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安霍尔特:贾府数字化的阶级标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6:27:44

三十六回共有三折,第二折是宝玉棒喝宝钗,第三折是龄官棒喝宝玉,都属情感生活。但是开篇第一折,展现的却是贾府经济生活。前者风月,后者风俗。

 

凤姐先前已经弄出过人命。读上去也没有三十六回那么令人震惊。

本回的凤姐泼妇嘴脸大白于天下。前文有凤姐蹬在门槛子上用耳挖子掏耳朵。凤姐这回亦在门槛上,说风说雨说得刻薄说得尅毒,直是一种泼辣。“凤姐把袖子挽了几挽,跐着那角门的门槛子”,“冷笑道:‘我从今以后倒要干几样尅毒事了。’”

 

凤姐的愤怒是源自赵姨娘的举报,“月钱”每月少了一吊。凤姐的解释是“外头扣的”。

“从旧年他们外头商议的,姨娘们每位的丫头分例减半,人各五百钱,每位两个丫头,所以短了一吊钱。这也抱怨不着我,我倒乐得给他们呢,他们外头又扣着,难道我添上不成。这个事我不过是接手儿,怎么来,怎么去,由不得我作主。”

所谓外头,显见得是贾琏一干男班经理人员。由此推断,贾府无论理财还是行政,还是男人为主,女人为辅。

 

荣府数字化的阶级标准是,王夫人二十两,赵姨娘二两并一吊(一吊是其所属两个丫鬟裁减后的月例)。丫鬟分了三级,高级丫鬟(袭人鸳鸯等)月例一两,大丫鬟(晴雯麝月等)月例一吊,小丫鬟(佳惠坠儿等)月例五百钱。

凤姐的月例是多少,据后文推断,是五两。证据一,后文第四十五回,凤姐说李纨,“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证据二,第七十二回,凤姐说:“我和你姑爷一月的月钱,再连上四个丫头的月钱,通共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的使用呢。”

算起来,主子的阶级分四级,依次是二十两、十两、五两、二两。

 

这些“月例”并非“月薪”,而是每月的津贴。

宝玉黛玉多少津贴?

公子小姐的月例,等同“姨娘”阶级,每月二两。后文第五十五回、五十六回,探春代理大观园时有分教—— 

 “凡爷们的使用,都是各屋领了月钱的。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

 “环爷和兰哥儿家学里这一年的银子,是做那一项用的?”那媳妇便回说:“一年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位有八两银子的使用。”

八两年度“学杂费”,被探春删除了。

 

“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钱。前儿又有人回,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后面的二两是小姐们的“特别费”,亦被探春革掉了,改由园子承包者实物“孝敬”。


赵姨娘的上访未见成效,依旧维持二两一吊。凤姐一番说辞,“王夫人听说,也就罢了。”袭人却收入倍增,“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这俨然是姨娘标准,虽然是裁剪后的姨娘标准。从曾经的精神待遇到如今的经济待遇,袭人由此真正“和老姨娘一体行事”(王夫人语)了。


【拿着“高薪”的袭人,操办宝玉夜宴居然集资,集资也就罢了,居然等额,麝月秋纹晴雯这些低薪者五钱,袭人也五钱。@沈嘉柯 //@侯虹斌: 数字化的阶级标准。另,现才知道黛玉月薪比宝玉高,袭人的又和宝玉一样高,宝玉还和赵姨娘一样高。】(取自微博)


薛姨妈评议:“只听凤丫头的嘴,倒象倒了核桃车子的,只听他的帐也清楚,理也公道。”后文有李纨总结凤姐的说话,亦是用车子来比量,“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

 

凤姐的“分斤拨两”一半是经营私房经济,一半确乎是经营集体经济。后文第七十二回,为了支应夏太监的二百两之需,凤姐亲自贡献两个金项圈兑换四百两,内中一半,用于承办中秋节。

石头记前端展现的贾府经济,似乎很是阔大。建设大观园时刻,单单是组建戏班子、装饰园子,就可以轻松调度五万两银子。这属于超大型开支。贾母的生日是一宗大型活动,“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

贾府日常的开支幅度都在百余两范畴内。

宝钗生日,贾母拿出二十两。凤姐生日,集资一百五十两有余。螃蟹宴让刘姥姥咂舌,也就二十几两。水月庵,凤姐收贿一千两,是一笔巨款了。

 

大观园第一个反叛

  

读到第三十四回,读书人会有许多想不到,想不到袭人会反叛大观园,犹如想不到宝钗会大动颜色。

袭人举报有功,做了宝玉挨打事件唯一受益人。

袭人的举报,近因是宝玉挨打,远因是宝玉的情话。三十二回,误听宝玉的表白“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

以致想到宝玉黛玉,“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

“不才之事”偏偏就是她与宝玉曾经领略的“警幻所训之事”。她的警惕,推己及人发扬光大而已。

 

袭人原本是来汇报宝玉的身体状况,终竟转换成宝玉的危机报告。

袭人的“大道理”,核心意思有两层,其一,宝玉该打论。“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其二,宝玉出园论。“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就好了。”

王夫人安抚袭人:“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袭人这种话也万万不能叫别人知道。第一个就不能叫宝玉知道。宝玉听到宝钗、湘云的仕途经济论,登时就可以拉下脸来,抬腿就走,听到袭人这样倒行逆施的主张,不知该如何发作。

在宝玉心中,大观园乃是世间第一个好去处,惟此为大,无可替代。二十三回,“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

 

袭人的举报是有备而来,“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惟有灯知道罢了”,是一句妙语。此句在程本中没有,是脂本的贡献。

 

袭人显见得是酝酿许久深思熟虑,却并不主动上奏,要等王夫人问起宝玉挨打缘由,才侃侃而谈。

王夫人首先是震惊,“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

袭人的为宝玉“声名品行”作想也在合理范畴之内,也是一种忠诚,但是其“小见识”从根本上敌对大观园,其结果不免要摧毁大观园的合法性。在后文抄检大观园之先,袭人已经预伏了抄检的意识形态。

 “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

大观园不仅是一处园子,精神正是男女同园。抽空了这一“主旋律”,大观园不过是一处废墟。

 

后文凤姐笑谈,“我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哪里知道,袭人已经抢先做了大观园的第一个反叛。袭人是大观园意识形态的第一个敌人。

袭人谦称自己的觉悟是“小见识”,王夫人却表彰为“大道理”。幸好,这一段理论探讨,没有立即演变成革命实践。清理精神污染还没有立即转化成治安严打。

此处距离抄检大观园,尚有四十回。