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寺天膳的实力:亲爱的,我带你回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7:30:50

我恍恍然站在陌生的街市,两边有灯火,小贩将光亮牵进玻璃柜中,照亮了其间的食物,已经冰凉的卤菜寂寞地躺着,它们颜色混沌,芳香散尽,正待一个长夜,将其变成过期。
多么像我,我是说,此时的我,蜷缩在某地。
路面很灰,亦窄,应该怎么描述那条街呢,我在K城经常惘然行走的一条百米长的小街。这是一个正处于新旧交替的城市,城西已经相当现代化,住宅区建得像花园,银行遍布,大路宽敞。而城北,我所在的城北似乎还沉缅于三十年前,没有人唤醒,它便天长地久地睡下去,处处是低矮的房子,除了我住的那一幢,仅仅是五楼,我便觉得因为凌空而寂寞,那幢五层楼很突兀地挺拔在路边,不合群,瘦削,像一个异乡人,比如我。
我来到K城,首先住旅馆,然后翻找当地报纸,依着上面的出租讯息,致电给每一个可能提供给我房子的人。我必须家俱齐全,价钱便宜,并且允许我一月一付,因我不知自己会逗留多久。
我知道,K城什么都没有,没有人识得我,亦没有人在乎我,我甚至不需要有名字。
奇迹出现了,在我提出了很多苛刻要求时,第十三个电话那端的男人很和蔼地邀请我看房,我怔了一下,将房价压低了五分之一,他竟然也没有异议,温和的语气迫使我再也不想讨价还价。我知道,我会住他的房子,所以结了帐,走出旅馆,我只有一个背包一个挎包,简单得不像离家一千里。
K城有许多三轮车,他们满街游走,嗷嗷待哺,我在那里养成了出门便坐三轮的习惯,即使不坐,也会有三轮车夫缓缓跟着,试探我的意愿。他们并不热情至使人烦厌,面容都很平淡,我自始至终都不记得他们中任何一张脸,相差无几,三四十岁,被生活折磨着没有脾气,只是忍受着日复一日年复一日的踏踩,载着不同的人去相似的地方。
约好在某条街的路口,天色已暗,他站在路灯下,瘦瘦高高,脸上有灯光投下的阴影。我付了车钱,走向他。
他唇角一扯,隐有笑意。他说他并不在乎钱,所以才价格低廉,且无谓我住多久。
拾级而上时,他说城北只有这么一幢五层楼,唯一的一幢,可以俯看整个K城。
我默默跟随他的步伐。
开门进屋,拧亮灯,他逐一向我介绍,这是厨房,那是卧室,然后这些是电视机,洗衣机,冰箱。我看了他一眼,难道他认为我不识得这些家电?
接着,他俯下身,端详客厅茶几上的一个玻璃瓶,我走过去,里面有一只孤独的小乌龟静静趴着,纹丝不动,他说,这是小弥,弥漫的弥。
他吃定我会理解成玉米的米。
他说小弥不进食,但偶尔也可以给它一些生肉,他直起身体,继续说,养了它两年了,始终没有长大。
我将一个月的房租递过去,他便告辞了,轻轻地带上门,脚步声远去。我慢慢坐下,沙发很软,我陷在里面,这个宁静的世界将我包裹,没有一丝声音,包括时针行走规律的滴答,我甚至忽略了自己的心跳,某一刻,它是死的,缺乏了生机,一如瓶中的乌龟,这样的存在找不到任何意义。
醒来时,阳光扑在脸上。我躺在沙发上,没有脱鞋,仍觉体内有一种宿夜未逝的疲惫,刷牙,洗脸,站在卫生间深灰色瓷砖上,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怔忡了许久,才缓缓觉得我所需的是一个热水澡。
我后来经常去那家浴池,大堂里坐着神情暧昧的老板,他望着每一个进出的女人,有一种尽在眼底的满足。浴池显得已经开了许多年,各个角落都有陈年灰败的痕迹,好在不会有人奢望三块钱的浴资会有怎样的一个天堂。她们匆匆地来,急急地去,有老人,孩子,大多是妇人。
在K城,我始终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正当年华的美女,这使我隐有快意,我二十六岁,还有资格用挑剔的眼光打量别人,还经得起那些探究目光的考验。
K城,这个小小的城容纳着孤傲的我。
站在莲蓬头下,水细细密密打在身上,我合情合理地抚摸自己的身体,耐心地,周到地,感受着肌肤的柔软与光滑。
浴池的角落里附带了一间很狭小的桑拿房,设备简陋,却照样能把人蒸得死得活来。我站在里面,酷热难耐,上前两步,抬手在一小片窗玻璃上写了几个字,写完了,然后手掌一掠,尽数抹去。
我知,走得再远,还是逃不出自己的心。
她仅穿着文胸和内裤,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玩纸牌,我招手唤她来擦背,她眼神一亮,仿如火柴的微光。
我躺下来,把没有遮拦的身体交给这个陌生女人。她在耳边絮絮地说话,声音听起来是诌媚的,向我推销着其他的服务,比如全身按摩,足疗,扦脚,在女浴池很少会有人需要这些,但我一一答应下来,因为这些可以打发掉很多时间。
我的时间太多了,不知怎样挥霍。
她不停地在我身上努力,极尽温柔地,我知自己下次还会来光顾她,如果给一点钱就能得到别人的好——我是说,任何人,那多么美好。
在她的十指里,我的身体一寸寸软弱,我闭上眼,幻想她是他。
我不知她姓氏,不知她是否婚嫁,在她切切的关怀下,我捏造了一个虚假的自己,假的名,假的年龄,假的身份,假的来历,说得太过逼真,最后连自己都表情严肃。
我在K城经常坐着三轮车去做很多没有必要的事,比如去商厦看链坠,不买,只是一件件试戴,将热情的售货员小姐折磨得冰冷。比如去麦当劳买一杯红茶,沿窗坐半天,每隔半小时续杯一次,对侍应生鄙夷的目光视而不见。比如去旅行社,将他们的行程打听得一清二楚,但始终不择一而从。
K城有许多IP电话房,一小间里,用许多白色的板隔开,每一格里都有电话机。我随心所欲地乱拨一气,重复着同一句话,那端不解,我便用同样的语调说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对方断定这是恶意骚扰,啪地挂了。
我将头发烫了,在K城最好的美发屋里,据说学名是法国烫。我坐在那里足足两小时,得到了一个粗糙丑陋的发型,这和我意料中的完全不同。我谴责那位年轻的发型师,她退后一步,认真地分辩,这就是你想要的。
是么,这是么,我怎么向她证明我要的是另外的,而不是现在的呢。我怎么证明她没有吻合我的意愿,难道推翻已成定局的这个,再自己亲手将真正想要的摆给她看,那她会不会仍然坚持两者并无区别,如果她执意这样认为,我该怎么使她信服?
我的脑子开始揪疼,神智开始模糊,僵持了数分钟,我付了钱,顶着一个奇怪的发型,跌跌撞撞融入了K城的夜色。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游魂,特别是在K城这样的地方,我设想自己穿着艳丽的旗袍,指间挟着白色烟身,眼神里有妩媚气息,行走于林荫道,或者,我将只是一个三十年代的流莺。
事实上,我穿着蓝色牛仔裤,表情漠然地坐在三轮车里,我生活在2003年。
我喜欢站在阳台上极目眺望,有清爽的风吹拂我的发,那一头因为烫坏而蓬乱的发。很少出去吃饭,只是一个人泡方便面,反反复复地做着拆包装袋的动作,大包装里还有若干小包装,粉末,酱汁,构成了美味。
我想说的是夜,当我蜷在床上拥被而眠,总是隐隐觉得客厅里间或有种种异样声响,很轻,无法判断属于什么。短促,低微,屏息等待,却再也没有,也曾穿上衣服,拧亮客厅的灯,空荡荡,只有一室清冷。
我疑心是自己神经过敏,始终睡得犹犹豫豫,断断续续,在梦里梦外辗转反侧。
那只叫小弥的乌龟始终没有动静,它似乎什么也不需要,食物,阳光,甚至水,它只是趴着,像一个定格的镜头。
我抽着烟,盘腿坐在沙发上,然后,闻到了男人的气息,虚虚实实,幽幽暗暗。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去嗅陌生的味道。
突然,我打了个激灵,烟灰缸里有五个烟蒂,而我昨天那盒烟里只有四支,临睡前,我尽数吸完,我确认,甚至可以发誓绝没有记错。
我木木地坐着,脚底升起一股冷嗖嗖的风,昨天夜里,同样的地方,某个男人如我一般端坐于此,抽了一支烟,然后天亮前离去,当我开门时,他正在某个角落里无声无息地看着我。
时间仍不动声色地行走,是夜,我依然睡下,穿着薄薄的睡衣,我将这夜的细微听得清清楚楚。他是怎样上楼,怎样轻轻打开门锁,步入时皮鞋与地板接触发出闷闷的声响,然后他坐下,果然有烟味,他抽什么烟,在黑漆漆里,我闭着眼睛,聆听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亦在黑暗里,也许,客厅有很好的月光。
一直到第五个晚上,他才推门进来,站在我的床前,影子覆盖了我,许久,他的手温柔地搭在我身上,只是这样。
我知自己是不惧的,或者,更多的是无谓。
我沉沉入睡。
我关了灯,等候他的出现,他熟练地拧亮灯,看到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我,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样做,彼此心照不宣。
我指指身边,示意他坐下,我们并无交谈,只是抽烟,他抽红双喜,我抽沙龙。已经忘了从几时开始,我的头抵在他的肩,我不停地调整姿势,试图更舒服一些,后来,他温柔地牵引我将头靠在他的右腿上,我躺下来,他这样俯低,径直吻下来。
吻是暖的,夜是冷的。
后来我忍不住悲哀起来,推开他,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用力推他,然后梦醒了,额头上全是汗,我急忙开了床头灯,坐起来,莫名的恐惧萦绕不去。
再去浴池时还是唤她来按摩,随意聊了几句,她问我住在哪里,我说了地址,她的手抖了一下,离开了我的身体。
我睁开眼,等了等,继续详细地说,五楼A座。
她终于缓过气,不置信地问,您敢住,还是不知道?
是死过人,对么,我隐隐猜出一些。
是是,她急急地说,那女的从阳台上摔下去,不知为了什么缘故,非常惨,脸都花了。
我重新闭上眼。
她仍然在耳边说,出了那事后,她男人就搬走了,但听说变得神经兮兮的,本来有人想把他送精神病医院,可他马上就神智特别清楚。对了,你见过他,有没有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没有,我淡淡地说,请用力些,对,就这样。
只住了十天,我就离开了K城,买好了火车票,时间尚早,我便向广场走去,因为那边有歌声传来。一个脸上有伤疤的男子摆弄着一大堆音乐器材,但他仍不失清秀,电机屏幕上出现了在八十年代红极一时的乐队,正唱着令当时少男少女疯狂的歌。
已经被时光淹没的歌声,乍听之下,牵出了千愁万绪。我也曾经有单纯,天真,无忧虑的青春。曾经有的,那样简单的快乐,边走边唱,仿照着乐队成员唱歌时的手势。
周围有人跃跃欲试地去付钱唱了,更多的人坐在花坛边看着,在南方,我难以想像可以将卡拉OK置放于车站,而K城,似乎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在优美的旋律与聒噪的歌声里,有一阵凉风吹来,夏天即将到来,我快要离开,蓦然地,我站在广场中央,竟觉得愿意这样永远站下去。
火车开动了,我的邻铺是一个年轻男人,我们都睡上铺,如笼中鸟一般,无法坐直,只能无助地平躺。他有着好听的声音,他说夏天就要从K大毕业,要去他乡寻找更好的工作机会。
他充满了朝气,我暮气沉沉地笑。
火车如一管封闭的罐,我盯着近在咫尺的空调,然后把手贴上去,贪恋起阵阵的凉意。这是国内设施最为先进的列车,有很好的餐厅,酒吧,床单干净,地上铺着红地毯,另外,乘务员长得比空姐还美丽。
下铺的人都睡了,发出均匀的尚可忍受的鼾声,车厢里所有的人都睡了。凌晨两点,我侧过身,在昏暗中,依稀看到邻铺年轻的容颜,我轻声说,其实我刚才说谎了,我去K城,为了寻找,也为了逃避。
去年春末初夏,我在一家酒吧做事,我很美丽,留着直直的长发。他带我回家,我们有很好的默契,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男人。我爱他。后来,他要结婚,和他的女友。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活中有一个我。我的存在与消失都是无足轻重的。
最后一夜,他喝得很醉,我站在阳台上俯看城市,夜风吹来,我冷静而清醒,我整夜不能睡,坐在客厅里抽烟,坐在他的床边,将手搭在他的身上,这一切,都让我心如死灰。
最后,我穿好了衣服,走到厨房里,打开煤气,离开了。
他的女友被带进警局,反复受审,他的葬礼听说很热闹,我没有去。他曾经说过,要带我回他的家乡,K城,既然他不能了,那就,让我带他回去。
就是这样,我们在K城过了半个月,我始终不觉得自己茕茕而立。
我伸过手,推推邻铺,他嘟嚷了一声,没有醒。
火车继续前行,这夜,寂寞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