举过肩头摆着投降的姿势。
  
  骆丹丹倒没有再扑过来,而是自己萎靡下去,低声地呢喃:“你胡说……你胡说……”
  
  我哆哆嗦嗦,辩解道:“我没胡说。我现在就登陆周院长的ICQ给你看,他在用两个身份骗你。”
  
  骆丹丹没等我登陆周院长的ICQ就又歇斯底里起来,对着我大叫:“是你把周院长害死了!是你!我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我一直跟着你和苗青黄,我都看到了!你已经抽身了还要害得我前功尽弃一无所有!我是无心害你,你却是有意报复!”然后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全网吧的人都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往我们这边看,都还以为情侣吵架呢。我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只好先站起来,双手合十,左左右右地拜了一遍。大家一看我这熊样,都知趣地坐了下去,我又给骆丹丹作揖,说:“求你了,别哭了,周院长就是昏迷了,还没死。”我到此刻才知道,原来在餐厅里,那个站在我对面的暗影里的人是骆丹丹,我还以为她和砸昏周院长的人是一伙的呢。
  
  我说:“我没有要报复你。你放过小青哥好不好?周院长已经成植物人了,他答应过你什么也都兑现不了了,你就算杀了小青哥对你也毫无益处。”虽然我知道不止她一个人要害小青哥,但是毕竟少了一条狼就少了一份危险。
  
  骆丹丹还是哭,戾气却全都没了,活了二十几年,没体味多少做人的乐趣,做鬼又被人利用,这种事情搁在谁身上谁都绝望,虽然我此刻对骆丹丹还是又恨又憎,但是心底还是浮现出一丝怜悯。
  
  我疑惑骆丹丹怎么把自己的生气契约从医院送出去,问她:“你是怎么把东西交给引路人的?”
  
  骆丹丹变哭边说:“快递!”
  
  我听她说快递,觉得不太可信,因为用快递很容易会暴露彼此的身份和地址,不过转念一想,收件人可以提供一个假的地址,只要电话可以接通就完全可以上门取件,神不知鬼不觉。这个周院长是在太狡猾阴毒了,连卧床的病患都不放过!
  
  我觉得此刻我和骆丹丹的位置换了一个个儿,事情说破,才发现,骆丹丹此刻的处境比我还悲惨更多。我又问她:“你死后……你病逝之后……都被带去过那些地方?”
  
  骆丹丹哭得已经不那么凶了,抽抽哒哒地说:“我不在知道,一片漆黑……”
  
  我心一凉,如果骆丹丹都不知道自己经历过哪些地方,那小青哥不是只能等死了吗?没想到骆丹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听到撞钟的声音,我还以为就是西方佛国……”
  
  撞钟的声音?那应该是寺院!我一下就想到——肯定是白棉寺!因为N市市中心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儒家宗祠,释道两家的势力在此地就极其衰落,物以稀为贵,所以白棉寺这座N市仅有的小小的禅院特别有名。白棉寺曾经消泯于文革年代,听说当时烧寺毁佛的时候还死了不少人,改革开放后重建,庙宇楼台都非旧物,只是那尊丹阳铜铸成的弥勒像静默于时光之外,冷眼闲看着人间的沧海桑田。
  
  我问:“是不是白棉寺?”
  
  骆丹丹坐起来,擦着脸上的泪水,说:“我真的不知道。”
  
  我站起身,对骆丹丹说:“我找到那些东西,你就可以离开了,但是能不能找到还不一定”说完拉开身后的椅子,抬腿就要往出迈。
  
  骆丹丹却在背后唤我:“何山!”
  
  我停下来,转身看着她,只见她面容愁苦,缓缓地抬起手,似乎是要抚摸我的脸颊。我紧张地一耸胳膊,想要挡住她的手,可是心一软,忍住了。我还以为骆丹丹会把整个手掌都贴在我的脸上,但她却只是用指尖轻轻触碰过来,然后用指头缓缓地从我的鼻侧拂到下巴——她的手好冰,而且在抖……
  
  骆丹丹仰着脸,目光凝着,问我:“你想过结婚吗?”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冷冷地随口回答:“没有!”
  
  骆丹丹把手拿开,垂下头,低声说:“我想过……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听着风起雨落,我好冷清好害怕……做人一场,尝过的只是怨和恨,我好不甘心……”说着说着,一大颗泪珠滑过她的鼻尖滴了下去……
我和骆丹丹面对面站着,心想再怎么着也不能就因为冷清寂寞就害人呀,比如我,我也冷清我也寂寞,可我不但没有害人,还撒向人间全是爱……眼瞅着骆丹丹抽泣着一颗一颗地落着眼泪,只觉得对她怜也怜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想着敷衍着劝慰她几句,一时又想不出来个合适的说辞,可是更不能就这么干站着,万一铁松大师等不及了闯进来把骆丹丹吓跑了,这个被鬼上身的小丫头一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莫名其妙地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这儿无语凝噎,还不得以为我用了迷药要非礼她呀?轻了就是抽我,重了能把我弄到派出所里面去。
  
  我尴尬地搔了搔额头,说:“我得走了,等我找到周院长的东西,你也许会有新的开始吧……”
  
  骆丹丹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
  
  我低着头,一心只盼着快点回到宾馆把知道的情况告诉算命老头,决绝地转过身去,刚走了两步,就听骆丹丹在我身后呜呜咽咽地唱:“……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调子用的是一款游戏的主题曲。我咧嘴苦笑了一下,恍惚间已经悠悠数载,当年我们全班同学都迷那款游戏,每个人选了自己喜欢的词来翻唱“天仙子”,这个词是我喜欢的,她竟然还记得。
  
  我慢下脚步,毕竟曾经同窗,想听她唱完,可我还没站住呢,网吧的大门却突然被拉开了,铁松大师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朝里面张望。骆丹丹只唱到“伤流景”,声音嘎然而止。
  
  我知道骆丹丹又不知道藏到哪去了,忙跑到门口,迎住铁松大师,也忘了到吧台结帐要押金,和铁松大师一起出了网吧,不等他问我,我就说:“骆丹丹说啥也没看着,只是漆黑一片,但是她有听到钟声,会不会是在白棉寺?”
  
  铁松大师嘶的一声,吸了口气,重复说:“白棉寺?”
  
  我说:“是啊!你说周院长会把东西放在寺院里吗?放在乱葬岗子还比较靠谱吧?”
  
  铁松大师对我的分析不置可否,说:“可能吧?那个……骆丹丹没把你怎么着吧?”
  
  我心想你拿不准就说拿不准就得了,什么叫“可能吧?”,而且还一下子扯到骆丹丹那里去了,她要是把我怎么着了我还能在这和你说话吗?知道再问他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来,还是得回去问算命老头,只好叉开话题,说:“传说那个寺院恨邪性,是不是真的?”
  
  铁松大师答道:“是很邪性。”
  
  我问:“怎么个邪性法?总不会我们去找东西还能找出舍利子吧?”
  
  铁松大师说:“你怎么不分轻重?还开玩笑!”
  
  我说:“不开玩笑怎么办?问你正经的你也答不出来!开玩笑又不耽误走路,你说说,怎么个邪性法?”
  
  铁松大师瞟了我一眼,似乎很不满意我刚才的话,但是还是回答我:“破四旧的时候,有一帮子人去捣寺,结果一个学生拿着羊角锤去砸佛像,没想到那佛像是铜铸的,把羊角锤弹回来正好凿到那个学生眼睛里,当时就把他眼珠就剜得掉了出来……”
  
  我愣愣地看着铁松大师,说:“就这也叫邪性?!我有个邻居,用电锯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手指头锯掉了一个,你说是不是更邪性?”
  
  铁松大师怒了,说我:“你怎么净打岔!邪性的不是眼珠子掉出来了,邪性的是这帮人看到有自己人的眼珠子掉出来了,顿时炸营了,乱成了一锅粥,把能砸的都砸了,能推的都推了,正闹得热乎呢,满地的佛旗幢幡不知道怎么呼一下就着火了,三扇殿门啪嚓一声自己关上,一屋子人全都烧死在里面了。最后宝殿也烧落架了,那大佛被埋在下边,好多年也没人敢去挖,都说半夜从那里路过,都能听到跟当年一样的鬼哭狼嚎。你说邪性不邪性?!”
  
  我撇了铁松大师一眼,心想这种故事多去了,搞不好还是宗教界的人自己编出来的,吓唬吓唬别人对那些铁石木偶起点敬畏之心,不屑说:“我倒没觉得邪性,只觉得这佛丝毫没有慈悲之心,太狠了!”
  
  铁松大师被我这句话气得够呛,虽然他不是和尚,但毕竟是个有信仰的人,呼呼地喘着,说:“不信你去问师父!”
  
  我说:“别人都传当年死了好多人,我还以为死了好多和尚呢……”话一说完,我自己就琢磨有点不太对劲,忙问:“白棉寺到底是不是个正经的寺院啊?”
  
  铁松大师还在为我刚才的态度生气,说:“你别问我!回去问问师父就知道了。”
我和铁松大师赶回宾馆,一进门就看到算命老头端坐在椅子里,正泰然地啜着一杯白开水,小青哥则斜靠在床头闭眼瞌睡,发出低微的鼾声,估计实在是困大劲了,但是有长辈在屋里,又不好意思四仰八叉地躺下。我也没叫醒他,小声地对算命老头说:“她说啥也没见到,黑咕隆冬一片,就听到钟声,会不会是在白棉寺?”
  
  算命老头眉毛一挑,也疑虑地轻轻重复了一句:“白棉寺?”
  
  我看算命老头和铁松大师的态度如出一辙,好像都觉得白棉寺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心里就有点担忧了,紧张地问道:“不可能吗?听说那个寺院很邪性的。”
  
  算命老头扭头看了我一眼,说:“你也知道?”
  
  我说:“听说过,刚才铁松又给我说了一遍。”——有师父在,徒弟哪里还能称得上是大师,再说铁松就是刚开始能忽悠一阵,后来简直是技穷了,要谋略没谋略,要道行没道行,我除了对他的人品没怀疑之外,剩下对他哪哪都不信任。
  
  我话刚一说完,铁松果然就低声接茬说:“你不是不信么!”
  
  算命老头没管铁松的话,看着我说:“你知不知道白棉寺以前叫什么名字?”
  
  我说:“不知道啊!不是一直就叫白棉寺吗?”
  
  算命老头摇了摇头,说:“白棉寺以前名叫白莲亭。”
  
  我一听这名字,禁不住啊了一声,惊问:“白莲亭?不会是白莲教的吧?”
  
  算命老头诧异地盯着我,说:“你知道白莲教?”
  
  我心想电影电视上总演,而且纪晓岚也写过白莲教教徒妖迷孕妇,然后割破肚腹盗取胎儿的故事,我不知道那才真叫奇怪了,也不想给他解释我怎么知道白莲教的,只是疑惑地问:“白莲教不是早就被朱元璋取缔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
  
  算命老头面容莞尔,说:“没人说他们是白莲教。”
  
  我被算命老头这句话噎得够呛,既然不是白莲教你开这个话头干什么?这么要紧的时候,还胡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也不知道算命老头猜没猜到我心里想什么,只听他接着说:“但是白棉寺确实和白莲教深有渊源,他们修行的法门和荐亡送死的符咒都应该出自白莲教,可是……”
  
  算命老头咂了一下嘴,不出声了,但是我听到他说到这里,已经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了——他从前是这个团伙的一员,为这个团伙办事,可他家里供奉的是张天师!我也没功夫和他兜圈子,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接他的话茬,直接说:“可是白莲教出自佛教净土宗的旁支,你们却是道教正一道的流派对吧?所以您和铁松都不太相信周院长会和白棉寺有瓜葛?”
  
  算命老头和铁松一起张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我。我看他们这幅样子,忙解释说:“我当初听铁松说世上有续命的法术,还不太相信,可是细想想,图谶炼丹从秦汉就开始了,这两千来年怎么说也有点小成,不可能都是白玩吧……我就知道这么多。”
  
  算命老头点了点头说:“万法归宗,行教的名号不同可手段未必有异。”说完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接着说:“我们正午就去白棉寺。”
  
  我忙走过去,把小青哥叫醒,说:“别睡了!别睡了!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小青哥睡得还真沉,醒过来对着我挤了挤眼睛,又抬手擦了一下下巴,说:“你们啥时候回来的?”
  
  我说:“你别问了,快精神精神,等下去白棉寺!”
  
  小青哥听我说是去白棉寺,脑袋一歪,又要睡过去,嘟哝着说:“烧香啊?烧香我不去了,你替我给佛祖烧几根算了,我人不去心意到了……”
  
  我被小青哥气得直咧嘴,想抬手扇他个耳光,算命老头却作势止住我,说:“我和铁松先去,你们隔一刻钟再去,到那里不要和我们讲话,就假装两不相识。”
  
  我不太明白算命老头为什么这么嘱咐,虽然知道他肯定是有别的思量,或是制敌的计谋,或是保身的忧虑,可是心里还是嘀咕,忍不住问:“装不认识就不能说话了,那怎么彼此知会?”
  
  算命老头说:“用眼神。”
  
  我嘴上答应着,可还是想,我们又不是演技派的,只用眼神哪能表达得了许多?斜着眼睛看了铁松一下,问他:“我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铁松生气地说:“不分轻重没事找抽的意思!”
  
  我看我一直呛声把铁松给得罪了,也不敢招惹他了,对算命老头说:“用不用先设计点暗号?别到时候会错意了!”
  
  算命老头说:“不用!审时度势,该干什么我都等我示意,你激灵点就行!”
  
  我答应下来,可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说:“也不知道他们人多不多,别整得我们有去无回……”
  
  铁松说:“你没去过白棉寺吗?重建之后只是个观光小寺,三五个和尚而已。”
  
  他们三五个,我们四个,而且小青哥和铁松都膘肥体壮的,只要对方不全是武僧,我们应该吃不了什么亏,稍感安慰,转头问算命老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算命老头清晰明朗地说:“午时三刻!”
  
  自从遇到乱七八糟的事情开始,我对这些封建糟粕就特别留意,虽然我知道算命老头说午时三刻出发,是因为这个时辰天气间阳气最盛,不容易被鬼跟着,但是听到这四个字脖子上还是一阵发凉,不自禁地想到跪着的囚犯,背上背着个亡命牌,监刑的人高喊一声“时辰已到!行刑!”,然后一个竹令箭被扔到地上,亡命牌被抽掉,紧接着白光一闪,喀嚓一声,人头落地……
我叫醒小青哥,把算命老头的吩咐给他复述了一遍,他也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算命老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捏着嘴唇想了半天,我还以为他能有什么高招,结果他说:“我们都听师父的就对了。”
  
  将近正午的时候,算命老头和铁松先出发了,他们一走,我就感觉什么依托都不在了,心里莫名地冷清落寞起来,一个人靠在椅背上撑着脑袋发呆,小青哥倒没什么异样,而且睡足了,开始在我旁边絮絮叨叨个不停。我打断他,说:“你一会小心点儿!”
  
  小青哥漫不经心地答:“我知道。”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忐忑,但是还是对小青哥说:“你知道什么呀?!我让你小心点铁松和师父!”
  
  小青哥猛地张大了眼睛,把额头就挤出抬头纹了,吃惊地问我:“你说啥?!”
  
  我放慢了语速,很不情愿,但是又不得不说:“你小心点铁松和师父。”
  
  小青哥不说话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我说:“你看我有什么用?!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找到老黑,老黑就死了,我们找到周院长,周院长也差点就死了,可是铁松和师父一直帮我们,按理说风险更大,怎么一直都没什么事儿?!当然了,我不是盼着他们出事儿,只是觉得奇怪,我觉得……”
  
  小青哥现在上来聪明劲了,接着说:“你觉得是师父对老黑和周院长下的手?”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
  
  小青哥看猜中了我心思,不但没有忧虑,反而兴高采烈,对着我急吼吼地说:“那更好!师父要是这么厉害我们就不用怕了!”
  
  我说:“好是好,可我觉得师父不是单纯地在帮我们,他好像在利用我们。”
  
  小青哥反问我:“怎么利用我们?利用我们干什么?”
  
  我无奈地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先是在天桥上碰到师父,然后我又在小野猫家里碰到铁松,这也太巧了吧?所以,我怀疑师父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在监视我们,我遇到铁松完全是他安排的。而且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要我们去找老黑,而是让我们千方百计去找骆丹丹?直到骆丹丹这边彻底没戏了,他才给我们另一条路走?特别是走到哪,找到点线索后哪里就出事儿,好象一切都是被安排好了一样。要杀你的人就是骆丹丹、周院长、HP,他们都是一伙的,目的就是要送归西。救你的人就是我、师父,还有铁松,我没什么目的,可我不敢保证师父和铁松跟我一样都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他们要是只帮我们对付骆丹丹还说的过去,可是冒这么大的风险,和HP还有周院长对着干,就为了我们这两姓旁人,可能吗?”
  
  小青哥被我说得瞠目结舌,过了半天才说:“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师父要害我们当初不帮我们不就完了吗?”
  
  我说:“我没说师父要害我们,我只是说师父在帮我们,但是也可能在利用我们……”
  
  小青哥气咻咻地逼问我说:“那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我说:“我也不肯定呀!只是我也不知道一会去白棉寺会有什么结果,哎,兔死狗烹你听说过吧!兔死狗烹!”
  
  小青哥拧着眉头,说:“不会吧?”
  
  我说:“有什么会不会的?走到这一步了,听天由命吧!你对铁松和师父多留个心眼就是了!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小青哥还在嘟哝:“你净瞎说!师父和铁松这么帮我们还落得你猜疑!你不该的。”
  
  我也不知道小青哥是不相信我的分析,还是不愿意相信我的分析,在他心里,算命老头和铁松都是恩人呢,容不得别人说半点坏话。我受不了他这一根筋的忠义,改口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那我让你小心点总没错吧?!”
  
  小青哥听我这么说,闭嘴不言语了。
  
  到了白棉寺,发现这个寺院的确不大,过了山门,院子当中就是座小小的放生池,放生池那头摆着一个香炉,香炉再过去就是大殿,大殿不宽,却起得很高,侧头让目光避开香炉的遮挡,才望到大殿里面那尊传说中的铜铸佛像。放生池左边是一间僧堂,右边则一间禅堂。寺院里香火稀微,一个香客也没有。
  
  我和小青哥悄声走了进去,左右巡视了一下,不但没看到和尚,竟然连算命老头和铁松都没找到。我心想难不成这小庙还别有密室?绕过放生池,走到禅堂门前,把门推开,朝里一看——禅堂正中间供奉着一尊嶙峋的迦叶尊者像,面向门口的大和尚位置空着,左单盘腿坐着两个瘦小的僧人,右单也是盘腿坐着两个人,正是算命老头和铁松。
  
  四个人听到门响,一起转头望着我。我看人都找着了,算命老头也还没给我什么指示,生怕坏了他的计划,忙把门关上,退了出来,和小青哥装成闲逛的游客,踱到大殿里,看着那尊两人来高的铜佛,我仰头说:“这是弥勒佛吗?看肚子倒是有点像,可他怎么站着呢?”
  
  小青哥跨过佛像前面的护栏,拍着弥勒佛的脚丫子说:“真铜呢!听说是丹阳铜!”
  
  我忙说:“你快出来吧!你拍它干什么?!什么丹阳铜,都是胡说。你盯着点,别装大劲了!”
  
  小青哥刚一出来,我就听到外面禅堂那边房门一响,与此同时,口袋里的手机也叮铃叫了一声,我忙掏出手机一看,是一条短消息,铁松发来的,只有一个字:要。
  
  我心想铁松肯定是早把短信编辑好了,刚刚偷偷按了发送键,可这是让我问谁要呢?正想着呢,一个身材矮小的面容凝滞的和尚走了进来,也没双手合十知客行礼,对着我直接就尖声尖气地问:“要进香吗?”
我说:“呃——不是进香,是周院长托我们来拿样东西。”
  
  矮瘦和尚脸色一变,旋即又恢复成呆板冷漠的模样,既没试探也没闪烁,说:“什么东西?”
  
  我心里暗暗叫苦,我哪知道是什么东西,只好说:“周院长没说,只是让我们来拿。”
  
  矮瘦和尚说:“好,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叫我师兄”说完转身要走,可是转过去又马上转了回来,走到供桌前,从下边的抽屉里拿出两包小香,交到我手里,说:“你们先进香吧。”然后把一盒火柴按在供桌上。
  
  我想这也太顺利了吧?看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忙说:“好好,劳您大驾。”
  
  目送矮瘦和尚跨过门槛从大殿里出去,我把两匝细香都抽出来,用一只手攥着,又拿起火柴,划着了,一边点香一边听到小青哥在旁边说:“你烧这玩意干啥?”我说:“人家给我们香,我们不烧是对人家的信仰不敬,倒显得我们不识抬举”
  
  把香点着了,手里的火柴杆却不知道往哪扔,总不能扔到人家大殿里面吧,想了想,塞在了衣服口袋里,手往口袋里一插,倒碰到里面一条丝绳,就是在铁松家的楼道里捡到的那条,我也没细想,把香分给小青哥一半,说:“来!见庙就烧香,遇佛就磕头,谁也不得罪!”
  
  两个人各把一匝青烟袅娜的细香擎在胸前,装模作样地一边默默祷祝,一边俯身拜了几拜,上前把细香插在香炉里,退回来跪在蒲团上恭敬地叩头,可是我才叩了一下,刚一直起腰来,突然发现大殿里变得越来越暗,就好象天空中有一朵乌云,慢慢地把太阳遮蔽了一样,而且感觉到一股股阴冷的气流缭绕奔突在我们周围。我一个激灵,忙扭头望身后望去,这一望,吓得我直接从地上弹跳了起来,我见到,那三扇猩红的殿门,竟然在无人无风的情况下,自己悄无声息地转动着就要闭上了!
  
  我也来不及思考,一个箭步冲过去,用手扣住一扇门想把它拉开,没想到,这扇门滑腻异常,从我的指尖生生溜了过去,彻底地关严了。
  
  日光穿透细碎的格子窗,被消散被稀释,大殿里只剩下一汪冥色。小青哥也窜了过来,摸索着殿门,吼叫:“怎么没有把手?!”然后两只手就探在身体的一侧,和我一起气急败坏地去抠门缝。可是那门如此之滑,就好象上边涂了一层厚厚的猪油一样,我和小青哥的手别说门缝了,甚至可以说连门都触及不到。
  
  我一看门开不开,就快叫人吧,想喊铁松,又怕把我们的关系暴露了,只好大声叫唤:“师父!师父!”
  
  喊了两声,我就心凉了,因为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诡异的环境——我的喊声萦绕在大殿之内,盘旋不去,就跟空气变得稀薄导致无法传声一样,外面的鸟鸣以及远处城市里车马的噪音也被隔绝了,空间被离析成重叠的两个,一个属于生人,一个属于亡魂。
  
  蓦然惊觉,我却又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曼陀罗花的香气,也是尸油的香气!就和我在铁松家里闻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浓郁许许多多。这加重了的香气,像是阴冷隆冬里的一树花开,像是幽寂黑夜里的一盏明灯,让人禁不住要追随,狂乱。我回头一看,那插在香炉里的香竟然已经燃尽了,满大殿弥漫着蒙蒙的烟雾。
  
  我两次接近这个香气,两次都碰到邪门的事情,第一次就是在铁松家的楼道,第二次就是在这大殿。莫非,这里也有不干净的东西?我突然想起来算命老头给我的半小瓶见鬼尸油还带在身上,慌忙掏出来,启开瓶塞,抹了一层涂在眼皮上。
  
  这一抹,把我吓得妈呀一声,踉跄着倒退着跌坐在地上。小青哥不知道怎么回事,见我躺倒了,忙跑过来拉我。可我哪里还站得起来,只会伸着手哆嗦着往门口乱指,嘴里咿咿呀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看到的画面……幽暗的大殿里,透过迷乱的光线和浮动的青烟,我看到,一二十个被烧死的人,全是颈断肢残混身焦黑,有的半边面皮已经脱尽,露出枯白的颅骨,有的筋肉爆裂,班驳着血红,他们无一例外,躯体上全都油脂淋漓,用后背抵着殿门,能看得清眼睛的,眼睛里都充溢着饥渴的贪婪,能看得清嘴巴的,嘴巴上都挂着狰狞的微笑……
  
  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挣脱小青哥的手,一边往后退一边自己爬起来,靠到供桌上,想伸手去抄那个香炉砸过去,没想到我手还没碰到那个香炉,那香炉倒自己呼的一下,腾起一团火球来,把吊在棚上的香幡给引燃了!
  
  那香幡挂得很高,我和小青哥够又够不着,我蹦跶两下子就明白了,他们这是要烧死我和小青哥啊!也顾不上惊惧,瞅准了门前一个没鼻子没眼浑身一团炭黑看起来不那么吓人的烧死鬼就扑了过去,伸手从他身体里穿过去又想去抠门,可是,我的手淹没在他的身体里了,就好象淹没在一堆荤油里,除了凝滞的粘稠,什么都触摸不到……
  
  我正在使劲呢,突然听到后面窸窸窣窣一阵响声,手上没停,扭过脑袋一看,一下子呆住了,只见那耸立的铜佛也狞笑着浑身轻轻震颤,而小青哥却不见了!
我看小青哥又不知道哪去了,心想他应该不会找到别的出口,把我扔在这里自己跑了吧?忙大叫:“小青哥!小青哥!”,喊了几声,小青哥突然从铜佛后面把脑袋探了出来!张皇地望着我。我扫一眼他站的位置就明白了,他是想推倒铜佛把门砸开,可是那么大个铜疙瘩怎么可能推得动?!他夯上牛劲,额头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那尊铜佛也不过是轻轻抖动了一下。
  
  眼瞅着棚顶上挂着的一条条的丝绸已经带着火苗子簌簌地往下坠落,一屋子呛人的塑料味,我气得大骂:“你他妈别推那个了!快来开门!”
  
  小青哥也吼叫着回答我:“能推动!”
  
  我叫:“推不动!你别他妈推了!”
  
  小青哥又上来一根筋的脾气了,大吼:“能!”
  
  我一看叫不过来小青哥,气急攻心,手上往死里用抠,都快把手指戳断了,可还是摸不到门缝,弯着腰正绝望地扒着呢,一串带着火的流苏啪啦一下掉在我的脖颈上,把我烫得嚎叫一声,扭头就往下划拉。
  
  我这一扭头不要紧,就看满眼的黑色里面,冷不丁窜出一个白影,迎面就朝我疾扑过来,我大吃一惊,心想莫不是这已经到了阴间?黑白无常都来勾魂来了?急忙一缩身,躲过那白影,手脚都软了,一下子就萎在那里。
  
  万没料到,那白影却不是朝我来的,冲到我身侧,步履凌乱,两脚抓地。我抬头一看——是骆丹丹,她撑着细瘦的胳膊,拼命想把我身旁那个焦黑的烧死鬼推开,可是他的手臂太短了,近不了别人的身,反倒被一只黑手抓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墨色的痕迹……我也爬起来,想去帮她,可我挥舞的拳头,在空气里轮了一个半圆,却好像打到了水里,完全用不上力。
  
  骆丹丹此刻像疯了一样,紧咬着细密雪白的牙齿,完全不顾招呼在她头脸上那些利刃一样的鬼手,整个身体一点一点顶上去,硬是把门前挤出一条窄缝出来。可是,那些烧死鬼实在太多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骆丹丹洁白的裙裾抓撕烂啦,还有一只手,撕扯着她的头发,她就那么大张着眼睛,被拽得仰起脸来,然后她猛地一挣,那绺头发就飘飘扬扬地被拔了下去……
  
  我看到那个空隙,俯身从骆丹丹的腰肢旁边,伸手扣住门,可是有那么一刹那,我心里想得却不是怎么跑出去,而是,骆丹丹怎么那么削瘦呢?心里这么想着,手上稍微一用劲,那殿门便启开了,一束阳光照射进来,我听到耳畔一阵锐利的呼啸,一屋子的鬼魂,跟一群受惊了老鼠一样,四窜逃匿,转眼就不见了。
  
  我一脚踏在门槛上,可瞬间又木然了,傻傻地站在大殿里面,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应该压抑还是发泄,因为,算命老头还有铁松就背对着我,和两个和尚面对面地站在门口!一门之隔,他们却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小青哥在里面被烧死!而且,算命老头和铁松听到我开门的声音,竟然没有转身,而是和两个和尚静默对望,看样子倒像是参禅斗法呢。我心想再也不能相信他们了,回头去招呼小青哥,没想到,我一回头,确实见到小青哥灰头土脸地正往外走呢,可是刚才被他推了半天的那尊两人来高的铜佛,也碾碎了底下基座的前沿,晃晃悠悠地就往我们这边倒了过来!
  
  我一下窜到旁边,挥着手臂对着小青哥大叫:“快闪开!快闪开!”
  
  小青哥稍一侧头,用眼睛的余光就看见铜佛砸了过来,可是他大呵一声,没往旁边逃,却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前,飞身去推算命老头。原来算命老头和铁松一直背对着殿内,那两个和尚面无表情眼神放空地盯着前方,故意不知会算命老头和铁松身后的情况。
  
  小青哥飞在半空中,双手刚要触到算命老头的腰上,算命老头倒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轻巧地往右边一挪,小青哥就扑了一个空,直接爬在地上,大腿搭在了门槛上。
  
  那铜佛也在此时恰好撞碎了门楣,夹杂着硬木碎片,呼咚一声,直接砸在小青哥身上。我也没听到小青哥惨叫,只是见他脖子一挺,然后脑袋一垂,趴在那里不动了。
我也不知道小青哥是死是活,扑过去把小青哥的脸转过来一看,都成灰黄的颜色了,只急得我六神无主,再一看小青哥吐在地上的一滩血迹,就觉得自己胸口也憋着一口鲜血,眼泪噼里啪啦地滚落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抬那个铜佛脑袋,可是抬了几下抬不起来。铁松什么言语都没有,还装作陌生人的样子赶过来帮忙,铜佛倒是被我们抬得翘起来了,可是小青哥还在下边趴着呢,两个人都腾不出手来拽他。算命老头见状,小跑几步,把小青哥拖了出去,我心想小青哥就是为了救他才被铜佛砸到的,放手扔掉手中的铜佛,恶狠狠地瞪着算命老头。算命老头却沉着脸,眼珠一晃一晃地往两个和尚那边瞧,给我使眼神。
  
  我一想,我们就是来找和尚要东西的,那香也是他给我们烧的,那鬼说不定也是他们引出来的。他们不但没把东西给我们,还害得小青哥生气不明,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恶向胆边生,怪叫一声就朝那个好像是师兄的年长的和尚扑了过去。那和尚没想到我会突然朝他发起攻击,一时措手不及,往后退了一步。我挥动右拳,正好打在他的鼻梁上,一条蜿蜒着的血流就从他鼻子里淌了出来。我不等他回过神来,又追上去,右手搂住他的脖子,用力一甩,和尚站立不稳,就被我挟着仰面朝天斜歪在我的手臂里。
  
  我胡乱地打量了一下寺院,想找个什么硬物砸死他,可是瞄了一圈,什么好用的东西都没找到。扭头看到旁边的烧香用的大鼎,里面还燃着红红的炭火,勒着和尚就把他往那边拖。和尚两腿乱蹬,双手抠得我手臂生疼,可他越是挣扎我越是愤怒,紧紧地箍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就把他的脑袋往大鼎里面按。
  
  那个矮瘦和尚见我要烧他师兄,尖叫着朝我冲了过来,我右脚一抬,踹在他肚子上,把他踹出老远躺在地上,僧帽摔掉了,露出爆炸似的烫发,原来是一个男相的女人,我就听过北魏妖僧法庆娶了个尼姑,没想到还见到现世孽障了。
  
  我手里的和尚脑袋光光溜溜的,也没地方可抓,想把他按倒大鼎里面,自己的胳膊反到先被烫了一下,我手一松,和尚趁机挣脱出去,拔腿绕过放生池就要往外跑。我在后面穷追不舍,可手上又没什么家伙,猛然间,想到口袋里有条丝绳,忙掏出来——那丝绳很韧,很沉,我抓紧一头,往前一甩,正好缠在和尚的脖子上,我心想看你还往哪跑,你砸死小青哥,我今天就勒死你,手上一点也不留情,就听和尚喉咙里短促的啊啊声。
  
  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就感觉和尚挣扎得不那么起劲了,稍稍放松一点手上的丝绳,怒吼着:“把东西给我!”
  
  还没等这个和尚答应呢,那个矮瘦的假和尚又跑了过来,我还以为他还会冲上来呢,没想到他看了一眼我手上的丝绳,突然尖叫起来:“给他吧!给他吧!他手里有锁魂绳!老黑也是他勒死的!”
  
  我听他这么一喊,想起来有邪道取人生魂,要用到引魂针和坠魂砣,没想到还有锁魂绳,而且还在我手上!这丝绳是我跟在铁松后面在他家楼道里捡到的呀!老黑肯定是被这条邪门的丝绳累死的,他们见到我拿着这条丝绳就意味是我杀死的老黑!把我当成亡命徒了。
  
  还容不得我细想,我勒着的和尚就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呃呃啊啊地做着答应的声音。那矮瘦假和尚一看他师兄答应了,扭身飞快地跑到禅堂里面,不一会儿,抱着一个黑木雕花的木头盒子出来了,那盒子做的极其精致典雅,箱口压着金色灯草线,中间两片云纹锁扣,没有上锁,却贴着一张写着猩红符咒的黄纸,底面四角包着铜荷叶。
  
  我怕我放开和尚他们会反悔,脑袋往算命老头那里一别,说:“这位师傅你先帮我接着东西!麻烦你帮我拿到院外去。”矮瘦和尚把箱子往算命老头手里一交,算命老头抱着箱子,脚不沾地一般,噌噌几步走到寺门口,一转身,没影了。我又转头对铁松说:“师傅,麻烦你把我朋友背出去……”铁松没等我说完,过去一把扛起小青哥,也跑了。
  
  我等了几分钟,估摸着算命老头和铁松都应该搭上车跑远了,一脚把和尚踹开,拎着那条什么锁魂绳,兔子似的从白棉寺里窜了出去……
我跑到马路上一看,哪还有算命老头和铁松的身影,猜测他们可能送小青哥去医院了,拦了一辆出租车,还没等车停稳,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司机头也没回,问我:“去哪儿?”我说:“你先往市中心开吧!”边说边掏出电话,打给铁松,电话接通,还没等我吱声,就听铁松就说:“我们在二院,你快来吧!” 忙吩咐司机:“去二院!去二院!”然后对着电话问:“小青哥怎么样了?”铁松说:“还不知道,你快来吧!”
  
  挂掉电话,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周院长也躺在二院呢!这么多医院,铁松把小青哥往哪里送不好,干嘛非要往二院送,谁知道周院长会不会醒过来跟我们死磕。本来想打电话给铁松告诉他换一家医院,可是一想到小青哥伤得那么重,不省人事,估计经不住来回折腾,强抑着不安,把手机攥得一片汗湿。
  
  现在,除了小青哥的伤势之外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我身上揣着的丝绳。如果老黑的确如那个假和尚说的,是被这条丝绳勒死的,那勒死老黑的人会不会是铁松呢?这条锁魂绳就是我跟在铁松后面捡到的,当时他也是趔趔趄趄地往上跑,很有可能就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铁松为什么要勒死老黑?是要帮我们还是别有企图?再往前想想,我和小青哥去火葬场找老黑的时候,他本来没有可能猜到是谁让我们来的,但是他无意中看到了小青哥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认出来是算命老头之物,也就是说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并且把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所以……铁松才要杀他灭口!照这样推测,那铁松勒死老黑应该不是出于帮我们的目的,而是,隐藏算命老头和他自己的身份。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铁松师徒的手法和动机,算命老头在我面前说得他自己对着个死鬼都有恻隐之心,怎么可能为了帮我们去杀死另外一个活人?还有刚才铜佛倒下,小青哥飞身去推算命老头的那个画面,也重新清晰地浮现在我的头脑之中——怎么赶得那么巧?如果算命老头提早一点躲开,那小青哥就不会被砸到,如果算命老头稍晚一点躲开,那小青哥就会推到他身上,被他一阻也不会窜出那么远,铜佛就有可能砸在小青哥脑袋上直接把小青哥砸死。这一切都好像被算计好了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小青哥不被砸得半死不活,我还真没勇气和斗志去拼了命地去胁迫那两个和尚。
  
  我靠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一件件回想算命老头指示我和小青哥做的每一件事情,越想越是心寒,甚至没来由得快要颤栗了,因为自从认识算命老头以来,我不断被他暗示,不知不觉地就是认定自己是个过了今天没明天脑袋挂在裤腰上的人,一直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完成算命老头的每一次安排。
  
  我有点明白了,算命老头真的可能一直在利用我和小青哥,甚至还有骆丹丹,利用我们对他的信任和我们的情绪,如果不是老黑叫嚣着要去找老铁,那老黑也许都不用死,这样算命老头就完全可以躲在暗处,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到本该属于周院长的东西,就是那一盒子赴死的契约,那一盒子人命。
  
  盒子,一想到盒子,我忍不住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急得直想跳车!我和小青哥拼了命夺过来的盒子,我连摸都没摸一下,就原封不动地交给算命老头了!
刚一下车,我就边跑边打电话给铁松,问清楚了他们的位置,气儿都没来得及喘匀,穿过医院大厅直奔急救室。还没等跑到门口呢,我的心就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洪水般涌了上来,倒不是我察觉到小青哥有什么异样,而是,守在急救室的门前的只有铁松一个人,算命老头连同箱子都不在了。
  
  我跑到铁松的跟前才慢下脚步,脸对脸地杵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小青哥怎么样了?”
  
  铁松可能觉得我靠他太近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平静地说:“腿断了一只,内脏没大碍,肋骨也断了几根。”
  
  我逼问:“几根?”
  
  铁松的心思好像不在小青哥身上,答不上来,沉吟着:“呃……”
  
  我斜睨着铁松,绕过他,走到急救室门前,趴在门上想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看里面的情况,可是窗帘挡得太严实了,什么都看不到,只好对着门闭上眼睛,稍稍冷静下来,转身用平静的语调问铁松:“师父呢?”
  
  铁松看我不再追问他小青哥的伤势,也放松下来,说:“先回去了,怕白棉寺的人再找过来。”
  
  我点点头,说:“哦——”顿了一下,接着说:“那我们怎么办?把小青哥砸得半死不活就晾在这儿了?”
  
  铁松大师被我说得一愣,面露愠色,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斜着脑袋,用不屑地眼神看着铁松,反问他:“我什么意思?我和小青哥豁出命抢这么个破箱子,结果师父什么话都没交代就先走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到底是有个结果还是没有啊?!”
  
  铁松看我说个不停,伸手在我眼前比划了个停止的手势,说:“引路人不是二换一吗?师父回去就会拿盒子去换小青哥……”
  
  我对着铁松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角,问他:“师父会上网吗?他能找到引路人吗?师父不是早就退出这个圈子了吗?”
  
  铁松脑袋往后仰了一下,说:“呃……”然后想了想才接下去,继续说:“以前的人应该还能联系得上吧?”
  
  我说:“引路人要二换一,那盒子里应该装得不止两个吧?”
  
  铁松说:“呃……”
  
  我本来想当面就揭穿——算命老头就是拿我和小青哥既当线索,又当诱饵,还当枪使唤,和周院长玩黑吃黑的把戏,抢周院长的东西,可是思虑了一下,忍住了,抿着嘴盯着地面看了半天,才低声对铁松说:“看在小青哥是为了救师父才被砸成这样的份儿上,放他一马行吗?全当我求你了。”
  
  没料到铁松听了我的话,歇斯底里起来,对着我大吼:“你在说什么?!”
  
  我一看铁松恼羞成怒了,也不愿意在和他强辩,从口袋里掏出那根丝绳,递到铁松眼前,说:“老黑是不是你杀的?”
  
  铁松大声说:“是!是我勒死的!我不全是为了救苗青黄吗?!”
  
  我刚要反驳他,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探头出来,怒气冲冲地对着我和铁松说:“你们是谁啊?在这里喊什么喊?不知道这是医院吗?”
  
  我和铁松同时安静下来,各怀心事沉寂了几分钟,我开口冷冷地说:“你怕老黑给周院长报信,所以一个人连夜把老黑勒死了,是不是?那死尸也是你弄起来的,就是为了逼老黑说出周院长是不是?”
  
  铁松眼神散乱,看着前方,一副懒得解释的表情,说:“是。不逼老黑你怎么知道他不会骗你们?”
  
  我说:“要杀老黑,你怎么不叫上我和小青哥?这不应该就是我们的事儿吗?”
  
  铁松说:“找他是你们的事儿,但是他认出了护身符,要来找师父,就不是你们的事儿了,师父说,是教门里面的事儿。”
  
  我说:“教门?什么教门?”
  
  铁松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
  
  我说:“那你家楼道里的黑影子是谁?纠缠着要杀小青哥的鬼魂都是谁指使的?”
  
  铁松把身体斜靠在墙壁上,冷眼看着我,说:“我这么帮你们,我落了什么好?你这是把我当坏人要害你们么?得!我走!”说着真的转身拔腿就要离开。
  
  我忙赶上去,拉住铁松的胳膊,说:“唉!你别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铁松拨开我的手,一副又悲又怒的神情,对我说:“师父说怎么能帮你们我就怎么干的,你是怀疑我还是怀疑师父?”
  
  我心想你们是父子,我怀疑你和怀疑师父有什么差别,可是我又真怕铁松撂挑子把我和小青哥扔在这里不管,凭我的体格想留还真留不住他,是好说软话:“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怀疑……怀疑……你不觉得师父有点奇怪吗?”
  
  铁松骂我:“你放屁!”
  
  我忙劝慰他,说:“你别生气,你别生气!你们……呃……师父以前加入的是什么教门?”
  
  铁松和小青哥的脾气差不多,吃软不吃硬的,不太会记仇,挠了挠头说:“我真不知道啊。”
  
  我说:“咿——呀!你是他儿子你都不知道?”瞄了铁松一眼,看他表情还算平和,接着问他:“那你觉不觉得师父有可能和周院长是一个教门的,师父要抢周院长的东西?”
  
  铁松双目一瞪,旋即慢慢地收敛回去了,又开始用手挠头。
  
  我心里说如果铁松勒死老黑完全是算命老头出的主意,那算命老头可真够奸猾,隐藏得真够深呀,知子莫若父,他明知道铁松不会深究他的动机,竟然把亲儿子都蒙在鼓里加以利用。我怕铁松在这里揣度纠结出结果来再生别的事端,忙打岔把他从冥想里拉出来,说:“师父真能救小青哥吗?”
  
  铁松脖子一梗,斩钉截铁地说:“能!”
  
  我默默在心里说:“能个鬼啊,你老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脱离了那个教门,竟然能叫你这个亲生儿子去做杀人的勾当,还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出来?只盼着观音菩萨显灵,睁眼看看小青哥这份舍生取义的大慈悲心,保佑他平平安安……也保佑算命老头真的已经弃恶从善,放下屠刀。”
  
  抬头间,偶然瞟到贴在走廊尽头的标语:创什么什么和谐医院……不禁苦笑了一下,周院长都把人往死里开导了,还挂这标语这是恶心谁呢?我们所生的、住的、坏的、灭的时代里,什么最贵?和谐最贵,什么最贱?苍生的命最贱。
和铁松在走廊里焦躁地踱了半天,也不见小青哥被推出来。眼皮上擦的尸油被皮肤吸收又加上风干,已经不起作用了,我担心周院长或者白棉寺的人再耍什么花招,所以我想重新抹一点在上边,可是一掏口袋,才想起来刚才在白棉寺的大殿里我被一群烧死鬼吓了一个跟头,那半瓶尸油早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没有办法,只好嘱托铁松先在这里看护好小青哥,自己跑到周院长那边打探周院长是否还处于昏迷状态,我跑上楼,在走廊的转角先探头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看,吓了我一跳,白棉寺的大和尚就在周院长的病房门口来回晃悠呢!
  
  我心想,周院长肯定还没醒过来,不然这大和尚早进去了,可这大和尚是单纯来报信还是知道我们也在这里,捎带脚的要打击报复夺回盒子呢?我也不可能傻到走上前去,告诉他别白费心机了,算命老头早带着盒子跑了。按时间推算,算命来头现在还不可能到家,万一他人手众多遍布全省,在半路上截到算命老头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可是他刚才也看到了小青哥的样子似乎朝不保夕,应该可以料到我们不会出市区,如果他要找我们应该很快就把我们翻出来,我们躲也没用。当下心一横,反正盒子已经被算命老头带走了,我还不如拖住他,让他误以为盒子还在我身上,免得他四处乱跑。
  
  我疾步走过去,没料到这个大和尚竟然没注意到我,还低着头猫挠心一样地徘徊呢。我在他身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唉!”
  
  大和尚抬头一看是我,妈呀一声,浑身一哆嗦。
  
  我压低声音恐吓他说:“你有完没完了?我连老黑都能弄死也不差你一个!”
  
  没想到大和尚不是双手合十,而是抱拳对我拱了拱手说:“跟我没关系!我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你在这里,等周院长醒了你自己告诉他东西被你拿走了吧,你不是说是他让你去拿的吗?”
  
  这个和尚如此胆小怕事又如此惜命,倒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顺水推舟说:“是他让我拿的,我等会自然会告诉他!”
  
  大和尚又对我拱了拱手说:“那我告辞了!告辞了!”
  
  我说:“我送送你!”
  
  大和尚急忙拒绝我,一连声地说:“不用,不用……”
  
  我跟在大和尚后面,弄得他畏首畏尾,可我又不能不跟着他,谁知道他是真走还是假走。而且我很奇怪,他怎么这么怕我?或者说他不是怕我,而是怕那根锁魂绳吧。那条丝绳有什么来历呢?直到目送大和尚小跑着穿过医院大厅,消失在芸芸众生奔走往来的马路,我才稍微放下心来,只要他一刻不怀疑算命老头已经带着盒子离开了,我们距离那双要扼死我们的命运之手就远了一点……
  
  本来我打算转身回急救室,可扭头就看到了大厅里挂着的医院人事栏,我和周院长本是陌路,但无知无觉中又算是性命交关,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紧走了两步到人事栏前面,仰脸一看——第一排居中就是周姓,应该就是周院长,周安康。世人凡事都要讨了吉利,取个名字都煞费苦心,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因果报应,不差毫厘,别说你叫周安康,你就是叫周安全也掩不了你罪孽深重,还不是躺在那里等死,倒不如我和小青哥,虽然命悬一线,至少还能活蹦乱跳。我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想得也不对,活蹦乱跳的只是我,小青哥现在的状况估计还不如周院长呢……
  
  万幸,小青哥被护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醒了,被纱布包扎得好像一具洁白无瑕的木乃伊,耷拉着眼皮看到我,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气若游丝。我一看他竟然还能有意识说话,一颗悬在胸口的大石头落了下去,眨了下眼睛,眼圈湿了,忙俯身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就听小青哥虚弱地说:“疼——”
  
  我心想你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你疼啊,你跟我抱怨这个干什么呢?我又不是止痛片。和铁松一左一右跟在担架车的两侧,直到病房。
  
  病房是特需单人病房,费用都是铁松垫付的,我还真没想到铁松还挺有钱的,口袋里的钞票一抓一把。安顿好小青哥,我对铁松说:“我刚见到那和尚了!来给周院长报信来了!”
  
  铁松皱着眉头,一拍脑门说:“我忘了周院长在这个医院了,光顾着想着哪个医院近了!”
  
  我看着连动都不能动的小青哥,对铁松说:“我们这两天恐怕回不去呀,师父啥时候能把事情办好呢?”
  
  铁松说:“我不知道啊!”
  
  我说:“你到底还能知道些啥!”
  
  铁松辩解,说:“今天不成顶多就是明天上午!我们在这儿守一夜应该就没事儿了!”
  
  我气恼地说:“怎么守?你都不知道那些玩意儿有多厉害,神出鬼没的,你稍一打瞌睡就有可能起不来!我那半瓶子尸油还摔丢了,啥也看不到了!”
  
  铁松说:“我这儿有!”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算命老头留下的那半瓶尸油,又从衣服里抽出那把柳木剑,在我眼前一晃,接着说:“还有这个!我还没用过呐!”
  
  我惊问:“啊?!你还没用过?那你会不会用?!”
  
  铁松得意地微微一笑,说:“砍就行!”
  
  我说:“砍就行你上次怎么不给我?你还说我不会用!”
  
  铁松说:“都砍没了不是线索就断了?你们还怎么能找到盒子?”
  
  我盘算着,以铁松城府的深度,应该设计不出这么长远的计划,肯定是算命老头交代他的。哎,算命老头果然是在利用我们的情绪和处境,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吧?传说中的——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枯坐了半个下午,算命老头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打他家里电话也没人接,让我心里急得火烧火燎。铁松不住地在旁边劝慰我,让我不要担心。小青哥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如果不是嘴里哼哼呀呀跟死人没啥区别。
  
  我问铁松:“师父不会在路上有什么闪失吧?”
  
  铁松也担心,不太确定地说:“不会吧?!”
  
  到了晚上,小青哥说嘴一动哪都疼,勉强吃了点医院提供的流食,我则粒米未进。铁松倒是胃口不错,自己扒了一盒盖浇饭,吃完了对我说:“你先睡吧,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我说好。可是心里还是不踏实,甚至对铁松也有些怀疑,只好假寐,有点动静就眯缝着眼睛偷偷监视铁松,这么撑了一个多小时,我怕自己不知不觉睡过去,只好张开眼睛,对铁松说:“睡不着!”
  
  铁松说:“那我先睡,你守后半夜!”
  
  我心想那不是一样吗?我就是不想让你单独醒着,还分什么前半夜后半夜。咂了一下嘴,装作很无奈的样子说:“今天折腾得太狠了,一点也不困,你先睡吧,睡醒了叫醒我就行!”
  
  铁松说:“好,那你困了就叫我!”
  
  看着铁松趴下,我才想起来我还没装备呢,忙对铁松说:“把木剑和尸油给我!”
  
  铁松也恍然大悟,说:“忘了!忘了!”边说边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递到我手上。我接过来,问他:“是不是见到不干净的东西直接砍上去就行啊?”
  
  铁松似乎真的困了,趴在那里唔了一声。
  
  我眼皮上擦着尸油,抱着柳木剑,坐在椅子上勉强地硬张着双眼,每当倦意袭来,我就回想一下发生过的事情,那些生与死交替轮转,那些迷惑和利用,让我从心底感觉悚然。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也许过了今夜,算命老头就会把一切都安排好,让我和小青哥彻底逃离索命的魔爪。至于那个盒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我已经不想再追究了,我和小青哥都只是棋子,没有被棋手牺牲掉已经就是我们的造化了,哪还有能力替别人操一份闲心。
  
  我连着两天也没好好睡上一觉,此刻又一个人无聊地守夜,眼皮开始不断地打架,思绪开始跳跃着出现空档,脑袋会突然垂下去,然后猛然惊醒,又抬起来……我觉得我实在是困了,犹豫着是不是要先把铁松叫起来,可是我的意识很身体一起沉落了,半梦半醒中,我恍惚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异香,如同飘渺的轻纱,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无声的覆盖,让人觉得踏实,迷离……我觉得我是睡着了。
  
  突然,一阵细碎的,敲打玻璃的声音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睛,盯着窗户。那声音还在继续,像雨落在玻璃上。我心想,下雨了?站起来走到窗前,漫不经心地撩开窗帘——我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嘴巴大张大合,正贴在窗前和我面面相对。我往后退了一步,惊叫已经冲到喉咙却没有喊出来,变成了粗喘,发出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的呼的一声。这是四楼,趴在窗台上的人,是骆丹丹。
  
  我知道骆丹丹不会害我,可我还是掩盖不了惊恐的脸色,半张着嘴合拢不上,呆呆地看着她。
  
  骆丹丹好像在喊着什么,可是我听到,壮着胆子要向前一步凑近她一点,没想到她却突然抬起一只手,狂乱地往后身后指。
  
  难道,我身后有什么?!我的心脏一下子提了起来,把手里的柳木剑紧紧攥住,回头一看,小青哥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身上的纱布已经被解开,他正在面无表情地,一圈一圈地把纱布往自己脖子上缠,而且缠得那么用力,脸色都发紫了还不停手。
  
  我被眼前的情景弄得一愣,但是转瞬就明白过来,小青哥脖子上的护身符在急救室被除掉了,应该在铁松那里,可是等小青哥被推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忘记给他重新挂回去了!没有了护身符,小青哥现在的体质就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他被鬼上身了,要勒死自己。我怪叫一声,举起柳木剑就冲了过去,狠命地往小青哥脖子上一砍,就看到小青哥的脖子上渗出一股黑烟,如蛇一样,顺着柳木剑弯弯曲曲地溜了上来,然后一点点浸到了柳木剑之中。
  
  我第一次和鬼魂正面交锋,眼瞅着这黑烟被柳木剑吞噬吸纳,还差点没碰到我手上,吓得手一松,把柳木剑掉地上。于此同时,铁松也醒了过来。小青哥却死了一般,轰然倒了下去,身子刚一沾到床上,啊呀惨叫一声,双手捂着自己的两肋,大呼:“好疼啊!”
  
  我刚想上前去安抚小青哥,就听到病房外面一阵急促远去的脚步声,也来不及给铁松和小青哥解释,冲出门外,刚好看到一个身影在楼梯的转角一闪就不见了。
我觉得那个身影好像是周院长,但是又不确定,我不相信周院长会驭鬼之术,不然他自己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吊扇砸到还毫无防备。在我见过的人里面,能做这种事情的只有算命老头和大和尚。可我也不能把这个人假设成算命老头,因为算命老头跑跳不可能那么敏捷,他想杀小青哥可以说是来日方长,没要非要在这样的一个我有防备的夜晚冒险。剩下最有可能的就是大和尚,他想乘我们疏忽,不杀死小青哥不肯罢休,但是从他的言辞和表现来推断,他又没有理由和勇气来做这种事情。
  
  那会是谁呢?是不是还有另外的人,比如HP或者HP派来的人,和以前要杀小青哥的人是同一个来路?如果是的话,那就说明算命老头还没把事情搞定,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明知道追不上那个身影了,还是跑到楼梯拐角,顺着楼梯看下去,一片灯光的昏黄,空无一物,张望了半天,什么都没再发现,怏怏而返。
  
  等我回到病房的时候,铁松已经把小青哥脖子上缠绕的纱布都解掉了,应该也告诉了小青哥刚才发生的事情,而且叫过了值班护士,正在等着给小青哥重新包扎。
  
  我走过去,对铁松说:“护身符呢?”
  
  铁松一拍脑门,说:“糟了!糟了!我怎么把护身符忘了?”说完忙从口袋里翻出护身符,给小青哥套在脖子上。
  
  我往窗外看了一眼,骆丹丹早已不知去向。转过身来,对铁松说:“师父没帮我们,什么都没做!不然怎么还会这样?!”
  
  铁松也不知所措,紧张地搓着双手,搓了半天,掏出手机,不用问,他肯定是要打给算命老头。电话似乎是通了,可铁松却不说话,只是把手机放在耳边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终于把电话放下来了,看着我说:“现在要二十换一了!”
  
  我颓然地坐在床沿上,说:“我猜到了!”
  
  铁松说:“啥?”
  
  我重复了一遍:“我猜到了!”然后接着说:“师父舍不得了对吧?师父在犹豫对吧?如果刚才小青哥死了师父就不用为难了……”
  
  铁松站在那里,怒也不是,愤也不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们就那么沉默地挨过了一秒又一秒,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对铁松叫喊:“师父也别太贪婪了!我明明看到周院长的群里有九十多个人!”喊完之后我就彻底没力气了,心想我对铁松大吼大叫有什么用呢?他怎么可能恶意地揣度他的父亲?可是,如果一个人不用恶意的眼光来打量另外一个人,又怎么能获得完全的认知?
  
  铁松犹豫着又把电话拿起来,想要拨号。我挡住他的手,把手机接过来,在通话记录里找出刚才的号码,重播过去,接通之后,俯身把手机放在小青哥的耳边。
  
  小青哥听明白我和铁松刚才的对话了,紧闭着双眼,喉头上下的滚动着,好像在压抑着抽泣。忍了老半天,终于忍不住了,眼角的泪水像一条决堤的小河,闪着粼粼的光亮流淌下来。没有愤懑和怨恨,只是呜呜地哭着说:“师父。”像流浪的小狗在呼唤主人,像迷失的孩子在呼唤父亲……
  
  我本来想让小青哥多说点感人肺腑的话,没想到小青哥就说了这么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只是咬着下嘴唇默默地流泪。
  
  我把铁松拿回来,贴在耳朵上,那边却已经是把电话挂断了,顺手把手机还给铁松,躺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听天由命吧!”
  
  铁松还不死心,又拿电话拨过去,结果拨不通了。
  
  我冷笑着说:“算了算了……多活了好几天,已经赚到了……听天由命吧!”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当我睡得正香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叫了起来,把我吵醒了。我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慢吞吞地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说:“喂——”
  
  “喂——我是送快递的,你出来拿一下!”
  
  我说:“什么快递?我在N市呢,你改天再送吧!”
  
  “我就在N市,在二院门口,你出来拿一下好吧?”电话另一端出来不耐烦的声音。
  
  我一下子清醒了,忙说:“好好!我马上下去,电话别挂啊!”我一边说一边歪着脑袋不离电话半寸,横冲直撞就奔了出去。远远地,我就辨出来那个骑在摩托车上的快递员,跑到他身边,结果一个快递信封,签了字,我指着信封上的发件人地址问:“这个地方在哪里?”
  
  快递员惊讶地咦了一声,说:“这是同城快递,但是这个地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快件都是先到派发中心分发的。”
  
  我说:“哦!谢谢!”转身就往回跑。我也知道我这是多此一问,别人怎么可能把地址写在信封上。
  
  铁松和小青哥只看到我接到一个电话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我讲电话的内容,看到我这么快又跑回来了,都一脸不解!我激动得手舞足蹈,摇晃着信封,大声地叫:“哈哈,看看这是什么,哈哈!”
  
  铁松比小青哥聪明那么一点点,先明白过来,把我手上的信封夺过去,蹲在椅子前,当着我和小青哥的面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把手伸进去,摸出一个透明的,密封的塑料袋出来,拎起来,我们看到里面是一撮头发,一张纸条,还有一跟五彩丝——那是小青哥号称从小系到大的一根编织的丝线。
  
  我们三个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互相望着,都嘿嘿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我的电话又响了,我接起来,是算命老头,他声音淡淡的,说:“拿到东西就烧掉吧。”
  
  我忙说:“好!好!”
  
  东西又不多,犯不着拿到外面去烧,我打开窗户,从床底下又找出一个破脸盆来,把塑料袋拿到小青哥眼前给他看了一下,听小青哥连连说:“哎呀!哎呀!又回来了!”我说:“是你的就烧了啊,师父让烧了!”
  
  我把东西都归拢到一起,抖了抖信封,怕遗漏在里面什么东西,没想到竟然真的又从里面掉出来一个白纸片来。我拿着纸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觉得上边好像有一些划痕。对着阳光来回倾斜调整角度,才辨认出来上边是用硬物划出来的一个“海”字。猜不透这是什么意思,估计是特殊编号或者签名吧,一股脑烧了。
  
  小小的火苗,倏忽地亮了,又倏忽地灭了,留下一小点灰烬,像生命。如果不是铁松拍我一下,我差点对着一个破脸盆就参透人生的意义,顿悟成佛呀……
  
  在N市二院住了三天,我们转回到我们熟悉的城市。我对还躺在病床上的小青哥说:“我得去看看师父,不管人家处于什么目的,别人救你一命是不假的。”
  
  小青哥说:“应该的!”
  
  我说:“我还要问问师父骆丹丹的事情……毕竟,她还是帮过我们。”
  
  小青哥说:“应该的!”
  
  我把小青哥一个人留在医院,自己去了算命老头家,算命老头却不在,铁松说又去天桥算命了。我说:“师父不在呀!那正好,我们先出去喝一杯。”
  
  铁松说:“好,你等我换套衣服。”
  
  我一边等铁松,一边在屋里来回转悠,转悠了一圈我的目光又被墙上的天师画像吸引过去了,我对铁松说:“哎!你贴这画像怎么和别人的不一样啊?别人贴的都是虬须满面骑个猛虎拎着条游龙的,你这怎么面白无须还盘腿坐着啊?”
  
  铁松一边伸胳膊穿外套一边回到我说:“别人供奉的是祖师,我们供奉的是第十代天师。”
  
  我说:“啊?!还分代的啊?那每一代都有画像不乱糟糟的吗?”
  
  铁松说:“一般都是祖师,这张是师父自己画的。”
  
  我没想到师父竟然还会画画,一边赞叹着一边仔细地欣赏这幅天师像,从上到下,看到落款,才扭头问铁松:“师父叫藏莲啊?这么有禅意。”
  
  铁松嘿嘿地笑着说:“是啊,像女人的名字”接着又说:“你可别告诉我师父我这么说他啊。”
  
  我说:“嗯,我不说。”
  
  我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师父的名字。周安康在ICQ群“十住菩萨”里叫ZAK,我收到的快递信封里有一个“海”字,群的建立者叫HP,而师父的名字叫铁藏莲,那个群里有一个TCL……师父果然在骗我们,他还在那个邪恶的教门里面,和这个国度里千千万万个教徒一样,谈论着仁义道德,却为了一己私欲,猎杀着人命……不过他是于我和小青哥有恩的,我不再会去追问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我和小青哥会继续活着,只是不知道我们会离师父越来越远还是越来越近,也许是后者吧,毕竟世界就如同森林,我们只有选择做一个只鹰犬,才能避免被猎人扑杀。
  
  灿如锦缎的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夜色幽冥,沉浮升腾着淹没这黑森林的城,一片片落叶如同折翼的鸟,哀鸣着坠入死亡的怀抱。这座城里的母亲,养育了儿女,却将他们祭献给食肉的神佛,大地滋养了万物,又把万物统统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